《【不良人同人】春山可望(np)》 第一回光阴未抵一先棋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路逢骚客问诗篇,好也几言,歹也几言。 布衣得暖胜丝棉,新也可穿,旧也可穿。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夜归挚友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一觉睡到日三竿,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当是时,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已无力回天,梁王朱温逼迫哀帝李柷退位,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梁。 只见这天下间:藩镇割据,拥兵自重;西北天狼,虎视中原。 而这一处桃源乃是昔日贞观年间术士袁天罡、李淳风的隐居之处,兵戈鲜至,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稚童们念的这首童谣相传便是李淳风所作。 一位年轻样貌的女冠负手伫立在亭中,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也不回身,感慨道:“不意这童谣传承了三百年。袁叔叔……不良帅,今日再听闻,可还是当年心境?” 袁天罡将一坛刚开封的酒放在桌上。隔着面具,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沧桑低沉:“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老臣惭愧。” 女冠回身摇了摇头,与袁天罡相对而坐。她接过递来的酒碗嗅了嗅,笑道:“青梅酒?难道不良帅是想效仿曹刘,煮酒论英雄么?” “殿下或许做得刘皇叔,可老臣绝非曹孟德,做不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袁天罡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好酒应是好酒,只是他早已尝不出味道,醇醪还是清水,于他而言都无甚区别。 “我当然知晓您的忠心。只是我么……终究是一介女子,当不得汉昭烈。即便勉强为之,怕也是徒增笑耳。”那女冠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品味片刻赞道:“好酒!” “殿下谦虚了。您自小跟在太宗文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论治世之术未必逊色于高宗陛下。更何况这皇位,天后能坐得,您身为太宗嫡女,不是比她更名正言顺么?”袁天罡此言真心实意。他虽不大赞同女子当政,但有武后先例,更兼眼前这位乃是太宗之女,又拜得李淳风为师,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资质如何他心中相当有数。 “九哥文韬武略,我不能及。只是我以为不良帅您会效仿伯夷、叔齐,不食周栗,没想到您也认为我那九嫂是正统皇帝么?”女冠听出袁天罡语气认真,有意岔开话题。 袁天罡叹息道:“老臣的想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历代先帝的想法。自中宗、睿宗以下,哪一位陛下身上不流淌着武后的血脉?难道要叫他们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的后人么?” 即便是对祖母深怀恨意的唐玄宗,也不得不尊奉武后牌位。 “血脉?唉,何必如此在意血脉。我李唐嫡系血脉恐怕已经断绝,何况现今乱世,百姓只求有明主终结乱世,是不是李唐遗脉做皇帝又有什么相干呢?我大唐虽享国近三百年,却也不敢妄称什么天命所归。周朝八百年,两汉四百年,待大势已去,不也无论如何也没法力挽狂澜么?”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惊醒的不止李隆基的天宝大梦,还有自贞观年间便陷入沉睡的她。 与袁天罡不同的是,贞观二十年至天宝十四年,这百余年的繁华于她而言只是后辈口中的盛世遥望,史笔下的寥寥几页。永徽之治、开元盛世,这些她未曾亲历,自然难以理解袁天罡的执念所在。 “唉,我知殿下无意逐鹿,老臣也不敢勉强。只是现如今又有哪个诸侯能有昔日太宗之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呢?”他知眼前这位殿下闲云野鹤惯了,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游说。能成则成,不成则已。 只希望真正寄托他厚望的那一位,千万不要似这般让人头痛。 女冠抿了口酒,笑道:“北地三王中,唯有晋王李克用算得上后继有人。晋王世子李存勖,南击朱梁,北却契丹,战功赫赫,勇冠三军,倒有几分肖似我阿耶……的曾孙李隆基的年轻时候。而且太原乃是我李唐龙兴之地,于我和九哥而言更是意义非凡,如此看来,那李家父子当也算得上是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了。”她心中已有天子人选,只是那人如今势单力孤,说不得将实力最强盛的李存勖推上来,好让袁天罡不要留意到那人。 “沙陀李鸦儿?哼,侥幸得先帝赐姓的异族人,也敢窥探中原帝位么?”袁天罡语气轻蔑至极。不过放眼天下,也确实只有李克用父子和那岐王李茂贞能让他花几分心思对付。 “哎,您莫要如此说。李克用父子入了宗室属籍,也算得我大唐宗室了,而且听闻他如今仍用着大唐年号,哼哼,总比那弑君篡位的朱全忠强得多。”那女冠涵养功夫极好,但提起终结唐王朝的朱温,仍不免勃然作色。 昭宗李晔明面上虽说是死于宫廷大火,但尽人皆知是朱温按捺不住,弑君自立。只可怜昭宗李晔算得颇有雄心,只是无力回天,到头竟连山阳公都做不得。 “那朱温逆贼总有一日会自食恶果,只是这天下若叫李克用李茂贞之流得了,怎能叫人甘心?”他一心忠于大唐,晋王岐王虽是国姓,但在他眼里和那些个外姓藩王无甚区别。 “如此恐怕便无更好人选了。岐王虽正值盛年,却无婚配,继承人是个大问题;吴王这么多年膝下只得一女,怕是得招赘;楚王年迈,长子才智平庸但心狠手辣,次子天真尚未长成,怕是有……手足相残之祸;蜀王胸怀仁义,颇有城府,只可惜我为他相过面,若称帝必天不假年;其余如吴越王等,实力孱弱,更难以身登大宝。”她这些年游历四方,将这些个藩王势力的底细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明鉴。” “难道说,”那女冠有心试探,“这世上李唐血脉仍存?毕竟我曾见过您身边那个小孩儿,相貌么,确和昭宗第十子李星云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相阴郁了些,实在不像是天潢贵胄。”她在得知朱温篡唐后立刻赶回长安,从烧毁的断垣残壁中救出几个幸存的宫人,得知朱温派五大阎君杀害昭宗并十个儿子,不过那“李星云”寻到时已经烧得面目难辨,唯有从衣饰上辨认身份,那时她便猜想李星云尚在人世。 只是之后忽忽几年,她再也没听到过可能与李星云有关的消息。 “哈哈,他是什么出身,也配和昭宗嫡子相提并论?”袁天罡话锋一转,“不过老臣可以告诉殿下,那李星云确实仍活在世上。将来若有一日公主见到他,万望照拂一二。”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女冠颔首道:“那是自然。”大唐皇室经黄巢、朱温连番屠戮,早已人丁稀薄,如今得知九哥一脉未曾绝嗣,她也好放下心。 只是……她微一踌躇,还是开口道:“有一句话赠与不良帅:知天命者,往往殉之矣。①但愿您能……顾惜己身。” 她来时为袁天罡起了一卦,艮卦生门紧闭,当是九死一生,唯一生路……全系于不良帅自己。 袁天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隔着东突厥的狼烟,大明宫的繁花,含元殿的甘露,隔着大唐三百年的承平与动荡,令人惊异他这张腐朽的面容上能有这样复杂的神色:“殿下啊……您终究是不明白老臣啊。” 袁天罡走后,女冠静坐许久,然后从袖中取出三枚开元通宝。她随手往桌上一掷,赫然是李淳风曾经算出的一卦。 “果然……依旧如此……女主代唐么?只怕当年师父也只道这一卦预言的单是武后当政吧。” 可是现在看来,这天下列国间,也许还真能再出一位女皇呢。 ① 出自剑三衍天宗剧情视频。 如各位所见,本文为国漫《画江湖之不良人》的同人,女主为动漫中女帝/岐王,动漫中没提及确切名字,李云昭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往后对原作剧情改动颇多。没有存稿,随缘更新。 第二回天下英雄谁敌手 朱梁乾化元年,于坚持大唐年号的几路诸侯而言,是天祐八年,晋王李克用邀岐王李茂贞同盟伐梁,遣世子李存勖带兵出征。 李云昭身着王服,端坐主位,看罢晋国送来的国书后,同哥哥留下的心腹将领轻声商议几句后,当即应允。 因那朱温老贼自登基称帝后,沉湎酒色,朝纲废弛,不见昔日半点悍勇之气。他的三个儿子野心勃勃,为了太子之位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倒叫他们这些个诸侯好生看了场笑话。且晋岐两国君王受大唐天子赐姓加封,对上朱温这乱臣贼子,倒也师出有名。 “如此辛苦来使了。三月初三,本王当亲率兵马与世子会合。” 虚竹幽兰生静气,和风朗月喻天怀。若她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三月三,倒是个和女伴们游春踏青的好日子。 等送走晋国使者后,李继密①叹息道:“若非主公无妻无子,何须殿下事事亲力亲为?那李存勖虽说是晋王嫡子,但终究是个小辈,殿下又何必……” 李云昭微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缓缓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岐王”已有数年未曾公开露面,这回她亲自领兵合作伐梁,也好绝了那些觊觎岐国之人的心思。 诸将见她心意已决,便纷纷自告奋勇随她出征。李云昭点了几位较为年轻的将领随从,其余几位年长稳重,便命令他们戍守凤翔,一有异象及时来报。 李云昭挥手命诸将退下整备兵马,留下九天圣姬交代幻音坊内事务。妙成天是她最信赖的心腹,处理起事务也井井有条,本来是想命她留下处理幻音坊事务,但想到她的绝脉才治愈不久,正是渴望大展身手的时候,这回伐梁便刻意带上了她。余下诸圣姬中玄净天与妙成天是亲姐妹,整日里形影不离,梵音天在诸圣姬中武功最高,多闻天与广目天素来跟随李云昭左右,这次李云昭便带上她们同行。 临走时李云昭站在凤翔城头向西北眺望,极目皆是黄沙,春风难度玉门关,盛唐时安西都护府的威风已无处可觅。而她挂念的那人远在沙州,消息不通,群狼环伺,也不知一切顺遂否。 她特意嘱咐自在天等:“倘若沙州有信,切记及时来报。” 李存勖百无聊赖地抛着哭脸面具,为着今日与岐王会面,将平日里带着的优伶都打发下去了,只留着心腹镜心魔一人在旁边侍候。 他长期驻守潞州,偶尔出征也是自潞州举兵,一年到头连太原都不怎么回,这回却被父王调往隰州与岐王合兵一道。 镜心魔最擅察言观色,有意搭话:“殿下,那岐王李茂贞,您可相熟?” “李茂贞么……我并未见过他。当年他初登王位时,连着吞并韩逊与李思谏两家,连父王都忌惮他几分,有意与他交好。只是最近几年倒是低调得很,若非这次他应允亲自领兵,我还以为他不在岐国呢。”这一番话正常语调中夹带几句戏腔,由他说来倒是娓娓动听。 只是有一桩事他却没同镜心魔说:当时李茂贞有个视若至宝的妹妹将将及笄,听说是容色殊绝,雅擅丹青,俨然是一位难得的闺秀。李克用有心为亲儿求娶此女,想带上当时还是少年但已长得十分俊秀的李存勖拜访李茂贞,寻机叫自家儿子同那女孩儿对看。 只是李存勖打小性子狂傲,父亲让他娶那李茂贞的妹妹,纵那女孩儿千好万好,他偏不同意,挨了父亲一顿好骂也不低头。李克用拿这个倔强儿子没法,只好带着李存礼去拜访李茂贞。虽然息了联姻之心,但李茂贞是闻名天下的美男子,他李克用怎么着也得带个俊些的撑撑场子。 如今那女孩儿算来已有二十有二,约莫早就成婚生子了。 镜心魔见他等得有些不耐,提议道:“殿下,凤翔至此比之潞州要远得多,岐王怕是要傍晚才至。您若是无聊,何不进城走走?今儿三月三女儿节,这隰州城里想来是热闹非凡,殿下也好了解这边陲小镇的风土人情。” 李存勖喜宴饮玩乐,笑道:“好主意。隰州么?倒让我想起开蒙时听老师讲授诗三百,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有人笑吟吟续道,声音清朗,林籁泉韵,却难辨男女,闻之倒像近在咫尺。 好强的内力!镜心魔自身武艺并不如何出众,但眼界极高,他收起刻意的谄媚笑脸,脸露戒备。 李存勖瞬间坐直了身体:“镜心魔,随我出去拜见岐王。” 他俩出得营帐来,见一华服青年利落地翻身下马,走近与他照面。那青年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女均是貌美无比,但那青年容貌之盛,如煌煌壁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巍巍山河间最惊鸿照影的一瞥,竟叫人一时无法注意到他身边的几位漂亮姑娘。 李存勖迎上几步,手里的哭脸面具抛给了镜心魔,含笑道:“岐王远道而来,小侄有失远迎。”岐王年纪在诸王中最轻,与他父王却是平辈相交。本来听他戏谑称自己为“狂且”,李存勖心中大为不悦,但一看到面前这张脸,实在难以动气。 李云昭微微一笑,真如冰天雪地间窥见一抹夺目丽色:“听闻世子用兵如神,颇有本朝太宗之风,今日合兵讨贼,须得多多依仗世子了。” 她不露痕迹地多瞧了他几眼,腹诽道:李克用自个儿眇了一目,生的儿子怎么也爱遮住一只眼?不过仔细看相貌真是……俊美非常,不输王兄。 “世叔过誉了。您以军功封王,赫赫之名孰人不晓?这回当是您指点小侄才是。”这些年他奉父王之命东征西讨,将王处直、王镕的地盘全数拿下,只是放眼四周,南边朱梁虽父慈子孝得厉害但仍不容小觑;东边刘仁恭父子不足为惧但烦人得很,三不五时到边境骚扰;漠北契丹诸部倒是少有来犯,但他们逐渐整合统一,将来必是劲敌。 而李茂贞占据近五十州,宽仁爱民,颇有贤名,与晋国表面上关系不错,两国边境也少有摩擦。可乱世之中,光有爱人之心是没法护住百姓的。 李存勖明白父王这次派他亲自领兵,一来当然是为了和“老朋友”朱温碰一碰,二来则是试探岐王的实力到底如何。岐王多年未曾动兵,许是色厉内荏,当年能轻松胜得李思谏和韩逊之流,也不过是因为此二人实力不济。 若是此次发觉岐王实力强劲,便暂且结盟共抗契丹与朱温;若是岐王空负盛名,那么等他胜了刘仁恭父子之后,就先取凤翔再图漠北。 可今日初见岐王,觉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大是不凡,由此颇有好感,心中隐隐希望他不负盛名。 镜心魔见二人相谈融洽,心下盘算:晋岐合力,也许真能灭掉朱温,倒是给大帅省了不少力气。只是李存勖李茂贞哪个都不像是安分的,届时只怕弄死了老的,小的又冒头了,这天下间的野心之辈哪里杀得净。唉,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有时他真的会羡慕镇守总舵的三千院,无所事事,不动脑筋,实在无聊时还可以换上人皮面具唬人。 只是想起大帅往日无意间提起的一事,便有意多瞧了几眼眼前这位岐王。这位岐王殿下十分俊美,威仪整肃,见者或被其威严所震慑,或为其容光目眩神迷,若非提早得知,也确实难以发现他竟是她。 天祐八年三月,岐王李茂贞与晋王世子李存勖亲领人马讨伐梁国,约定攻克的城池以洛水为界,洛水以北归晋国,洛水以南归岐国。三军连日激战,晋岐联军克王景仁于同州,退杨师厚于商州,于旧都长安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静候梁军。 本回标题出自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作为宋词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但我个人觉得很衬李存勖这个人物。 ①历史上是岐王李茂贞义子,这里仅为普通将领。 人物年龄和时间线不会完全按着动漫来。我不擅长描写战争,此处一笔带过,很抱歉…… 顺便恭喜世子痛失1v1良机。 第三回不知木兰是女郎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李存勖其人年少桀骜,天生喜欢弄险,诸如单枪匹马前往城门下叫阵,命部将们带着士卒先走自己留下断后,对他来说实在是寻常事。 李云昭比李存勖还年少两岁,但十五岁便穿上男装扮作哥哥模样当岐王,年纪虽轻,性子却很是稳重。但有时被李存勖一激,热血上头,竟也同他一样涉险在前。李茂贞留下的旧部时常被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往往又忧又喜:忧的是殿下金枝玉叶,万一有所闪失让他们如何对主公交代;喜的是殿下骁勇善战,胸有智谋,并不逊色于主公多少。 这一月多以来,晋岐联军行军迅速,连夺梁国西北重镇,朱温终于从美人乡里醒了一回酒,震怒之下命长子朱友珪、三子朱友贞领兵迎战。 朱友贞不受朱温重视,又不争不抢,与朱友珪关系还算和睦。他有自知之明,明白以自己和大哥的军事能力,绝对胜不过李茂贞李存勖,便想着用江湖手段赢下这次战事。 他前往玄冥教总舵劝说朱友珪:“大哥首创玄冥教,手下教众何止数万?自大哥以下,四大尸祖,孟婆,水火判官……哪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若是大哥命令其中几位出手暗杀掉李茂贞和李存勖,届时晋岐两军群龙无首,我军趁乱荡平敌寇,在父皇面前真乃大功一件!我再为大哥美言几句,嘿嘿,这太子之位还不是大哥您的囊中之物么?”原先大哥和二哥斗得厉害,可这几年二哥不知道为什么短了雄心壮志,在大哥面前畏畏缩缩像一只大号鹌鹑,而自己既无夺嫡野心也没什么势力傍身,当然得在大哥面前恭敬些。 “太子之位”一词真是击中了朱友珪的心坎,他微一琢磨,喜道:“三弟真是聪明!只是李茂贞武功深不……怕是不下于我,再加一个武功不知深浅的李存勖,孟婆等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朱友贞见他意动,忙道:“那大哥何不派四大尸祖出手? ” “……不是本座不想派他们出手,只是需要点时间寻找。他们多年前便已离开玄冥教,其中三人不知所踪,只有一个侯卿还算好找。不过侯卿那里有能联络其他三人的法子,找到他便一切好办。”朱友珪想起自己练的这九幽玄天神功便是与尸祖降臣合创,只是上半卷多为降臣所作,自己还未记熟便被朱友文夺去,单练这下半卷总觉哪里不对劲。 若是这次能把降臣找来,定要让她回忆回忆上半卷写了什么。将来自己可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总不能一直顶着这副模样见人。 “……幸蒙议潮公遗泽,赖归义军勇武,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东接灵武,西尽伊吾。六郡山河,宛然而旧。”出征一月有余,李云昭方才接到沙州来信,那人统领归义军逼退回鹘,还挑动吐蕃诸部内斗,趁机夺回凉州。只是归义军孤悬绝域,消息传递的太慢了些,按着信上说的日子来算,那人说不准都回到岐国境内了。 听得有人走近,李云昭便将来信收进衣袖。 李存勖见她整理衣袖的动作,微一挑眉:“正臣兄何必如此,难道担心我偷看信件么?莫非来信的是某位红颜知己,有什么体己话不方便让外人瞧见?”一开始不觉得有异,但相识日久,他对着这张异常年轻的面容,实在难以以“世叔”相称。 李云昭不怎么在意辈分问题,便也随他去了,只是这表字也是王兄的,这几年鲜少有人提起,她有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 “信的内容么?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写信的人,确实是一位美貌佳人。”见李存勖面上一怔,她也不卖这个关子,“写信的,是我的阿姐。” “我只听闻岐王有一妹妹,倒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位姐姐?”岐王平民出身,家中亲缘关系很是简洁,要想在这基础上胡诌也挺为难的。 “说是‘阿姐’,但容貌不老,年龄不知几何。她是我多年前偶遇的前辈高人,行踪不定,偶然来访时指点我武功,待我有如长姊,我便以‘阿姐’称呼。” 信的最后那人提到已知晓岐晋伐梁之事,让她不必太过在意玄冥教那四大尸祖。那四人本性不坏,也很少听从冥帝朱友珪号令。 “那……”李存勖犹豫一下还是脱口而出,“令妹她近来可好?” “?”李云昭觉得好生古怪,“舍妹曾与世子见过么?”李存勖这般样貌,她要是见过不可能毫无印象。 “……并未。”李存勖自知失言,面上一红。 时人娶妻多看其父兄门第,他心高气傲,通文馆内那十几个义兄弟一个也瞧不上,倒与李云昭一见如故,心中对昔日那桩未始的提亲有些追悔。 李云昭微一沉吟,微笑道:“她……很好。” 初从王兄李茂贞手中接过岐王之位时,她也曾埋怨王兄被那虚无缥缈的龙泉宝藏迷了心智,抛下岐国,抛下她,远赴苗疆一去不返,更将岐国这样重的担子,不由分说地担在她的肩上。 只是她执掌岐国这数年间,逐渐明白:这乱世中的一片雪花,落在任何百姓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即使今日王兄尚在,予她庇护,她也再不能是往日里不识烽火的小童了。 如今她既是王侯之身,这家国天下,怎可担不起?怎敢担不起? 这些年来,岐国百姓安居,少闻干戈,她很是知足。至于她自己……现在已是很好很好,不敢多有所求。 少顷,手下来报朱友珪、朱友贞兄弟领兵而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披甲而出。 朱友珪眯着眼睛,瞧着对方主帅并辔而出,纳闷道:“这李茂贞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怎么身形矮了这么多? 难道他也练了什么神功么?” 朱友贞哪敢接腔,谁不知他大哥最恨别人论及身形。他只得朝对面喊话:“李茂贞!我大梁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为何来犯我疆土?!” 李云昭朗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乱臣贼子?哈哈哈,岐王还真是好大脸面!凤翔至长安如此之近,当年长安大火,怎不见岐王前来救驾啊?还是说岐王有自己的盘算,不愿为臣?” 李云昭一噎,她当然知道王兄不是纯臣,但三军阵前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想先乱以他语。 李存勖朝她瞥了一眼,挥剑鞘一拦,纵马上前两步。 朱友贞见他靠近,当即针对道:“李存勖,你虽是李克用亲儿子,但我看李克用也不是很关心你啊,要不然通文馆这份基业,他怎么宁肯交给李嗣源也不给你呢?” 李存勖俊美面容隐于恶鬼面具之下,无从分辨神情,说的话总往人肺管子上戳:“比不得朱温逼死发妻,叫你这个嫡子无处容身。” “你!!!” “还有你,”李存勖偏头向朱友珪,“听闻冥帝大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妻子都能献出,寿王李瑁①九泉下若听闻此事,应当也会对冥帝的大度啧啧称奇——” 他这番话本就阴阳怪气,更兼他说话时多以戏腔,最后的“奇”字拖了个千回百转的长调,伤害性极强,侮辱性也高。 朱友珪盛怒之下,抬手就是一箭射出。他身形如稚童,偏爱骑高头大马,这一箭直奔李存勖咽喉而来。李存勖武功远不如他,但临阵经验丰富,见日光下寒光一闪,微一闪身就躲了过去,反手一拉李云昭坐骑的缰绳。 李云昭冷不防坐骑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一低头,箭矢穿过她束起的头发,射落了她的发冠。 “……多谢世子,想我这些年少有操练兵马,竟致髀肉复生,惭愧,惭愧。”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诸侯,忙掩饰道。 “放箭!”李存勖高声下令,后退到她身边。 妙成天见岐王殿下长发垂落,平添几分妩媚,担心她被窥破女子身份,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上前递给她。 李云昭随意梳了两下,盘了个髻用簪子固定。 李存勖端详她几眼,挑起她鬓边碎发:“这里没梳进去。” 妙成天:“?” 镜心魔:“?” ①这个大家都知道吧,杨玉环前夫,李隆基之子。 第四回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只怕曾经谁也想不到繁华的帝都长安,竟会沦落成这般凄凉模样。” 自那日三国短暂交锋后,梁军因后援未至而退入长安城内固守,而晋岐联军不紧不慢地向长安城推进。到今日,以李云昭的目力已经能看见烟尘中破败的城门,不由得喟叹道。 “岐王还真是多愁善感。”李存勖摆弄着手中的笑脸面具接话,最近他戴面具的时候很少,但习惯终究是习惯,手中总捏着一张面具。 他这几日许是回过味来,明白有些举动对于友人而言过于亲密了,话少了许多,称呼也从“正臣兄”退回到“岐王”。 李云昭白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好意思调侃自己多愁善感。据她所知,晋王世子热衷唱戏,身段唱功在优伶中也是十分出色的,要想达到这样高度,必须和角色能感同身受才行。 “不过朱家兄弟俩是真不知兵,长安城在大唐三百年间六次沦陷,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遥遥指向长安,“长安易攻难守,又无长城防卫,以前有京畿重兵拱卫尚好,可朱温烧毁长安后从不派人镇守此间,而要想从最近的州郡集结人马到此,得花上不少工夫。” 李云昭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味:“你这么一说……怎么我二人倒像是反王了?” “怎会,你我位列李氏王侯,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存勖微微一笑,语气漫不经心,根本不能让人信服。 李云昭只静静地看着他,明锐的目光里映得水光山色,风潇雨晦,却偏偏清凌凌装不进一个人的身影。 李存勖心头微苦,不同她目光一接,微微别过脸去:“……也罢,当面扯谎这事我本就不擅长。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到底是因为秦始皇并未将六国王室斩草除根,而如今李唐皇室衰微,哀帝又为朱温所弑,即便我们有心拥立皇室,又去哪里找一位‘义帝’出来?” “自贞观年间至今三百年,有一隐秘组织仅为李唐皇室效力,名唤‘不良人’。可在大唐覆灭前夕,忠心耿耿的不良帅却率众销声匿迹。世子以为,这是为何?”李云昭不答,却讲起另一桩似乎不相干的事。 “莫非……你想说那不良帅暗处蛰伏,寻机兴复大唐?”李存勖思考一瞬后发问。他年岁尚轻,不知道不良帅的厉害之处,也不知他父王这些年假作不问世事,正是因为忌惮那不良帅。 李云昭缓缓道:“我那阿姐曾告诉过我……长安大火中,昭宗第十子李星云的尸体十分可疑。” “那又如何?那李星云即便真的活下来,也才多大年纪?他有什么?才智?兵马?还是名望?仅凭‘血脉’二字,真以为能引来万众一心?”他讲话向来刻薄,但在李云昭面前总下意识克制,可这三分嘲意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你说的很是。”李云昭低声道。她很清楚这些个诸侯所想,昔日昭宗在位时大家便不怎么将皇帝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的末代皇子又怎能叫他们挂心? 只是近年来她面上不显,心中愈来愈不安,无论是令王兄骤然起意的龙泉宝藏,还是阿姐对自身来历的含糊其辞,亦或是无声无息的李唐遗脉,似乎都与那高深莫测的不良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人觉得…… 山雨欲来。 因着朱友珪与李云昭相互忌惮,两人一直没有直接交上手,各自加紧从玄冥教或幻音坊调遣人手来。可是玄冥教、幻音坊和通文馆三足鼎立,旗鼓相当,两人加派完人手后发现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考虑到李嗣源和李存勖的关系,不能说是相处和睦吧,至少也是相看两厌,而且李存勖也不在通文馆挂名,李云昭就没让他从通文馆调人。 李存勖武功不弱,但在朱友珪这样的高手面前恐怕过不了几招,若是朱友珪能找来四大尸祖中的一两位相助,便不是她和李存勖能抵挡得住的。 而朱友珪这边也觉头痛,致信四大尸祖后只有侯卿一人正儿八经写了回信,其他三人完全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让他在三弟面前很没面子。 流水去,桃花漫;清风徐,青杏隐。被朱友珪寄予厚望的四大尸祖之一的降臣,正兴趣盎然地在山林间采花。 她和其余三人的想法大致相同:这诸侯相争与他们何干? “我原以为,你和石瑶一样对不良帅心存敬慕,可如今方知是不良帅与你有救命之恩。” 这道声音起初似乎在数里之外,轻柔和缓,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每一个字传来时那人都接近了不少。其人身法之快,内劲之强,在降臣生平所见中只有不良帅袁天罡能胜过。 她收起笑容,拱手道:“是哪位高人莅临?”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她对你,真是十二万分令人动容的心意。”那人自顾自地感慨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她心头蓦然大震。自唐隆政变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 两百载光阴弹指即过,足够寻常红颜生了华发又化为白骨,而她容颜不老,自在逍遥,却从来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与她。 她突觉颈后一阵轻风,急转身后对上那神秘人的面容,愣怔当场。 ……是又见到她了么?帝后盛宠的掌珠,大唐夜游的牡丹。 ……不,不是的。眼前人样貌虽和那人有五六分相像,但细看来气质迥异。前者秀雅脱俗,后者明艳张扬,各是名花倾城。而且那人性喜奢华,即使穿道服也不会像眼前这位一样不饰珠玉。 “您是……那位殿下。” 皇帝的禁令能叫所有宫人三缄其口,但对他心爱的小女儿无可奈何。 年少时,她的公主常常带着她去探望沉睡在某间宫殿里的小姑姑。那是先帝之女,今上幼妹,十二岁时服下长生不老药昏睡至今,多年来样貌无一丝改变。 公主在沉睡的小姑姑发间插上时令鲜花,扶了一下头上相同的花,笑吟吟侧过头来问她:“婉儿你瞧,我和姑姑生得像不像?” “……真像。”那发髻中带露鲜花,在她眼前一晃一晃不住摇动。 “她将‘你’好好收殓,为你撰写墓志铭,百年之后,她本来该是躺在你的身边。可是李隆基从来不会让她得偿所愿。你难道不好奇她究竟被葬在哪里么?”女冠说着说着,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昏睡的那些年她并非一无所觉,身体是没法醒来,但意识相当清晰。两个小姑娘,一个活泼天真,一个温柔沉静,亲亲热热地在她身边说话笑闹,冲淡了几分她心头的寂寞。 “我……好奇。”降臣神色平静,声音带着颤。 她活成了她的公主的模样,美艳洒脱,无拘无束,可是此刻她眼含泪水的模样哀婉动人,终于有些像她自己了。 女冠不忍,递给她一张帕子,叹息道:“是我不好,不该提你的伤心事……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她。” “多谢殿下……只是我们从来没想过去帮助冥帝,您不必再煞费苦心去找他们几个了。”伤情归伤情,但脑子还在运转。冥帝的求助信刚接到没多久,这位殿下就找了上来,两者之间若说没有联系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我觉得降臣就是上官婉儿这个猜测不靠谱但很有意思,于是本文用上了这个设定。 第五回无所待而游无穷 侯卿悠哉悠哉地靠在椅子上,有点好笑地看着冥帝朱友珪迈着小短腿烦躁地踱步。 三日前,他来到梁军营中,朱友珪大喜过望亲来迎接,寒暄不几句便一点不拐弯抹角地问他能不能出手除掉李茂贞和李存勖。 侯卿语气平淡:“暗处伤人?我不会做的,没品。” 朱友珪好歹和他认识有点年头了,也知道他的个性,按捺怒气又问道:“那明日战场上我们约战二李,你光明正大地下手总不能算暗算了吧?” “不行,我的功法你也是知道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沾上血那可糟糕了。”侯卿不假思索回答。 “你!气死我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干什么!?”朱友珪怒道。 这回侯卿思考了一下:“我只是周游时偶尔到此,顺便看看故人。我给冥帝大人的回信上不也只说我会来,没说我会出手。” 朱友贞忙拦住忍不住发作的大哥,打圆场道:“大哥,大哥哎,既然侯卿尸祖不愿出手,那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个屁!”朱友珪怒骂道。以为他不在动脑么?这些天他有派出几路人马与晋岐两军对阵,都损失惨重。 大梁最强悍的军队是他那老不死的爹亲自掌管的禁军,除了朱温本人谁都调动不了。而对面的晋岐两军人数不多,皆是精锐,配合默契,攻守平衡,几番正面对战时死伤极少。 朱友贞被骂地讷讷不敢再言,心里暗骂钟小葵胆小怕事,不敢前来。毕竟他手下只有一个钟小葵武功还过得去。 朱友珪终于停止了踱步,恨恨道:“今夜子时,我们组织人马出城最后一次偷袭晋岐阵地,只要那李茂贞没和李存勖在一起,我就有机会杀了李存勖。只要李存勖一死,他手下必然乱了阵脚,而李茂贞和晋国的同盟也必然撕破。此计若是不成,哼哼!”他阴恻恻地盯住朱友贞,“那我们也不必做无谓之争了!只是父皇面前,三弟须和我同担罪责。” 朱友贞背上冒冷汗,口中称是。 朱友珪转向侯卿:“你就不要呆这里气我了,慢走不送!”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李云昭这边被连番骚扰,也觉得疲惫不堪,这一日白天没有战事,吩咐了多闻天与广目天在自己帐外守夜,便早早歇下了。 半梦半醒中听得帐外喊声一片,她连忙坐起,问两位圣姬:“发生了何事?” 多闻天禀报道:“梁军夜袭!” 李云昭低咒一声,匆匆穿上外袍就出了营帐,一边快速整理衣着,一边询问战事如何了。 得知自己这边遭遇梁军虽多却并不如何吃紧,李存勖那里黑漆一片不闻动静,她心头猛然一惊,立即嘱咐多闻天和广目天也出去支援,自己去李存勖那里一探。 只是刚接近李存勖营帐,一片昏昧间一把鲜艳红伞直逼她面门,她担心有异,没有伸手去接,轻飘飘跃起在伞面上一点,提气借力站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她这几步兔起鹘落,飘逸轻灵,真似曹子建笔下洛神,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好功夫!”只见那红伞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回到一白衣男子手上。那男子抬头望向她,不吝赞美。 他身形纤长,容貌冷峻,神情寡淡,比她所识的玄冥教所有高手都多几分出尘之意。 “本来我只是来看个热闹,但没想到岐王露了这一手,那便……不得不讨教了。”他抬手作揖,“在下侯卿,岐王,请。” 李云昭屏息凝神,以她武功,周遭风吹草动、花飞叶落都难逃她耳目,可李存勖帐中却无半点声息,这比兵刃相接的声音还要让她担心。这种时候,她实在无心恋战。 “原来是玄冥教侯卿尸祖,久仰。只是如今本王有急事在身,若要切磋武功,还待来日。”她交代了两句场面话,跃下树梢便欲去探看李存勖。 却见面前白影一晃,侯卿飞身迎上一掌劈出,李云昭偏头躲过,还了一掌。侯卿手腕一翻,两掌对上,不待比拼内劲便迅速分开。两人以快打快,刹那间拆了十几招。 李云昭心下恚怒,一边留意对手拳路,一边冷声道:“侯卿尸祖血染河山的本事没瞧见,胡搅蛮缠倒真是有一套。莫非是受冥帝驱策,有意来拖住本王?”她知这等高手最是心高气傲,便刻意惹怒他。 没想到侯卿听了这番奚落并不生气,微微一笑专注与她争斗。 李云昭神思不属,见招拆招的速度逐渐跟不上侯卿。侯卿瞧得出来,一指点出直取她鸠尾穴,不等这招用老他身形一转到了身后,一掌拍在了她右肩上。 李云昭微惊,但随即察觉到这一拍之中不含内劲。 “……多谢尸祖手下留情。”她知这一掌要是用实了可不是好受的。 侯卿却不松手,低头近乎耳语:“从前只听说岐王是少有的美男子,可今日一见,原来竟是一位美娇娥。” 她低头一看,自己匆忙而出忘了束胸,胸前波峦起伏很是明显。 “……你!”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李云昭定当心头火起,骂声“登徒子”再赏两记耳光,但偏偏侯卿声音清清淡淡,不含狎昵,似是在欣赏一幅雅致的画,一笔传神的字。 侯卿突地向后跃开数步,抽出红伞隔开暗处飞来的暗器。 “晋星刺,”侯卿对这暗器很熟悉,抬头看向来人,“若是这上面涂了李嗣源的独门毒药,或者是你此刻状态尚好,我都会觉得有些棘手。” 李存勖捂住胸口咳了一下,阴郁的目光在侯卿李云昭两人之间流转。 他武功不及朱友珪,但到底是李克用唯一的亲儿,被传了几手保命功夫,胸口挨了一掌后却也暂时逼退了朱友珪。 他甫一脱困便来寻“李茂贞”,却忘了她武功这样好,哪里需要他帮忙。 想起刚刚这两人靠得那样近,他觉得胸口痛得更厉害了些。 “李存勖?我上次和李克用喝酒时,你才那么大。”侯卿随手一比划,“不错,越长越好看了。” “比不上侯卿尸祖老而不死,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小年轻打架。”李存勖冷哼一声。 “今日比试就此作罢,只是一点不过瘾。岐王,来日再战,后会有期。”侯卿作别后翩然而去,也不继续缠斗。 李云昭走近扶住了李存勖。只是两人身高相差甚多,李存勖几乎完全拥住了她。她微觉不自在,开口问道:“伤得重么?” “……你猜猜看。”李存勖困倦,不住地垂头,温热的吐息几乎吻上她的耳朵。幸亏黑夜里视物不甚清楚,不然李存勖定能看见那玉雕似的耳朵逐渐泛起红霞。 “你喘息好急促,伤得很重?”李云昭说着伸出三根手指为他搭脉,脉象遒劲微有滞涩,受了些内伤但不算太严重。 “你……唉。只胸口中了朱友珪一掌。我手下没什么武学高手,你可要帮我疗伤。”李存勖有些无奈,握住她的手朝自己胸口点了点。 李云昭一怔,是她的错觉么,她竟觉得从中听出几分撒娇意味。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他逐渐阖上的眸子,估计他应该没有看到自己的异样。 “可以。去你帐中吧。” 第六回从此不敢看观音 朱友珪策划的这一场夜袭让晋岐两军吃了点小亏,但他自己的部下损失殆尽,更没有杀死李存勖,眼见再打下去更是讨不了好,只得忍气弃了长安回汴州复命。 朱温向来嫌弃这个形貌猥琐的长子,偏爱高大英武的次子朱友文,对三子朱友贞态度平淡,不好不坏。他流氓出身,暴躁易怒,得知朱友珪输得一败涂地,当即一顿臭骂。末了还要恨铁不成钢道:“生子当如李亚子!至如吾儿,豚犬耳!” 朱友珪低下头攥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顺着道:“父皇骂得是。” 李云昭感到很为难。 这一战岐晋两国约定按洛水为界,她取商州均州,李存勖得同州虢州,可偏偏这长安城被洛水穿城而过,一时不知该划给谁。 长安城如今破败不堪,里头民居比之鼎盛时百不存一,但到底是李唐昔日的都城,政治意义非凡。而且此处距离凤翔极近,交给别人总不能让她放心。 可这三月来两国合作伐梁,她心知肚明是晋国实力更强,出力更多,更有李存勖亲自筹划攻城,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讨要长安。 这一日她给李存勖治疗内伤后,吐出一口气道:“成了。朱友珪的九幽玄天神功确实不凡,掌力阴损如附骨之疽。你试着运转至圣乾坤功。” 李存勖依言运功,片刻后道:“并无滞碍。这几日多谢你了。”他按住正欲起身的李云昭,“长安……你拿去吧。” 不待李云昭反应,他自顾自道:“一则我和父王还要对付东边的刘仁恭,腾不出人手驻扎长安;二则我喜好征伐但并不耐心治理,经营治理这一块是你的长处;三则晋岐既为同盟,那我也该拿出点同盟的诚意来。长安,就归属岐国了。” “……多谢,若是将来世子需要岐国相助一二,本王绝不推辞。”李云昭也不矫情,当即承诺道。 李存勖笑道:“既如此……我听说那与通文馆齐名的幻音坊正是岐王下属?” 李云昭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正是。” 李存勖边观察她神情,边慢慢道:“镜心魔和我说起过,幻音坊女帝风华绝代,而且……似乎和岐王生得很像。” 李云昭认得爽快:“正是舍妹。” 李存勖单手支颐,瞧着李云昭镇静的面色:“是么?我与岐王相见恨晚,只可惜离别在即。久闻岐王丹青妙笔,不知能否赠画一幅,聊以慰藉?” 他话题转换得太快,李云昭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一明白过来他这话中含义,脸色遽变。 王兄哪里会什么丹青妙笔了,会的明明是……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信赖李存勖为人,也不想多做矫饰。 “现在。”李存勖含笑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也许是发觉她比之男性过于纤巧的身材,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香味,还有那天她被朱友珪一箭射落发冠时脸上薄怒的神色。 她露的破绽不多,他起初也没在意,可一旦心中存了个“岐王竟是女子”的念头,一些无意记下的细节便格外醒目。 “还望世子保守这个秘密。家兄另有要事在身,岐国由我代为执掌。”这事传扬出去对她倒没什么损失,但她担心有心人去寻王兄下落。 “自然。那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李存勖定定地看向她。他发觉她也许并非李茂贞后就不再以“正臣兄”相称,这样像是在喊别人。 “李云昭。”昭宗为笼络李茂贞,便将他这唯一的妹妹封为郡主,记入宗谱。不过她幼时名唤宋文云,懂事后因仰慕本朝平阳昭公主,就取了“昭”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而兄长总爱“阿云”“阿云”叫她,为了迁就他,便保留了“云”字。 李存勖柔声道:“大军凯旋时会路过耀县,那里的庙会很好看。云昭,陪我去看看吧。只有你和我。” 李云昭寻思手头并无急事处理,这次难得离开凤翔,缓几日回去也行。她点头同意后,李存勖更是得寸进尺:“那云昭能换身女子装扮来么?” 李云昭古怪地看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李存勖离开后,梵音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头跟着的妙成天、玄净天等都捂着嘴偷笑。 李云昭心情不错,看了梵音天一眼,调侃道:“是谁惹我们梵音圣姬不高兴啦?” 妙成天上前,附在她耳边将这段曲折交代了。原来她这次出征点的都是些年轻将领,大多还没娶妻。而幻音坊中多是妙龄姑娘,双方朝夕相处,有的就生出了那么几分意思。 对梵音天倾心的那个将领这次立功颇多,相貌不差,配得上梵音天。 李云昭很乐意玉成此事,可看着梵音天的样子不像是乐意的。 梵音天不屑道:“殿下……他才认识我多久啊,就说喜欢我?要知道我躺在男人床上套取情报的时候,他那儿毛都没长全呢!哼哼,他要是知道我这些事啊,躲我还来不及呢!” 妙成天连忙斥道:“岐王面前,不可出此污秽之语!” 梵音天自知失言:“反正我才不喜欢他呢!我的命是殿下您救的,我一辈子不嫁人,就跟着殿下!”说着跪了下来。 李云昭扶起了她:“嫁人与否,看你自己心意就好,我不会干涉。当年王兄和我救治你们,传你们武功,固然是有私心的,但我也确实希望你们能过得称心如意。”她虽然欣赏这些个年轻将领,但情感上更倾向幻音坊的姑娘们。 “好了,还有什么事么?” 玄净天噗嗤一笑,被姐姐妙成天推了一把向前走了一步:“哎?姐姐?好吧,我来说。殿下,刚刚那位世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啦。” 李云昭脚步一顿:“所以?” 玄净天见她不为所动,索性挑明了说:“哎呀,殿下!他……倾慕你呀!” 李云昭难得脸上露出茫然神色:“啊?” 玄净天见她是真的毫无察觉,又道:“您想啊,他都知道您是个姑娘家了,还约您单独出游,这心思可太明显了点。” “……就算如此,你们笑什么?”李云昭无奈地看向她们。 “我们这是在为您高兴啊。这些年您威严益甚,少有男子敢亲近,而且寻常男子哪配得上您。而这晋王世子是人中龙凤,长得又好,和您正相称。而且我们查了查,他尚未娶妻,房里也没有侍妾。说不定啊还是……嘻嘻。”妙成天咳嗽了一声,玄净天也不好意思再说。 “……我的情报网,不是让你们这样用的。”李云昭叹了口气。 李存勖身份尊贵,模样俊美,又兼允文允武,战无不胜。放眼天下列国间,也未必找得出一个能胜过他的青年才俊。 只是现在,她眼中只有岐国。 “所以您到底去不去看庙会呀?”这回是玄净天推姐姐出来问了。 看着众圣姬期待的眼神,她又想叹气了:“……去。” 李云昭和李存勖把军队驻扎在耀县城外,换了身寻常些的装束进城去。一路上李云昭感觉到李存勖的目光有些躲闪,主动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身很奇怪么?”她看看自己身上这条红裙,还是众圣姬帮她选的,挺美的呀。 裙裳上夺目的石榴红衬得她眼儿媚,玉颊娇,桃李灼灼,却难胜她艳色。 李存勖低声道:“不,很美。” 以他的身份相貌不乏有年轻姑娘主动表白,他都处之泰然,不太接话。可今日他自己遇上了心上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和那些姑娘也不差什么。 李云昭听出他话里的真情实意,脸上微微一热:“走吧。” 灯影花盛焰短,重檐露清夜长。耀县虽然刚刚归属岐国,但战争对此时的百姓们来说实属家常便饭,打完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所以这庙会也是没停。 沿途的小贩见他俩样貌登对,态度不算很亲昵,只道是小鸳鸯闹了别扭,主动问道:“这位公子和姑娘,要来看看本店的面具么?” 李云昭想他平日里爱戴面具,便拉了拉他衣袖:“看看?” 李存勖挑了一会,挑了一个小狐狸的面具给她,示意她戴上试试。 李云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平日里爱戴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怎么给我挑一个这么俏皮的?” 李存勖见她不接,轻轻捏住她下颌帮她戴上:“挺合适的。北朝时兰陵王打仗时常戴着恶鬼面具,担心自己太过俊美没有威严。我这个模样比不过兰陵王,但也不差吧?” 李云昭含笑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言下之意自是他生得俊得很,不下于兰陵王。 李存勖拦住她想摘下面具的手:“……戴着吧。”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生得多招人。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哪个单身男子不在偷偷看她。不单身的当然也看,但没看几眼就被女伴瞪得不敢看。 单身姑娘们就比较多情,看看她也看看他,还要捂着嘴笑两声。 店家接过铜钱时也笑眯眯的,自觉撮合了一对璧人,实乃功德无量。 路过戏班时,李存勖驻足听了两句评价道:“没我唱得好。” 李云昭侧耳倾听,她不大懂分辨好坏,只听得出唱的大约是《梁祝》,推了他一把:“那你唱两句我听听?” 李存勖还真不推脱,唱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他确实天赋异禀,这段男女对唱切换得丝丝入扣,毫不犹疑。男声温润,女声娇柔,果真唱得比台上的优伶还强。 他今日难得把长发束起戴冠,露出整张俊脸,比平日的散漫多几分端庄之意。他父亲是西域沙陀族人,母亲是中原贵女,生得他高鼻深目,轮廓凌厉,相貌冶艳。现在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眼中情意万千,实在叫人……很难招架得住。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他继续唱道。 好了,我来煞风景了。唐朝时的观音像多是带胡子的男人形象,我们现在熟悉的女相观音大约在宋朝才出现,所以这里出现这段《梁祝》不合适,但没关系我想写。 求评论鸭,感觉没什么人看…… 第七回顿饮长生天上酒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若她尚是无忧无虑初初及笄之时,当会含羞带怯以此诗回之。 说没有一点点心动是假话。只是如今她二十二岁了,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嫁做人妇,独她为王兄嘱托孑然至今。 初时对王兄的怨怼在经年累月之后也慢慢释怀了。昔日她渴望画遍人间胜景,河清海晏,如今一一得在她治下实现,比出现在画中更叫人欣喜。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 为此万里同风,纵使她这一生都要孤身一人,以王兄的身份被禁锢在王座上,她也甘之如饴。 可李存勖和她是不同的。作为晋王世子,不出意外会是未来的晋王,他完全可以娶一个他喜爱的妻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面具遮掩了她面上神情,那双秋水明眸微微躲闪了一下,旋即毫无波澜:“世子,夜很深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之后,李云昭这里众圣姬们都明里暗里来打听两人相处得如何。心思伶俐如妙成天只看了一眼王上淡淡的神色,便知趣地赶姐妹们离开,让她们勿要多问,顺带也轰走了来打探口风的镜心魔。 在临近两国边境线的地方,二人率军作别,望着神情淡漠的李云昭,李存勖心下怅然:他常年驻守潞州,而她少出凤翔,不知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 对那夜陈情被无视,他倒是并不气馁。他知她身为岐王,顾虑重重,这时向她诉衷肠并不合适。 可情之所钟,难以自抑。 分别后,李存勖径回太原向父王复命。 李克用这回只是为了报复当年朱温驿馆夜袭之仇,习惯性恶心恶心朱温,顺便试探一下岐国实力,这次儿子能夺取梁国西北重镇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为人深沉,心中很为儿子骄傲但面上不显,屏退左右后淡淡道:“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不将长安拿下?” 李存勖低头道:“长安离太原甚远,若要派兵驻守岂不麻烦?” 李克用推着轮椅,头也不回:“哦?为父还以为是你有心送给岐国,送给那位岐王的。” 李存勖低声道:“父王何出此言?” 李克用哼了一声:“你以为通文馆都是吃干饭的?不要说是我,就是李嗣源恐怕都早就知道真李茂贞不知所踪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突然起意试探岐王?”说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年为父想为你提亲,你不要,现在瞧上人家了?晚了!她如今是王侯之尊,焉能嫁往别国?” 李存勖低头不语。 李克用知儿子失落,也不好打击他,只叫他:“去拜见你母亲吧,她很想你。” 李克用半生戎马,过了而立之年方才想到继承人问题,遂娶妻生子。他的王后曹氏①出自山西大族,沉稳大气,颇有智谋,受他爱重。 李存勖刚踏进母亲宫室,恰好与张子凡打了个照面。 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得了他那好大哥几分真传,武功在同侪中出类拔萃,仪容温文尔雅,很博得长辈好感。 张子凡合上扇子,行礼道:“子凡见过二叔。” 李存勖与他见面不多,虽然不喜他义父李嗣源,但对这小辈没什么恶意,点头道:“好。是李嗣……你义父也在太原么?” “非也。义父在总舵闭关,派子凡来拜见祖父祖母。”张子凡解释道。 李嗣源的至圣乾坤功修至瓶颈,十余年间寸功不进,在十三太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李存勖小他一十八岁,但内力修为却相去不远,想来李嗣源是该心焦。 可他长年闭关,也没见他大彻大悟,悟出点什么精妙功夫。 曹氏见儿子探望,忙招手让他近前,笑道:“你啊,也不知道常回家看看。” 李存勖不好直言不在父王跟前更自在,只得应道:“儿子省得。” 曹氏想及刚刚离开的张子凡,唏嘘道:“子凡这孩子聪明伶俐,长得也好,比你也不差多少。嗣源曾言这孩子身世可怜,是他故友之后,可惜故友蒙难,满门不存,他顾念相交之谊收留了这孩子,视若亲子,也不曾叫他改姓。” “……”李存勖睁大眼睛,有点佩服他这位好大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刘氏为李克用妾室,与曹氏相交甚好,情同姐妹,李克用在外征战时,都是她和曹氏一同抚养李存勖。她见曹氏伤感,笑道:“姐姐许久不见存勖,日日念叨,怎么今日一见反倒不开怀?” “哪有。只是想想嗣源和子凡到底不是我亲儿孙。也不知啊,我的亲儿子何时能娶上媳妇,生个娃娃,也好叫我这老婆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曹氏说着,拿余光去觑儿子。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是时男子十六七便可成婚,他及冠有几年,曹氏便催婚了几年。 曹氏见他目光闪烁,不像往日故意避开话题,喜道:“你……是有心上人么?” 李存勖也不隐瞒,轻声道:“是。她……很好,出身,不,身份尊贵,文韬武略,相貌美丽,儿臣心悦于她。” 曹氏见他谈及心上人时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打趣道:“真有这么好的姑娘?那下回可要带回来让我瞧瞧。”她了解自己儿子,只说心悦就是还没讨得人家姑娘欢心,便给他留点面子,不点破。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你也别急着回潞州,你和岐王刚大败梁军,朱温一时半会不会反击。”听到“岐王”二字,李存勖眼皮一跳,“下月是你姐姐的三十生辰,我年纪大啦,不爱出远门,你代我去探望探望她。” 李存勖与这位嫡亲姐姐关系甚好,闻言称是。 曹氏知他一路风尘仆仆,也不多留他,母子说了会话后便叫他回去休息。 刘氏却发愁道:“存礼当年随他父王出门一趟,回来说有了位心上人,问他是谁也不肯说。这些年也不见他身边有人,实不知这心上人是否确有其人。存勖可别学了他。”李克用收李存礼作义子时,李存礼尚且年幼,便将他挂名在刘氏名下。 曹氏安慰她道:“不会的。存礼亦是年轻有为,翩翩人杰,早晚觅得一佳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云昭回到凤翔后,便听自在天来报瑶姬殿下早回,正在岐王府庭院中等候。她也不换下岐王装束,径自去见这位数月不见的阿姐。 相识六载,她不知这位阿姐真实名姓,仅能从“瑶姬”这一化名中推测她是一位李唐宗室公主。 瑶姬正坐在庭院石桌边捣药,小猫枚果正扒着桌沿蹬着腿儿想爬上桌,见主人回来,“喵喵”叫了一声,便扑到主人怀里。 李云昭顺着脊背摸了两把,摸得枚果幸福地眯起眼睛,瑶姬看她们一眼,笑道:“好啊,枉我还叫侍女给它削频婆果②吃,主人一回来什么都不顾了。” 瑶姬行走江湖时多穿道服,在岐王府中或是幻音坊中却爱穿盛唐服饰,今日她穿一件红白相间的间色裙,胸前垂着一串华丽复杂的璎珞,李云昭见多识广,注意到珠玉中还串着拂菻③金币。 “阿姐这璎珞倒是又古怪又美丽。”李云昭说着抱着枚果坐下。 “我在瓜州时见到一队拂菻来的商人,略通东土言语。我买下他们大部分商品,言中原不平,若想等太平年岁做生意,过几年再来试试。他们感激我出手大方,心地仁善,多送了我几枚金币,我随手和颈间珠玉串了一串。”瑶姬手上不停,提起药罐子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抬手间露出小臂上一道血痕,如雪白宣纸上用朱砂狠狠划拉了一笔,李云昭抓住她袖子惊问:“阿姐这是……天下何人能伤你?” 瑶姬瞥了一眼伤痕:“这是我自己划的。归来时我去寻访了尸祖降臣,她号称‘鬼医手’,在医术上有独到之秘,我这身血特殊,取了一点赠给她研究。”她把捣好的药粉和水调匀,舀起一点抹在伤口上,“这是太真红玉膏,经我改良后又多了祛除伤疤之效。我做了很多,你也拿去一点,将来说不准用得上。姑娘家留疤总是不美。” “多谢阿姐。阿姐识得那位尸祖么?”李云昭奇道。 “唔……算是一位故人吧。”她不欲多提,从怀中拿出一个匣子放在了桌上,“这个,昭昭可认得?” 李云昭只看了一眼,霍然站起,面上变色:“这……这是……” 龙泉宝盒! “你果然识得。”瑶姬点点头,将宝盒递给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李云昭接过摸索:“我王兄曾找到过制作宝盒的工匠,复制了一个仿品,但只得其形,里面空空如也。” 瑶姬道:“我是在乾陵寻得的,李儇和李晔好大的胆子,竟敢惊扰我九……久远的祖辈长眠!”说到此处她话中隐有怒意,对两位李唐先帝也不客气,“给你这个也是仿品,正品在仿制后已送回乾陵,那里面装着苗疆圣蛊,我不通解蛊之法,不敢贸然打开。可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不是什么李唐血统就能打开,这是李晔和那不良帅专为李星云设计的宝藏!” 李云昭一呆,喃喃问道:“那我王兄一去七年,为的又是什么?” 瑶姬垂下眼眸:“他自然是落入了不良帅的圈套。以你王兄的才智武功,什么解蛊之法七年都寻不到?必然是十二峒在不良帅授意下有意拖延。” 李云昭凝视着假宝盒,思潮起伏:“那李星云今年十六岁了,眼见这一两年就会现世,不良帅为他筹划诸多,绝不会让他做个无名小卒。李唐遗脉,龙泉宝藏……这庙堂之上,江湖之中怕是有一阵不得安生了。” 瑶姬安抚道:“无妨,这世道再坏,昭昭你也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岐王和女帝。我虽没什么本事,护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云昭谢道:“多谢阿姐,只是眼下岐国和幻音坊又要麻烦阿姐管理一段时间了。蜀国王后下月生日,我欲亲往祝贺。” 瑶姬奇怪:“这种事情也要麻烦你亲自去么?派几个亲信携礼送贺就好。” 李云昭笑道:“贺生辰为表,和蜀王谈生意才是里。蜀中物产丰饶,许多营生都由官府管理,我若是想做生意当然得直接找蜀王,这事我亲往才显诚意。” 瑶姬想了想:“好罢。左右近来岐国无事,蜀地山水秀奇,你不妨多停留几日。”她垂下眼眸,注视着自己右手食指上一枚造型古朴的玄铁指环,缓缓道,“等李星云出世,你怕是少有这闲情逸致了。” 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说来可笑,她和袁天罡两个得了长生的老家伙,不效仿吕洞宾逍遥出世,竟要为了这最俗气不过的皇权苦心孤诣。 ①其实历史上李克用正室刘氏,妾室曹氏,庄宗李存勖登基后方封亲母曹氏为太后。因为动漫设定李存勖为嫡子,所以本文依此妻妾颠倒。不是什么正经历史小说,不遵循历史之处,还望海涵。 ②频婆果:就是现在的苹果。 ③拂菻:东罗马帝国。 第八回人面桃花相映红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李云昭轻装简行,只带了妙成天、炎摩天并几个武艺不错的侍从入蜀。 蜀王孟知祥听闻岐王亲至,大喜之下亲至城门迎接。 两人素未谋面,但岐国与蜀国毗邻,多年来常有国书来往,算得上神交已久。 寒暄两句,李云昭目光扫至蜀王部下面上一顿。 中原最优秀的兵源出自关中与蜀地,对应的恰是如今的晋国与蜀国。晋国精兵强将自不必多说,而蜀国军队虽未接触,但有一支铁甲军名闻天下。她观蜀王身边这几名将领,半垂着头脸上恭谨,一股剽悍之气却难以掩饰。 至城中已是临近日落时分,各国使臣已来的差不多,李云昭环顾一圈,发现唯有梁国与晋国使臣未至。梁国与蜀国交恶,多半不会遣人来,只是不知晋国是个什么状况。 各国使臣见岐王这般年轻,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李云昭耳力极好,面上挂着淡淡微笑,和孟知祥客气几句,推辞了坐上首的邀请。 孟知祥便请她坐第一席,正是宾客中最尊贵的坐席,离主人亦是最近。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蜀王身侧的李王后①,见她看上去只二十余岁,养尊处优,举止端庄,容貌极美,眉眼间颇有几分熟悉感。 忽听得有人来报“晋王世子到”,李云昭去拿酒杯的手一顿,去看孟知祥时发现他也是一愣,随即笑道,“竟是晋王世子亲至,唉,也不早叫人通报,真是见外。” 门外李存勖走近时笑道:“蜀王说笑了,哪有让姐夫迎小舅子的道理?”他上前一揖,“存勖拜见姐夫,姐姐。” 他一偏头,却见到这一月来念兹在兹的人儿,微微失神。 李云昭举起酒杯,不自然地以袖掩面作势饮酒。 是了,她方才想起晋国与蜀国有姻亲,怪不得她觉得王后面容熟悉,原来是李存勖的亲姐。晋王嫁女,蜀王娶妻,当年在天下间都是一件津津乐道的事。年幼的她还和王兄打趣说“若是王兄也去求娶呀,说不准我就多了个嫂子”,挨了王兄好一记暴栗。 孟知祥忙走下座位扶起李存勖,顺着他目光看去,笑道:“想不到今日岐王与晋王世子齐至,真乃蓬荜生辉。” 他本来担心这位世子内弟心高气傲,不肯屈于人下,却见他回过神后并无不悦,自然地坐于岐王下首,神情自若地与岐王见礼。 这二人坐一道真是绮年玉貌,满堂生辉。使臣们大多不再年轻,初入仕时天下尚是李家天下,这些年来辗转奔波,两鬓风霜,功业未成,又见席间青年才俊,不由得感叹一句“如此年轻”,竟不知是羡是妒。 李存勖坐定后,偏头问李云昭:“你怎会亲自来此?” 李云昭也不瞒他,低声将想和蜀王交易的想法说给他听。李存勖点头道:“是件双赢的好买卖。”晋国与蜀国虽然交好,到底中间隔了个梁国,交流起来反倒不如岐国便利。 正逢孟知祥祝酒,席间各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云昭这一杯喝得急了,雪白面容上顷刻泛起桃红,她微微一窘,听得身边李存勖轻笑一声更是羞恼,极快地横了他一眼。李存勖对她挑挑眉,扭头敬了姐姐姐夫一杯。 孟知祥见众人豪爽,欢喜之下连连劝酒。他生性粗犷,本来就嫌这酒杯忒小喝起来不过瘾,就叫宫人换成大碗斟满酒。王后知他不喝个痛快绝不罢休,稍稍劝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 李存勖神情如常,但见身边李云昭举碗的右手微微发颤,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忧道:“你感觉如何?我这姐夫武将出身,喜爱烈酒,酒量又好。” 李云昭早生出几分醉意,只是她生性要强,嘴硬道:“还好。”说着将酒碗凑到嘴边,只是手上不稳,洒出了些酒来。 李存勖失笑,从她手里接过酒碗仰头饮下:“不必逞强。” 李云昭怔怔望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反应慢半拍气恼道:“谁要你挡酒。”伸手便要夺回酒碗。 李存勖把酒碗递还给她,瞧着她含嗔带羞更显娇艳动人,只低头笑笑不反驳。满座使臣也已喝得抬不起头来,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 孟知祥倒是注意到他们,刚要开口调侃岐王量浅,就被王后在桌下拧了一把大腿。他吃痛不明所以,不过他一向敬爱妻子,看了一眼妻子脸色便没有开口。 李王后虽然在岐王来时因其俊美多瞧了几眼,但到底是见外男,也没有多留心。这时见自家弟弟和“他”亲近,有些好奇。自己这弟弟什么脾气她还是了解的,我行我素惯了,何时在意他人言行。 她细细打量了一回这位年轻的岐王,见“他”眉眼如画,光艳逼人,经桌上用作装饰的鲜花枝一衬,当真应了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心细如发,观其容色行止,又结合自家弟弟的表现,已猜到这位岐王乃是女儿身。 她给自己斟满酒咕嘟咕嘟喝下,看向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眼光真是高得很哪,一定要这样的美貌才能打动。 李存勖察觉到姐姐的目光,不自然地转动着手里的酒碗。只是看李云昭不胜酒力的模样,还是替她多喝了几碗。 王后见弟弟给自己使眼色,遮面笑得开怀,才施施然拦着丈夫不要再劝酒了。 宾主尽欢后,来客们大多喝得一塌糊涂,孟知祥便安排他们留宿一晚。李云昭还留几分清醒,踉踉跄跄站起,因为有事要谈也求宿一晚。侍立在她身后的妙成天想扶她一把,见李存勖抬手便知趣退在一旁。 李存勖半搂着她肩膀,朝姐姐姐夫一点头后便由宫人引路送她回客房歇息。李云昭去推他的手,反倒让他抓得更紧了些。她迷迷糊糊的头脑还记得在这里推推搡搡不好看,又不想动用内力,只好随他去了。 王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俩离去,向孟知祥道:“岐王生得可真好,不是么?” 孟知祥随口应了一句,反应过来后震惊道:“你……你莫非是瞧上岐王了?!” 王后:“……” ①史书记载孟知祥的李王后是李克用女儿或者侄女,动漫中的李贵妃亦有其人,历史上曾为后唐庄宗妾室,后被送给蜀王。因为蝴蝶效应,本文中不再会有李贵妃这个人物,动漫中李贵妃的戏份移交给李王后。 救命,感情戏好难写起来好生涩,不会写啊啊啊!!! 第九回玉靶角弓珠勒马 王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孟知祥被这目光盯得背上立毛,也知道这种猜疑异想天开,讷讷半天不敢说话。王后道:“你也知道我这弟弟高傲惯了,不爱结交朋友,可今天我瞧他对岐王另眼相待,谈笑风生,总算在人情世故上学聪明了点。我当然高兴。”她一发觉岐王是个姑娘,便知此事不可声张,犹豫了一下连丈夫也不告诉。 她起身道:“好了,你今天也喝得尽兴了吧?我们去瞧瞧昶儿,他这一日都没见着父王母后,怕是在哭鼻子了。” 孟知祥挺胸道:“怎会?昶儿是我们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触到妻子不善的目光,乖觉改口道:“……重情重义,好事,好事啊!” 被王后派去引路的宫女来报,晋王世子送岐王去客房,到现在也没出来。孟知祥没有多想,笑呵呵表示年轻人感情真好,当年在军营里他和将领们议事到深夜,往往抵足而眠,都是大老爷们,不会相互嫌弃。王后面上微赧,也拿不准自家弟弟会不会趁机欺负人家姑娘。 一踏入客房,宫人贴心地关上了门。李云昭使劲挣脱了李存勖的怀抱,刚回身想斥他几句,却听得他在头顶轻叹:“我很想你。”语调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李云昭心一软,坐下拿起宫人早就备好的醒酒汤,遮住了李存勖那张被酒气一蒸更显好颜色的面容:“你是晋王世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她慢慢喝完了醒酒汤,晃了晃头,觉得发懵的脑袋好受了些,但心头的酸涩更甚。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李存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在心上人面前进退失据。 以为此生只消兵来将挡,哪知因一人溃不能防。① 他点亮了烛火,转身与李云昭脉脉相对。李云昭想赶他回去,他却笑道:“你怕我么?”君子不欺暗室,他不以君子自居,但也不敢用强亵渎她。话说回来,就算用强,他也打不过她啊。 “……你不是这样的人。”李云昭揉了揉额角,“只是我们之间,至少在眼下不会有结果,你这是何苦?” 守护岐国她责无旁贷,无法抽身,可除此以外还有一层隐隐的担忧,像是潜于海面下的冰山,某日漂浮上来方知其广袤就里。 从前王兄教她“齐大非偶”的典故,她故意解作谐音字,笑着说“我们才是岐国呀”,那时真是年少不知愁,如今她倒是能理解几分这个故事了。 只是……这样许是空穴来风的猜疑,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呢? 李存勖捉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那将来呢?”以李茂贞的武功总不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外面,只要他活着,终有一日会回来,到那时她会卸下岐王之位么? 还是说他们兄妹关系好到连王位也不在乎,互相礼让了么? 燃烧的蜡烛在静夜里发出轻微声响,烛光映得她红色的眸子更加明亮:“……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我困啦,你也喝了不少,不早些休息么?”她婉转地下了逐客令,话里也有意回避他的提问。只是回避往往是意动的开端。 襄王有意,神女亦非无心。这就足够了。 李存勖站起身,突然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腰封,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如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额头,柔声道:“晚安,阿昭。” 李云昭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随后她那浓密的长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上下翩跹地飞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盖不住两颊升上去的红晕。“你……你!” 以她的身手,想躲开这一吻本是轻而易举。 李存勖秀眉一扬,心情极好地告辞。 李云昭望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轻轻地摸了一下被吻过的地方,纤长的手指一路下滑,按在了怦怦直跳的心脏上。 李云昭这些年当岐王养成了习惯,早上起得一直很早。她洗漱完用过早点后,就前往拜见蜀王洽谈合作。 岐国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庶,是有目共睹的,孟知祥很钦佩她的能力,又知道她是来谈合作的,忙邀她进内堂详谈。 孟知祥作为李克用女婿,大多时候和晋国同进同退,为朱温记恨,贸易交流时刻意被孤立。蜀国虽然能自给自足,但闭门锁国必然不利于长远发展。岐国愿意来谈生意,真是求之不得。 两人一拍即合,交谈时又不太过强势,各退一步,结果皆大欢喜。 商议完要事孟知祥邀她出去打猎,蜀地多猛兽野禽,城外不远就有一处猎场。李云昭本想推辞说宿醉未消,筋软骨麻,转念一想万一让蜀王小瞧了自己可不好,于是一口答应。 孟知祥兴致甚好,又去邀李存勖同去。 李存勖起得也早,陪着姐姐看小侄子孟昶,他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小辈里的独苗苗张子凡也就比他小上几岁,这时不免手忙脚乱,姐夫的邀请倒是解脱了他。 李云昭看见他通红的耳垂,奇怪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李存勖揉揉耳朵,也不好说来时被姐姐耳提面命,让他别对岐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话可不好意思说,随意搪塞了她两句。 李云昭不多问,招手让妙成天呈上自己惯用的弓箭。女子臂力不及男子,是以她的弓箭比寻常弓箭更纤巧些。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骑装,极好的云锦料子上绣着织花暗纹,长发仅用一根暗红发带束起,更显少年意气,飒沓风流。 正当李云昭抚摸着弓箭上的流云纹饰时,孟知祥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射中了草丛中一只麋鹿。那鹿中箭后奔出几步,力竭后方倒地。众人齐声喝彩。孟知祥哈哈一笑,命左右去把那鹿捡回来。 恰逢有一只红狐狸窜出,这小家伙纵跃奇速,不好瞄准。李云昭眼力好,准头佳,手一松一箭飞出,趁着小家伙前肢抬起时穿腹而过。 孟知祥赞道:“好箭法!”射箭与投掷暗器的手法不完全相通,李存勖看她箭术甚佳,策马接近低声问道:“这是你王兄教你的么?” 他十一岁就上战场,当时李茂贞已经是陇西郡王,能征善战,箭术拔群,许多的少年人都以他为榜样。 “是。”她小时候什么都想学,什么都磨着王兄教她。王兄也惯着她,对她无有不应,教导她时无比有耐心。 “你有一个很好的哥哥。”李存勖想到己身,微微黯然。他很小的时候和李嗣源关系不坏,他练家传的至圣乾坤功时还得过李嗣源的点拨。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有多少人似代宗皇帝和承天皇帝般手足情深?兄友弟恭总是奢望的,何况他与李嗣源不是亲兄弟。 李云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用手肘推了他一下,转移话题:“世子不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么?” 李存勖右手拇指戴上扳指,慢条斯理地运劲将一张二百斤上下的硬弓拉了开来。他看上去清瘦,但力量绝不输给寻常武将。毕竟射箭是一个全身发力的项目,要开得硬弓,双臂腰腹背部多处肌肉都得有力。 他左臂托住弓身微微调整位置,瞄准了李云昭耳畔,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李云昭骑马转身,只见一只獐子颈部中了一箭,一声不出地扑地而亡。 “野有麕……”李云昭喃喃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脸上烧得厉害。李存勖嘴角一扬,语调上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镜心魔洞悉人心,早看出他俩之间暧昧:“殿下,这獐子我叫人带下去了?”沙陀族是西突厥处月部的延续,以他们草原上的规矩,出猎时的第一件战利品应该送给心爱的姑娘。 李云昭不晓得游牧部族的传统,见李存勖微笑示意她收下,便让侍从拔了尸体上箭矢取回。她拎起刚刚自己猎得的小狐狸的尾巴,抛给了李存勖的侍从:“给你们世子添个披肩。” 尔后三人离城越远,各自分开,暮色沉沉时再聚首,检点猎物中不乏凶猛的飞禽走兽。孟知祥兴高采烈,直呼过瘾。李云昭见李存勖所得寥寥,奇怪道:“你箭法这样好,怎么才得这么一点?” 李存勖这回陪着姐夫出来也不好抢姐夫的风头,笑笑道:“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语调一转郑重起来,“若是未来阿昭想要一双鸿雁,我绝不会偷懒,必定亲力亲为。” 李云昭顺口道:“我为什么要……”话还未毕就反应了过来。 鸿雁为聘,携尔归家。② ①出自银临的歌《无题雪》 ②我找不到合适的鸿雁传情的诗句,这句改自游戏剑网三人物台词。 第十回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云昭沉默了下来。尔后长不过沧海桑田,短不过飞雪化水,李存勖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 李云昭轻声叹息,意味复杂:“这一回,还是你赢啦。”感情上的事,本就是愈压抑愈热烈,无法放下,无从割舍。 李存勖不愧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在情场上亦是无往不利。 然而…… “李存勖,你难道不明白么,你我今日囿于各自身份,是难以求一个圆满的。”她的语调带上了几分迷茫和伤感,“我舍不下我的岐国,你放不下你的晋国,我们要如何厮守?难道我们要做见不得光的情人么?” 王侯的身份束缚住他们的自由,却又赠予他们世人苦苦渴求的权柄,是枷锁也是……成就。 孟知祥骑着马远远走在前面,给这对“好友”增进感情的空间。而二人带来的也都是如镜心魔、妙成天这般对他们知根知底的心腹,倒是给他俩说私密话创造了机会。 “不!”李存勖激动地反驳:“我怎会,我怎会这样轻贱你?也轻贱我自己?……给我几年时间,我必不会让你再有顾虑!如今我们只当是世间最寻常的有情人,好么,阿昭?”话到最后,隐隐有恳求之意。 若有朝一日,山河一统,盛世太平,世间百姓不必再乱世求存,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卸下这一身重任? 他本就志不在小,如今又多了一条重要缘由鼓励他追逐那至尊之位。 李云昭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只出神般看着他,良久才道:“……好。” 她不忍心告诉他,做了皇帝的人也未必事事顺心,到时新的烦恼纷至沓来。可她压抑得久了,偶尔也想放纵一下情怀,即便知道他俩再如何避而不谈,极力掩饰,也只能是情人关系。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甘愿的。 气氛有点低迷,她突发奇想:“要不你扮个姑娘嫁过来做岐王妃吧?”看到李存勖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她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王兄要是回来发现他多了个男王妃,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呢。” 即便已做了许多年岐王,她仍是只道自己是代兄管理。 在蜀王宫盘桓数日后,李云昭和李存勖一同向蜀王与王后辞行。王后观弟弟这几日春风满面,已知就里,笑吟吟向他们推荐了几处蜀地的好风光,表示若他们不急着回去,可以一道去游玩游玩。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应下。 王后头一个推荐的就是道家名山青城山。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是一处风景奇佳的好地方。 二人只为寻幽访胜,便避开了前山的灵宝道场罗天大醮,携手转至后山拾阶而上。后山清幽静谧,鲜有人至,山间漫步的麋鹿温驯,察觉有人接近也不闪避,自在地低头饮水。 李云昭坐在溪边大石上,掬起一捧溪水去喂麋鹿,故意不去瞧身边目不转晴注视着自己的李存勖:“你……总是瞧着我做什么?” 李存勖含笑道:“我也在看风景啊。” 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不及你冲我展眉一笑。 李云昭微觉羞赧,一回眸却撞入了他的眼底。他的一双桃花眼本就生得天命风流,此时映入了溪中粼粼水光,更是若星辰般耀目,把自诩不慕美色的她也迷得晃了眼。 李存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咫尺之间连吐息都清晰可辨:“这几日在蜀王宫里我欢喜得很,可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只你我二人,岐王殿下,能容许我稍稍慰藉相思之苦吗?” 他说着话,手指不大老实地轻轻摩挲着李云昭的嘴唇。唇不点而红,经他白皙修长手指一衬,更显艳色。 他听她半晌不做声,微微拉开了些距离抬眼去瞧她,却见她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眼睫毛不住轻颤,似乎是在紧张,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同意了么?” 李云昭睁眼瞪了他一眼。 他没有犹豫,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依那一刻,李云昭发现他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游刃有余。他从没有这方面经验,青涩中略带些莽撞,动作难免磕磕碰碰。初时只是两唇相触,辗转吮吸,到后来他叩开她的牙关,把舌尖伸了进来。 李云昭含羞向后微仰,他这会儿表现强势,不许她退缩一点,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朝自己方向压了压,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正当两人情意绵绵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哇”的惊叹声。两人一惊之下倏然分开,动作剧烈到把正好奇打量他们的麋鹿吓得退了几步。 两人循声望去,见是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眉眼生得甚好但还未完全长开。那少年弯着腰,一手捂着自己眼睛,一手捂着旁边少女的眼睛,口中还要抱歉:“不好意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我们只是采药路过这里,什么也没看见嗷……呃,要不二位继续?”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没有一丝闪避的意思,隔着少年手掌直直望过来。 李云昭咳了一声,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内心窘迫不已。要不是一时忘情,怎么会连有人走近都没觉察到? 李存勖不似她面薄,瞧了这对少年男女几眼只哼了一声。 这么尴尬的事情,那少年当然恨不得溜之大吉:“……既然两位没什么事,那江湖再见,后会有期了!”他赶紧拉着还巴巴朝那两人看的师妹脚底抹油。 李存勖瞥了一眼他们的身法,等他们背影消失不见后评价道:“此二人会武,且水平不算太低。” 李云昭拍了拍微热的脸蛋,平复了下接口道:“是啊,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钻出这么两个年轻俊才,挺有趣的不是么?而且那个少年,我瞧着……”面熟。但具体像谁,她却想不起来,估计问李存勖也得不出答案,他二人都识得的故人不多。 “你瞧着什么,挺俊的?”李存勖酸道。 李云昭觉得有点好笑,不使劲推了他一把,啐道:“你这人……怎么吃这种无名醋!” 李存勖翻手捉住她的手腕,一路滑下同她十指相扣晃了晃:“不会有人再来了,我们要不要继续?”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下,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他脖子,踮脚主动在他下唇吻了一下:“好啦,回头有的是亲……亲近的时候,在外面总归有些不自在。” 李存勖一挑眉依了她。两人向山上走了走,但李云昭担心又碰上适才的少年人,只走到半山腰饱览了这天光云影,草木葳蕤便乘兴而归。 那边拔足狂奔的少年,活像是自己被撞破了亲热事,气喘吁吁奔出了老远。偏那少女还在问:“师哥,男人之间也可以……”她这时有些害羞了,拇指相对,比划了一个亲吻的手势,“这样么?” 原来李云昭清早辞别蜀王,这一路上也没换成女装。在这两个年轻人眼里,自然是一对男子在接吻了。 那少年有气无力地回答:“师妹……你不要再说了。”和师妹偶尔出门就撞见一对鸳鸯……哦不,鸳鸳在亲热,虽然那两人相当收敛,除了接吻没有过火举动,但还是叫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脸红心跳一阵。 那少女“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嘻嘻笑道:“可他们长得真好看呀。” 那少年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对看脸的师妹绝望了。 偷袭式更新! 解释一下只能是情人,一方面俩人都是一国掌权者或者唯一继承人,谁和谁走都不合适;另一方面当然是让女主没什么心理负担开后宫啦!(超大声) 李云昭身高168,李存勖188(官方设定185,为了不让他比弟弟李存礼矮,我给他增了3cm) 第十一回困纤腰怯铢衣重(微微h) 少时李云昭曾对兄长言说,要游历四海九州,画遍大好河山,只是那会儿李茂贞忙着东征西战,李云昭武功未成,也不敢叫她轻易出凤翔。到得后来她即岐王位,幻音坊和岐国事务众多,她偷闲的日子愈发少了。 这一月来同李存勖携手同游的日子,真如一场美好幻梦。二人溯岷江而下,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此刻在热恋中的青年人眼中,亲爱的人是永远的。 美中不足的是,川渝美食甚多,但对这两位长居北方的人来说,口味辛辣了些。别说他们,就算是昔日出身南方的镜心魔,吃了几筷子辣菜后也受不住,吨吨灌水,生怕坏了自己这副会唱戏的好嗓子。 出了成都城后,李云昭换了身寻常公子哥装束,举手投足间难掩潇洒清逸气质,走在街上向她秋波暗送的姑娘竟不比瞧上李存勖的少。只是她早就习惯了,好声好气地劝走姑娘后还好心情地旁观李存勖冷面拒绝那些大胆的姑娘们,末了还不忘批评他不怜香惜玉,实非儒雅君子,气得李存勖拿着面具轻轻敲她的脑袋。 李存勖自知这张脸是加分项,这一月来只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戴上面具遮掩身份,此时带怨含情地一瞥,果然叫李云昭心中怦然。 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两人都盼着能晚些分离,恨不得这旅途更长些,可李克用那儿却不这么想。 东边燕国刘仁恭知道李存勖不在晋国,大喜之下擅起边衅,更与已经称帝的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结盟,以幽州为中心的十六州为条件,换得契丹出兵相助。晋国虽强势,却缺少将才指挥,被契丹与燕国连下数城。 李克用义子虽多,但论领兵打仗,没一个是李存勖对手。 李克用倒想亲自披挂上阵,但自己这些年为了麻痹不良帅已装了许久的瘸子,可不能前功尽弃,只好吩咐李存礼去把李存勖寻回来,实在不行绑也要绑回来。 李云昭收到了瑶姬的来信,信上倒是没催着她回去,只是简述了下晋燕契丹三国战事,表示对晋国来说不容乐观。 于是她明白通文馆的人早有一日会寻上门来。 只是,那一日到来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想同李存勖做。 夜间她换了身水红色罗裙,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叩响了李存勖的房门。开门时李存勖原本懒洋洋的眼一下睁大,疑心自己做了场飘飘似仙的高唐梦。 长长的裙摆拂过门槛,独属于女子的馨香充盈了方寸之间,朝他逼近了几步。 李存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心上人的腰身,在她颈间轻嗅了一下:“睡不着么,我陪你出去走走?” 李云昭气他在这个时候不解风情起来,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床榻上,李存勖也不反抗,双手后撑笑吟吟看着眼前的姑娘有什么大胆之举。 李云昭直接坐上床榻,低头去吻他。这一月来的相处,已叫两人在这方面磨合得娴熟,不似起初那般毛毛躁躁。 一吻毕后,李存勖将她沐浴后蓬松的碎发向耳后一别,笑道:“今天这么热情么?”待感觉到李云昭坐到他腿上之后,脸色遽变。 李云昭觉着他此刻像炸毛的猫猫一样可爱,故意将脸凑得更近些,惹得他神情越发紧绷。 正值酷暑,夏衫轻薄,晚间歇息时又穿得不多,这样近的来自心上人的撩拨,已足以叫人情动。 李存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不想让李云昭发现他下身的异样。可是他退多少,李云昭便进多少,直到他后背靠上床头,才无奈开口:“……阿昭。” “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一手抚上她的面容,认真地问。 李云昭用侧脸轻蹭他的手掌:“我……想同你更亲近些。” 李存勖被她大胆的发言弄得失语了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你应当明白,这种事情占便宜的总是男子。”贞洁本是一个赞誉操守的美好词眼,但发展着发展着,却成了女子的束缚。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较前朝更高,但世人的非议有如风刀霜剑,最擅捕风捉影,他怎么忍心将她置于难堪地步。 李云昭又去吻他:“我明白,我不在乎,我只在意你的想法。你会不会觉得我寡廉鲜耻?”她若是在意世人眼光,也不会开创幻音坊,招收孤弱女子,授她们武功。然而在李存勖面前,她难免有几分忐忑,有几分局促。 李存勖立刻道:“当然不会!我只是怕轻慢了你。”在他心目中,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尚嫌怠慢了心上人,又怎么会愿意无媒媾和。 李云昭轻笑道:“那便足够啦。”也许是明悉未来聚少离多,也许是贪恋眼下情意正浓,抑或是她对情爱一事懵懂而好奇,凡此种种,促成了她此刻的妄为。 她低头就去扒李存勖衣领,李存勖一惊之下抬手去挡,方寸之间不方便施展武功,光倚仗力气李云昭可不是他对手。李存勖轻轻巧巧扼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床上。他单腿跪在她身侧,珍而重之问道:“你想好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叹息道:“……你若是不愿意继续下去,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他手指微抖地解开她白色腰带,将她的罗裙褪下,只留贴身小衣。她这样沉稳坚毅的姑娘,浑身的骨肉却似雪捏水做一般柔软,欺霜胜雪的肌肤只稍稍用力就留下一个个红印。总有诗人爱将山水花草比作美人,但他眼中这位,是什么人间绝景都难以媲美的。 他俯身去吻她柔和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丰润的朱唇。他的吻一路而下,隔着半解的小衣去吻她挺翘敏感的两点,半抬头看着满面潮红微闭着眼睛的李云昭,揶揄道:“现在知道害羞了?晚了些。” 他索性将小衣完全扯下,用鼻梁去蹭她小巧玲珑的乳珠。他二人鼻梁生得同样高挺,接吻时都要微微侧过脸去,这一下对她的刺激可想而知,只几下那乳尖便怯生生挺立起来。李存勖用手揉捏几下,那如雪中红梅的乳珠愈发饱满嫣然。 李云昭睁开眼,却见李存勖在细细打量她身下那处,终于后知后觉地知晓了羞惭,没忍住抬腿去踹他。李存勖顺势抓住她的足踝,偏头在她光滑修长的大腿上亲了一记,将她的双腿分得更开些。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她的阴户,她这里生得光洁无毛,倒是方便他的孟浪动作。他拨开紧闭的门户,试探性地钻入那条隐秘的肉缝,寻到那颗小小的肉粒用粗糙的指腹反复揉搓,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时划过旁边的嫩肉,叫干燥的甬道很快便有了几分湿意。她难耐地弓起身子,双腿想绞起,却被李存勖按住动弹不得。 她用一种鲜有的娇柔的语气央求爱人:“存勖……”李存勖不为所动,很有耐心地用手指抽插着愈发湿滑的甬道,还多加进去一根手指。不多时李存勖感觉到她的花穴愈发含紧,她本人喘息也愈加急促,指上更是多用了几分力,将她送上了生平第一次高潮。 他爹的,第一次膏肓,麻了麻了,各位轻喷。 第十二回楚天云雨却相和(h) 李存勖有些艰难地抽出手指,将手指上淋漓的水液展示给她看。他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一双手生得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拿得起长枪利剑,写得了风月无边,而现在他手指上沾着她的淫水,显得格外异常,格外……淫靡。 李云昭被自己的联想一激,下体又自行吐出几滴水液。 李存勖心中局促,面上一派从容。李云昭全身赤裸,玉体横陈,他却只是衣领拉开了些。李云昭气不过,扯着他的领子拉近,啃咬他凸起的喉结,手上毫不犹疑地去褪他的衣服。 李存勖张臂任她施为。待二人裸裎相见,李云昭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迷恋,李存勖外表清瘦,但衣衫掩映下的躯体却矫健,分明的腹肌摸起来手感极好。正当李云昭不客气地对他上下其手时,李存勖握住她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昂扬向上的某物上。李云昭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但李存勖用膝盖顶弄她的阴蒂,让她轻易地软在他怀中。 李存勖额头渗出细汗,笑道:“怕了么?你难道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天下间的男子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同她娇怯怯的目光一接,心软得一塌糊涂,口里数落得厉害,行动上却不敢再进一步。 他这小半生杀伐果断,何时像今日这般瞻前顾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可要教他离于爱者,又怎么能够呢? 正当他踌躇着想抽身离开时,李云昭大着胆子握住他那物生涩地套弄。他的阳物生得过分可观,她用虎口卡不住,只好张开五指微合握住。她没有经验,不得章法,只知上下撸动,可已经足以叫没什么自渎经验的李存勖血脉偾张。“你……”他只挤出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埋在她肩窝里低声喘息,浅浅轻吻她雪白圆润的肩头,身体很诚实地朝她掌心送。 她越是套弄,他那物越是精神焕发,充血的柱身在她手里不断跳动。她终于觉着有些手酸,李存勖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他一捻她腿间仍在淌水的阴穴,透明的黏液被拉成长长的一道细丝,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睛,而她眉眼弯弯,万千风情凝于似笑非笑一眼。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他用指腹分开本要逐渐闭合的肉唇,身下阳物试探性顶了顶,将她的肉唇顶得凹下去一些。她抬手遮住自己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从指缝间偷偷瞧。 “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①”他单手掌住她柔韧的腰肢,俯首在她耳边念自己新做的词作,身下猛然顶入,登时贯穿了她的身体。 在这个年头,她这个年龄的未婚姑娘不算年轻了,但晚些做这档子事情也有好处,身体发育得成熟,破身时少许多苦楚,将来也鲜少得并发症。 是以她虽觉得疼痛但认为能受得住,眉头微蹙,脚趾屈起,牙齿咬住下唇不肯出声。李存勖撬开她的牙关,勾着她香软的小舌舔弄,半睁开眼睛去看她的神色,身下轻轻顶弄。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可李云昭此刻岂止颜若桃花,她通身都似笼在一片桃花幻海中,娇艳欲滴。李存勖心若擂鼓,低头去叼她的乳儿,身下肏弄的力道不觉加重。 她细碎娇媚的呻吟不觉溢了出来,李存勖更是得趣,身下的阳物慢慢抽出又狠狠顶入,期间两人交合处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被带出,有的糊在穴口,有的滴落在床上。李存勖随手在穴口抹匀,觉她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坏心眼地重重揉捏那两瓣肉唇。她弓起身子用足尖去勾他劲瘦的腰身,示意他不要胡闹,他这次可不听她的,变本加厉地挑开淫水横流几乎捏不住的阴唇,准确地揉上她裸露出来的阴蒂。 他笑着继续吟道:“羞把同心捻弄。”这句词本来正经,但伴着他手上的小动作却让人听出些淫色意味。 她想让他闭嘴,也想让他停住动作,可一张口就是嗯嗯啊啊的羞人娇吟,倒不如不开口为好。李存勖见她眼含委屈,心下爱怜不已,指间胯下却动作得更凶猛,双管齐下让她不可控地泻了出来。 高潮后的甬道更是狭窄,李存勖的阳物被她夹得举步维艰,险些丢丑早早射精。他扶住她大腿的手指不觉捏紧,呼吸几下后才稍微平复。 他吐出被他含的红滟滟的一边乳儿,偏头去含另一颗,阳物借着结合处水液肏弄得更深。李云昭怔怔去摸自己的小腹,总疑虑那里被顶出了一个弧度。 “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她是他的巫山神女,洛水宓妃,他做这首词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她。 他放开手脚大力地肏弄她,丰沛的淫水几乎是飞溅而出,用力到她勾缠住他腰身的长腿都险些滑落,被他扣住拥得更紧。李云昭感觉胸前他的吐息愈发紧促,知道他快要到了,挺胸让他含吃得更深。他重重顶弄几下,几乎触及了宫口,最后一下猛然拔出,温热的精液全数喷到她腰腹上。 总不能让她无名无份地怀了孩子。 风流云雨散后,李存勖有些餍足地拥着爱人温存了一会儿,才打横抱起她去清洗身子。顾念着她初破身,不好做得太狠,清理时虽然意动但规规矩矩的。 第二日反倒是李云昭醒得更早,穿好衣服后倚坐在铜镜前梳妆。李存勖在她起身时也醒了过来,在她身后坐起不出声地瞧她。 李云昭通过镜子得知他醒了,浅笑道:“来。” 李存勖接过她手中的笔,低声笑道:“你已是举世无双的美貌了,还需要妆扮么?”看李云昭撑着侧脸期待地瞧他,认命抬起她的脸蛋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他之前给自己妆扮过脸谱,对颜色的感知和把握很是精准。 不必再舍近求远,就在她山眉海目间寻风月。② 他用眉笔勾勒完后,从她用的胭脂里挑挑拣拣,寻了一个极衬她颜色的,用手指勾出一些抹在她眼尾。 他靠坐在台前,把铜镜凑近些让她看看满不满意。 李云昭只含笑不语,李存勖知她心意,低头将她唇上刚涂的口脂吃去,李云昭气得拧了一把他大腿。 此情此景,真像是一对少年相逢,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妻,携手走过风风雨雨此心不换,燕尔合欢的第二日还学张敞画眉,享闺房之乐。 任谁见了,不羡艳此刻的他们呢? 首先我知道男生第一次都不大持久,精液是微凉的,但这是po,我随意;其次放过我放过我,肉我是真的不太会写;最后写肉字数太少很抱歉。 ①《阳台梦·薄罗衫子金泥凤》五代·李存勖 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捻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 ②出自歌曲《吹灭小山河》,原字是“他”,此处改了下。 第十三回行雨流风莫妒来 李存勖也已收到家书,知道六弟这几日便奉命而至,于是倍加珍惜和爱人一道的时时刻刻,俩人耳鬓厮磨好一阵才整理好衣服去用餐。 镜心魔见岐王从世子房中出来,心下纠结:虽说这二人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但晋岐关系亲近到这个份上,究竟要不要报告给大帅呢?他会不会觉得我关注点不着调? 妙成天和炎摩天对望一眼,默契地低头非礼勿视。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渝州城内为庆中秋佳节,一派和乐融融、欢声笑语的景象。 二人晚间带着侍从在街上漫步,不时有打闹的小孩跑过他们身边,端的是无忧无虑一派天真。 李云昭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孩,顺手揉了揉他有些发青的额角,向李存勖道:“川渝之地僻处西南,战事少发,倒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李存勖定定望向她,胸中豪气万千:“终有一日,我们会让中原百姓再无兵燹之祸。” 小孩不觉疼,笑嘻嘻道谢跑开。李云昭摇摇头,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认为自己能护住岐国已是殊为不易。 她知李存勖血中带风,天生向往沙场,回去后定当挥师东往,有意无意道:“我听说契丹的汗位本来并非终身,而是由众部族推举,耶律阿保机独掌大权已久,存勖你猜,他的兄弟会不会觊觎他的宝座?”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李存勖眼睛一亮,握住她臂膀喜道:“好主意!”若能让契丹陷入内斗而无暇顾及其他,余下一个刘仁恭压根不足为惧。 镜心魔咂舌:岐王一个姑娘家学得人心鬼蜮,波谲云诡,不足为奇,但李存勖识得她久了,竟也不走寻常路起来。若他再精明几分,怕是得识破自己的身份了。 人群攒动着欢腾着朝着城中某处而去,李云昭和李存勖牵着手跟上。和而不同的乐声响在渝州各个街坊,两人均通晓音律,单手随着音律节奏凌空虚叩,唇边吟哦。路边酒馆茶楼逐渐亮起灯火,雕花的窗棂侧畔,绿鬓如云的女子正对着铜镜细细描了梅花妆,眉心一点嫣红说不出的妩媚多情。歌姬提着春雨般酥润的嗓子唱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细腻优柔的尾音婉转了如水月华。正中莲花高台上胡旋舞姬衣带飘飞丝帛翩然,腰间腕上悬着的金铃随着她的舞动凌凌作响。 二人走入最热闹的一间酒楼雅舍,绕过绘着喜鹊登枝的屏风,择了临窗的酒桌落座,窗边一弯新柳后新月初上,嬉闹声、奏乐声不绝。推窗望去,不远不近的石桥上,有手工匠人打开盒子,取出一个极大的烟花火炮,晃火折点着了。那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了开来,但见满天花雨,玉树琼枝,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当这时烟花制作工艺刚刚兴起,大多粗糙简陋,而这场烟花华美繁富,妙丽无方,端的是当世一绝。 李云昭抓着李存勖袖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仰头去看烟花。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甚是喜爱,一双眸子在烟花映照下格外流光溢彩,煞是动人。 李存勖只看了一眼烟花,目光便痴痴地落在李云昭面上。 同样身在渝州城的李存礼也仰头看着烟花,将近烟销花落时却看到楼上窗边伫立的二哥,和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二哥只顾着和她亲热,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而她微侧身同二哥喁喁私语之际,目光含笑朝这边一掠,经过他时因为没什么印象并无停留。 也是,李茂贞对外男提防得很,年纪小的也不行。当年他随义父李克用去拜见他时,他根本没叫妹妹露面。 只是机缘巧合下有了一面之缘,墙头马上遥相顾,当真是惊鸿照影,一眼万年。 他抬头望望高悬中天的明月,又望望明明如月的她。 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可那却不是我的月亮。 兜兜转转这许多年,最后同她在一起的还是二哥。难道姻缘一事真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么?他头一次晓得何为五味杂陈,无力,歆羡,不甘,嫉恨…… 他失神地看着那对亲密的璧人,心中明明如吃了黄连一样又苦又涩,嘴边笑意却愈发明显,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带着通文馆的手下在桥上默立良久,至灯火阑珊,人影二三,才等到那两人出来,身后是俩人侍从,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各自主上。 双方一打照面,李存礼礼数周全,目不斜视地朝二哥一揖,叫了声“见过二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李存勖深知这位六弟是好大哥李嗣源的心腹,但仍微微一笑受他一礼,向李云昭介绍道:“这是我六弟李存礼,通文馆礼字门门主。” 不得不说,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在外貌这一块十分极端,有如李存忠李存孝这样奇形怪状一言难尽的,就有如李存勖李存礼这样风采翩翩俊美无俦的。 李存礼一袭白衣秀士装扮,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本该是质如霜雪,不好亲近,可表面偏偏谦逊恭谨,和蔼可亲。只是李云昭早熟知通文馆几位门主本事与为人,温雅只是表象,杳冥昼晦,阴戾寒星,这才是通文馆的顶级杀手,李嗣源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同这样的人相处只觉如芒在背。 看在李存勖面上,李云昭向他微微一笑,道了句久仰。 可在介绍李云昭身份时,李存勖却有些犯难,沉吟片刻道:“这位是幻音坊的女帝。”李存勖不知李嗣源有没有和他说起过岐王的事情,不过小心为上。幻音坊和通文馆小有龃龉,但大体上井水不犯河水,李存礼也不必找她的不快。 李存礼垂下眼睛,克制地客套道:“久闻幻音坊女帝大名,幸会幸会。”转而向李存勖道:“二哥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义父催促甚急,小弟不敢不从,二哥这就随我回去吧?” 李存勖没有理由拒绝或拖延,握住李云昭的手一紧。李云昭慢慢把手抽出来,语气洒脱:“偌大天地,我们何处不可再相见?何必恋恋不舍,错失建功立业的良机?”她从袖中取出一幅小卷轴,塞在李存勖手里,“回去再看。” 她挥手和兄弟俩作别,领着妙成天等人回了客栈。 李存礼突然扬声道:“渝州有玄冥教分舵,声势不小。女帝艺高人胆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存勖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抖开卷轴一看。 是一幅人物小像,绘着一个青年男子背影,挺拔潇洒,抬剑东指,挥斥八极。 上回他假意向李云昭讨要画作,没想到她竟真的记下了。 李存礼探头瞧了一眼道:“……画的就是二哥吧。” 李存勖嗯了一声,又去看画旁边的题字。雅致娟秀的簪花小楷引前人诗作,写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十四字。 李存勖将这两句诗默念了几遍,心情大好,手指抚摸着画卷暗道:何必海内有知己,我只得你一个便够了。 啊对了,上一回忘了说,即使不内射也可能会怀孕,doi一定要戴套!小说可以不讲究,生活里不能草率。 中秋场景参照了歌曲《白马入芦花》文案,五代距唐不远,描绘的风物是唐时模样。 第十四回此生何处不相逢 李存礼说得对,渝州城内有玄冥教分舵,虽然都是些武功低微的小喽啰不足为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云昭决定稍微停留几日便打道回府。 这一日她带着妙成天在街上闲逛,路过春林药铺时见生意颇佳,一时好奇抬步进去看看。 那肥头大耳的掌柜见来客是个俊美非凡的青年公子,眼珠子贼忒兮兮地一转,搓着手指上来热情地推荐:“这位贵客,本店新进了几盒千年火灵芝,搁别的地方真是万金难求啊,咱这儿,十两银子一盒!嘿嘿,您要不要来一盒?” “哦?”李云昭曾听瑶姬说起过这火灵芝,药效比之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雪莲还强上许多,异常珍贵,平常人得了一两半钱都得好好珍藏,可这春林药铺怎么如此财大气粗,大喇喇拿出来以白菜价买卖? 妙成天同样持怀疑态度:“可惜今日炎摩天没跟着出来,她学自瑶姬大人,精通医理,连我的绝脉都能治好,一定能分辨得出这是不是真的火灵芝。” 那药铺掌柜见他们不信,随手拽过一个刚买完药的年轻男子:“这位客官,你来说这是不是火灵芝?” 那年轻人不防有这一问,霎时满面通红:“是……这火灵芝药效非凡,我,我妻子都说好!” 李云昭大奇,不懂他提妻子作甚,难道是买给妻子服用的?看这年轻人面色不似作伪,看来这即便不是真的火灵芝,也有些别的奇效。她反正不缺这十两银子,买些回去给炎摩天研究研究也好。 付过钱后,那掌柜殷勤地把药包好,取出一点研碎在碗里,递给李云昭:“来来来,您现在就来尝一点试试,保管神清气爽,金枪……啊不是,精神焕发!” 妙成天谨慎,下意识抬手一挡,李云昭却摆摆手:“别怕,不会有人蠢到当面投毒。”毫不犹豫地接过吞下。 出门时那掌柜大声道:“公子如果无事,可以向西南方向去,嘿嘿……那里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李云昭服下后确实觉得精神一振,按着那掌柜所指方位而去。到了地方一看,美人如花,衣香鬓影,就是穿着忒暴露了些,相较起来,梵音天的着装都算保守端庄的了。 ……没错,这儿是一处青楼。 李云昭:“……”带着同样无语的妙成天转身就要离开。 可这儿的女子们大多眼尖,瞧见这位“公子”俊俏至极,欢喜得不得了,一拥而上搂着她臂膀腻声细语,把身具武功的妙成天都挤开了。 妙成天十分震惊:“你,你们……” 其中一位女子向她抛了个媚眼:“哎呦,这位姐姐,你家相公长得这么好看,你怎么能指望他只守着你一个呢?你要是不介意,奴家可以和你一同伺候他!”说着,嘻嘻一笑挺了挺傲人的胸部。 “我介意……不对!这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妙成天的思路险些被带偏。 李云昭和妙成天本不欲对这些莺莺燕燕动武,但实在不能低估她们想和美男子春风一度的决心,挣扎几番无果后运气想震开她们。 只是李云昭一运气,登时发觉一股不寻常燥意自丹田上涌,叫她口干舌燥,精神昏沉,与此同时身下竟有些情潮汹涌。 妙成天见她迟迟不动,急道:“公子?公子!” 李云昭按了按额角,踉跄向妙成天走了几步,妙成天挥开缠着她俩的女子们,抢上去扶住了她。一触之下觉得她身上滚烫,大是不同寻常,惊道:“您怎么了?” 李云昭一咬舌尖,灵台稍一清明,略略回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不是火灵芝,是那种……咳咳,催情的药。回头记得把那药铺拆了,我,我竟然会在这阴沟里翻船……”神志又是一阵模糊,抓住妙成天的手一松就要倒下。 妙成天连忙抱住她,柔声安抚道:“那我们回去,让炎摩天赶快配出解药。” “好。”李云昭简单应了一声,便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勉力运起真气压制情潮。 只是女人们不想放过这个漂亮的公子哥,又纷纷聚拢过来,妙成天只一只手空着,又不想和没武功的女子动手,不免左支右绌。 正当为难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道:“……李姑娘?” 女人们看见又来了位罕有的美男子,头发颜色是少见的浅金色,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只是神情太淡然了些。若李云昭神志清醒,便认得出来人正是玄冥教尸祖侯卿。原来玄冥教势力如日中天,幻音坊女帝在渝州城内现身的情报立刻被他们知晓,侯卿有心见一见这位美名与杀名并重的幻音坊首领,便循着消息来访。 有喜欢这调调的女子扭着腰款款朝侯卿走去,他拧着眉一躲,嫌弃道:“你们长得不好看,别靠过来。” 妙成天听了也眉头一皱。须知天下女子,不论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容貌难看,她非大大记你一笔不可。这些个女人虽非大美女,但姿容楚楚,颇有动人之处,听他贬低自己容貌,冷笑道:“公子可真是挑剔,也不知怎样的美人儿才能入您的法眼哪?” 侯卿一指李云昭:“这样的。” 女人们听了顿觉无趣,“嘁”了一声:“原来是一对断袖。”也不多做纠缠了,意兴阑珊地走开。 侯卿一伸手:“需要帮忙吗?”妙成天不认识他,警惕地瞪了他一眼。李云昭听到他的声音,迷蒙着眼朝他张开手:“存勖……”① 侯卿和妙成天诡异地一默,眼睁睁瞧着李云昭摇摇晃晃走来搂住他的腰:“……你好高呀。” 侯卿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顶,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她,向妙成天道:“你们住在哪里?”妙成天忧心忡忡看了看李云昭脸色,道出她们所在的客栈。 侯卿施展轻功,几个须臾便将妙成天落下。他是守礼君子,不规矩的反倒是李云昭。她只道抱着自己的是李存勖,和情郎亲近没什么不对,仰头去吻他白皙的脖颈。侯卿狼狈地一躲,抬起一只手想点了她的穴道,但最后只扣住她手腕给她把了把脉,明了后给她输送真气压制药力。 好在渝州城就这么大,这一路捱捱就过去了。侯卿一到客栈便放下了李云昭,好像怀里的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洪水猛兽,也许在他内心里,比起李云昭的亲昵态度,他自身的心猿意马更叫他如遇大敌。 炎摩天早就等在大堂里,一看李云昭这等情态大吃一惊,随即大怒,刷地抽出佩剑,指着侯卿喝道:“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幻音坊可不是好惹的!” “难道说,她就是你们的女帝?”看炎摩天仍一脸怒容,他已知答案,“好吧。不过我可没对她做什么,我只是碰巧遇上,乐于助人。” 炎摩天仔仔细细把李云昭从头看到脚,看她身上衣衫穿得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向侯卿道歉:“这位公子,错怪你了,真对不住。” 她搭了一下李云昭的脉,从包袱里取出一些瓶瓶罐罐,一边配制解药一边忍不住担心地瞟向李云昭。好在妙成天很快赶了回来,两人合力很快就将解药配制完成喂李云昭服下。 炎摩天背起李云昭上楼歇下,妙成天向靠在门边的侯卿道谢:“多谢这位公子了。”侯卿摇摇头,告辞后有些心烦意乱地转了转手边的红伞。 他独来独往,有心事也不知诉与谁说。和其他三位尸祖虽然亲近,但他们有多靠不住他也是清楚的:降臣多半会起哄半天;焊魃自己都没娶上媳妇估计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嬴勾呢,只会骂他瓜怂。 第二天李云昭一觉醒来,她没有断片的习惯,对昨晚的事记得十分清晰,尴尬而果断地收拾行李返回岐国,一刻也不多呆。 回到岐王府,她见到瑶姬站在书房案前专心临摹字帖,“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她怔怔念了几遍,想及这十几年间王朝兴亡,人世沧桑,心头怆然。 瑶姬写完搁下毛笔,吹了吹纸张后向她道:“蜀国来的官员我已安顿好,你舟车劳顿,不妨明日再接见他们。” 李云昭嗯了一声,对比字帖和瑶姬的字,奇怪道:“这一幅也是阿姐写的吗,怎么看着一模一样?”两幅《兰亭序》都用飞白体写就,飞笔断白,燥润相宜,苍劲而不失清丽,风格相差无几。 瑶姬道:“不,这是太宗皇帝的字。太宗皇帝偏爱飞白体,所以皇室子弟中研习者甚多,高宗、武后、中宗等是其中佼佼者。你喜欢么?你有书法底子,学起来不难。” 李云昭深信技多不压身,高兴地应了一声。瑶姬抬头在她面上一掠,凝目一瞬后低声道:“幻音坊新招募的弟子里,有不良人。”看她面色微微凝重,续道:“我没赶走她们,只把她们安排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放心,我会叫大家注意着点,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云昭面色一沉:“不良帅他……还是放心不下岐国么?”支走了王兄还不够,现在又想监视她,真要对岐王一脉如此不留情么? 瑶姬安慰道:“不良帅派来的只是些无名之辈,要是派来天罡三十六校尉,那才是真忌惮你呢。不信你瞧梁国和晋国两家,他们的故交和部下,可有不少人在不良人中身居高位呢。” 李云昭收起字帖的手微微一抖,瑶姬又瞧了她一眼,冷不防说了一句:“你是在担心你那小情郎么?” 李云昭被她说中心事,讪讪一笑,随即想到:“阿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妙成天她们透露的?不对,她们守口如瓶。 瑶姬叹气:“我会看相,你元阴已漏,我能瞧不出?不必害羞,男欢女爱,风月常新,人之常事罢了。至于我怎么猜到是李存勖……蜀王座中宾客,除了他我也想不出你能瞧上谁。你这什么表情……怎么,是情事不谐么,我这有不少秘戏图,皇家珍藏,你需要不?” 李云昭忍无可忍,忍羞打断她:“阿姐……别说了。” ①动漫里李存勖和侯卿是一个配音老师来着,奇怪的替身文学增加了。 这一章本来是想玩一个擦边h,可是我不能让人物太ooc,所以放弃了。 第十五回等闲平地起波澜 此后数月,除了东面激烈交锋的晋国、契丹与燕国,天下间其余国家似乎没什么大动静。可是李云昭知道,这不过是风雨晦冥前的一线天光。在天下这波澜壮阔的棋局上,命运的轮盘逐渐开始转动——有多少人各怀心思、争先恐后地等待着落子?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明哲保身,退出这一场一眼瞧去望不见头的斗争? 她打起精神批完了今日的折子,看着旁边为她研磨的妙成天穿着单薄,下意识提醒她冬日清寒,添件衣裳。 她推门而出,远远近近的飞檐重阁下悬着清泠泠的冰凌,寒梅悄无声息地铺就满阶的红玉。瑶姬拿着未拆开的信件走来,秀眉上挑,揶揄似的朝她笑笑。一边往门上贴对联的姬如雪见了,低下头唇角微勾。 李云昭想板起脸凶她们一通,但最后却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这一定是李存勖的来信。他那边虽然连连告捷,但前线战事总是紧张的,也难为他总能抽出时间给她写信。写金戈铁马,写边塞风光,写相思情长。 他不知道:就算信中只提兵鼓金革之事,她心中也是无限欢喜。 春节过后不久就是真正的春日了。李云昭听了下属报上来的“青城山火灵芝现世”的消息,一下子回忆起某些丢人现眼的往事,脸上神色难以言喻。 瑶姬道:“确实难得,”微侧过脸对李云昭,“若是取来给你服下,你的内力修为定当再进一步,届时恐怕不会输给你那王兄……唔,你脸色有些差,身上不舒服么?”伸手过来要为她搭脉。 李云昭摇摇头婉拒她的好意,敛容一思索:渝州分舵刚刚落成,那里的人手武功不够。九天圣姬均有要务在外,身边侍女中数姬如雪最精明能干,武功也不比诸圣姬差多少,当即决定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她。 这时的她还不知晓自己这一无心之举,撮合了怎样的一对乱世爱侣。 同样地,她也没有料到姬如雪会失手。 她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姬如雪言简意赅的禀报,心知碰上了玄冥教的人和神秘的武功不错的无名少年,姬如雪已做的很好,只是千年火灵芝终归是没了,不责罚她一下说不过去。 姬如雪一时心中栗六,低下头静候女帝发落。瑶姬突然站起身,掀开珠帘笑道:“自你服下火灵芝至今日,还没过一月。若是现在取出你心头热血,药效虽不及火灵芝,但也差不太离。” 李云昭还没来得及思考素日温和可亲的阿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见姬如雪毫不犹豫地取出匕首刺向胸口,她一句“雪儿”来不及出口,仓促拔下乌发间一根金簪,运力掷出,打落了姬如雪的匕首。 “……罚你去玄冰洞面壁思过,下去吧。还有,阿姐她是在诓你,下回不可如此伤残自身。”玄冰洞奇寒难耐,逼人运功不辍,适合姬如雪消化药效。 命姬如雪退下后,她向瑶姬投去责备一眼。瑶姬微微一笑:“昭昭真是心善。只是你也听得出,雪儿对那无名小子袒护得很,我只是担心她年纪轻见识浅,轻易对外头人动了心,忘了自己是幻音坊的人,是岐国的人,所以才和你扮红白脸试一试她。” “……阿姐,以后不可如此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雪儿,她也决计不会背叛我。”对待姬如雪这样一手带出来的姑娘,李云昭总带着一副柔软心肠。 “好啦,依你便是。只是时隔八年,江湖上终于又有了些龙泉的线索。雪儿遇上的那小子,似乎和八年前带走龙泉宝剑的阳叔子颇有渊源。这不,冥帝闭关,孟婆掌教,竟派了五大阎君一同赶赴渝州。还有通文馆,背地里也蠢蠢欲动呢。”瑶姬弯腰捡起地上的簪子,用手帕擦了擦,重给李云昭簪上。 李云昭扶了一下簪子:“玄冥教正通缉那个和龙泉宝藏有关的少年,我叫底下的人设法取一幅画像来,让雪儿瞧瞧是不是她那救命恩人。如果是,那便再辛苦她一回,把那少年请回幻音坊罢。” 下属呈上了玄冥教的通缉令,李云昭和瑶姬只瞧了一眼,同时惊道:“竟是他么!”两人对望一眼,李云昭奇道:“怎么,阿姐你也见过他么?” 瑶姬拂袖叫下属退下,才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便是昭宗第十一子李星云,青城山,阳叔子……原来如此,哼哼,真是叫我好找。” 李云昭道:“十一子?先帝不是只有十个皇子么?” 瑶姬简略解释了几句:“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只是生母出身低微,又为中宫所恶,早早地被发落了。只是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宗谱之上还是会记录他一笔。”反问李云昭,“那你是何时见过李星云?” 李云昭道:“当时我同存勖往青城山游玩……咳,恰巧碰见李星云,可惜那时我并不知晓他身份。”至于是在何等情态下遇见,就不必细细说给阿姐听了。 瑶姬颔首:“原来如此。既然我们已知晓李星云的存在,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接下来你想如何行事?” 李云昭一怔,她本来侧身抵头卧在榻上,因为这个问题坐起了身子,辗转踱步。她若是忠心臣子,这会儿应当尊奉正朔,全心全意助李星云登基称帝,剿灭叛贼朱温。可是……李星云除了正统之名,还有什么呢?她兄妹俩裂土封王,经营岐国十余年,凭什么对这一毛头小子俯首称臣?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乱世之中,天子之位,也许不是什么有才有德者居之,而是……兵强马壮者当之!即便那李星云胸中有十万甲兵,但只要手上没一兵一卒,也只能为之奈何。 她悚然一惊,无意间明悉了自己的隐秘心思。兵强马壮……原来她觉得那个位置,合该是王兄或是存勖的。她既已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多想一层:这二人她都很熟悉的,英明神武,体恤百姓,能征善战,又都得了赐姓,有李唐宗室之名,对天下间心向大唐的百姓也有个交代。 只有两桩事不成:皇帝只能有一个,而这俩人心气都高得很,即便她全力在其中斡旋,他们会忍住不为此争上一争,斗上一斗?还有,不良帅……李星云在一日,他便一日不能容得他人称帝。 她心底百转千回,面上神情却一片平静,走到屏风旁抚摸上头的寒塘鹤影,簌簌细雪。只是瑶姬太了解她,她手底无意识地抽出了屏风上的银丝把玩,分明是心中有事。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过了半盏茶工夫,李云昭才道:“……我要去见见那李星云。”他若是有天纵之才,济世之怀,那么辅佐他也能接受。王兄和存勖爱惜名声,大约也不会明着向李星云下手。 “不,现在你不能去。”瑶姬否定道,“现在去见他显得忒谄媚,你怎能这般自低身份?我们就假作不知他的身世,仍派雪儿去把他带回来。” 李云昭担忧道:“雪儿一个怕是有些势薄力孤。我给她一块令牌,让她去调动渝州分舵的弟子听候差遣。若再不成……便派梵音天去罢。” 瑶姬咳了一声,李云昭立刻会意:“……我会叫梵音天注意着点,对李星云礼数周全,态度端正。”虽说瑶姬对这同宗后生好似满不在乎,但梵音天要真非礼轻薄了他,必然会重重受罚。 没错,这次星云的蛋蛋保住了!(喜) 第十六回心思周游在何处 “悬赏前朝余孽李星云,死生不论……”李云昭将手中悬赏令读完,随手一抛,冷笑道,“玄冥教将李星云的身份弄得人尽皆知,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如今这小子身价水涨船高,通文馆那位怕也想来分一杯羹呢。” 她吩咐左右:“传令梵音天,把李星云请到幻音坊,不许伤他一根汗毛。还有,准备一下,我要面见岐王。”她说这话时神色端凝,真教人以为岐王和女帝是两个人。 瑶姬不给面子噗嗤笑出声,两旁的侍女将面纱向上拉了拉,极力忍住不笑。 瑶姬笑了一会儿,忽而正色道:“昭昭,你要记得,你不是在扮演岐王,你就是岐王。” 李云昭葱白五指抚上那一套王服装束,轻弹腰间缀饰的两套佩玉,冲牙和两璜相触①,铿锵悦耳。她轻柔开口:“不。这一套行头终归是要还给王兄的。” 她的目光那样坚定,像是茫茫落雪压不垮的俊挺青松,叫瑶姬咽下了喉咙间的劝说之辞,只想着:再等等罢,等有一日将我的心事和盘托出。 李嗣源也看过了玄冥教的通缉令,若有所思:“真是想不到啊,李星云竟然会有这种背景。”李存忠一拍胸膛,进言道:“圣主,要不我去把他抓回来?” 李嗣源责备他:“九弟你开什么玩笑?抓?人家是龙种,金贵着呢!咱们得说‘请’。”李存忠埋下头称是。 李嗣源续道:“况且这件事怕是已经天下皆知了,李星云奇货可居,不是我通文馆一家能消化得了的。”李存忠道:“那您的意思?” 李嗣源突然眼皮一翻,朝李存忠李存孝背后看去,两人当即转身,但见一俊秀青年步履轻快,漫步而来。李嗣源仰天一笑:“哈哈哈,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来枕头啊。” 李存忠和李存孝不识岐王,以为是敌非友。李存忠喝道:“十弟!” 李存孝高大凶猛,愚鲁憨厚,极听从李存忠的话,双臂一展,拦住了李云昭的去路。李云昭恍若未见,又走上前几步。李存孝大吼一声,冲上来挥拳就打,殊不知李云昭修炼的幻音决最是敏捷轻巧,她几下小巧腾挪躲开拳路后一跃而起,在李存孝脑袋上重重借力一踹,轻飘飘落在他背后。 李存孝左看右看不见人影,转头看见李云昭缓步而去,一个大踏步冲到她身后,挥拳下击,这一记极为沉重,落到地上尘埃四散,烟云蔽目。可众人拂去眼前飞灰一看,那青年若无其事,已走上高台与李嗣源仅十步之遥。 李存孝号称天下第一猛,今日连连受挫心有不甘,跳上高台又是一掌拍下。这回李云昭不闪不避,右掌上翻接住了这一掌。她于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年纪虽轻内力修为却极精深,未出全力便能轻松抵消这一掌威力。 李嗣源睁开他那不大的眼睛,心道:没想到她的功夫竟到了这个地步。二弟啊二弟,你可真会给自己找媳妇儿。 李存勖是李克用亲子,李克用待他本就重视爱护,若叫李存勖再娶了这个厉害女人,那可真是如虎添翼,惹人不快。 李嗣源命李存忠李存孝退下,嘴上假惺惺奉承两句:“我十弟号称天下第一猛,可在你手里却像孩童一样被戏耍,真不愧是岐王呐。” 李云昭知他言不由衷,也和他客套客套:“老兄客气了。” “想当年朱温为了争霸天下,叫他那个宝贝儿子搞出个玄冥教来。岐王你随即用女帝的名号组建了幻音坊,而我义父晋王迫于形势,这才命我创立通文馆以自保。我们三大门派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今日岐王却单枪匹马来到我这通文馆,不知所为何事啊?” 李云昭觉得他明知故问:“专为李星云而来。之前玄冥教大张旗鼓地捉阳叔子抢龙泉剑,现在真正的李唐后裔出世,他们只挂了个通缉令就偃旗息鼓了,你说怪不怪?” 李嗣源哼了一声,瞟了她一眼:“他们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等你我斗个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罢了。” 李云昭笑道:“你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罢?” 李嗣源并不直接答复:“一个巴掌拍不响,幻音坊和通文馆作对又不是什么秘密。” 李云昭豪爽道:“我现在就可以命令幻音坊和通文馆通力合作,只是……”她话锋一转,将问题抛了回去,“一个巴掌拍不响。通文馆这边,圣主要不要请示一下晋王?” “我义父常年闭关,通文馆的事由我做主,不劳岐王操心,请——” 李云昭一笑入座,李嗣源亲自为她斟茶。李云昭晃了晃茶盏,漾碎了自己清明的倒影。李嗣源道:“李星云身份曝光,依岐王看,这件事是谁捅出来的呢?” 李云昭睫羽上飞,随即低眉作思考状。将李星云身份公之于众的确实是玄冥教,可将李星云身份揭露出去的却是另有其人。 当她在幻音坊内提出这个疑点时,阿姐一口咬定必然是不良帅。她相信阿姐的判断,可如今江湖上还没有什么不良人踪迹,她若直言相告,不是让李嗣源怀疑她在空穴来风,就是暗查她消息何来。 她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肯定不是玄冥教。朱温老贼杀了人家全家,若是知道有这条漏网之鱼,焉能忍到今日才动手?” 李嗣源不信她不知情,但也知她不会对自己推心置腹,便道:“对了,幻音坊派去找阳叔子和龙泉剑的人,还没回来罢?” 李云昭放下手中茶盏,声转冷厉:“怎么,是你派人干的?”有段日子雪儿的来信中断,显然是遇上了大麻烦。只是后来她在信中绝口不提,只说被掳去了终南山藏兵谷,险些遭遇不测。难道这其中,竟也有通文馆的手笔么!? “岐王稍安勿躁,我派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呢。” 李云昭放下心来:“哦?那就是玄冥教干的了?” 李嗣源嗤笑道:“玄冥教要是得手了,现在还会这么老实么?” “那倒是有意思了,”李云昭举起茶盏吹了吹浮沫,“你是说幻音坊,通文馆,玄冥教三方皆受损。不应该啊,那总得有一方收益罢?” 李嗣源呵呵一笑,请她喝茶。 李云昭道:“你就不必卖关子了,说罢!”她举杯欲饮,李嗣源问道:“岐王对不良人怎么看?” 她微讶于通文馆消息灵通,李嗣源心思缜密,不良人久不出世,就这样他还是能猜到他们头上去。 她语气轻松:“你是说,这都是不良人做的?我一直以为他们早就解散了呢。” 李嗣源给自己续茶:“现在来看,他们只是潜伏起来等待时机罢了。玄冥教要杀李星云,我们两家得了赐姓的就得保他。哼哼,不良人这算盘打得够响啊。” 李星云功夫在同侪之间也许出类拔萃,但在他们这些个成名已久的高手眼里,实在是不够看的。若冥帝愿意亲自出手,或是派孟婆代劳,足够让李星云死一百遍了。 李云昭试探道:“找到李星云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李嗣源朝长安方向一拱手:“自然是扶保他登基称帝,兴复大唐江山。”李云昭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李嗣源反问她:“莫非岐王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别的想法就不足为外人道也。李云昭慷慨陈词:“我蒙先帝厚恩,赐李姓封岐王,这才能割据一方享尽荣华富贵。如今李星云横空出世,晋王年迈,尚且志在千里,兴义兵举义旗讨伐朱温逆贼,本王又怎会甘于人后呢?”即使坐在她面前的是晋王李克用,也必定会做做口头功夫,在她面前一幅忠心老臣模样。 “此话当真?”李嗣源看她纤长手指轻叩桌面,心里有事呢。 “当真。”她本想赌咒发誓,但又有些心虚,更怕自己顶着王兄的名字,来日报应落在了王兄身上。 ①半圆形的玉叫璜,两璜之间悬着一枚玉叫做冲牙。 从这一章开始剧情走向逐渐和原动漫不同。 第十七回春风得意马蹄疾 通文馆的茶没什么好喝的,李云昭也不耐烦同李嗣源虚与委蛇下去,起身正准备告辞。忽听得通文馆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山呼“世子千岁”。李嗣源了然,是他那好义弟李存勖回来了。 通文馆总舵离太原主城尚有一段距离,也亏得李存勖特意打马过他通文馆门口膈应人。李嗣源含笑向李云昭道:“岐王与二弟相交莫逆,不一同出去见见他么?” 李云昭自然应允。两人行至门口,见李存勖策马缓行,背光而来,绚烂火烧云从层峦迭嶂中氤氲浮来,予他一身粲然天光,是濯濯春柳的风华,轩然霞举的姿容。银鞍白马,飒沓流星。这样年轻英武的玉面郎君,惹得太原城里不少年轻姑娘出城来看,一些胆子大的径自往他怀里丢花果。只是她们大多准头不好,李存勖也无意去接,落在他身上的寥寥无几。 在通文馆内的几位门主听见动静也出来迎一下这位二哥,有几位长相比较委婉的摸摸自己脸庞,悲伤地连连哀叹。李云昭瞧着有趣,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一扬手也朝李存勖袭去。她用劲巧,颇为沉重的一块白玉到得李存勖胸口,由平飞转为下坠,轻轻地落入李存勖怀中。 彼时天绯云轻,李存勖拾起玉佩,与她四目遥遥相对,人语欢笑、花草虫鸟一霎时皆化为可有可无的尘嚣。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怎么有这样主动的姑娘,还没等郎君如何,就掷出这样贵重的信物呢? 行至几人面前,李存勖收起玉佩跃下马同岐王及几位义兄弟见礼。十三太保不以齿序论长幼,讲究一个先入门者为大,是以李存勖年纪虽只比排行第六的李存礼、排十一的李存惠以及排十三的李存忍长一些,却在众兄弟间排行第二,除了老大李嗣源,其他人都得喊他一声“二哥”。 老九李存忠不知岐王是女子,只觉这岐王行事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偏巧他二哥也怪腔怪调,这两人能相谈甚欢还真是绝配。 李存勖此番平定幽州,活捉刘仁恭父子,将其剜心斩首献与太庙,天下无有不知,无不侧目。李嗣源问了几句作战细节,建议道:“二弟不妨先去拜见义父。” 李存勖颔首:“正有此意。”向李云昭微笑道:“与岐王有些日子不见了,甚是思念。不知岐王稍后可愿赏脸来寒舍一叙?” 李云昭乍见情郎,心中依依,想来多留一日再回幻音坊不妨事。通文馆距李星云更近,动作更快,可未必占上风。以雪儿的来信看,李星云这人吃软不吃硬,通文馆好言好语请他倒也罢了,若是动手劫掠只会招人厌恶。而她观李存忠李存孝,不像文质彬彬的主儿。让李嗣源的人先去探探路也好。 她却忘了,自己派去的梵音天也不是个文雅的人儿。 幻音坊内,瑶姬见着满面羞惭的梵音天,冷笑道:“好啊,你可真给幻音坊露脸,李星云没请回来,险些把自己小命搭上了。你平日里嫉妒姬如雪得女帝青眼,这回还不是人家不计前嫌,给你说的情?” 梵音天头越发低下。她自矜美貌,刻意勾引之下见李星云不为所动十分恼火,好在还记得女帝训诫,没用上其他手段。没想到李星云身边还跟着个不男不女的高手,只一招就点了她穴道,绑起来交给李星云发落。 若非姬如雪求情,李星云心慈,这幻音坊九天圣姬怕是要变成八天圣姬了。 “行了,瞧你这模样也知道错了,我也舍不得再责罚。你要明白我们幻音坊战力本就不如通文馆和玄冥教,若是内里再不团结,怎能与这两家抗衡?待雪儿回来,你好好谢谢人家,这一梁子就算揭过去了。退下去吧。” “……是。” 李存勖宅邸在太原城东南隅,他一年到头虽说住不上几回,但宅邸还是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台阶上下,植各色香花兰草,或南烛蘅芜,或江离木槿,冷红与寒翠相错。 李存勖只去了两炷香工夫便回来,李云昭见他面有不豫,柔声问道:“有什么事不快活么?” 李存勖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郁郁道:“阿昭你说,父王他是对我不满意么?我这回灭燕国,退契丹,自以为大功一件,可他见我时只淡淡夸奖几句,便让我回潞州守着。”镜心魔刻意以本朝高祖太宗作比,叫他更是郁卒。好歹太宗皇帝是碍于嫡次子身份,可自己呢,不仅是嫡长子更是独子,怎么想也不该被父亲冷眼相待。 李云昭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李存勖诚恳道:“有啊,朱温和朱友珪。” 李云昭一时语塞,抓了抓他霜白的衣袖,示意他坐下说话。李存勖挨着她坐下,她靠上他的肩头,把玩着他垂落下来的暗红发丝,像是一匹被血染的绫罗。她温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强极则辱,慧极必伤。也许你父王正是怕你这一路太过顺遂,过刚易折,才刻意冷待你,稍稍挫挫你意气。他只你一个亲子,真能越过你把晋王之位传给其他人么?” “……也许罢。”经她这么温言软语一分析,他果然好受很多,捉住她手指在唇边轻吻。她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先谈正事:“契丹那边如何了?” “勃然兴,忽而亡,北遁仓皇~①”李云昭没好气地捏了一下他脸颊,他才不唱了,用正常语调道:“耶律阿保机吃了这次亏,在贵族大会上被耶律剌葛等兄弟借机发难,这会儿有的头痛呢。我看耶律剌葛蓄谋已久,说不准真能成事。” “不好说,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里朵②谋略过人,娴识军事,背后又有述里家族撑腰,于耶律阿保机良多襄助,而耶律阿保机本人在契丹各部中极有名望,豪气干云,不乏赫赫功绩。这两方对垒,我觉着还是耶律阿保机会胜呢。”因着她自己是女子,李云昭对这位素有贤名的契丹王后十分感兴趣。 来自北方草原的强敌真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秦汉时有匈奴,两晋时有五胡乱华,隋唐时有突厥、回鹘……如今契丹一日一日成了气候,他俩除了加强边防,警惕入侵,只能盼着契丹内乱拖得越久越好。 “说的在理。你这边呢?我在回程路上就听说了,李星云横空出世,你之前所料果然不差。你来找李嗣源,就是为了商讨关于这小子的事罢?”李嗣源年轻时相貌还算周正,可惜中年发腮,要是他长成李存礼那样,李存勖问这话时可不会像眼下这般心平气和。 大唐遗孤,听着好像很尊贵似的,但其实到得晚唐,天子也不过是个身份高些的物件,被势力最强劲的藩镇诸侯们呼来抢去,格外跋扈的还敢直接废立天子。李星云……怕是得步他父祖后尘。只是不知,谁又是下一个朱温呢? “然也。我想着先派人和李星云接触接触,探一探他的虚实。李嗣源也有此意。”李嗣源当然不会这么纯良,打得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她自己无意于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容不得旁人去实现,以正统名义向自己施压。 她仰睇李存勖流光入鬓的眉,湛然若神的眼,昭然若揭的野心怎么藏得住。只是…… “存勖,你所图甚大,心气又高,但李星云这一入世,我们都当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李存勖双眉一轩,架不住她恳切的神色方勉强道:“好罢,我尽量不与他为难。” 庭院中一时静谧无声,唯有春风飒飒,清泉漪漪。李存勖投桃报李,取下自己的佩玉,系在她空荡荡的腰间,抚平衣裾后还不满意,心上人容光照人,肤色胜玉,自己这块玉几近纯色并无杂质,也被她轻而易举比了下去。 他心里孩子气地立誓,往后要找来天下间最珍稀的美玉,来配他世上独一无二的意中人。 ①这句唱词原本指的是元朝,因为都是北方游牧民族,用在这儿也不出戏。 ②述里朵对应历史上契丹王后述律平,因为动漫第四季开始一些历史人物还有地名有刻意作区分,譬如动漫中第六季是李嗣原而非李嗣源,我写作时以先出者为参照,第一季叫李嗣源仍为李嗣源,第六季才出现述里朵这个人物,就称为述里朵。 对这篇文感兴趣的姐妹们可以点点收藏,多多评论~(*?ω?) 第十八回倒浇红烛夜行船(h) 李云昭望着流苏帐外微微透进来的澄澈似镜还算明朗的天光,被顶弄得有些迷糊:……她竟然真的色令智昏,同意白日宣淫哎。 李存勖为她系好了玉佩,瞧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倾身来吻她。他嘴唇干燥温暖,轻轻蹭了几下后把舌头伸进来,她张嘴任他所为,被勾起舌尖吮吸连连,按压顶弄。 直到胸前一凉她才如梦方醒,含羞推了他一把。李存勖盯着她胸前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束胸带忍俊不禁:“你这绑得有些夸张了,有几个习武男子似这般……扁平,而且常绑这个对身体不好。你要担心旁人瞧破不妨穿宽大些的衣衫。” 他伸手去解她的束胸带,她竖掌一挡,仰脸看了看未暗天色,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不可白日宣淫。 他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勾出花锁晓雾,草萦晴烟的薰然春色,让她好一阵目眩神迷。他合拢她的衣襟,抱起她柔声道:“你不想我么?” 直到她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她才用袖子遮住脸,轻声道:“……想的。” 一时间唯闻帐内金钩拂落,声如碎玉。李存勖托起她后背,取下她束发的金冠,耐心地脱去仅是披在肩上的外衣,扯开裹得严严实实的束胸带,赤裸的一团白肉就落在他掌中,差不多正好能一手掌握。他握惯长剑的手有粗糙的茧,不轻不重捏着乳肉按在那尖尖的凸起一擦,带得她身体像过电似的微微一抖。她的呼吸有些乱了,或许从被抱进屋子起就混乱了,如同理不清的丝线。 李存勖长长的有些上翘的睫毛低垂,低头亲吻她通红的面容,她的肩头和锁骨。她被吻过的地方有些作痒,心头也有些作痒。 她微微敞开腿,他的手便毫不客气地伸进去,摩挲她颇为敏感的大腿根部的软肉。等到摸到两腿间那最柔软的地方,他借着日光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里的构造,比上回烛光下瞧得更是一清二楚。指腹轻轻一触摸,一研磨,就带出一片细微的水声。 李云昭仰着头,像是一枝红酥无力的玉芙蓉,横陈在帐中这一方小小天地,她的眼睛里含着濛濛烟月,荡漾着晶莹的华彩,只是一发现他在目不转晴地看着那处,她黑漆漆的眼眸似乎都要滴出些绯色来:“青天白日的,你……”想怪他不知羞耻,但好像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又非初次做这档子事情,也没什么害臊不害臊的。 李存勖的手指在穴口轻轻抚摸一阵,指尖就挂满了汁液,他瞧着那个小小的洞口,似乎容纳一根手指都有些勉强,有点怀疑地试探性往里探了一探。里面的软肉像是用力地向外推挤,又像是热情地向内吮吸,和她人一样又很会害羞又热情大胆,十分矛盾。里头和未破身时一样紧致,只是手指的灵活程度比阳物强得多,他微微弯曲手指慢慢进出,给了里头更贴合的刺激。 “嗯……”李云昭咬着嘴唇闷哼。 他用拇指按压凸起的肉粒,同时食指进出花穴的动作逐渐加快。李云昭抬高臀部,不自觉地去迎合他的动作,胸前乳肉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震颤。当他添至三根手指的时候,淫靡的水声愈发响亮,李云昭忍不住屈起膝盖去踢他的手腕:“……够了。” 他箍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仰头笑看她:“你来。” 坚硬的阳物在她淌着湿漉漉液体的大腿上来回蹭,她明显迷惘了一瞬:“……我来?” “嗯。”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发觉这个姿势能将美景尽收眼底。 她跪坐起身,抻直了大腿,骑坐在他的胯部,用柔嫩的腿心夹着肉柱厮磨,然后用力向下坐可是只吞进一个头,翘起的肉粒和阴唇在他腹肌上反复蹭了几回合,被挤压得酥麻流水。她慢慢起身又坐下去,粗大的阳物一点一点挤开穴肉,感受到他扣住自己腰身的手收紧,并不是面上这样好整以暇,她有些得意,用双腿缠紧了他,穴肉像活了似的吮吸他。 她就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让他完全进去,起伏挺身。抽出再插入,原本不太稳定的节奏,在她慢慢识趣掌握后趋于稳定。李存勖却感觉不上不下,摩挲着她摇曳扭动的腰肢,声音沙哑着催促道:“快一些。” 李云昭才不会听他的话,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吞进他,被撑开的阴唇只有些钝痛感,更多的是交合带来的舒爽。 李存勖直起身来,吮吸她通红的耳垂,身下趁着她落下时猛地一顶胯,插到她最深处。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呻吟,手臂下滑环住他的脊背,去抚摸他用力时鼓起的背部肌肉。有的时候他进得太深带来一种被劈开的错觉,她未收起的指甲忍不住在他背上划了几道。李存勖“嘶”了一声,不满似的手向下滑,在她臀上不轻不重拍了一记,随后捧着那两瓣浑圆来回抚摸。 李云昭只骑了一会儿就嫌累了,她习练武功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辍,这会儿在床上倒是娇气得很。李存勖嘲笑了她几句,抱着她以相连的姿势一翻身将她重压在身下,在穴道里一碾一转的阳物刺激得她甬道收紧,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抓紧了被褥,粉浓红浥,春意横斜。 李存勖的手撑在她两侧,将阳物整根抽出,绞紧的嫩肉不舍地追逐着被带出一些,他重又重重推进去,两人不由得同时发出一声煽情喘息。李存勖吻她不点而红的唇,不画而翠的眉,坦坦荡荡地问她:“舒服么?” “……”李云昭捧住他的脸转向另一边去。 她什么也不肯说,身体却很诚实地随着他的动作挺腰,吞吃他的阳物,尽根而入的时候还会反复摇晃,欲求不满似的。大约是全身血液都向上冲到了脸上,她的脸蛋滚烫,酒不醉人人自醉。 被褥湿透了,李云昭也忘了考虑之后下人收拾房间该作何感想,在李存勖身下努力地用穴肉吸绞他,让他脸上现出如出一辙的意乱情迷。 她眼眶完全红了,但却没有流泪,也许是身体里的水都化作结合处的水液,流得到处都是,喷溅的时候洇在李存勖的腹部。李存勖在身上一抹,放在口中好奇地舔了舔。李云昭脑内空白了几息,穴肉紧贴着他的阳物十分突然地狠狠一咬,李存勖闷哼一声,狼狈地快速抽出后射在她小腹上,有的甚至飞溅到她红艶的乳头上。 等李云昭回到岐国时,妙成天和玄净天早就等在王府中了,她们听说梵音天折戟后便一起来瑶姬这请命,只是瑶姬以“等女帝归来后从长计议”暂时劝退了她们。李云昭听了她们的请愿,欣然应允,吩咐道:“同那李星云好好说话。如果能把他请到幻音坊再好不过,他要是不来你们就尽心服侍。” “遵命。”二女相视一眼,眼中思虑。瑶姬看出来了,咳了一声多问一句:“这个服侍……” 李云昭抚摸枚果的手没忍住一用力,枚果奓毛哀叫了一声,跳脱她的怀抱。李云昭哭笑不得道:“阿姐……想法能不能纯洁一点。”李星云是个重要人物,但也没重要到她派两员心腹献身的地步。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么,估计稍微让漂亮姑娘放低身段哄两句就找不着北了。 妙成天和玄净天退下去后,瑶姬看了她一眼,调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太原多呆两日呢。”毕竟算算日子李存勖也是前几日凯旋回的太原。年轻爱侣总是格外情深意重,恋恋不舍也是人之常情,她本来还打算写信拐弯抹角催她早回呢。 李云昭摇摇头,贪欢这种事,只一回就够了,他们各有琐事加身,哪能当真乐得轻松。 “你回来得正好,通文馆李嗣源的信几乎和你同时到。拆开看看吧。” 第十九回少年曾出长安道 李云昭并不避着瑶姬,将信纸摊平在桌上,同她一起看信。信中李嗣源一改之前存心观望的态度,语气热忱,邀她一同去迎接大唐皇子李星云。 李云昭好笑道:“阿姐,你看他这口吻,倒似是颈上架着刀剑,被逼着对那李星云低头。”瑶姬却没有笑,沉声道:“是啊,不良帅确实是诸侯颈间的一道枷锁。” 瑶姬待人接物看似一片温和,但李云昭知她内心其实颇为自负,评判天下豪杰武学修为时云淡风轻,即便是自己王兄和晋王李克用,中原武林公认的绝顶人物,她也一个没放在眼里,只有这位不良帅是个例外。李云昭不由得郑重问道:“不良帅,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 瑶姬道:“不良人乃贞观一朝创立,迄今为止近三百年。三百年间,三十六校尉换了一代又一代人,可不良帅却从未换过。你……明白么?” 李云昭睁大了眼睛,仿佛瑶姬说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闻怪谈:“你是说,他活了三百年?这,这怎么可能呢?”上古异人彭祖寿至八百,但那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算不得数。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能活过这许多春秋呢? 瑶姬微微一笑,但不知为何,笑容中隐含苦涩:“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他能活这么长,也确实不能算人了。他曾是贞观时有名的术士,你也许也听说过的,他名为……袁天罡。” 李云昭震惊道:“他就是袁天罡么?传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看来都是真的了。” 瑶姬续道:“是。寻常人毕生所学,不过是他所得的一点皮毛。他曾奉命为太宗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物,可惜功亏一篑,试药时出了岔子,他全身经脉错乱,容貌损坏,状若妖邪。虽然当真得了长生,但也如行尸走肉。太宗皇帝不愿如此,终究没服用袁天罡炼制的丹药。” 她阿耶十七岁雁门救驾,十九岁太原起兵,二十三岁为天策上将,二十八岁经玄武门之变登基为帝,至万邦拜阶下,上尊号天可汗时也不过三十一岁。他这一生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是未曾被蹉跎的一生。贞观二十年,阿耶他目睹了袁天罡服药后的惨状,是否也有想到他这一生几无遗憾,所以才拒绝服用那枚丹药? “所以你明白了么?为什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畏惧不良帅。三百余年……你呀,说不定连他一个零头都没活到呢。”别说袁天罡本身就是天纵奇才,就是寻常资质练个三百年也委实骇人。瑶姬看李云昭神色怅然,宽慰道:“不过,纵然他无敌于天下,也未必事事如意。” 李云昭道:“怪不得李嗣源在信中这样态度,袁天罡无论是以武力相逼,还是以收回赐姓要挟,他都不敢不听命。”被袁天罡格外惦记的晋国与岐国除了实力雄厚外还有一个共通点:赐姓。 只是袁天罡这招能吓吓李嗣源,却绝对唬不住李存勖。李克用父子能坐拥三晋大地,借了李姓的威风是不假,但更多的是凭自己武勇,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李存勖常年领兵,一定晓得军中最崇拜的是精兵悍将,而不是什么尊贵身份。可惜李嗣源少掌军事,不会明白这一点。 李云昭叹道:“看来我不去这一趟是不行了。阿姐,你也一同去么?” 瑶姬淡淡道:“我去做什么?瞧年轻人谈情说爱、打情骂俏么?我没这么无聊,不去。”李云昭知她嘴硬,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瑶姬道:“……我扮作娑罗天样貌去。”她还是很想亲自见一见这个同宗小辈的。 李云昭和李嗣源踏进李星云落脚的客栈时,正碰上一邋遢道士抓着妙成天的手调戏她:“这位姑娘相貌脱俗骨骼惊奇,绝非人间凡品呐。” 李云昭一个手刀劈在那道士腕上,那道士松手后甩了甩手,一点也不觉得疼,反倒是凑上来把李云昭仔细看了看:“这位姑娘相貌脱俗,龙凤之姿,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绝非人间凡品呐。” 李云昭虽然吃惊于这老道一眼瞧破自己是女子,但后面这几句只道是他疯言疯语,并不放在心上,抬手在面前一挡,避开这老道探究的目光。 只是老道这话自然有有心人在意。半低着头跟在李云昭身后的瑶姬闻言勾了勾嘴角,识得疯老道的李嗣源皱起了眉头,张子凡心思细腻,听后也暗暗留意。 反倒是李星云和上官云阙,虽然觉得那老道不俗,但知他满口胡话,算不得数。 疯老道转向李嗣源,吃了一惊,浑浑噩噩指着他说:“你,你……” 李嗣源眼中精光翻涌:“怎么,这位道长认得我么?” 疯老道两手在面前乱挥,道:“不,我不认识你。我儿子不见了,我找儿子去。我没见过你,我找儿子去。”他反复念叨着这几句快步走开了,到最后小跑起来,如躲避瘟疫般避之不及。 李云昭看他道袍脏污,用料却极好,遇见李嗣源时明显举止有异,显然是识得的。只是这是李嗣源的私事,她也懒得多问。 张子凡望了一眼那疯老道,上前向李嗣源行礼道:“义父。” 李嗣源横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向李星云道:“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星云弱弱“哦”了一声,随即想到要在这些诸侯面前端好架子,方不能被小觑拿捏,重重清了声嗓子后跟了上去。 瑶姬挨着妙成天坐下,妙成天和玄净天视线下滑,瞧见她右手食指上不离身的玄铁指环,便猜到她真实身份,当下规规矩矩地也不敢和姬如雪等人说笑。 倾国很稀奇地围绕着瑶姬转了圈:“哎呦,又来了位漂亮的大妹子,可惜啊和咱姐妹俩比还是差了点。”瑶姬木着一张脸,眼皮不受控制跳了跳。 倾城好奇道:“那俩谁啊?” 陆林轩问张子凡:“喂,那个人就是你义父?” 张子凡点了点头,道:“另外一位,应该就是岐王李茂贞了。” 一进屋子,李云昭和李嗣源对望一眼,一齐下拜道:“通文馆李嗣源/岐王李茂贞,参见殿下。” 李星云颇有气势地转过身,垂眼看他二人,忽而一笑:“二位请起罢!” 李嗣源还未起身,就迫不及待抢先开口:“自古成大事者都要先站稳脚跟,有了地盘才好竖起大旗招兵买马。” 李云昭接口道:“是啊,殿下虽然武艺高强,交友广泛,但没有落脚之处终归是无根之草。” 李星云倚在榻上,摇头晃脑问他们:“依你们看,我该怎么办呢?” 李云昭和李嗣源一同道:“岐国/晋国……”冷眼互瞪。 李星云笑道:“不要急,一个一个说。来,岐王你先说。” 李云昭道:“是。小王坐镇凤翔,手下幻音坊更是高手众多,况且远离中原朱温逆贼。殿下如果能去小王那里,等日后羽翼丰满,大兵东进,朱温逆贼必一战而溃。” 李星云拖长调子“嗯”了一声,李嗣源以为他意动,忙道:“殿下,岐国虽然远离朱温逆贼,但地盘不如晋国。晋国坐拥三晋大地,加上通文馆人才济济,殿下如能驾临太原,我义父晋王必然十分高兴。等将来时机成熟,殿下挥师南下,定能一鼓作气,统一天下!” 李星云问道:“说到晋王……怎么这次李克用不来见我啊?” 李嗣源谦恭道:“我义父习武成痴,多年前已不问政事,如今通文馆和晋国一应事务都由微臣掌管。殿下有什么吩咐交代微臣也是一样的。” 李云昭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台:“晋王若不想管事,大可以分派事务给亲子。圣主这般行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了罢?!” 李嗣源客气道:“非也。二弟久在军中,于政务方面不如我熟悉,想来这也是义父的考量。” 李星云不想听他们争论,连剑带鞘提起龙泉,边踱步边笑说:“一个叫我去岐国,一个让我去晋国……”他猛地抬高声音,“你们是想学曹操,把我当汉献帝了么?!” 李唐太宗李世民,是我最喜爱的一位古代帝王,没忍住多写了他几句。 标题指的是李星云。 第二十回君曾生逢太平年 李云昭一咬牙,和李嗣源一样跪下道:“微臣不敢。” 李星云嗤笑道:“这年月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什么耿耿忠心可鉴日月,什么一片丹心可对苍天!当年我父皇不就是被你们这群藩镇劫来劫去的么!只不过后来朱温势大你们打不过,这才把我父皇拱手相让的,不是么?” 李云昭和李嗣源一时无话可答,垂头不语。 李星云声音愈发激动,诘问道:“怎么,今天你们又想故技重施,挟持我号令天下么!?收起这套把戏罢!你们演得不烦,我看都看腻了!当年朱温逼宫作乱弑君称帝,怎么不见你们勤王救驾?我从宫中逃出在江湖上流落这么多年,通文馆,幻音坊,号称高手如云,怎么不见你们派出哪怕一个人去找我呢?” 李云昭有心分辩:“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更何况当时也少有人知晓昭宗竟有血脉留世。 李星云有些粗暴打断了她:“诡辩!你们不是没找,只是你们找的不是我,”他把龙泉剑往地上一掷,“而是它罢!” 李云昭心道:这就是龙泉剑! 王兄李茂贞苦苦追寻的龙泉宝藏,开启它的钥匙就近在眼前么? 李星云道:“如果你们有兴趣,尽管将他拿走,别客气。从我出山以来你们派出那么多高手,不就是为了夺取龙泉么?”他蹲下来与李嗣源平视:“李存忠和李存孝是你的人罢?” 李嗣源低声道:“这个……多有得罪。” 李星云偏头对李云昭道:“梵音天……是你派去的罢?” “……是。” 李星云撇了撇嘴:“她把我可玩得够惨呐。” 李云昭连忙道:“我已经重重责罚过她了。”实则并没有,梵音天挨了瑶姬一通教训后变得谦逊和气,倒叫她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星云站起身:“你们也不用假惺惺对我客气。我武功不如你们,势力不如你们,要不是不良帅以武力相逼,我估计你们也不会装模作样地跪在这里罢?哼,起来吧。” “……谢殿下。” 上官云阙在门缝将这一切偷觑了去,看李星云似乎震住了这两大诸侯,觉他颇有天家气派,心下喜欢,回去后向众人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将李星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得意道:“这次李嗣源和李茂贞能弃明投暗望风归顺,算他们识相。之后我们先剿了玄冥教再打到汴京,活捉朱温老贼让他当宦官活受罪……” 玄净天忍气道:“这贱人……还有完没完了!” 上官云阙说得兴高采烈,转悠到瑶姬面前,瑶姬抬眼盯住他,目光极冷冽,如霜刃试雪,嘴角微微牵起:“说够了么?” 上官云阙如坠冰窟,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你们幻音坊的女人脾气也忒大了点。” 瑶姬冷笑道:“你也算追随不良帅多年了,怎的没学到他半分城府心计?”还真以为李星云有意皇位呐? 她虽然易容成娑罗天模样,但用的还是自己本来声音,上官云阙听她多说了两句话,也认出了她,面上变色道:“您,您不是……”真见鬼,怎么碰上了这位祖宗,还扮作了幻音坊的人? 瑶姬截断他的话头,冷声道:“若是敢再胡说八道或是通报不良帅,我绞了你的舌头。” 其余众人也嫌上官云阙啰里啰嗦,见瑶姬治他,不禁偷笑。 那一头,李星云明白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见二位诸侯面上战战兢兢,露出无害笑意,拍着李嗣源肩膀安抚道:“张子凡是我兄弟,看在他的面子上,李存忠和李存孝的事情就算啦。倘若还有下次……”张子凡与他相识时并未互通身份,还拱走了师妹这颗小白菜,但他也帮衬过自己许多,到底是意气相投的兄弟。 李嗣源连声道:“不会,不会!” 李星云向李云昭道:“姬如雪现在是我的女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梵音天的事我也不再追究啦。倘若还有下次……”他说得高兴,指指点点时手指几乎戳到李云昭胸前,李云昭不假思索推开他,斜眼睨了他一眼。 李星云一愣,懵然甩了甩手:“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李云昭挤出一个微笑,给自己找补:“小王不喜与人接触,一时失态,还望殿下见谅。” 李星云倒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挥手道:“那你早说嘛。不过我说李茂贞啊,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岐王,能不能别翻来覆去只会一招美人计?” 李云昭嘴上说“小王不敢”,腹诽道:说得好像你没被雪儿迷住似的。招数不论新旧,管用就行。 李星云笑道:“你有什么不敢?之前派了个姬如雪,现在又派来了妙成天和玄净天。可幻音坊拢共只有九天圣姬,等把她们都送完了,你该怎么办?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干脆把女帝一并奉上得了,啊哈哈哈!” 连李嗣源都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想拜托李星云收敛点。 门外大堂中的瑶姬倚仗内力精深,一直在侧耳倾听房内交谈,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向身前木桌,如刀砍般整整齐齐断下一角,她怒道:“混账小子!” 李云昭只觉气往上冲,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当面对她说这种话。幻音坊的姑娘们敬爱她,王兄和阿姐疼爱她,情郎恋慕她,从来不敢用污言秽语脏了她耳朵。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李星云,是她应当尽心辅佐的未来天子。她按捺下怒火,和颜悦色道:“殿下说笑了。” 李星云也明白他俩面服心不服,笑道:“好啦,我们说话也够久了,我师妹她们都要等急了。” 三人出来后只见倾国倾城早等得不耐烦,呼呼大睡了。张子凡见义父出来了忙上前来,李嗣源蔼声道:“凡儿,从今往后你代表义父和通文馆,用心辅佐李公子,知道了么?” 张子凡行礼低头道:“孩儿遵命。” 李嗣源挨近压低嗓音叮嘱他:“要争取他来通文馆,不要让他被幻音坊的女人迷住,起码不能去幻音坊。” “孩儿明白。”张子凡有些羞涩地拉过陆林轩,向义父介绍道:“义父,这是林轩。” 李嗣源刚在李星云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这时候恨屋及乌,怎么会给李星云的师妹好脸色看,冷哼一声不去理二人,反倒和醒来的倾国、倾城客套了几句。 李云昭瞧着有趣,瑶姬走近低声道:“倾国、倾城应当就是契丹的公主,耶律阿保机的妹妹。毕竟她俩的形貌还是……比较显眼,和传闻中吻合。”李云昭心中恍然,怪不得李嗣源对她俩这么客气呢。 妙成天和玄净天迎上两步,期待地看向她们。李云昭别过眼去,吩咐道:“你二人代表岐国和幻音坊留在此处,为李公子排忧解难罢。” 二女心中失落,但还是遵命称是。李云昭朝瑶姬一颔首:“咱们走罢。” 两人骑马走出十余里,李云昭方问:“阿姐,你觉得这李星云如何?”说是密谈,但那房间距大堂不过十余步,以阿姐的功力就算闭上门也拦不住她的耳朵。 “哼,依我来看,在李星云眼里,找玄冥教、找朱温报仇的心,可比光复李唐迫切许多呢!无知小儿!他岂不知他想报复的那人已是皇帝之身,私仇国恨已不可分割?朱温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对比李儇和李晔这俩无能之辈……天下百姓说不定更愿意让朱温当皇帝呢!” 李云昭头一次听她说话这般尖锐无情,被调戏后不悦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些,提醒道:“阿姐……给两位先帝留点情面罢。” 瑶姬不高兴道:“怕什么?就算这俩人活生生站我面前,我也这么说。只是,昭昭……”她语调转柔,“?臣诸侯者王,友诸侯者霸。你难道便不想有朝一日,不必跪拜任何人?不必对谁低声下气?” 也许她们相识七载,等的就是这一问。 李云昭定定望向她眼底,这才发觉她的眼睛像是冰清霜花,深潭寒月,不可捉摸,讳莫如深。李云昭开口,内容却风马牛不相及:“阿姐,你说太宗皇帝没有吃袁天罡的丹药,那颗丹药最后被谁吃了呢?” 瑶姬慢慢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更为精致的本来相貌,温柔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我本来确实不该站在你面前……我是太宗皇帝和文德皇后的最幼女①,生于贞观八年,‘死’于贞观二十年,封号晋阳。”瑶姬,不,李明达抬起手臂,一只鹞鹰停在她臂上,她解下鹞鹰颈下竹筒,取出里面卷起的信,看完后随手回复了一个“甚好”。 李云昭迟疑地看向她堪称无暇的美貌:“可你的样子不像你说的那样,会变得丑陋可怖……” 李明达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药王孙思邈听说袁天罡炼出这等神奇药物,向我阿耶讨去研究了,可是还没等他研究大成,我就病得快死了……阿耶还有哥哥姐姐们哭得好伤心……我以为自己不怕的,可我到底是个懦弱的孩子……阿耶问我愿不愿意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长,但样子会变得丑丑的……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明白,我想活的。吃下那颗丹药以后,我的相貌没有变,可变得很想睡觉……我重新躺下去,再次醒来就是天宝十五年,那是什么时候,你也是知道的。” 天宝十五年,反贼安禄山攻克长安,玄宗李隆基仓皇逃命,跑路前还不忘把她埋在昭陵,以免受辱。她几乎窒息,惊惧之下,一掌震破棺盖,终于在父亲的陵寝中醒来。 她抹了抹不知何时滴落的眼泪,笑道:“怎么净说我自己的事情了。”她坐在马上一勒缰绳,欠身道:“岐王若有心经略四方,晋阳愿为天下谋,亦为……帝者谋。” 低情商:逐鹿中原;高情商:经略四方 ①晋阳公主李明达,(明达其实是字,这里只当是她真名吧)史书中并未提及生卒年月,但为太宗与皇后第三女,并非最幼那个,这里因为剧情需要改为最幼女。晋阳也就是现在的太原,所以她比较在意晋国。标题也指的是她。 我都觉得这本里姓李的好多啊……如果大家看得头晕,我还是以晋阳来称呼李明达好了。 这里女帝没有像原动漫一样对李星云有好感,原因很简单:她有一个比此刻的李星云更有魅力的情郎了。我没有说李星云不好的意思,但我觉得他真正成长起来,散发魅力的时候,是在第四五六季。 第二十一回心有所动踌躇满 二人一路无言,到远远能看见城门时下马牵着缰绳缓行。 李明达看李云昭长久不语,抢先道:“你可不要找什么女子怎能为帝的理由搪塞我,则天皇帝可是珠玉在前呢。”日月当空,凤栖明堂,她没有遇上武曌执政的时候,没有遭遇武曌的清理,所以才能理性地看待这位空前的女皇帝。 李云昭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分明是李唐宗室公主,甚至还是地位最尊崇那一个,为什么劝说我行此无君无父之事?” 想来是很荒唐。袁天罡一个外姓臣子,为了李星云苦心孤诣;而正儿八经的李家公主,对李星云嗤之以鼻还不算,还要将这大好江山交予她人手中。 李明达正色道:“正因为我是太宗皇帝的女儿,我才更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中原分崩离析十多年,眼看再无人重整乾坤,便是下一个两晋乱局。可是,何罪延黎庶呐……你当真能熟视无睹么?你当真能独善其身么?” 李云昭艰涩地眨了眨眼睛,扪心自问:若天下不平,谈何闲云野鹤,逍遥快活?就算日后王兄归来,她难道真的能潇洒抽身么? ……不成的。 李明达见她神色松动,再接再厉道:“我中意你,是因为在这许多诸侯中你也是最出众那一个,又是女子,更是不易。何况我也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我明知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却仍自私渴盼未来的皇帝出自李氏。而你……你的名字记载入李氏宗谱,你就是李唐皇室,日后你登基称帝,时人也当谓之李唐中兴。”至于不良帅,他忠心皇室,震慑宵小,睥睨群雄,对她而言的确值得忌惮,但并不可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李云昭总觉得有人更合适哪个位置,却不明白她在别人心里有多优秀。 “我,我……”她知道此刻若应下了便是此生不换,她要去经历无数明枪暗箭,扛起江山万万重。她本能地望而却步,加之思及前朝旧事,愈发踯躅。 李明达也不过分逼她,退一步道:“你再好好想想罢,只是别让我等得太久了。”怕只怕她等得,袁天罡等不得,迫不及待地要将李星云推到那个位置上去,届时她们就真成了乱臣贼子了。 李明达谈起刚刚收到的来信:“温韬说,黑白无常吸了五大阎君内力,正是得意忘形之时,他便诱导他俩去青城山与李星云决斗,好叫李星云和陆林轩这对师兄妹得偿所愿。昭昭,你想去瞧瞧热闹么?” 李云昭问道:“盗圣温韬?” “是他,以往我还托他查看昭陵与乾陵是否受战火侵扰。他武功不高,但为人机敏,藏得住事。” 李云昭忖度片刻,干脆道:“不去。黑白无常再怎么厉害,也绝不是李星云与张子凡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上官云阙和我派去的妙成天姐妹俩。”既然自己明面上归顺了李星云,也不必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惹人疑心。 她亲亲热热地去搂李明达的胳膊:“好阿姐……你要不和我讲讲你姑姑平阳昭公主的事迹?史书中记载的肯定没有你讲得清楚罢?”一提到仰慕的巾帼英雄,她的眼睛格外亮晶晶。 李明达被她缠得没办法,投降道:“好好好,我说我说。只是我出生时平阳姑姑已仙逝多年,她的故事都是阿耶讲给我听的,未必全面。” 梁国这边朱温命令长子朱友珪去追杀李星云,打发三子朱友贞去攻取李存勖驻守的潞州,准备趁着这俩人不在,立最心爱的次子朱友文为太子。虽说这次子生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但性子忒懦弱不堪,只是相比之下,还是最喜爱这儿子,但愿他当了太子之后能支棱起来。 朱友珪如何咬牙切齿此处不表,朱友贞倒是无所谓,点了人马直奔潞州而去。 两军阵前,镜心魔见朱友贞这回气派得很,和上回跟随朱友珪时完全不一样,拱火道:“殿下,这朱友贞的排场比您还大呀。” 李存勖朝他的方向偏头,淡声道:“管他作甚。” 镜心魔低头称是,狐假虎威道:“呔!朱友贞,你无端兴兵犯境,意欲何为?” 朱友贞傲慢道:“李存勖,本王奉父皇之命,率大军来取潞州,劝你早早投降。不然等到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啊哈哈哈!”他来时打探清楚了,潞州守兵不多,自己所带部众十倍于此。 李存勖对着瞧不上的人爱用戏腔,此时便用戏腔道:“朱温逆贼,荒淫暴虐,犯我疆土,祸乱天下!早晚,吾必擒之;早晚,吾必杀之!” 朱友贞痛恨父亲逼死母亲,但别人这么骂他父亲也令他不快。他道:“这么说,你是要死扛到底了?” “我家殿下不是说了么,早晚要率大军生擒朱温!”镜心魔也出自不良人,对李唐王朝忠心耿耿,后面这半句话说得格外真情实感。 朱友贞道:“哼哼,本王只需一声令下,钟小葵就能擒住你!” 李存勖仰天长笑,音色清朗,声振林樾,嗤笑朱友贞痴人说梦。 钟小葵一直在留意四周,提醒朱友贞道:“王爷不可妄动,您看……”李存勖身后城楼上站满了弓兵,明晃晃的箭矢直直指向梁军。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李存勖乘胜追击:“朱友贞,你待怎讲?适才口无狂言,如今迟迟未动,难道是怕了我不成?” 朱友贞怒道:“小葵,擒住李存勖,你有多大把握?” 钟小葵心道我可敌不过他,委婉道:“擒住李存勖不难,只是臣若出手,便难护王爷周全,还请王爷三思。” 朱友贞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本王不甘心。”他慢慢坐回自己的辇车中,稍稍冷静下来思考:父皇估计也没真指望他能打下潞州,只是找个借口支开他罢了。为了在父皇面前邀功而搏命,那是大哥才会做的傻事。 他不晓得,此时他的好大哥,正计划着搏他们父皇的命。 镜心魔摇头晃脑道:“殿下,我观此人畏首畏尾,实在难成大事啊。” 李存勖哼了一声,百无聊赖道:“既如此,那便不奉陪了。众将士听令,回城去也。” 朱友贞铁青着脸看李存勖收兵,终究没有下令阻拦。 半月后,李云昭站在长安城楼上,欣赏这座由自己委派匠人重建的旧都,虽说离完全落成还需一段时间,但往日宏伟壮丽气象已呼之欲出。 坐北朝南的主城整体规划犹如棋盘一般方方正正,以明德门到太极宫之间朱雀大街的这条直线为界左右对称。整个城市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南北走向的十一条主街和东西走向的十四条主街,按区域的使用途径的不同划分出了整整齐齐的一百多坊。 只是原本的好心情在看完妙成天的来信后全毁了。信中妙成天语气惊慌,言说姬如雪被冥帝朱友珪掳去,用以要挟李星云去汴梁自投罗网,此刻他们一行人已在路上。 李云昭转身便走,李明达伸手一拦:“你这是去哪里?” 李云昭急道:“雪儿是我们幻音坊的人,我怎可眼睁睁看她落在朱友珪手上?朱友珪的武功我清楚,十个李星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上赶着送死去么?!我可不能坐视不理,我得去一趟汴梁。” 李明达微笑道:“可是李星云不是说雪儿是他的女人么?他前去营救,不是天经地义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看你还是别操心啦。” 她手上并没有动用真气,李云昭一用上内劲就挣开了她的束缚,难以置信退开几步道:“阿姐!” “好啦,开个玩笑,你去罢。”有袁天罡一直留意着李星云,他能出什么事? 第二十二回不但我生还杀我 李云昭一踏入汴梁皇宫便觉不对劲,朱温年老多疑,出宫必须前呼后拥多带侍卫,而这里死气沉沉的连个内侍都没有,担心有诈,听到身后人语声当即寻了个隐蔽处藏身。 来者正是李星云一行人,他们也察觉有异,正自疑惑,温韬分析道:“朱友珪为人虽然阴险狡诈,但生性高傲,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应该不会做暗地埋伏这种小人之举。” 众人觉得有理,轻手轻脚地走向焦兰殿,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缝隙往里面窥视,李云昭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 里头没有点灯,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温韬常年在黑暗的墓穴中行走,五感异于常人,未推门已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道:“里面似乎没有活人。” 李星云心情复杂地推开了这座唐时宫殿的大门,借着半明半昧的天光看见殿内阶下伏尸数具,而阶上龙椅中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是大梁的开国皇帝,朱温。行走江湖几月来,连最胆小的陆林轩都不害怕尸首了,她一手握剑,一手扯着李星云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就是朱温?” “是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除了妙成天和玄净天姐妹俩面露喜色,其余人各出兵刃,陆林轩娇叱道:“什么人?!” 李云昭从容步出,向李星云一拱手:“小王见过殿下。小王听闻我幻音坊姬如雪被擒,特来相救。” 李星云看她脸上关怀神色不似作伪,手背在身后摇了摇,示意众人收起兵刃,但转念一想:雪儿只是他的侍女,他竟肯为她孤身犯险至此么?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再看他相貌武功心性样样在自己之上,雪儿跟随他多年,当真一点不动心?他心中疑窦丛生,这时才能体会到愤而离去的张子凡的心情。 只是此刻深入敌营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多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多一分安全感。他抱拳谢道:“多谢岐王。岐王认得朱温?” 李云昭叹息道:“当然。朱温逆贼谋权纂位,死不足惜,但也算得上一代枭雄了,眼下孤零零死在这焦兰殿,倒真叫人感慨万千。” 李星云指了指地上两具衣饰华贵的尸身:“那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李云昭摇头表示不认识。温韬半蹲在尸体旁,把尸体的脸转向面光处:“男的是朱温的次子朱友文,女的是冥帝朱友珪的妻子张氏。” 上官云阙凑近瞧朱温的尸身,但见双目暴凸,神色惊怖,显是死不瞑目。他在尸体胸口擂了一拳,尸体的脑袋就掉了下来,上官云阙嫌晦气往后一扔,咕噜咕噜滚下台阶。 李云昭蹲下看了看切口不甚光滑的颈部伤口,不像是兵器所为,倒像是徒手掰下来的。再看看朱友文的尸身,身上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死得干脆利落。这倒是奇了,朱温也就罢了,朱友文她未交过手但知他威名,武功少说和朱友珪不相上下,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在这里呢? 温韬探手在朱温首级的额前一拂:“死了超过六个时辰了。” 李星云还是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外头突然闹哄哄叫嚷着“抓刺客,抓刺客”,几人回身跨出焦兰殿,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严阵以待的玄冥教教众。 陆林轩艺不高人胆大,道:“不就是一群喽啰兵么?师哥,我们冲出去。” 李云昭阻拦道:“陆姑娘,不可莽撞,正主还没到呢。” 伴随阴恻恻一声长笑,朱友珪缓步而出,头上为了增高的饰品不停摇晃:“李茂贞,怎么你也来送死?”他身后是龙钟老态的孟婆和封上嘴唇、受制于人的姬如雪。 李云昭和李星云见到姬如雪,不由自主向前跨了一步。上官云阙赶忙拦住李星云:“冥帝武功极高,你们可千万小心!” 朱友珪和李星云是第一次见面,好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就是昭宗李晔之子李星云?” 李星云气势上不能输,回道:“而你,就是逆贼朱温之子朱友珪?” 朱友珪因练功走火而导致身形如同幼童,声线也很稚嫩,但淬着恶意丝毫不减:“李星云,你敢潜入皇宫行刺我父皇,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将他老人家报仇!” 上官云阙对李星云最是忠心不过,当即怼道:“你这怪胎,想搞栽赃嫁祸还嫩着呢!没猜错的话,你爹的脑袋就是你这忤逆不孝的畜生摘下来的罢?!你的把戏呀,我早就看穿了!” 朱友珪被揭穿也不恼羞成怒,哈哈一笑后无所谓道:“看穿就看穿了罢!谁叫本座受够了这老鬼的摆布呢?可是我又不想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李星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恨我们父子恨得要死。我如果对世人宣布,是你刺杀了我挚爱的妻子,是你刺杀了我亲爱的弟弟,是你刺杀了我敬爱的父皇!那全天下的百姓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朱友珪承认得痛快,李云昭疑虑更深。以朱友珪的功夫,就算是偷袭,也不能将朱友文一击毙命罢?还是说……地上躺着的,不是朱友文本人? “而你呢,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因救驾来迟,只好杀我泄愤替父报仇的忠臣孝子。”李星云说到“忠臣孝子”时讽刺地加重语气,“然后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 朱友珪陶醉地摊开小短手:“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对了,这么说朕已经是大梁的皇帝了!” 李星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怒道:“我没有空和你鬼扯,你快放了姬如雪!” “哼,你哪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温韬,替朕摘下他的龙泉剑。”温韬闻言当真上前几步,朱友珪欣赏了一下众人难以置信的神情,施施然补充道:“你们,哦尤其是李茂贞和李星云,朕知道你们最关心这女娃娃,你们只要敢动一下,我就命人抹了这女娃娃的脖子。” 李云昭信赖李明达的眼光,认为温韬不会真背叛。而李星云和上官云阙大受打击,上官云阙手指颤抖着指向这位昔日好友:“温韬!你,你!你竟敢背叛不良人,背叛大帅!” 朱友珪伸手在温韬呈上来的龙泉剑剑身上一抹,确认是真品后满意点头。李星云道:“明白了,他之所以主动接近我,就是出于你的授意。” 他心下盘算:岐王武功应当不输于朱友珪,剩下一个孟婆自己和上官云阙也不知能不能对付?他把计划说与二人,李云昭点点头,上官云阙感动得快哭出来:“星云,你是说咱们俩并肩战斗么?好了,你不必再说,只要能和你携手作战,你就算让我去打神仙鬼怪,我上官云阙也没有二话!”是的,他果断忽略了一旁站着的岐王。 几人沉默了一下,就见上官云阙头也不回地持剑上前,凌空一剑刺向朱友珪,朱友珪轻蔑地伸出两个手指头夹住剑身。上官云阙神色一正,一眨眼连人带剑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李云昭眼睛随着上官云阙的身影微动,心底赞叹:好俊的轻身功夫!不过…… “你还是太慢!”朱友珪一闪身出现在上官云阙身后,一脚就将他踢飞了出去,上官云阙一时间连剑都拿不稳,趴在地上起不来,李星云忙将他扶起。 李云昭鼓掌道:“朱友珪,好威风,好煞气呀!”话音甫毕,她已到朱友珪面门前,双手连发了七招,端的是快速无伦。朱友珪左挡右闪,把这七招全都让了开去,在这一瞬之间,左右手也已还了七招。孟婆看他二人打斗,唯恐误伤,带着姬如雪向后退开。 李云昭默默想:与人拚斗时没遇上过这么矮小的,弯腰对掌真是不习惯。 两人各发快招,未曾点到,即已收势,互相试探对方虚实。两人的拳势掌影飞舞来去,虽是试招,出手之中却尽是包藏了精深的武学。 李星云在旁出神观看,只见两人或攻或守,无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极妙之作。袁天罡武功虽远高于此二人,但传授他武功时只是口头讲授,并不亲自喂招,因此许多精妙之处他学得不甚明晰。只是印证武功并非当务之急,李星云手中暗扣几枚银针,紧紧盯着二人身影,想出其不意以华阳针法卸去朱友珪内劲。 只是朱友珪早有准备,一听背后风声劲急,单手潜运内力将三枚银针止住,方向逆转还了回去,口中还要嘲笑两句:“李星云,凭你这点本事,也好在朕的面前妄言复仇二字?” 李云昭一手护住周身要害,一手将三枚银针抄在手里掷向朱友珪。李云昭和李星云的内劲不可同日而语,朱友珪不敢接下,向后翻了个筋斗才躲开三枚银针。 冥帝强就强在,大帅打他也要弯腰。 因为动漫后期不讲究什么大星位大天位的了,所以武功水平讲的比较模糊,大家根据战绩判断就行。 第二十三回闲云不系东西影 妙成天和玄净天见二人一时难分高下,担心李云昭有闪失,又自知实力不济,掺和不进这场对决,只好向李星云求助道:“李公子,你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助岐王?” 李星云慢慢直起身子,昂首道:“你以为玄冥教里只有温韬一个不良人卧底么?你听好了,我是太宗皇帝嫡派子孙、昭宗皇帝李晔之子李星云!大唐不良人,给我站出来!” 但听得焦兰殿前人声鼎沸,高呼“万岁”,举起响应的长刀闪着寒芒多如繁星。这群蛰伏日久的不良人挺刀杀死了身畔迷迷糊糊的真玄冥教教众,向他们大唐的皇子行跪拜礼。李云昭见朱友珪无心恋战,向后一跃回到众人身边。 李星云道:“看现在的情况,你倒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朱友珪气急败坏:“你以为凭我的功力会怕这群乌合之众么?!你,你们!在我的眼中全都贱如蝼蚁不值一提!不过,区区不良人竟然在我玄冥教搞了这么多年小动作,而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可真让人恼火啊。孟婆,将这些人全都给我杀掉!然后来助我拿下李茂贞!” 孟婆躬身道:“冥帝,请恕老身不能从命了。”她亲自为姬如雪松绑,姬如雪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腕,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朱友珪往日最为倚重孟婆,此时方知她另有身份,又惊又怒:“孟婆,你……你也是不良人?” 李云昭暗自心惊,思忖若没有阿姐提醒,自己身边会不会也布满了不良人?诸侯们在明,不良人在暗,要提防他们真是防不胜防。 “对,连你身边的亲信都是我派去的卧底。”只一眨眼的功夫,焦兰殿飞甍碧瓦上就多出一人。此人何时到的,在场竟无一人能察觉。他一张面具、一领毡巾将脸部盖得严严实实,身形高大,嗓音低沉。 来人正是不良帅——袁天罡。 他也不多说废话,跃下焦兰殿抬腿向朱友珪扫来,只是他也疏漏了一点:冥帝身材矮小,微一低头就避开了这一腿。如此竟让得他拆上几招,袁天罡方一拳打在朱友珪脸上,随后一掌拍实在他胸口,散去了他的毕生功力。 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①李云昭的武功已迈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以她的年纪而言十足惊人,可今日见了袁天罡的功夫,方知什么是出神入化,高无尽头。 朱友珪失魂落魄地摊开手掌,没有武功傍身,他连普通武夫都打不过。只是他自持身份,不愿歇斯底里惹人耻笑,强自宁定问道:“你,你就是不良帅罢……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渗透入玄冥教的?” 袁天罡也有许多年未曾回到这座唐时皇宫,怀念地环顾四周后道:“从二十多年前,不良人解散伊始,我就派孟婆他们打入刚刚成立的玄冥教,不然的话你以为我这么多手下都去哪里了?” 上官云阙奉承道:“哎呦,大帅您真是英明神武睿智天纵。我就说嘛,不良人那么大的组织那么多的人,当年怎么忽的一下全都没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袁天罡道:“我的计划按说天衣无缝,唯独没有料到的是温韬敢背叛我!” 李云昭早就注意到不良人出声响应时,温韬乘人不备寻机溜走,以袁天罡之能,不可能一无所感,只是他在李星云面前演这出戏意欲何为呢? 袁天罡侧头凝视李云昭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岐王这次相帮殿下,辛苦了。”他刚刚废了朱友珪,这会儿倒是彬彬有礼,也许只是瞧在李星云面子上。李云昭不知怎的,背生冷汗,勉强一笑。 袁天罡现下倒没想着对付她,转头道:“朱友珪,阎君和无常已死,水火判官被孟婆幽禁,朱温和朱友文被你亲手杀死,玄冥教已经土崩瓦解,现在就连温韬都弃你而去,你现在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殿下,这个逆贼该由您处置。” 袁天罡说到“朱温和朱友文被你亲手杀死”一句时,朱友珪神色一动,李云昭瞧在眼里,心道果然有蹊跷。 李星云心慈手软,朱友珪又生得幼童形貌,这时气息奄奄煞是可怜,他叹息一声道:“朱友珪,你功力全失已成废人,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你走吧。” 朱友珪哈哈大笑,声音凄厉,有如夜枭:“即便武功全失,朕依然是大梁的皇帝,帝王的尊严岂是你这前朝余孽能懂的?!”他骈起两指,用最后一丝力气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当场气绝,死时面带笑容,似乎仍做着君临天下的美梦。 李星云不忍看,望望写着“焦兰殿”的匾额,触景感怀,想起记忆中面目变得模糊的父皇李晔与九哥李柷:“一个焦兰殿,当年臣弑君,今日子弑父,即便你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自己,这个皇帝当了又有什么意思。” 袁天罡再拜道:“今日朱温父子已死,殿下大仇得报,不如今日就在这焦兰殿登基称帝,然后扫平天下兴复大唐!” 李星云郑重道:“袁天罡,这么多年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终归是受了你不少好处,我该谢谢你。只是对这称霸天下,我实在不感兴趣。王图霸业不过过眼云烟,称孤道寡又能如何?你站得越高,觊觎你位置的人也就越多。单说这焦兰殿,为了这把龙椅,当年朱温杀了我李氏一门夺了大唐天下,今日朱友珪以子弑父到头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袁天罡道:“可是朱温已死,大乱将至,如此机会殿下却要任其从指缝溜走,岂不可惜?须知天意难违……” 李星云抬手打断他的劝阻,坚持己见,不愿称帝,袁天罡不愿当面失和,眼睁睁看他携美离去。 几人出了皇宫,李云昭问道:“那么殿下之后有何打算?” 李星云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兴高采烈道:“那当然是纵情山水,吟风弄月,快活一世啦!” 姬如雪不满道:“先帮你小师妹寻到张子凡才是头等要事罢!” “……殿下好兴致。”李云昭看姬如雪嘴上抱怨,但一双妙目从未离开过李星云,知她心系于此,恐怕不会随自己回去,心中嗟叹,也不打算叫她为难:“妙成天,你们几个,便陪着殿下罢。如有难处,可回幻音坊求助,本王和女帝绝不会坐视不理。” “殿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李云昭瞧了眼李星云潇洒自在的样子,无比清楚只要他身上一日流着李唐血脉,就一日不得安宁,袁天罡为复唐等待三十年甚至更久,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云昭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回到凤翔就看见梁国来的使臣神色傲慢,一开口就是新皇朱友贞登基,诏告天下,要求各路藩镇上表称臣。李云昭:“……”怎么忘了朱友贞这这爹不疼娘没了的小可怜虫呢?上表称臣?在做什么梦呐?她嫌开口脏了自己的嘴,直截了当让左右把这使臣赶出去。 其他各路诸侯接见使臣后也暗骂朱友贞毛头小子,不知地厚天高,但畏惧梁国国力,客客气气接待了使臣,客客气气打发了人走。只有李存勖在潞州拦下使臣,一通讥讽后将人撵回了梁国。 朱友贞听闻禀报大怒,命人取了一骰子,三面写上“晋”,三面写上“岐”,哪个字朝上就先讨伐哪一国。 他随手往地下一掷,定睛一看后不由大笑:“好啊李存勖,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传朕旨意,出兵,伐晋!” ①出自庄周 《庄子·外篇》中的 《秋水》 篇 第二十四回恶气生珠冠打落 “长安的大体建筑已修缮得差不多了,细枝末节之处我叫匠人们随意发挥就好。今人不见古时月……再怎么复原,那也不是我记忆中贞观年间的长安了。”李明达给二人酒杯中倒满酒,晃了晃酒杯轻声喟叹。 李云昭同她碰一碰杯,安慰道:“可是,今月曾经照古人。长安长安,取自‘长治久安’之意,若能叫日后搬迁过去的百姓安定度日,也算是对得住这座古城的好寓意了。” “你说得很是。话说怎么是朱友贞当了皇帝?江湖上传言纷纷,有说是前朝遗孤李星云入宫行刺,有说是朱友珪忤逆不孝弑父夺位……哦,最奇的是朱温白日见鬼,见着了死去的先帝,活活被吓死!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李明达活了这许多年,最是豁达,只伤感一小会儿便有说有笑起来。 “……”李云昭真是佩服百姓们的想象力,无奈地将焦兰殿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李明达听完后连连叫好:“厉害厉害,不愧是他李星云,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哈哈哈!本来我还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学学乖乖侄女太平①,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了。” 李云昭幽幽道:“……李星云好歹是阿姐的……后辈?亲戚?阿姐还是给他留点情面罢。”史书中记载晋阳公主温柔伶俐,但见了本人才知其绝非文质彬彬、高节守正的温婉淑女。 李明达不以为意地抿了一口酒:“凭什么?就连他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李隆基②,我都是指着鼻子骂他昏聩无能,祸连社稷。我李氏一脉,光是成功的宫廷政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能者上,懦者退,弱者亡,理所应当。 李云昭:“……”你到底在骄傲些什么啊!只是想想眼前这位的父亲,就是凭借玄武门之变成功上位,开创一代盛世,又觉合理。 “可是昭昭,看着李星云被万人簇拥,声名加身,只差一步便可御极域内、君临天下,你难道对那个位置还生不出一丝渴望么?如果你只是畏惧袁天罡,那不必怕,我在他那里大概能有几分薄面。” 李云昭不甚坚定地缓缓摇头,长长的指甲嵌入酒杯上镂刻的花纹,她轻轻道:“阿姐……你让我再想想。” 朱友贞如今是万乘之尊,心中得意膨胀无抑,靠着已成干尸的亡母呢喃道:“您要是能看见孩儿今日的成就,定然欢喜无限。”他现在可以随意调动梁国境内军马,当即点了昔日朱温麾下最骁勇的大将王彦章前去叫阵。王彦章果然不负所望,连挑潞州十六员守将于马下也不见疲惫。 潞州连失十六员将领的噩耗传入李存勖的世子府,余下将领均劝世子殿下从北门离去,莫要死守潞州。 李存勖哼了一声,道:“留下你们拼死一搏,你们可搏得过么?你们死,我逃,这潞州城便拱手让给那朱友贞不成?潞州兵力,守则有余,攻则不足。传令下去,备足檑木、坠石、火油、弓箭,我军只守不攻。再传上党、屯留、壶关驻兵驰援潞州,不可硬碰,周边袭扰即可。我乘快马回太原搬救兵,待大军一至,他朱友贞便插翅难飞!” 众将大喜,遵命下去布置城防。 镜心魔提议道:“殿下,通文馆那边要不要调些高手过来?” 李存勖咬牙道:“李嗣源不给我使绊子就谢天谢地了!我这位大哥巴不得看我吃败仗,他好坐收渔利呢。” 镜心魔道:“那,殿下要不要考虑向岐国请援?以殿下的岐王的关系,她绝不会不肯罢?” 男人天性争强好胜,在心上人面前尤甚。与其向心上的姑娘承认自己不济,不如向看不顺眼的大哥求助。潞州被围多日,他给李云昭写信时只字不提,若无其事邀她来年到太原看社火节烟火。他随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不可。此乃晋国与梁国的战事,何必把岐国牵连进来?我还是去和李嗣源商议商议。” 镜心魔眼珠一转,又道:“听说岐王和李嗣源都很在意李星云的动向……” 没等他说完,李存勖就坐起身冷嘲道:“找他作甚?!白给的皇位都不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李云昭与他书信往来时说起与李星云见面场景,只是略去了被李星云调戏一节,只说李星云为人放诞。但没有哪个男人能大度到眼睁睁看着恋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奔波,所以李存勖对尚未谋面的李星云格外反感。 镜心魔道:“别看他现在好像是一滩烂泥,但那是因为他实力不够强。要是让他找到龙泉宝藏练成绝世武功,对您日后一统天下可是个不小的威胁啊。殿下,不管是李嗣源,还是李星云,面对他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镜心魔不愧是被李存勖视作心腹的人,这“一统天下”四字一下戳中了李存勖的心事:“很好,你替我多打听打听李星云的下落,我回太原去。” 李嗣源泡上一壶好茶,客气道:“二弟驻守潞州,这些年与我鲜有来往,今日一来就调兵遣将的,叫我这个做大哥的很难做啊。” 李存勖料到他不肯轻易松口,早准备好说辞:“潞州乃河东要道,失守则泽州不保,若沁州再落于敌手,太原危矣。”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李嗣源再不派人增援,那就是存心看他落败,当面撕破脸了。李嗣源道:“我派通文馆中两位门主,李存忠和李存孝随你出征,太原附近的兵马任你调度,二弟,你看如何?” 李存勖见好就收,敬茶道:“兄长慷慨,小弟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何谈感激,大哥在通文馆搭好戏台,静候佳音。” “哈哈哈哈,有劳兄长,小弟告辞。” 李嗣源瞧着他,突地想起一事,有意无意道:“对了二弟,上回大哥代义父和你去拜见李星云殿下,岐王也到场。咱们这位殿下啊,太年轻了些,太不庄重了些,竟和岐王说什么让她将女帝一并奉上,啧啧,这不是侮辱人么?二弟,你说是么?” 李存勖心中怒火噌噌上涨,背后的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阴森森道:“是啊,我看他不像什么李唐后裔,倒像什么无赖流氓。”他明知这是再低劣不过的挑拨,李嗣源不好光明正大出面,便让他为马前卒,去和李星云为难,但涉及李云昭他实难平静,又气恼她对自己有所隐瞒,转身便走。 李嗣源敲敲案几:“二弟,你这小玩意忘了拿了。” 李存勖瞥了一眼落下的面具,冷冷道:“小玩意我有的是,兄长留着玩罢。” 李存勖走后,李嗣源叫来李存忠,吩咐他带上十弟随军出征,并且盯住李存勖。李存忠应下后,李嗣源又问道:“张子凡找到了么?” “尚在打探中。” 李嗣源拿起李存勖的面具戴在脸上,尴尬地发现自己脸太大遮不住,又取下面具丢在一旁:“找到了,就将他带回通文馆,就说,他亲爹的消息有了。” 李存忠领命而去,李存礼从屏风后转出,笑道:“二哥脾气本就不好,大哥何苦再刺激他?” “唉,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二弟年轻气盛,怎能坐视未过门的妻子受人侮辱?为了女人同我们的皇子殿下争风吃醋,日后传出去也算一段佳话嘛。” “未过门的妻子”六个字便如是一记大铁锤在他当胸重重一击,霎时之间,他几乎气也喘不过来:“……什么?义父……义父他知道这件事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李存勖和李云昭私下里如何如何,只要李克用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就成不了两姓,不,一姓联姻。 李嗣源哼笑道:“义父多疼爱他这亲儿子你是知道的,李存勖能娶到岐王那个厉害女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看难的反而是岐王那边,她难道还能把岐国当嫁妆带来么?所以啊,李存勖还有的等呢!” “那也不错。”李存礼轻飘飘的声音像是一片羽毛,消散在风里。 标题截取自歌曲《水上灯》的一段唱词:“恼得俺恶气生珠冠打乱,不由咱一阵阵咬碎牙关” ①唐隆政变中,太平公主将韦后拥立的十几岁的傀儡小皇帝李重茂提溜下龙椅,似乎还是单手,好一个女中豪杰,金刚芭比。 ②动漫第六季降臣说杨贵妃是李星云十三太奶奶,是错误的,从李隆基到李星云他爹李晔,虽然有十四位皇帝,但其中有五位是兄死弟及、侄死叔继的,比如前文提到的李儇和李晔,是兄弟传承,而且太爷爷是爷爷的父亲,算了一下李隆基应该是李星云七代太爷。希望画江湖能找个历史顾问吧。 第二十五回常是飘蓬各自远 “张子凡无故失踪,我等已寻至潞州,敬颂钧安,雪。”姬如雪这封书信用纸特殊,李云昭掌力一吐便自燃起来化为片片飞灰。李云昭想起驻守潞州那里的李存勖,低头抿唇一笑。 梵音天进来时见女帝心情甚好的样子,语气也轻松了些:“回禀女帝,据探子来报,梁军已集结潞州城外,我们是否要发兵啊?” 李云昭随口道:“他朱友贞要占通文馆的地盘,与我幻音坊何干……等等,你说打到哪了?” 梵音天看她脸上神色关切,再不是作壁上观的惬意,忙低下头遮掩抑制不住的笑意:“潞州。” 李云昭早看见她脸上调侃的笑容,自己这点女儿家心事无所遁形。她端起女帝的尊严,假装不在意李存勖:“对,潞州,雪儿他们几个也在潞州,叫探子试着与他们接上头,告诉他们朱友贞身边的第一高手钟小葵武功颇高,一手冥水阴丝防不胜防,他们敌不过的话还是保全自身为上。张子凡毕竟是通文馆少主,李嗣源应当不会见死不救。”眼看着李星云没隐居几月就要出山奔波,还真是,不得安生呐。 梵音天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晋王世子那边……”幻音坊九天圣姬加一个李明达都清楚她与李存勖的关系,也怪不得梵音天有此一问。 “……先按兵不动,待我观察局势再行分说。何况贸然出兵进入别国,即便相助取胜,也会令人不快。”李云昭暗骂李存勖是天字第一号傻瓜,局势紧张也不知道与她说,但又体贴李存勖自尊心强,并不妄动。何况李存勖和她相识以来,自知武功差她太多,发奋勤练家传的至圣乾坤功,大有长进,纵使有王彦章阻拦,他单剑轻骑突围回太原调遣兵马还是没问题的。 怕只怕李存勖的敌人不在外头,而在晋国之内。上回她与李嗣源一同去见李星云,从他的步调吐纳瞧出这位通文馆圣主内力修为已在自己之下,十余年间无尺寸之功。他难道不怕有朝一日张子凡的功力都胜过了他?不怕晋王不再宠幸于他?不怕他的兄弟们不再听命于他?而若是再让李存勖解了潞州之围,在晋国国内声名更加水涨船高,晋王一高兴,说不定就来一出卸磨杀驴,收回李嗣源圣主宝座为亲子铺路。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紧,手中不自觉一用力,毛笔尖头分叉了。她换过一支笔,添了几句话让李存勖提防李嗣源派来的人。 还有龙泉宝藏……携龙泉遁走的温韬还真是有几分本事,通文馆和幻音坊两方愣是没寻到他半点踪迹,只隐隐听说龙泉剑的秘密也许在李淳风的墓中。李明达听闻后当时便神色大变,一个手下也不带出门亲自探寻温韬踪迹。 李存勖虽对李星云生出恚怒,但当务之急是夺回潞州,他整顿好军马,在出征前鼓舞士气道:“将士们,今有朱梁大军来犯,妄图攻陷潞州,继而占我三晋。其若得逞,非但我晋国不保,尔等家园亦难幸免,父母被杀,妻子受辱,子孙遭难!众将士听令,此一战,杀敌者赏金,死伤者封地,畏敌者斩首……不留!我要让朱友贞有来无回。”四面燃起的火把经晚风拂动,映出他面上鬼怪面具忽明忽暗,更显狞恶。 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人,只要他心中起意,挥手间便可屠灭一座城,坑杀上千人,也确实比恶鬼更怕人些。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财,焉能不令将士们舍命追随?众人高呼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以示不动不惑,无所不辟。 李存忠抱拳道:“二哥,此战我与老十愿为先行。” “那就有劳二位贤弟了。只是十三妹,你久候于此,难道不出来同兄弟们见上一面么?”李存勖语调慵懒,说出的话却叫其他三兄妹齐齐一惊。 十三太保中排行十三的李存忍最擅潜行,极受义父看重,一手带出了殇组织,此时被二哥叫破,不得不现身相见:“小妹见过二哥。” 她脸上也覆着面具,不同于李存勖的震慑敌人,她是为了掩盖伤疤,形制也极为不起眼,但若撇开这伤疤再看,倒也是个极清秀的姑娘家。 李存忠心道怪不得大哥叫他们盯着二哥,二哥已非吴下阿蒙,这一手听声辨位的功夫已超越了除了大哥和四哥外的其他弟兄,那么他的内力……到底精进到了怎样地步? “是父王叫你来的罢?哼,他说了什么?”李存勖不喜被人监视的感觉,偏偏这回碰上李嗣源派来的老九、老十,父王派来的老十三。 “义父……让我看着点二哥,以防你尾大不掉。”李存忍是一个耿直的姑娘,也不怕得罪人,实话实说。 “……那我倒要多谢父王美意了。传我命令,出征!”出乎几人意料的是,李存勖并不动怒,只是不阴不阳地道谢。李存忍心念一动,暗自发笑:没想到二哥识得岐王后,连带着脾气都好了不少。 晋军行军神速,士气高昂,没几日就与驻扎在潞州城外的梁军狭路相逢。晋军士气正盛,梁军却是久旅疲敝,一对上梁军便节节败退。朱友贞没料到李存勖归来得如此之快,本打算出尔反尔杀死抓来的一千百姓也来不及实施,半是仓皇半是喜悦地带着此行最大收获李星云败退回汴州。 虽然李存勖及时杀回,但潞州遭遇战火,死伤不少。他命城外焚尸,内府拨银十万,潞州免税一年,重建昔日家园。 旁观完整场战局的张子凡踌躇一小会儿,终是带着陆林轩来拜见二叔。陆林轩瞧着他这位二叔戴着凶恶面具,有些胆怯,扯着张子凡衣角躲在他身后悄悄问:“你这二叔怎么也怪里怪气的?” 张子凡轻轻拍了她的手背,将她拉至身侧让她不必害怕:“别怕,二叔是晋国出名的美男子,不像我有的叔叔长相……呃比较伤眼。” 李存忠:你小子不会以为我听不见罢? “小侄给二叔、九叔、十叔请安。” 还不等李存勖开口问他有何贵干,李存忠就抢先道:“贤侄,你可让我们好找啊,圣主大哥发话让我们带你回去。” 张子凡知道面前最能做主的是二叔李存勖,忙道:“小侄来此,有事相求二叔!请二叔相帮,营救李星云!” 李存勖摘下面具,手一扬一下一下抛着面具玩,玩味道:“哦,让我帮忙救李星云,凭什么?” 陆林轩见着他面具下的真容,惊叫道:“你,你不是岐王那个……相好?” 李存勖听到李云昭的名号一笑。 张子凡:?我听到了什么?我有二婶了?等等……岐王?男的? 张子凡虽然好奇二叔和岐王有什么交情,但正事要紧,立即找到一个好的切入口:“朱友贞与李星云对赌,以潞州城一千百姓性命为质,逼李星云出来相见。李星云不忍无辜枉死,挺身而出,此刻已被朱友贞带回汴州。” 李存勖敏锐地发现其中的漏洞:“朱友贞是怎么知道李星云在潞州的?” 陆林轩体谅姬如雪,但也无法为其扯谎:“是幻音坊的雪儿姑娘……她传信给女帝的鸽子被朱友贞捉住了。” 李存勖点点头。他恩怨分明,虽怨恨李星云对李云昭无礼,但李星云救了潞州百姓也是不争的事实,他沉吟片刻后道:“我派老九老十随你去救人,以报李星云保我潞州百姓之德。不过,”他面色一沉,语调冷冽,“可别指望我对他俯首称臣。何况他轻佻无礼,调戏岐王,岐王大度不计较,我却不能容他。下回要是再见,我可不会对他客气!” 张子凡虽然对李星云什么时候调戏过岐王一事一头雾水,但二叔肯帮忙,他十分欣喜:“多谢二叔!” 那汴州有如龙潭虎穴,李存忠面上显出抗拒神色。张子凡和几位叔叔相识甚久,对症下药劝说道:“九叔,李星云这个身份,别说朱友贞和李……岐王,天下哪个藩镇不想将他拉拢过来?若是将他带回通文馆,义父面前您这功劳小得了么?” 李存忠果然心动,一跺脚一击掌:“好!九叔、十叔就陪你走这一趟。” 张子凡大喜:“小侄多谢九叔、十叔!”牵起陆林轩的手当先指路,到离开李存勖营帐后压低声音道:“好林轩,说说我二叔和岐王的事情呗。” 林轩:你好八卦呀。 第二十六回我寄人间雪满头 上官云阙和温韬一起走在冰冷的洞穴中,二人多年老友,上官云阙在焦兰殿前一时义愤出口伤人,后来冷静下来再想,觉得温韬不是两面三刀的人,现在受邀同行,慨然应允。这洞穴阴冷得古怪,上官云阙穿衣又坦胸露肚,不时打个哆嗦:“嘶,好冷啊。” “那是自然,这里是万年玄冰形成的冰英塚,可保肉身千年不坏。”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二人恭敬回身拜见:“见过晋阳殿下。” 李明达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你们要寻龙泉宝藏的秘密我不干涉,但这里面还有贞观朝太史李淳风的遗体,你们不可妄动。他是我的……我的授业恩师,他的身后事我自然要为他周全。” “是。”温韬将手中火把塞到上官云阙手里让他取暖,取出一张符往玄冰上一贴,破开障目之术,露出一个和龙泉剑身相仿的凹槽。温韬将龙泉剑置于其中,可左等右等不见丝毫动静,他顺着剑身向下看,恍然大悟:“剑锋帝王血……看来还得李星云亲自来这走一趟。” 李明达踏上半步,尖尖的指甲在掌心一刮,想用自己的血尝试一下能得到什么,只是想起自己在乾陵中已寻到宝盒,不必兜个圈子,多此一举。她没有阻止温韬取下龙泉剑,单手拢起掩盖伤口,道:“你们走罢,去寻李星云。我……去瞧瞧我的师父。”她玉容惨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笑意,叫人看着也悲从中来。 与君相逢一页书,却留别离半生长。 “属下与黑白无常交易,以求救出李星云之机。李星云深陷汴州地牢,鬼王朱友文功力已臻化境,非我等能敌,唯有……拼死一试。雪。”李云昭读完来信后,心头火起:“真是个傻瓜!情况紧急也不知道回幻音坊求助,还拼死一试?他们这是在以卵击石!” 妙成天和玄净天有自知之明,又爱惜己身,早赶回来向女帝求助,几乎和姬如雪的来信一同到达,看见女帝动了真火,垂首不语。 李云昭急躁地踱步:“黑白无常,朱友文……好得很,果然都还活着。只是黑白无常能存什么好心眼了?和她交易?”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日李明达试探姬如雪时说的话,“含有火灵芝药效的血液……哼,原来如此!这俩小鬼看中的是这个。传我命令,除娑罗天和自在天,其余圣姬皆随我去往汴州救人。” 李云昭赶到汴梁城门口时,见城门不知被谁打破,张子凡坐倒在地捶地大哭,陆林轩紧紧抓着他胳膊无力地坐在地上。李云昭一把把他拽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张子凡如鲠在喉,委顿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在还有一个能保持理智的李存忠,满面哀愁地告诉她们:朱友文杀死了李存孝,挫骨扬灰;姬如雪和倾国、倾城去救李星云,应当仍在皇宫中。 李云昭一松手,张子凡就重重跌倒在地上,她索性一记手刀将他打晕,喝道:“陆姑娘,还不带他走?你们是准备被梁国千军万马踩成肉饼么?” 李存忠和陆林轩一人一边架起张子凡,李存忠涩声道:“……岐王殿下,若是你能救出李星云,能不能让他来趟通文馆?我的十弟因他牺牲,他……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云昭道:“我很抱歉,李星云的来去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九天圣姬的武功比之钟小葵、水火判官之流还差许多火候,但李云昭另辟蹊径想出的以音律入武的招数,却能将她们的内力外放至一个极高水平。七女擅长乐器各不相同,只弹拨一个音便将朱友贞命令放的第二波箭雨尽数挡下,还顺手放倒了弓箭手们。 朱友贞最珍视的母亲的尸身被李星云损坏,心中杀意登顶,见屡屡有人搅局,大骂道:“幻音坊的贱人!” 李云昭回骂道:“闭上你的臭嘴!” 朱友贞惊道:“你是……岐王李茂贞!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钟小葵一个闪身挡在朱友贞面前,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李茂贞,李星云的事情和你无关,识相的速速离去。” 李云昭看了一眼李星云怀中没有半点气息的姬如雪,攥紧了拳头,斥道:“胡说八道!他李星云是大唐遗孤,我李茂贞是昭宗皇帝亲封的岐王,怎能说没有干系?何况你们伤我幻音坊弟子,真是欺人太甚!” 朱友贞道:“李茂贞,你是铁心与我大梁为敌了?” 李云昭冷笑道:“就连你老子朱温,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你算老几?哼,懒得理你。”她跃下屋檐,近看姬如雪苍白面色,心中一酸。早知她今日会受万箭穿心之灾厄,当初便不该派她去取火灵芝。 九天圣姬平日里和姬如雪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关系极好,有的性子软和的瞧见她万箭加身的惨状,已忍不住潸然泪下。玄净天呜咽道:“姬如雪,对不住,是我们来晚了。” 李云昭当机立断,命令几位圣姬护送李星云先离开。朱友贞听她们把自己视若无物,怒道:“钟小葵,把这些人都拦下,放走一个你就别想活啦!” 钟小葵心道不妙,辩解道:“陛下,李茂贞武功深不可测……”我不是他的对手啊! 朱友贞暴跳如雷:“我不管,我要他们全都死光光!” 正当钟小葵大感棘手之时,一阵地动山摇,朱友贞还以为是敌袭,摇摇晃晃走了几步,高喊:“来人呐!护驾!”李云昭底子结实,纹丝不动,只运劲震开扑面而来的尘埃。 倾国、倾城和水火判官灰头土脸地从地牢中窜出。倾国一抹满头大汗,张口就是东北那大碴子味:“唉呀妈呀,咱打了那么久么?都换季了?” 此时未至冬日,落雪实为异象。雪花飘飘潇潇,连绵不绝。李云昭抬手接住一片,她内力走纯阴一路,雪花凝结不散。她呢喃道:“落雪,雪儿……”见倾国、倾城重情重义,要为雪儿报仇,她一展袖就拦在这姐妹俩面前:“梁军势大,援军很快就到,咱们带李星云先走。” 倾国那小暴脾气就上来了:“不是你谁啊你?跟我比比划划的。”挥拳就要和她真比划比划。 李云昭侧身一让,在倾国背上轻轻一按,就让她向前跌出几步。倾国知道了这人厉害,拉住跃跃欲试的妹妹:“妹儿,别冲动,这家伙忒厉害咱整不过啊。”她把心死的李星云敲晕扛在肩膀上,和幻音坊的姑娘们一同杀了出去。 朱友贞呼喝水火判官上前拦住她们,李云昭嘲道:“找死!”拔出佩剑紫霄。 夫得仙者,或升太清,或翔紫霄,或造玄洲,或栖板桐,听钧天之乐。 李云昭这回出剑,确实抱着送他俩上天的决心,以一身内力全数灌注入剑中。在水火判官冲到她面前时,剑尖向下,内力随剑锋激荡,形成一道浩浩荡荡的剑光,像是日出时满天的亮堂明光,让人不可直视。当众人再度睁眼时,地上只剩一个直径三丈的深坑。 众人为她武力折服,不敢出声。李云昭却皱起眉头:这一剑,似乎并未斩杀敌人……杨焱杨淼应该是重伤跑了。 朱友贞在李云昭掩护人走后,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用母亲留给他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雪,平静异常地对钟小葵说:“小葵,传令王彦章,整顿大军备齐粮草,朕要亲征。母后尸身受辱,朕的心情不好,想杀人。” 李云昭领人与张子凡在城外会合。张子凡那边也不好脱身,多亏他十二叔李存勇及时赶到,帮着他们杀尽了追兵。 李云昭用眼神示意炎摩天去看看姬如雪还能不能救,炎摩天搭了下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黯然地摇摇头。 李星云抱起姬如雪的身体,失魂落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头,张子凡和陆林轩哀伤地告诉他,他们都错怪雪儿姑娘了,雪儿姑娘没有泄露他们的行踪,不仅如此,还为了他不惜以自身精血和黑白无常做交易。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无法想。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他这一生总是在失去,母后,父皇,哥哥们,李焕,师父……现在到了他心爱的女子。 李星云昏昏沉沉,李云昭看不下去,一手抢过姬如雪的身体,一手揪着他领口当头棒喝:“李星云,你给我振作点!你口口声声说雪儿是你的女人,怎么到头来没能护住她?别在这里摆出一副晦气嘴脸,怨天尤人!”有时她真的不能理解,雪儿瞧上这小子哪了? “你如果是个男人,就想办法救活她!” 她察觉到姬如雪的身体虽然心跳和脉搏皆无,但没有完全冷下去,当是因为火灵芝的缘故一息尚存。 李星云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救,救活她?我还有机会么?”他自己就是非常高明的大夫,有救无救看一眼便知。他……他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啊。 “你当然还有机会。”有人带着朗朗笑意,分花拂柳而来。 第二十七回惑情诺两难圆滑 李云昭见到来人乃是温韬和上官云阙,眼神一凝。其余众人还道温韬是不良人的叛徒,一时竟有些剑拔弩张。 李云昭将姬如雪的身体交给李星云,李星云望着温韬,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拽着一根救命稻草般热切。他一字一句道:“你有办法救活她?” 温韬道:“我们找到了李淳风的墓,他墓中的冰英塚,可保肉身不坏。我们在他墓中还找到了龙泉宝藏的线索。” 李云昭不由问道:“什么线索?”冲口而出后她才惊觉,自嘲一笑,嘲笑自己也逃不脱龙泉宝藏的诱惑。 李星云心灰意冷道:“那和救雪儿有什么关系?” 上官云阙眉飞色舞道:“星云,你有所不知啊,朱友贞想得到龙泉宝藏,为的就是里头的一味神药,救他那干尸老娘。传说啊这神药可令生者不朽,死者复生。” 李云昭原本并不相信长生不老药的存在,但身边有活生生的例子,由不得她不信。若真是此等神药,令天下人趋之若鹜倒也能理解。可是关于龙泉宝藏不尽不实的传闻太多了,什么惊世武功,绝代佳人,传国玉玺……映射的无非是世人心中最渴求的宝物。 她对这所谓龙泉宝藏始终心存疑虑,但看着李星云的眼神涣散中迸发出些许生机,不忍他就此浑浑噩噩下去,也不出口打击他。 李星云搂紧了姬如雪,眼神执拗:“为了她,我可以不惜一切。”张子凡一手握住了陆林轩的手,一手拍了拍李星云的肩头。好友默契,尽在不言中。倾国、倾城古道热肠,踊跃帮忙。 李云昭凝重道:“此战我与朱友贞已彻底撕破脸皮,他必与我算一算新仇旧恨。我须马上赶回凤翔早早部署。李公子,请恕本王不能奉陪了。幻音坊也腾不出人手留下协助李公子,还望李公子自己多加小心。” 李星云道:“大恩不言谢,这次你仗义出手,我李星云铭记在心。待安顿好姬如雪,我去凤翔为你助阵。” 李存忠这趟折了十弟李存孝的命,必须得回通文馆领罚,便让老十二李存勇留下,保护张子凡。他听到李星云此话,按捺怒气道:“李公子,我通文馆为你搭了一个门主的性命进去,你为什么不考虑来我晋国呢?”张子凡听到十叔的名号,心中悔恨,自责羞愧地低下头。 李星云只痴痴瞧着姬如雪的面容,脑海中条理清楚。岐王救自己,不存利用招揽之心;通文馆救自己,却是想学曹操迎汉献帝。他闭眼推脱道:“我并非选择哪一方势力,休戚与共。只是如今岐国战火将至,乃是因我而起,我不可置身事外。” 李存忠长叹一声,因着李云昭在场,也无法动手抢人,悻悻而去。 李云昭清楚凤翔偏东,自梁国境内至凤翔,中间几无城池阻拦,唯一一座大型城市长安城也不过刚刚修缮完成,还没来得及迁入户口,调遣守军,朱友贞要是和他老爹朱温似的,经过时随手放一把火,那自己辛苦重建的长安又要化为乌有了。 她派遣人马前往商州驻扎,期望拖延上一段时间,命令他们若遭遇梁军势大则不可硬碰硬,退回凤翔守城;将商州、凤翔、长安三地百姓疏散撤离,护送往凤州、泾州而去;又命令在外的幻音坊弟子齐聚凤翔,共抗大敌。 李克用手心攥着刚从李嗣源手中夺来的象征通文馆之主的令牌,道:“存勖,潞州一战你守城有功,为父不会忘记。” 李存勖道:“朱友贞伤天害理,此乃报应。” 李克用赞赏道:“为父没看错你,真是我亲生的孩儿。” 李存勖恭恭敬敬一拜到底:“孩儿斗胆,向父王请赏要兵。” 李克用闻言睁开仅剩的一只眼:“哦,要多少人?” 李存勖道:“五万。岐王为救李星云大闹汴州,朱友贞睚眦必报势必伐岐,汴州守备空虚,此乃拿下汴州的大好时机。请父王……” 李克用推着轮椅往前走:“你不必说了。为父只问你,攻打汴州,是为了攻敌不备,剿灭朱氏,还是为了批亢捣虚,围魏救赵?” 李存勖被戳中心事,讪讪一笑。岐国国力几何他都看在眼里,与将近占据中原半壁江山的梁国万难抗衡。虽有幻音坊这支奇兵,但李云昭独木难支,胜算实在不高。 他得知消息后火急火燎赶回太原请命,就是为了相帮爱侣,可父亲如此一问,他突觉内心深处,确实也存了攻克劲敌,争霸天下的念头。 李存勖慎重道:“自然是……二者兼而有之。” “甚好,那此事就不必再提了。”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就罢了,那不过是心血来潮,但若是为了别的,那可有些棘手了。 李克用对待这唯一的亲儿,不可谓不上心。李存勖十一岁时,李克用就带着他上战场增进见识,让这孩子早早心肠刚硬,见惯生死,遇敌莫要有妇人之仁。而这些年东征西战,又多次叫李存勖担任主帅,让他建立功勋,在军中积攒声望。等到他该成婚的年纪,又为他求娶李茂贞的妹妹……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岔子,但两个孩子还是在一起了,结果最重要。 “为父麾下十三太保,但亲子唯你一人,我的位置早晚要交予你的手里。发兵一事,休要再提。” 李存勖满头雾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不死心继续道:“父王,可是……” “不必再提。老十惨死汴州,老九已被李嗣源正法,而李嗣源将通文馆交还为父,引咎离去。你若实在担心岐王,我可派老四、老六前去助阵。存勖,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朱友珪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么?”这里没有外人,李克用难得将自己的心事说与儿子听。 “是,孩儿谨记。”李存勖低下头叹息,父王这样和颜悦色和他谈心,他再争执就是伤父王的心了。 可是想通之后,蓬勃的野心像蔓草一样在心头肆意生长,葳葳蕤蕤,苍棘缚地。 他听到李嗣源的名字,不由得关心一下这位前大哥:“那,李嗣源,父王打算放过他了么?” 李克用将手中令牌翻了个面,上头金光闪闪的“文”字银钩铁画:“流云天霜晚,殇歌谁怅然。李嗣源的事已经交给你十三妹去办了,你不必管。” “是。” 拜别李克用后,镜心魔看李存勖手指紧紧扣住那玉质金镶的剑鞘,显是心中思潮起伏,有意劝道:“殿下何不效仿前人?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宗皇帝若是听从父亲命令,轻易退兵,焉能有虎牢关一战擒两王的辉煌?殿下若是有问鼎之心,便该有如此魄力。何况此举还能解岐王燃眉之急,岂不美事成双?” 他不动声色地将问鼎中原放在了相帮岐王之前,李存勖听出来了并没有反驳。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本不想做这个选择,可当这个问题不由分说摆上了明面,他发现自己没有犹豫多久便有了答案。 他在心中盘算没有父王的调令,潞州附近自己可调控的兵马,终是下定了决心:“……镜心魔,传我命令,兵发汴州。” 镜心魔低下头,诡秘一笑。 第二十八回以手抚膺坐长叹 不出李云昭所料,梁军很快击败同州守军,绕过空无人烟的长安,直奔岐国都城凤翔。 昔日李明达闲暇时曾依据诸葛武侯留下的残阵推演八阵图,有些地方虽未完全理通,但用以御敌已是足够。八阵图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 李云昭颖悟绝伦,依据李明达留下的手稿自行理会阵法奥妙,操练军队,梁军人马数倍于凤翔守军,但一时之间竟奈何她不得,反倒死伤过百。再加上九天圣姬以乐声催动内力克敌,呕哑嘲哳难为听,不仅能使敌军内息倒逆,还能令人自戳双耳。凤翔守军对幻音坊姑娘们的乐音早有抵抗力,所受影响不大。 李继密等将领们见此良机,带着士卒们催动阵法。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① 王彦章见势不好,铁枪反手插在地上,施展龙吟功仰天长啸,当真如龙吟狮吼,狼嗥枭鸣。九天圣姬联袂相抗,堪堪相抵。幸好阵法临机应变,已将王彦章困入阵中。 李云昭在城外见过黑白无常身影,心知他们的师父,鬼王朱友文也来了凤翔,见岐军隐隐占了上风,心下警惕更甚。 突地一道红影闪过,正是鬼王朱友文,他高大英武,一头红发格外引人瞩目。李云昭早有防备,挡下他一掌后喝道:“跟我来。”以他二人的功力在此拚斗,难免累及无辜。李云昭施展轻功,引他入空无一人的岐王府。 黑白无常狐假虎威,黑无常指着李云昭气势汹汹道:“李茂贞,玄冥教鬼王驾到,你还不上前参拜!” 白无常脾气火爆:“跟他废什么话!”抬剑就刺。李云昭压根不把这俩小喽啰放在眼里,掌心一吸,便引得她手中剑几欲脱手而出,随后抓住白无常胳膊将她整个人丢了出去。 李云昭戏谑看了一眼朱友文,朱友文大感丢人,呵退二人。他这会倒客气许多,坐下与她论起武学来了:“你这手擒拿,巧劲够了,但内力稍显不足。” 李云昭气定神闲,自顾自地沏茶,等她给茶壶盖上盖子时,朱友文突然发难,左掌翻起朝她右手腕斜劈,李云昭右臂抬起架开,左手回他一招。朱友文出手加快,攻势极盛,一掌向下拍碎了坚硬的石桌。 李云昭一个旋身提起茶壶:“鬼王远道来我凤翔,不如与我共饮一杯,一去风尘如何?”她觉手上一轻,茶壶碎片纷纷下落。原来刚刚那一掌刚猛至斯,竟连她手中茶壶也震碎了。他功力精纯,茶壶外表并无裂缝,但一移动就现出不对来。 李云昭心中一凛,知此人大是劲敌,笑道:“哎,连口水都没喝上,叫别人知道了,要说我李茂贞轻慢贵客了。” 朱友文单刀直入:“凤翔经营不易,交出李星云,岐王,还是岐王。” 李云昭真不知道李星云现在何处,不过此刻道出对手会以为自己有意示弱。她将手中茶壶碎片随手往地上一掷,道:“总得先让本王验验你的成色吧。” “好!”朱友文不跟她客气抬腿踢出,李云昭一矮身躲过,右手一掌佯攻,等朱友文闪身躲避时一腿正中他下颚。朱友文皮糙肉厚不觉疼痛,心中愈发重视,对掌时掌力愈发沉重。李云昭不硬接他掌力,向后空翻泄劲。 李云昭守得坚稳至极,尽管朱友文攻势有如惊风骇浪,她始终稳稳接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拳脚上竟没半点破绽,七成防守中另有三成攻势,令人防不胜防。几百招下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黑白无常在旁观看,吃惊道:“李茂贞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但想赢我们师父绝非易事。”白无常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黑无常呕出一口毒血,气若游丝道:“小妹,玄冥血丹又发作了。”他用眼神示意白无常,白无常有样学样,摇摇晃晃像是站不住。 他二人服下朱友文的玄冥血丹,每日都会毒性发作,但饮下姬如雪的血后有所好转,为不让朱友文看出端倪,经常装作毒发无力。 李云昭猜出他俩在演戏,嘲道:“真是将怂怂一窝。还有你朱友文,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居然也能混到玄冥教鬼王的宝座。”朱友文的功力货真价实,甚至隐隐在她之上,她偏要在这一点上羞辱激怒他,好让他露出破绽。 朱友文哈哈一笑:“身为岐王,好歹也是一镇诸侯,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是个乱嚼舌根的小媳妇。”他觉得这位岐王秀美有余,阳刚不足,若不是身手绝佳,活脱脱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没考虑过自己歪打正着,这位岐王确实是女儿家。 “你!”李云昭一怒,招势一变,掌影飘飘,使出幻音决中的功夫,加上李明达教授她的轻功法门“逍遥游”,身形矫若游龙,出手快捷无伦,朱友文凝神接招发式,两人又斗到一处去。 突然,李云昭身后极远处落下一个大火球,轰隆隆如同电闪雷鸣,气势骇人,其光芒之刺眼,令城中所有人失明片刻,漆黑狭长的蛛网状阴影在城中缓缓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声不存。李云昭忍不住回头去看,目之所及处烟灰袅袅,颓然一片,她心跳加快,唇干舌燥,自言自语道:“那是……什么东西?” 鬼王见她分神,也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当胸一掌拍来。眼看李云昭闪躲不及,一挨实就是重伤,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小心!” 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簪携尖锐破鸣声而来,直刺朱友文太阳穴,力道之强,速度之快,竟胜过强弓弩箭。朱友文变招奇速,两掌一合,潜运内力想将玉簪夹在手心,但这玉簪来势丝毫不减,一下穿过他两掌间,朱友文只得低头躲过。李云昭惊魂初定,抓住这当口,向后跃出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一人长发微散,戴着面具,悄无声息地挡在李云昭面前,刚刚这枚玉簪正是她紧急发出。 李云昭一见她背影便认出她身份,抢上几步拉住她的胳膊喜道:“阿姐,你回来啦!” “外头姑娘们体力不支,勉力强撑,等下我会去帮忙。”李明达拍了拍她的手臂,关心地问道,“你没受伤罢?”她看得分明,即便没有这下偷袭,时间长了李云昭也会不敌。 朱友文内力修为在李云昭之上,交手时震得她胸口微窒,她一摸胸口逞强道:“没事!” 朱友文震惊于这面具人功力之高,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侯卿尸祖,你,为什么要去提醒李茂贞?” 朱友文在汴州一战中了张子凡的晋星刺之毒,此毒厉害无比,解药只握在通文馆几个门主手上。他先以精湛内力压下毒性,再四处寻找解毒之法,有一日想起侯卿的泣血录可通过换血方法驱毒,便命玄冥教教众寻访这位行踪不定的尸祖。 他今日来凤翔,不仅是见猎心喜,与李茂贞比试一场,更是听闻侯卿出没凤翔,来寻他换血。可侯卿却在他即将得手时出言警示,令他既恼怒又不解。 侯卿带着一惯的冷冷的疏淡缓步走出,罩得他的容貌也似水中窥月、镜里看花,俊美得缥缥缈缈,如拥山水,见之忘俗,无处有颜色,无处不是景。 他平静地注视了一眼毫发无伤的李云昭,垂下眼帘道:“鬼王出手偷袭,有失身份,实在没品。” ①八阵图这一段全来自百度百科。 第二十九回相思相见知何日 朱友文知道今日自己讨不了好,见侯卿立场不明,也不准备放低身段找他驱毒,冷哼一声带着黑白无常败兴离去。 李明达见侯卿走来,不为所动地挡在李云昭面前,李云昭轻轻按着她手臂放下,对侯卿苦笑道:“怎么每次碰到你,都是我正倒霉的时候呢?”渝州城一事她现今想起仍觉尴尬,但对侯卿泰然待之。 我却以为恰如其时。侯卿想到此刻凤翔遭遇战火,咽下了这句话。 李云昭抬头看看弥散了半边天的烽烟:“阿姐,咱们去城门口。” 李明达扶着她缓缓坐下,强硬道:“你内息紊乱,还是别跑东跑西了,给我安安稳稳坐在这,有我在呢。侯卿先生,请帮我看顾她。” 李云昭闭目调息,侯卿适才将朱友文和她的比试都看在眼里,道:“朱友文的实力还在朱友珪之上,若要我同他比试,落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和他打了这么多个回合,真的很难得。” 李云昭经此一战,好胜心起:“怎么,侯卿尸祖还记挂着要和本王过招么?那好,等我调匀气息。” 侯卿摆了摆手:“并不。岐王的本事我见识过了,心满意足。” “那你来凤翔又是为何?”冥帝和鬼王都驱策不得这位早早脱教的尸祖大人,来去凤翔皆是凭他心意,她不怀疑他是玄冥教内应,随口一问。 “我与岐王有得几面之缘,也算有了交情,此次梁国攻岐,鬼王发难,岐王孤掌难鸣,我……很是担心。”渝州一别后,他去寻了姐姐萤勾,遇上的是萤勾身体里的阿姐。阿姐天真活泼,心思转得快,没等他说完话,就拍手嘻嘻笑道:“哎呀,你是瞧上人家女娃娃嘞!”推着他赶紧走,“走走走,快去把额滴弟媳妇带回来!” 李云昭调息完毕,握拳同他一碰,潇洒一笑:“哈哈哈,好!本王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不过你身份特殊,不好出面,在此少歇,我去城门会会朱友贞!” 岐王府中多植花树,清风拂过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荡尽浮艳。侯卿抬手接住一片花瓣捻了捻:“我就不多作停留了,来日有缘再见。”阿姐说得多,他确实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装姑娘。 初见时只觉她美貌无双,武功奇高,心有所动;再见时她……异于常时,平添几分娇憨,更显生动,令他心跳加速,方觉情牵;此刻见她独抗鬼王,气势不减,风骨卓绝,才令他真正倾倒。 可是……她已有了念念不忘的心上人,那么他此来凤翔就只单纯看她一眼。他认得那个人,李存勖,李克用的宝贝儿子,除了武功低了些没什么不好的。他生性洒脱,又好在相思不深。他们珠联璧合,他不必多生事端,自讨没趣。 “李存勖兵发汴州,朱友贞不能不回,凤翔之围指日可解。” 李云昭脚步一顿:“多谢告知。” 李明达赶到城门时正巧碰上李星云、温韬、上官云阙策马赶来,李星云没来得及开口,糊里糊涂间两个手下就被带走守城了,他也没多想,认为这位蒙面人是幻音坊中的一个厉害人物。 李明达压低嗓音道:“李星云,你进城去。”她纵身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下,一掌迎向钟小葵,只一个回合就将她打成重伤:“滚回去告诉朱友贞,李星云被不良帅带走了!要想找人,去终南山藏兵谷罢!” 钟小葵喷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回去复命。朱友贞闻言大怒,立刻下令转头前往藏兵谷。孟婆石瑶恢复了本来的年轻美貌,与朱友贞生母相貌颇为神似,因此很受钟爱,也只有她说话朱友贞才听得进去。她劝阻道:“皇上,我军伤亡惨重,此时行军不妥……” 朱友贞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放心,朕自有安排。” 李云昭站在城头上看着朱友贞的辇车渐行渐远,松了一口气,下令清点死伤,安抚家眷,封赏将士,重建民居。她携众圣姬回幻音坊,向李星云郑重道谢。李星云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过要来帮你,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岐王见多识广,我可能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他将如何在李淳风墓中学得七星决、如何在伽耶寺中落入四谛法洞、如何受慧明大师指点来到凤翔都说了,最后道:“不知岐王可听说过这佛衣百纳?” 李云昭不露痕迹瞥了一眼李明达,李明达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她会意后抱愧道:“抱歉,小王实在不知。若慧觉大师果真在凤翔,我可命弟子们搜寻他的下落。”人群中一个锃亮的光头,很好找的。但李星云不想多麻烦她,忙说不必。 幻音坊中到处垂挂着长而轻薄的帘幕,艳紫深红,烟雾轻缭。李星云头一次踏足这里,想起这是姬如雪从小长大的地方,想起躺在冰英塚中无声无息的姬如雪,眸色一黯,不多叨扰,开口辞行。 妙成天和玄净天已把他当做朋友,出口挽留。梵音天生气道:“你们两个真是胡闹!幻音坊几时留宿过男人?” 因着头一次见面梵音天给李星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他忍不住抬杠道:“什么话?你们岐王就不是男人了?” 李云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人了?” “啊???”不光是李星云,妖妖娆娆的上官云阙也惊掉了下巴,“你难道不是岐王?” “……我当然是岐王,也是幻音坊女帝。”她心中对王兄说了句对不住,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女子参军多有不易,我便效仿花木兰男装示人。此事若走漏风声,不免有人借欺君由头攻讦我,还请几位为我保密。” 李星云小鸡啄米式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还怀疑过你和雪儿……有些什么,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雪儿,也对不住你。” 幻音坊诸人一头黑线,十分佩服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李明达道:“我回来的路上,途径玄武山天师府,听说他们的张玄陵张天师遭李嗣源暗算,身陨道消。他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天师,不知所踪。”好在有张玄陵的妻子,祭酒真人许幻站出来暂时稳住形势,主持大局。 李星云一听这个张姓,有不好的预感:“这下一届天师该不会是?” 李明达道:“没错,就是你的好兄弟,张子凡。你小师妹着急忙慌地找他,你不妨先和你小师妹会合,再一起去寻人。这龙泉宝藏的线索么……我看交给你身边这位就是了。”她瞅了一眼温韬。 她不知佛衣百纳的秘密,只靠着惊人的直觉。 李星云初时不知其意,等见过慧觉大师知道佛衣百纳的线索指向乾陵无字碑时,才明白过来。温韬家族盗墓世家,擅长寻龙点穴,确实是最合适的寻找乾陵的人选。 温韬之前受晋阳殿下所托,查看过昭陵和乾陵地上部分有无破坏,可是帝王陵寝何等恢弘,大唐皇帝又是开山造陵,地下部分乾坤暗藏,要确定地宫入口位置极其困难。他不敢怠慢,带着连声抱怨的上官云阙与李星云匆匆别过。 李明达等李星云等人走后摘下面具,现在不是她和李星云见面的时候。她也听说了李存勖起兵的消息,揶揄道:“哎呀,李存勖为了你可真是豁得出去,连李克用的话都不听了。” 李云昭纠正道:“他是因为我,而非为了我。” “?你听听看,这有什么区别么?” 李云昭支颐想着远征的情郎,不禁微笑:“当然有!他出兵是有替我解围的意思,但更多的恐怕是为了一举灭梁。他若真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家伙,我可要笑他了。” 女帝很欣赏有事业心的男人,结果几个男主后期都比较恋爱脑(doge) 我和小伙伴讨论过,侯卿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模样漂亮,武功高强,性格有趣这是基础条件,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觉得是,这个姑娘要有非常打动人的心性风骨。 第三十回善始者不必善终 ps:这一章比较无聊,主要给梁国做一个完结。 李云昭听完妙成天的禀报,疑惑问道:“张子凡怎么跑到太原通文馆去了?还大闹通文馆。”啧,若是李克用在场,怕是这小子顶多留个全尸啊。 李明达想了想道:“他与李嗣源反目成仇,失去了通文馆的情报网,消息滞后太多,估计不知道李嗣源被李克用驱逐了,才找上了通文馆。我说……你还是少和李星云接触为妙,没认识他之前岐国哪有这么多烦心事?” 李云昭道:“他既将行踪经历都说与我知,那便是将我当做朋友了。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他两把,也没什么。至于朱友贞,我早与他不和,他借故伐岐是早晚的事情,也不能全怪李星云。” 李明达顾及形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倒是会为他开脱。他是个好孩子没错,但若不成长到令人满意的样子,哼,他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李云昭想到眼前这位或许是世上最接近龙泉宝藏的那个人,好奇问道:“上官云阙说龙泉宝藏或许是一味神药,阿姐你觉得呢?” 李明达意味深长道:“要想有所得,必先有所失。假使真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要想服下也是得付出代价的。我百年来形同死人,不良帅容如活尸,不就是最血淋淋的例子么?不过,我猜测龙泉宝藏多半不是这个,说不定是传国玉玺什么的,毕竟当年朱温翻遍了长安也没找到,气得下令毁城呢。” 朱友贞驻军藏兵谷,谷内空无一人,不见半个不良人。他正等得心焦,李存勖洋洋洒洒写就几行字命人传信:对不住了,汴州易主,归我晋国。朱友贞方知老巢被人端了,大惊大怒之余忙不迭起兵回汴州。 李云昭看完战报忍俊不禁:“存勖……还真是促狭。”随便忧虑道,“梁军火药厉害,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挡下的,存勖千万不要碰上了。” 汴州皇宫中,楼台殿阁,霓旌曳烨,肃然华瞻,哪里得见朱温身死时腥风血雨的景象。李存勖立于焦兰殿中,心不在焉地拨动着挂在墙上的面具。他铤而走险,私自出兵,犯了忌讳,实是有伤父王拳拳爱心,可既已攻下了汴州,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他听说了李星云在张子凡后也大闹了通文馆,吩咐镜心魔探明李星云动向,好为父分忧,将功折罪。 看见镜心魔脚步匆匆面带喜色跨入大殿,他知道自己吩咐的事情有着落了,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丝疑问,一道阴霾:镜心魔仅是自己的手下,和通文馆无关,他的消息为何总是来得如此迅速? 很快他就将这一点疑虑抛之脑后。镜心魔道:“探子来报,朱友贞,出兵了。” 李存勖一掌拍在面具墙上:“来得好。传令擂鼓聚将,点兵列阵,以迎贵客。” 镜心魔点头哈腰,活脱脱一副奸臣嘴脸:“是。小人还有一事禀报,是关于李星云的。” “讲!” “李星云前几日曾在潞州现身。” 李存勖奇怪道:“他去潞州作甚?” 镜心魔两根食指一并,八卦道:“这个嘛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他和一个苗女很是亲密……” 李存勖想到自己的恋人,面色一柔,意有所指道:“英雄何其多,这美人关难过。” 镜心魔不明白他一语双关,恭敬道:“殿下说得是,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潞州,我们要不要……”他手指并拢,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李存勖道:“不,等我先解决了朱友贞再说。继续盯着他,切勿打草惊蛇。李星云,我早晚会和他见面的。”他说话时背对着镜心魔,没有看见镜心魔眼中稍纵即逝的寒光。 “石瑶……你是来行刺朕的么?”朱友贞听说王彦章将那座名为无敌大将军的大炮推落了悬崖,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无比绝望。 他明白自己的军事能力压根比不过李存勖,全倚仗火器之利,如今李存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死期已至。 水火判官闻言大惊,各举武器指向石瑶。朱友贞舍不得她受伤,喝退两人。 石瑶脸上一片漠然,不似平日里装出来的温柔可亲:“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我的?”她恢复了年轻美貌,可扮作孟婆的十几年有些习惯根深蒂固,熟悉孟婆的人能从她这副温婉的好嗓音中听出孟婆的语气腔调。 朱友贞双臂耷拉着,无精打采:“朕是狂了些,但并不是傻。朕心中有个疑问,石瑶,你究竟为谁办事?” 石瑶还未作答,钟小葵掀起营帐进来:“她是不良人,来自藏兵谷。” 石瑶乜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没回玄冥教么,钟馗大人?” 玄冥教钟馗,地位仅次于孟婆,在水火判官之上,多年前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在此现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玄冥教的几位大头目相约见面呢。 朱友贞方知身边最亲近的两人都另有身份,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他重又跌坐回去:“哈哈哈,好,好。钟馗,钟小葵,你从一开始就是二哥的人罢?” 钟小葵最后行了一礼:“皇上,如今大梁气数已尽,望您好自为之。杨焱杨淼,你们如果不想留下陪葬的话,就和我回玄冥教。”兄弟俩面面相觑,没多犹豫,就跟钟小葵走了,营帐中只留下朱友贞和石瑶二人。 朱友贞轻声道:“虽然朕早就怀疑你的动机,但朕始终不愿意相信,你是为了杀朕才来到朕的身边的。” “不是我,是天要亡你。” “为什么?” 他今日必死,石瑶也不介意多陪他聊几句:“因为你倒行逆施,因为你乱政误国,因为你是大梁的皇帝。” “皇帝?”朱友贞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抚摸龙椅上黄金铸就的扶手,“我从小就恨皇帝……自从他当了皇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管过我和母后。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母后陪着我,那就够了。可是那一天,朱温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他,逼死了我的母后!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母后死后,我从朱友珪那里得知了龙泉宝藏,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用这一生做一个赌局,找到龙泉宝藏,找到不死药,让母后活过来!我知道我该死,当李星云毁掉母后遗体的时候,我就该死了!可我没有去死,因为你……” “因为我和她长得很像。”石瑶注视着他,目光中似含悲悯。 “真像……”朱友贞走到她面前,贪婪地凝视着她。可是他也清楚地明白,她不是他的母后。 他并没有在自欺欺人,他是真的钟情这个有着母亲影子的女人。 “石瑶,朕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在你眼中,朕是个坏人么?” 石瑶侧过脸去:“……这乱世之中,迷路的又岂止你一人呢?” 朱友贞的武功远远比不上他两位兄长,而石瑶却是在朱友文手里都能撑几回合的高手。最后的时刻,他要为自己守住帝王的体面:“石瑶,朕是天子。天子升天,自有其道。你先去外面等着,放心,不会耽搁太久的。” 石瑶屈膝行礼,毫不留恋的转头就走。朱友贞伸出手,怎么也触及不到她的背影,就像当年面对离去的母后一样。 他拔出佩剑,雪亮的剑身上映照出他苍白颓废的面容。 镜心魔禀报道:“恭喜世子,朱友贞,自尽了。” 李存勖俯瞰城门下单枪匹马来攻城的王彦章,随口问道:“他死前有什么遗言么?” “他说,天子升天,自有其道。” 李存勖冷笑道:“他这样的,算什么天子了?”挥手下令放箭。 王彦章是梁国的忠心老臣,对他的招降无动于衷。既如此,便成全他的大义,让他马革裹尸而还。善用刀兵者死于刀兵之下,也算是善终了。 仅我个人之见,朱友贞是真的喜欢石瑶,其中有一部分是男女之爱,当然,单箭头。 第三十一回大漠风尘日色昏 “为了劳什子五雷天心诀,李嗣源竟让张玄陵一家骨肉分离十余载,还真是歹毒。”李云昭梳理清楚了李嗣源和张子凡一家的恩怨,不由感慨。 李明达坐在她对面和她翻阅古籍。火药之法本出自炼制金丹之术,只是她们在岐国遍寻匠人,得知他们配制的火药顶多像炮仗烟花那样让人听个响,没什么杀伤力,只得自己在古籍中寻找灵感。 长久无果后李明达将手中书一抛:“五雷天心诀是天师府看家本领,历来父子相传,从不与外人,自然有其独到之秘,不逊色于七星诀。你的幻音诀并不输于这两种功法,只是长于固本培元,短于招式变幻,这样罢,我教你一套剑法,以补不足。” 她拔出佩剑清圣①,此剑乃是她师父李淳风遗物,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剑名曰浊贤,在袁天罡手中。她笑道:“昭昭,你瞧好了。” 一言方毕,人已跃起,长袖飞舞。只见她右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左手并不闲着,出手皆是进手招数,或点或抓,招招不离人要害,正与剑法相辅相成。剑招多含虚招,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这套剑法取自《诗经》国风篇,讲求凌厉端丽,名儿就很直白叫国风诀。 李云昭默默记忆,等她一套剑招使完后,已领悟了其中三成,再经她详加教导之后,不到一天的功夫,一套一百六十式的国风诀已全数学会。她拔出佩剑紫霄尝试发招,剑走轻灵,神清气清,真如一只玉燕翩翩起舞。 “真厉害,我都快没什么可教你的啦。”李明达递给她一块帕子让她擦擦额角的汗,仰头看了看天道:“三日之后有日蚀,临近沙漠的那几个州县也许会有沙暴,你通知他们早做预防。我去一趟藏兵谷。” 龙泉剑号称神兵利刃,却被黑白无常这俩无名小卒一掌震断,李星云等人虽猜测他们是得了九幽玄天神功全篇,神功初成,但忍不住气馁。好在客栈中一念良善,救下了一个名为刘亿的“中原人”,受他指引,远赴漠北寻找铸剑的玄铁。 大漠酷热,寸草不生。李星云热得走路都踉踉跄跄,一停一顿,蚩梦取笑他像是她们苗疆那里被赶尸人驱策的僵尸。好不容易找到望日台旁标志性的参天枯树,走近时却发现有人等候多时,一部分人穿着通文馆服饰,一部分人作伶人打扮,带着惨白的面具,比黑白无常还阴气森森。 李星云习惯了被追杀的日子,提醒刘亿和蚩梦道:“你们小心。” 云卷风起,沙尘绘画。李星云一转身,身后就多出两人。一个腰悬长剑,头戴面具,一个涂满油彩,都辨别不出本来面貌。 蚩梦指了指戴着面具那个:“小哥哥,我看这肯定是个帅哥哥呢。” 李星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这个……不对,他戴着面具呢,你怎么看出来好不好看的?” 蚩梦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哎呀,你看他身形条顺盘靓,还戴着老难看的面具,和我,和我一个好看的哥哥特别像,所以他肯定也长得很好看呢。” 李存勖吟道:“一叶落,搴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②”他带来的人一步一步围上来,李星云和蚩梦不怎么用兵器,一律打晕了事,他俩和刘亿背靠背组成三角,以抵御四面八方扑上来敌人。 李存勖止住了镜心魔的鼓声,提剑走上前来:“李星云,咱们终于见面了。” 李星云问道:“你是谁?” “他是李存勖。”作答的是刘亿,他表情绷紧,眼中仇视。能做契丹开国皇帝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他能察觉到诸弟之乱中有中原人在其中挑火。 李存勖瞥了一眼刘亿,失笑道:“哦?这位不是契丹皇帝陛下么?看来耶律剌葛还真是不行,这样还让你逃得性命。” 李星云震惊地看了一眼刘亿,不,耶律阿保机。没想到这位契丹皇帝,汉话说得这样好,他一点没听出不同来。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觉得耶律兄慷慨豪迈,不像坏人,注意力随即转移到面前的李存勖身上:“你是李克用的儿子?”又想起之前师妹透露的八卦,“那什么,我和岐王关系不错,你这样不会令她为难么?” 李存勖冷笑道:“你也配跟我提她?”这小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阿昭对他都不似这等上心。 蚩梦听了,和李星云嘀嘀咕咕:“他好凶啊。小哥哥你有没有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啊。哦对喽,这位岐王是个姑娘家么?” 李星云答应了李云昭保守秘密,现在也不好回答,于是随口敷衍了两句以后有空再告诉你的话。他只觉得李存勖这人蛮不讲理,正待开口分辩,耶律阿保机把手放在耳边,忽道:“等等,你们听,起风了。” 风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飘忽淜滂,蹶石伐木,梢杀林莽。李存勖暗道不妙,只是狂风倏忽而至,想跑已是不及。他下盘根基扎实,架不住脚下沙石松软,根本立不住脚,被风吹出了好几里地。 耶律阿保机生于大漠,面对风暴更有经验,他对着睁不开眼的李星云和蚩梦大喊:“往树那边跑,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风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李存勖从没顶的沙堆中爬出,呸呸呸吐出嘴里的沙石,柔顺的长发此时也乱糟糟的。他一脸阴沉地掸落白衣上脏兮兮的沙灰:“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镜心魔觉得这实在为难人:“殿下,人不与天斗,这么大的地儿,怎么找啊。” 李存勖抓起一把沙子,任其在掌心滑落:“难道说,龙泉宝藏注定与我无缘?”他语调狠厉,“镜心魔,今日之事,不可走漏风声,尤其是不能让她知道。”阿昭不知道他来到漠北,要不然必定会拦上一拦。 现在李星云没除掉,人还跟丢了,真是出师不利。要是再让她知道这事,他羞也羞死了。 镜心魔知道他要脸,嘿嘿一笑:“殿下,我明白了。” “这虚无缥缈的龙泉宝藏还是让别人去争罢,我就捞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镜心魔喜道:“殿下,您决定要称帝了么?” 李存勖抬头一笑,不置可否。 石瑶道:“如今各方势力全都偃旗息鼓,藏兵谷好久没这么安静了。” “静?全都在蠢蠢欲动罢了。晋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贞,再加上李嗣源,李存勖,这一树李花全都含苞待放呢。”袁天罡慢慢走出藏兵阁,檐下的风铃不断摇晃,叮当作响。还有一位真正的天家血脉,态度不明。 石瑶步伐轻盈跟在他身后:“有谁会做这个出头鸟呢?” “只要有利,人自有胆。” 石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石瑶的武功头脑在三十六校尉中首屈一指,很得袁天罡器重,而且她对袁天罡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在他面前姿态放松,不像其他不良人怕他怕得厉害。她开玩笑道:“大帅,你有没有想过,这胆大之人可能就藏在某张面具之下呢?” 袁天罡果然不像之前对上官云阙那样大发雷霆,只重重哼了一声:“那也必定是李存勖,而不是我。” 无声无息拾阶而上的李明达默默摘掉了面具。 ①汉朝末期因饥荒禁止制酒,饮者讳言酒,称酒之清者为圣贤,浊者为贤人。《三国志·魏志·徐邈传》:“平日棜客谓酒清者为圣贤,浊者为贤人。”本文清圣与浊贤分开,暗喻李淳风和袁天罡。 ②作者为李存勖,全词如下:一叶落,搴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 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第三十二回举火燎天何煌煌 “晋阳殿下光临藏兵谷,老臣有失远迎。”袁天罡示意石瑶退下,向李明达作揖行礼。 李明达客气道:“袁叔叔不必多礼,近几日各方势力风平浪静,您下帖邀我来藏兵谷所为何事?” 袁天罡不以为然:“怕是好戏才刚刚开场。不知殿下是打算隔岸观火,还是下场让这火烧得更旺一点?” 李明达右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敲:“您何必试探我?李星云究竟是大唐血脉,我能不盼着他好么?只是他寻找龙泉宝藏怎地跑关外去了?我竟不知李晔有这样好的本事,将宝藏藏得这么远。” 袁天罡微微一笑:“殿下或许还不知道,龙泉剑被黑白无常打断,李星云此去是找天山铸剑阁修复龙泉。至于龙泉剑指引的藏宝之处……您也是知道的,正是高宗陛下与武后的合葬陵寝,乾陵。” 李明达豁然站起,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发怒:“你说什么?!李晔,这个不肖子孙!还有你,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扰我兄嫂长眠!” 袁天罡岿然不动,等她发完了这一通脾气之后,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缓声道:“殿下何必如此动怒,昭宗陛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啊。我请殿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若是让更多的人得知乾陵藏宝,恐怕更会惊扰二位陛下。” 李明达冷冷道:“袁叔叔,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你知道夺宝的人里可能会有李克用、李茂贞、朱友文这般高手,怕李星云一路艰辛功亏一篑,才会寻我来,好除掉这些隐患罢?” 李明达语气不再客气,袁天罡不以为忤,颔首道:“殿下明鉴。” 李明达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石瑶并未走远,听完了他俩的对话,疑惑道:“乾陵龙泉宝盒中的苗疆圣蛊厉害无比,见过的人无论武功高低无不着了道,您还不放心么?” 袁天罡道:“苗疆圣蛊,也难保万无一失。上回见晋阳殿下,她语气中对李克用一脉隐隐亲近,总让我难以放心,这回借着由头试她一试。若当真如此,李克用一脉更是留不得。岐王一个女人,倒不足为虑。而朱友文……大唐以太宗得天下,因朱温失天下,由晋阳殿下去与朱友文结束李家与朱家的恩怨,不是再合适不过了么?” 龙泉宝藏在乾陵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天下。李云昭推本溯源,发现消息的源头来自汴州,李存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难怪这些天通文馆那里没传出来丝毫动静,李克用和李存勖这对父子的算盘真是打一处去了。 李存勖那里……他致信时语气喜悦,言说他准备在谷雨之后,三月十六,登基称帝,邀她观礼。李云昭早知他志存高远,野心不小,并不意外,可朱家父子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怕他重蹈覆辙,连写几封书信劝他暂缓仪式。而他自负担了个李唐宗室之名,拟以唐为国号,打出大唐中兴的旗号,收买人心,即便不良帅也很难挑出他的刺来。 可是不良帅想取谁性命,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李云昭心中焦急,但离三月十六还有段日子,打算届时去汴梁当面同他分析利害。 最为古怪的是李克用的态度。李存勖攻下汴州时,他态度不咸不淡;如今儿子都打算称帝了,他还是不闻不问。 李云昭屈指弹了弹自己的脑壳,吐出一口气。 先操心这龙泉宝藏才是正理。 九天圣姬齐齐望向她,等她示下。李云昭微一沉吟,道:“咱们这就动身去乾陵。”龙泉宝藏多少人趋之若鹜,能挡住其诱惑的人少之又少,若是自己不走上这一趟反倒叫人生疑。 幻音坊诸女稍作装扮,改换面容,到得梁山。一路上腰藏兵刃的江湖豪客络绎不绝,显然是冲着龙泉宝藏而来。 到得晚上乾陵墓葬群中火把燎天,亮如白昼。李云昭眼尖,一眼瞧见了未做改装的上官云阙和温韬。上官云阙正畅谈他想象中的小别重逢,突然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整个人差点跳起来,那人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嘘,是我!” 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莽汉自然是李星云假扮,上官云阙欢喜不已,叫道:“星呜呜呜……”这回李星云和温韬都扑上来捂他的嘴了。 但李云昭已经听见了,她留神辨认了一下跟在李星云后面的几人,除了张子凡、陆林轩外还有一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和李星云有说有笑的。 梵音天见了为姬如雪打抱不平,生气道:“好你个李星云!姬如雪为你生死不知,你却在这里勾勾搭搭!我呸!枉我以前还觉得你一往情深!男人就没,就没几个是好东西!”说到最后她瞟了一眼女帝。好险,差点把那位世子也骂进去了。 诸位圣姬当然更偏心姬如雪,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李云昭比了个手势让她们噤声,轻声笑道:“梵音天,你什么时候和雪儿关系这么好了?” “殿下~姬如雪怎么说也是我们幻音坊的人,我不为她说话为谁?”她上回得罪了李星云,还是姬如雪为她求的情,这一年来相聚匆匆复又分离,实在没空道谢,感激之情一直藏在心里头。 “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李星云对这位姑娘没那种心思,你们先别急。”李云昭太清楚,喜欢一个人时,望过去的眼神是怎样的。 李星云他们嘀嘀咕咕了几句,嚎了一句:“快追呀,李星云往那边跑了!”一大堆傻不愣登的人信以为真,冲着他指的方向大步追去。 “……”李云昭和九天圣姬不是傻瓜,缩着身子藏在不知哪位大臣的陪葬墓后,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探头继续观望。 留下的人远不是李星云和张子凡这小哥俩的对手。他们不欲多造杀孽,只露一手震慑众人,让人死心。张子凡施展五雷天心诀,一掌震碎了一尊守墓石像,围观众人摸了摸自己的头盖骨,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也许没有这石像坚硬,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云昭看他们往无字碑方向去,正欲招呼姑娘们跟上,一只手掌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微扭身就是一掌,那人轻轻巧巧接下:“别动粗,是我。” 李云昭抓住她的手腕晃了晃,开心道:“你来啦!” 来人正是晋阳公主李明达。她内功精湛,纵数九寒冬也衣衫单薄,此时虽说二月春风,料峭吹寒,但也没冬日里寒冷,她却披一身貂裘,让人瞧着真不习惯。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手绘的地图:“这是乾陵的地形图,你们去出口处等着,来个守株待兔。” 李云昭奇道:“不是只有李星云一行人么?若是他们拿到了,也算理所应当罢?”她今日来,一部分目的和李星云不谋而合,都盼望着里头真的是一味不死药,好救活雪儿。 李明达简单交代了几句:“不,我是追踪朱友文和黑白无常而来的。他们早就师徒反目,勾心斗角,很有意思。不过黑白无常修炼了九幽玄天神功全篇,功力今非昔比,你碰上了,不可轻敌。”她来时起了一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就让昭昭来做这只黄雀儿罢。 至于朱友文,陪葬乾陵,算是对这乱臣贼子无上恩赐了。 她飞扬的裘衣下,深紫色衣角一闪而过,环佩叮当作响。 第三十三回翻手为云覆手雨 乾陵地宫规模大小和长安皇宫一般无二,庄严华贵,瑰丽壮观,让众人几乎忘却了这是一处冥宫。 《史记》中记载秦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乾陵论规模有所不及,但论奢华倒似不在秦皇陵之下。 李星云一边和蚩梦插科打诨,一边留意身侧满脸黑气的朱友文的动静。因着温韬放下了金刚墙,断了来路,众人无法从原路返回,朱友文迫于形势才勉强与他们相安无事,不然以他的武功,即便李星云刚刚试出自己的七星诀对他稍有克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朱友文杀灭护陵尸虫后正要去推开太极殿大门,陆林轩突然高喊一声:“等等!” 朱友文早就不耐烦了,回头道:“你做什么?!” 陆林轩害怕道:“子凡,师哥,刚刚我们来的时候,宫殿里有透出亮光么?”她也算在尸山血海里杀出过,可对幽冥鬼神之属终究有些敬畏。 张子凡的折扇换了把新的,上头已没有那个显眼的“文”字,他一开折扇护住陆林轩:“亮光来时还没有,应该是刚刚面对尸虫的时候才亮起来的。林轩别怕,我们那么多人,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李星云道:“小妖女,你就不怕?” 蚩梦嘻嘻一笑:“我才不怕咧。小哥哥,你要是怕了,可以躲在我身后。” 上官云阙看他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意思,凑上去想抱他的胳膊:“星云~你怎么不问人家怕不怕呢,人家怕死了~” 李星云连忙甩脱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给我一边去。” 太极殿是唐朝皇帝召见群臣的宫殿,这里对应的是存放帝后棺椁的地方,必然还有精妙机关,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眼睁睁看着朱友文推开大门。 从太宗贞观年间到玄宗开元年间,大唐国力蒸蒸日上,这座高宗帝后的玄宫正是其中一层体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皎洁的夜明珠,清光似照水晶宫,竟比众人见过的焦兰殿还要华丽。 丹陛之上坐落的不是衮衣绣裳的天子,而是两具规格一致、雕龙描凤的厚重棺椁。武曌生前自去帝号,吩咐以高宗皇后身份入葬,可她人老余威犹在,随后即位的中宗仍以皇帝之礼战战兢兢地安葬了母亲。所以她灵位旁的陪葬品数量完全不输给丈夫,连鼎的数量也是九只。 李星云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阶下,向两位老祖宗磕头行礼。其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两具棺椁前面的那个小匣子上。 这就是所有人苦苦寻觅的龙泉宝盒! 朱友文一个纵跃就冲到了众人前面,只差几寸便要碰到了宝盒,这时异变陡生,一道紫影从高宗李治的棺椁后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朱友文的手腕神门穴。这神门穴在手掌后锐骨之端,中剑之后,手掌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朱友文应变也快,另一手伸指往剑身上一弹,可这一指附带的内力宛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那剑来势依旧,他大惊之下只得闪身避过这一剑。 李星云等人见朱友文都被其一剑逼退,大吃一惊,观此青年相貌约莫十七八岁,和李星云等人年纪相仿,竟有这等能耐。他皮相生得极佳,容色玉曜,宛如天人,在李星云印象里唯有那位岐王与他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清明如月,光华不显,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正是内功修炼至巅峰的神莹内敛之象。 紫衣青年拾起龙泉宝盒,走上丹陛,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两具棺椁缓缓降下,一把黄金椅升了上来,两个把手上铸着盘龙抢珠。他老实不客气地直接坐下,神采英毅,目光威严。 朱友文怒道:“你是谁?” 那青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不能自已:“哈哈哈哈!你们闯到我的陵墓里来,反倒问我是谁?好吧,非要说的话,我乃大唐晋王。” 朱友文绷着脸道:“李克用老黄瓜刷绿漆都不可能长你这样!真是满口胡言!” 温韬注意到青年穿着的紫衣是唐初藩王规制,他博学广知,道:“晋王……高宗做太子前,就是晋王。”他和上官云阙认得晋阳殿下样貌,与这位有五六分相像,一时还真不知是公主殿下恶趣味扮作亲哥哥来招摇撞骗,还是高宗陛下当真起死回生来教训闯陵贼人。 陆林轩道:“子凡,你们天师府不该最擅长捉鬼拿僵尸什么的么?你,你看看他是不是僵尸呀!” 张子凡挠了挠头:“啊?可是我爹我娘都没教过呀。” 那青年身后的墙壁缓缓降下,现出一条小径来。他瞥了一眼李星云:“看在你是我李唐后裔的份上,你和你的朋友们擅闯乾陵的事情我不追究。”他手不抬,臂不举,龙泉宝盒直直飞入李星云怀中:“这个交给你了,里头是苗疆圣蛊,不用特定的手法打开只会白白送命,切记切记。” 蚩梦看了一眼宝盒,面露迷茫。她仅仅听过苗疆圣蛊的名头,解法并不知晓。 李星云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最后这宝盒得来如此轻易。朱友文不甘心,大吼一声扑了上来,被那青年抬剑格挡住:“你们还不快走?准备留下来陪我么?” “至于你……今日之后,玄冥教再无鬼王。” 李云昭和众圣姬按图索骥,来到地图标示的出口处时,东方既白,草木沾露。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子站在一座陪葬墓前,大把大把地朝空中撒着鲜花。听见李云昭等人的脚步声,她微微侧过脸来。 她容色美艳,眼睛邪魅,妆容偏浓,身材高挑,戴着质朴的圆形耳坠。她朝着神情戒备的李云昭走上几步,道:“姑娘,别担心,我可不是为龙泉宝藏而来的,只是来为故人扫扫墓,保护她的身后事不被人打扰。” 李云昭瞥了一眼墓碑,上书的“大唐故太平公主之墓”用的是飘逸灵动的飞白体,十分眼熟。她默默地想:故人?确定不是古人么?欸?等等,她叫我“姑娘”? 她本来觉得自己男装天衣无缝。 那女子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不仅是位姑娘,还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呢!”她毫不羞涩地朝李云昭抛了个媚眼,挎着空空的花篮离开,“等会打归打,可别搅扰这位殿下长眠。”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黑白无常两人相互搀扶着从地道中出来。他二人亦步亦趋缀在李星云等人之后,等李星云拿到宝盒踏上返程才暴起夺宝,此时他们功力已胜过李星云等人合力,虽然一直被死缠烂打,受伤不轻,但终于抢到了宝盒。 师兄妹一抬头,就瞧见了严阵以待的岐王和幻音坊诸人。 常昊灵把拿着宝盒的手往后面一背,可是怎么逃得过众人的眼睛?梵音天怀抱琵琶,厉声道:“黑白无常,把乾陵所得之物交出来,岐王会考虑饶了你俩性命。” 常昊灵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岐王,吐出一口淤血,把宝盒塞在常宣灵手中,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运功往她肩上一推:“快跑!” 看他身上升腾起的隐隐约约的黑气,果然是九幽玄天神功中的护体阴气,可是和朱友文的境界差得远呢。未等他冲到面前,李云昭就箭步迎了上去,接下他蓄积已久的一掌,反肘顶向他胸口将他推出几步,两指微屈在他眉心一弹,破开他稀薄的护体阴气。 黑白无常不是什么好玩意,但彼此之间当真是情深意重。常昊灵见师兄受伤不起,叫道:“我不管,要死一起死!”一拳向李云昭挥来。 她的武功比之兄长还要逊色半筹,怎么可能及得上李云昭?李云昭在她胸口伤口处印了一掌,让她伤上加伤,她一时无力,也摔在地上,宝盒随之落地。 “看来黑白无常不过是略窥门径,这点微末功夫,比只练了半卷神功的朱友珪和朱友文差远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以李云昭的武学成就说这话不过是中肯的评价,可听在黑白无常耳里却变了味道。 常昊灵最恨那些目中无人的大人物,他想起乾陵中紫衣青年的叮嘱,决定搏一搏:“岐王就这么肯定,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龙泉宝藏?”如果这苗疆圣蛊真这么厉害,那就把岐王的命带走罢! “哼,是真是假,等我回岐国再研究也不迟。”李云昭怎么可能受他蒙骗,转身就走。 捧着盒子的梵音天担心宝盒是假,偷偷打开一看,等李云昭发觉她做了傻事时已然不及,只得夹手夺过她准备自尽的箭矢掷在地上,又一掌将她打晕过去。她揽住梵音天软绵绵倒下的身体,讶异道:“这就是苗疆圣蛊的威力么……” 黑白无常看她出神,伺机夺取跌落的宝盒。李云昭将梵音天往玄净天怀里一推,两掌逼开黑白无常。她记恨二人满腹算计,手下再不容情,抓住常昊灵手腕一拧就让他痛得握不住宝盒,随即一掌拍向他小腹,把常昊灵向后摔出几丈远。她拿住常宣灵膻中大穴,挟着她退到众圣姬面前:“常昊灵,你若想让你师妹活命,带着解蛊的方法来幻音坊换人!” 回去路上,妙成天担忧道:“我看以常昊灵的能耐,不可能寻到解蛊的方法,梵音天她……好得了么?” 李云昭不着急:“他解不了,自然有人能解。放心罢。咱们赶紧下山去,阿姐恐怕早就等着我们会合了。” 李明达给所有人指示的都是最长的出口路线,为了拖住李星云等人追逐黑白无常的脚步,还特意放下了几道磨人但不伤人的机关,她自己解决了朱友文之后早抄小路下山去了。 她掀开梵音天的眼皮看了看,沉吟道:“……我不成的,苗疆圣蛊是十二峒不传之秘。这种玩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能打开宝盒,她的蛊自然也解了。现在先让她保持昏迷状态。宝盒……你打算交给李星云么?”若李云昭胸无大志,这宝盒就交给李星云去,也好趁机卖好投诚,省得被袁天罡记一笔。 李云昭微怔,垂眼道:“……我先留着,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直到此刻她心里还有些不真实感,这么轻易就夺得了宝盒么? 她掂量了一下重量,不像是存放了药物,长生药的猜测果然是无稽之谈。 李明达有些不悦地问:“对了昭昭,你知道是谁把乾陵的消息散布出去的么,让这么多人打扰我兄嫂长眠……哼!”真该死啊! 李云昭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她当然知道是谁,但看阿姐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她必须为情郎遮掩一二:“唔,谁知道呢?也许是李星云和温韬的传信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呢?江湖上的事情散播起来有多快,你也是知道的,很难找到源头。接下来我想去汴州看望存勖,阿姐你先回岐国么?” 李明达深深地凝视着她:“李存勖么,你是该去瞧瞧他,毕竟他也许活不到叁月十六呢。” 李云昭身形一晃,颤声问道:“阿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阿姐擅长占卜,能知未来事,这话不是诅咒,而是……未来的某种可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明达对李存勖可没什么感情,语气冷酷。 “……我现在就去汴州!”她站起身来,却被李明达扣着手腕又坐下了。李明达用上二叁分内劲,她的手上真似被拷了一道铁箍,无法动弹。她抬眼祈求似的望向李明达,动人的美貌如同鲜花凋零将谢前最后一瞬迸发出的明艳与哀愁。 “昭昭,你不明白么?和袁天罡为敌,无异于引火烧身啊。” 第三十四回悔教夫婿觅封侯 “我不妨告诉你,李存勖身边的镜心魔,李克用身边的巫王,都是袁天罡的人。”李明达对叁十六天罡校尉颇为熟稔,而且这些人卧底的时候也比较……坦诚,以真面目真名姓示人,认不出来才怪。 “镜心魔……”这个人说话风趣诙谐,的确讨人喜欢,很得存勖青眼。可李云昭现在回想起这个人,只觉不寒而栗。 “以镜心魔的武功,怎能威胁到存勖?”她见识过镜心魔的武功,比上官云阙、倾国倾城等人远远不及,顶多和温韬不相上下。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李明达引用了一段《战国策》的话,叹道:“王僚和庆忌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不也被刺客一击毙命么?信任与自负,是杀人的利刃。” 她松开抓住李云昭手腕的手,退让道:“我们先去汴州,这一路上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做定夺。” 昭昭……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果断呀。 我能保证他顺利即位之后不会觊觎岐国么?我能保证在袁天罡重压之下一直站在他这边么?我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背叛我么?李云昭抱着脑袋靠坐在马车里,一个又一个阴暗的念头接踵而至,她发现,想冷眼旁观不管不顾的理由可以有那么多,可想要他活的理由只有那么一个。 爱。 可这是多么柔弱易折的感情啊。 进入汴州前,李明达又给自己和李云昭做了易容。进入汴州城门时,守城军官拦下马车询问身份时,李明达脸不红心不跳:“我是楚王世子马希钺,这是我二弟马希声,父王叫我们来祝贺新帝。”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云昭听了她的鬼话,嘴角一抽。 军官恍然,满脸堆笑道:“哈哈哈,原来是楚王的两位公子,失敬失敬。”回头对小兵喝道:“赶快放行!” “有劳了。”李明达放下车帘,闭目养神。车轮辘辘驶近皇宫,她眼皮一颤,忽而掀起侧帘:“听!” 李云昭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人声车马声,并无异常之处。过了一会儿,李明达又道:“现在呢?”李云昭凝神再听,果然听出其中夹着的忽断忽续的鼓声,韵律似乎有几分耳熟:“这是……《秦王破阵乐》?” 李明达脸上显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色:“是……真叫人怀念,不是么?”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随着马车驶近,李云昭愈发觉得这军乐气势雄浑,震天动地,这几日她柔肠百转、愁思黯然,听到此不由精神大振。 到得宫门前,马车已不可再进。二人跃下马车,走向焦兰殿。锦绣堆云,采幡簇金,香烟拂拂,钟鼓喈喈。李存勖身穿黄袍,立于龙椅前,身旁乐师伶人簇拥伴奏,手中击鼓,慷慨激昂,有吞吐日月山河之象,睥睨天下诸侯之势。见李云昭和李明达并肩踏入,他也不停,只以眼神示意二人落座。 李明达轻道:“太原公子……他倒是有几分我父皇的神韵。”真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若生在汉时,当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青史留名。可是总是比不过她阿耶的。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像她阿耶那样的皇帝,千百年间都不会出一个。 李云昭的心脏剧烈地震颤起来,她吞下一口唾沫问自己:这就是皇帝么? 她见过许许多多贵为王侯的人,像她的王兄,她的阿姐,地位尊崇,离那个位子似乎只一步之遥;她也见过不少真的御极的皇帝,昭宗李晔,梁国朱温、朱友贞父子,而他们毫无人君之仪。她因此对皇帝这个位置没什么想法,甚至对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很是不解。 可今日,她看到了一位心目中真正的君王,气吞山河,君临天下。她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天子,我……不想当么?我不想做那个口含天宪,振策宇内的天下一人么? 她躁动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仿佛是暴雪中淡默一瞥的冷光,仿佛是修道者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 她已有了答案。 一曲既毕,李存勖下来和二人见礼,他虽僭越早早穿上了龙袍,但未经登基大典,他如今还是晋王世子的身份。二人心照不宣地开演,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让这位未来天子不要行礼,折煞他们了。 李存勖和楚王马殷一脉不太熟悉,看这“兄弟俩”讨好的态度大为满意,邀请道:“大典定于叁月十六,前一日我会在焦兰殿登台,以为“戏伶楼”献声造势,二位公子若赏光,可来一听。” 李云昭心中一动:看来……就是这一日了。 李存勖招手把镜心魔喊来,满怀期待地问:“岐王……她来了么?” 镜心魔主打一个临终关怀,到现在还顺着他,拣好听的话说:“岐王上月底刚在乾陵夺了宝盒,路上必然不太平,耽搁几日晚些到很正常。殿下,哦不,该改口叫陛下啦!您放心,她一定会来的!”实际上,他调查了这几日晋国境内的车马来往,没有岐王的人影。难道她情郎这样无可比拟的好日子,她会不来么? 他有些看不懂这位岐王了。 散宴后,李云昭和李明达受宫人接引,来到一座宫室安歇。李云昭吩咐道:“我兄弟俩不习惯有人伺候,你们都下去罢。”把宫人们都打发走了。李明达一刻也不想多用马希钺这张脸,无比嫌恶地撕下人皮面具往床上一扔。 马希声倒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但李云昭不习惯戴人皮面具,轻轻撕下反扣在桌上。她伸出双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李明达的手:“阿姐,我决定了,我要救他。” “阿姐,你不必再劝我,我想得很清楚。袁天罡费心对付我们这些诸侯,王兄堕入他彀中而不自知,我们和他的梁子早就结下,实在不在乎再多一桩公案。至于存勖,我绝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有朝一日他若负我,我必杀之。”这个“辜负”的概念是很宽泛的,不论是负心薄幸还是侵吞岐国,她都会狠心下手除之。 李明达道:“昭昭,你见过荆条上的倒刺么?若不把这些倒刺拔除,握着它的人可是会受伤的。”袁天罡借她之手除去了朱友文,她也想着借袁天罡之手除去李存勖。虽然他们拥戴的天子不同,主张的道路不同,但为天子翦除威胁的做法不谋而合。 李云昭把头枕在阿姐膝盖上,轻声道:“前人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历经艰辛远胜于我,难道说我就一点点苦都吃不得么?何况,阿姐你也说过,臣诸侯者王,友诸侯者霸,我若不能让天下诸侯宾服,怎配为君?”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她不是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道路了么? 李明达闻弦歌而知雅意,压着嗓子笑起来,李云昭从未见她笑得这样畅快:“好,好!贞观伊始,群臣曾有霸道王道之争,终是我阿耶力排众议,实行王道仁政。”她本来为昭昭规划的也是这一条道路。 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在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她笑完后,抚摸着李云昭的长发:“我们还不能和袁天罡撕破脸,你若想救李存勖,不可鲁莽,要听我的。瞒天过海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经很娴熟了。” 李云昭藏身在离焦兰殿不远的假山中,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她听老人说夜猫子啼叫是在数人的眉毛,要是让它数清楚了就要死人了,于是把头埋在膝盖间。 焦兰殿的乐声戛然而止,她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是镜心魔动手了。 寂静下来的夜里,她听见假山上有节奏地敲了叁下,正是李明达和她约定的暗号,忙低头钻出。李明达一手提着统一的伶人面具,一手用长袖遮住涂满油彩的脸,嘴里连珠箭一样快速道:“他身上中了二十叁剑,除了镜心魔那两剑我没法做手脚,其他的我都运劲荡开,没让他们捅到要害,放心,连肾都没捅到。我给他塞了颗保命丹在嘴里,护住心脉,会让他陷入假死状态,但性命无忧。你赶紧去把他带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现在我先找个地方洗洗脸,这油彩黏糊糊脏死了。” 她挡着脸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倒退回来,踌躇问道:“那个……他身上有什么隐蔽的伤疤或胎记之类的么?我怕假货入殓时被识破。” “……左肩胛骨上有一处箭伤。”李云昭回忆了一下,发现李存勖打仗身先士卒,但身法了得,还真没受过什么重伤。 “好。” 李云昭仓皇地同手同脚走入焦兰殿,跨过台阶时险些绊了一跤。她跪坐在地上,长袍的下摆站满了未干涸的鲜血,那样的触目惊心。 娑婆美到刺目,凄冷艳绝似蛊。若倒在这里的是她的仇家,她也许还会觉得此情此景凄美哀艳,可以入画。 可是,这个满身鲜血、气绝前绝望不甘地朝龙椅伸手的青年,是她念兹在兹的人啊。 她颤着手指搭在李存勖颈间,还是温热的,可她胸中郁结的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好痛恨袁天罡,为了他的宏图伟业,便让天下不得安宁。杀伐,反目,离分,也是诸侯间的常态了。 可他所做的一切,值得么?正确么?李星云不愿为帝,他又何必强人所难?又何必断绝他人称帝的机会? 明明这个世道,这个天下,总是离不开君主治理。这个皇帝不是李星云,还可以是别人。 她想抱一抱伤痕累累的爱人,又怕让他伤上加伤。到最后,她只有握住他的指尖,坚定地一同触到了那张明明近在迟尺的龙椅。 她低头吻了吻那张低入尘埃仍干干净净的面容,哽咽承诺道:“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她的愈发蓬勃的野心,是以爱人的鲜血做养料的。 为什么这里是23剑?旺仔两剑,八个伶人刺了叁次,其中混进去的公主是借位,没真捅,老演员了属于是。 女帝把星云当朋友,但并不会因此觉得他就适合当君王了。女帝王道,星云霸道,子凡天道,大家各行其道,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三十五回与君同病复漂沦 炎摩天和梵音天守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待她们家岐王出宫会合。看到如水月光下,岐王与晋王世子一般的惨白脸庞,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李云昭两手稳稳地搂着恋人的背部和腿弯,尽力不去碰血肉模糊的腰腹,她轻轻地把人放在马车里,转头对炎摩天道:“我给他简单处理一下,你再来瞧瞧。”说着,她腿一软,扶着马车才没失态。 梵音天和炎摩天先上来围着李云昭看了又看:“岐王您……” 李云昭安抚道:“我没事,身上沾的是他的血。梵音天,你来驾车,我们回岐国。记得驾车稳当些缓慢些,不然马行颠簸,增他苦楚。”今晚就走,趁着宫内惊变的消息还没传开。也不知镜心魔是何态度,他若贼喊捉贼,封锁城门捉拿刺客,她们这一行人想出城可就难了。 “好。”二女忠心不二,同声应下。 李云昭钻入马车内,眼也不眨地看着炎摩天。炎摩天倍感压力,检查完伤势硬着头皮道:“世子身上这二十叁剑,有两剑刺穿腹部和胸部,伤及内脏和心脏,其余的不知为何未至要害。可是这两处足够致命,又失血太多,仍然异常凶险。”这伤势看着实在触目惊心,不知是谁与世子有这样的仇怨。不过岐王殿下既不愿说,她们也不会多问。 李云昭道:“你只管为我救治他,也无需吝惜药物。” “是。” 出城门时,守城军官奇怪道:“明日一早就是新帝登基大典,几位贵客不留下观礼么?” 李云昭脱下了自己和李存勖身上带血的外袍,换了干净衣服,又戴上马希声的人皮面具,把侧帘卷起一点只露半张脸:“你们还不知道么?新帝宫中遇刺,生死不明,宫内如今乱得很。我大哥在席间受到波及伤势不轻,唯恐再有人行不轨之事,带着我赶紧出城回国。”马希声这张脸毫无机心,配上她的言辞恳切,可信度大大增加。 军官确实闻到马车内的血腥气,不疑有他,惊骇无比:“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几位贵客先走,我去请示镜心魔大人,城中布防。” “辛苦你了。”李云昭松手让车帘垂下。 车马行到洛阳时,李存勖遇刺身亡的消息已传遍晋国境内。朱友贞这个皇帝当得本就勉强,他一死,他麾下的军士很快作鸟兽散,李存勖没花多少功夫便让整个梁国改旗易帜,尽归晋国。此时尚有老晋王李克用在,刚刚稳定下来的更广阔的晋国大地,没那么容易起乱。 洛阳作为大唐东都,丝绸之路的起点,风调雨顺,积蓄充实,是极为繁华的城市。李云昭虽担忧这里有不良人分舵,但李存勖的伤势等不得到岐国境内,只得在洛阳暂时停下,为他稳定伤情。 炎摩天医术高超,比不上李星云但相差不远,有她在,李存勖的外伤恢复得极快,可内伤太重,人仍是昏迷不醒。李云昭轻轻握住他的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一日听得楼下梵音天惊呼,她推门去看,看见了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此时相见的人。 姬如雪。 容貌如昨,神情举止却全然陌生。梵音天绕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你,你不认识我啦?”她顾不上举动失礼,一指从楼上走下的李云昭,“那你总该记得女……岐王罢?” 姬如雪茫然摇头,嘴里背书似的念叨:“我是李星云的女人,是她唯一的女人,不可以让别的女人接近他。”念着念着,她眼睛里有了神采,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衣着豪放的梵音天和转着笛子的蚩梦。 蚩梦知道她脑壳坏喽,丢下一句“我才不理你呢”,也不与她多争执,蹦蹦跳跳到李云昭面前:“这位大姐姐,你长得好称头哦~” 李云昭和李星云同时一惊。李星云道:“我靠,小妖女,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女人的?”难道他以前真的有眼无珠,不辨男女? 蚩梦鄙视道:“小哥哥,你们男人怎么会有我们姑娘家懂女人呢?再说了,大姐姐身上那么香,我鼻子这么灵,老远就闻到喽!你呀,就只知道小姐姐身上香不香。” 李星云:讲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他搂着姬如雪肩膀,正想嗅一嗅熟悉的味道,就被姬如雪情不自禁的一巴掌扇肿了半张脸。 李云昭:“……”虽然姬如雪是幻音坊的人,但看她和李星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的事管不了,就选择性忽略了姬如雪的暴力行为,微垂下眼问她:“雪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姬如雪看着她温柔哀伤的眼,脑中微微一痛:“我,我……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眼前这位异常美貌的女子好像有点面熟,可她一点都不记得了。过往的记忆像是一捧流沙,一开始回忆就从指缝中溜走,似雪泥鸿爪,难以追寻。 唯一深入骨髓的,是“李星云”叁字。 “……没关系的,你能活过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记忆的事情不必急,李公子,雪儿多有冒犯,还请谅解。” 李星云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讲的话含混不清:“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我受得住!只是她这个样子,也许是中了什么毒,等我们到了渝州安顿下来,我给她找找有没有千年火灵芝万年人参的,保管药到毒消。” 蚩梦生气地跺脚,一点也不怕生地抱住了李云昭手臂,朝李星云大喊:“我说了多少遍,小姐姐是中蛊,不是中毒!你怎么就是不信!”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李云昭,脸贴得很近地问道:“大姐姐,你信不信?” 李云昭道:“呃,你先松手……”她出门在外也不是没见过热情大胆的姑娘,但热情大胆到这个份上的还是头一次见,还是在知道她是女人的情况下。 她年纪也不怎么大啊,怎么越来越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了? 蚩梦固执道:“我不!我们苗疆姑娘直来直往,对喜欢的好看的姑娘就是要亲近的!” 李云昭空出来的手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好吧,我信你。” 她没有糊弄蚩梦,而是真的更倾向于雪儿这是中了蛊。苗疆十万大山,古怪刁钻的蛊层出不穷,光她听说过的能钻入死人或者活死人体内操控身体的蛊就有四五种。蚩梦作为那边的人,了解的只会比她更多。她言之凿凿,可信度极高。 蚩梦开心道:“大姐姐不但漂亮,还很明辨是非呢。”她叉着腰对李星云道:“听到没有?你还不信?” 李星云自负医术,从来信任自己的判断,不轻易为人所动,闻言“嘁”了一声。他不去理生闷气的蚩梦,对李云昭道:“李存勖的事情我们听说了,岐王……请节哀。”他看李云昭容色清减,不复往日神采飞扬,猜测应当就是李存勖的死讯给予她极大打击。 蚩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星云:“……你哭什么?” 蚩梦抽抽噎噎道:“我在想大姐姐这么温柔漂亮的人,却和天山雪女一样再没法和爱人互诉衷肠,我好难过。”她共情能力很强,耶律阿保机讲的雪女传说对其他人来说俗套且干瘪,她也哭得不能自已。 李星云:“……”他和李云昭才真正算得上同病相怜,爱人离去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深有体会。只是老天垂怜他,他守得云开见月明,李云昭却唯有哀恸君埋泉下泥销骨。 可惜他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敏感,不然应当能体会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也不好意思厚颜安慰。 他不明白,李云昭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无法释然,只能勉强一笑,另起话题:“听说李公子乾陵一战惜败于黑白无常,龙泉宝盒也被他们夺取?” 李星云摸了摸鼻子:“咳咳,他们兄妹俩现在的武功强得很,我们几个确实不是对手。” “后来黑白无常落在了小王手里,龙泉宝盒也由小王暂且保管,不知李公子可有意……” 李星云连忙摇头:“别别别,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志向,追寻龙泉的秘密只是为了救活雪儿。现在雪儿回来了,我只想同她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就足够了。这龙泉宝盒呢,还是你自己留着罢!”他看了一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姬如雪,补充道,“若开启宝盒用得上我,岐王不必客气。” 李云昭嘴上谦逊道:“李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小王了。” 她拿到龙泉宝盒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猜测这也只是一步关键线索,龙泉宝藏另在他处,结合传说与李星云学得七星诀的经历来看,宝藏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开启宝藏非他不可。她知李星云心向自由,必不会要回宝盒,特此一问就是想得到他的承诺。 希望他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喜欢一些美女贴贴(づ ̄3 ̄)づ╭?~ 第三十六回露晞明朝更复落 伴着蚩梦依依不舍的“大姐姐再见”的道别,李云昭回到自己的客房,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立刻抹平:“你们收拾收拾,带着他回岐国,一路上千万小心,不要碰上不良人。我会写信让多闻天她们在路上接应。”李星云身边不乏不良人探子,若让他们关注到自己身上那可不妙,不如早点送存勖回岐国,以免节外生枝。 在李云昭身后亦步亦趋的梵音天吃惊道:“岐王,您不同我们一起回岐国么?” “不,我去太原。” 鸟飞返乡,狐死首丘。算算日子,“李存勖”的灵柩应该离太原不远了。不论于公于私,她都该出现在他的葬礼上。 路过潞州这片李存勖昔日治下时,见有不少百姓自发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有人唱起两汉时流传下来的送王公贵人的哀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令气氛更添凄迷。 李云昭勒马望去,森冷的蟹壳青色的天空下,未经漂染的粗布麻衣像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迷蒙白雾,在她心中添了无数胡想:阿姐和炎摩天能把他救回过来么?他会不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他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她一时想得入神,没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李存礼在她回身时欠身行礼道:“岐王殿下光临潞州,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殿下从何处来?”从凤翔去往太原,中间不必经过潞州,若说是来潞州睹物思人,也不大像。 他相貌绝佳,气质儒雅,可那一双眼眸狭长有如蛇瞳,总让人瞧着心生戒备。 “贵国世子登基称帝,本王欲往恭贺,不想半路听闻横生变故,新帝中道崩殂,扼腕之余想前往太原吊唁。如今这潞州是阁下在打理么?”她有些怅然若失,这片土地在存勖手下时她从未拜访,如今易主后才有缘来此。 “正是,多亏义父信任。岐王既然也是去往太原……”他白袍银发,额间意思意思戴了一抹白布条,如一钩纤月。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正好与存礼同路。” 李云昭看他笑意愈深,心中恼怒,有意挖苦道:“贵国世子英年早逝,阁下背地里喜笑颜开,怕是不太合适罢?哦,我差点忘了,阁下是通文馆的人,和李存勖关系平平。听说你对李嗣源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啊,他获罪于晋王,如今尸骨无存!”李克用的至圣乾坤功出神入化,想杀死李嗣源易如反掌,可当时有一个巫王在场,她又不敢确信李嗣源真死了。 当然,她盼着李嗣源死透了。 李存礼城府颇深,云淡风轻道:“岐王殿下此话差矣,我们十三太保都听命于义父,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存礼尊敬大哥,更尊敬义父,义父的意思存礼不敢违背。”义父的武功之高,十三太保中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若为了大哥正面对上义父,不过是像三哥那样白白搭上一条命。 “倒是岐王殿下……呵呵,”李存礼突兀笑了两声,“与二哥情深意重,这一次是以什么身份去吊唁,或者说奔丧呢?是晋国的亲密盟友,还是……二哥的未亡人?” 别说他曾亲眼所见,就是未见过李云昭的那几个门主,在李嗣源口无遮拦的宣传下,也都知道邻国这位女岐王和他们二哥的关系。 李云昭脾气不坏,可听他三句话不离“李存勖已死”的意思,心中郁郁,忍不住怒道:“与你何干?!” “殿下好大脾性,怎么能说与存礼无关呢。”他坦然道,“沙陀族东迁虽久,但还是保留了些草原上的风俗,比如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李云昭不愿再听,直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住口!”这白毛小子莫不是疯了?! 她见过已经身故的李存忠和李存孝,忠勇守义,配得上他们的名字,因此对通文馆的其他门主们有些改观,李存礼此言一出,她对这些人的感观又改回去了。 李存礼身后的巴氏三兄妹迅速地围住了李云昭,李云昭观他们纵跃时的身手不过尔尔,轻蔑地哼了一声。 李存礼喝道:“退下!”他时常心口不一,巴氏三兄妹拿不准他现在是何意思,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好一会,才重新退回李存礼身后。 “若殿下依然有意与晋国联姻,不妨考虑考虑存礼。”李存礼偏头瞧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锋,无谓地笑笑,“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殿下,这种感情在戏文里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守着一个死人呢。” 这小子三句不离“李存勖已死”的意思,李云昭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毕竟十三太保已去其五,真杀了他,李克用面子上不大好看。她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利落地收剑,举鞭在马臀上狠拍一记,马儿吃痛,载着她狂奔出城。 李存礼面如冠玉,心若蛇蝎,她素闻其名。她与他只见过一面,难道能有什么感情了?今日说这一番话,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当然,她也懒得知道。 恕她不奉陪了。 李存礼不催马去追,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出神片刻,挥手叫来巴也:“你去汴梁查查,李存勖死亡那一日前后,岐王……在不在汴梁。” 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刻意拿语言激她,她比预想中还要沉得住气,提起二哥时面上哀戚不假,但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失去爱人又要强打精神的姿态。 她真的如她所说,未至汴梁么? 李云昭畅通无阻地进了太原,守城将士听到岐王名讳不敢怠慢,派人引她到了晋王府中。未入王府,便听到悲号呜咽,哭声震天。 李存勖亲母、晋王王后曹氏,伏在黑沉沉的棺木上嚎啕大哭,不见往日的端庄镇静。她将近知天命之年,本来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如今终日哀哭,形销骨立,才让人觉得是真老了。王妃刘氏无所出,对待李存勖和记在她名下的李存礼都视若亲子,此时也跪坐在她旁边泣涕涟涟,还低声劝慰姐姐别哭坏了身子。 李克用自己推着轮椅在几步外看着妻妾恸哭,倒没有老泪纵横,面相似老了几岁,和李存勖一样的暗红头发如今爬满了霜雪色。 李克用身侧的老者作苗疆打扮,面色黑青,一把胡须白中杂黑,年龄约莫和李克用相当,只是看着比李克用更是不善。他正是万毒窟巫王。这些年中原战火烧遍九州大地,万毒窟在他弟弟蛊王带领下近乎隐世,鲜少掺和进中原乱局。前些日子听说万毒窟生变,蛊王生死未卜,看来都是这位巫王的手笔了。 李云昭又去打量了几眼李克用身后装着嚎了两嗓子的几位门主,李存礼未至,其余几人未曾谋面,但按年岁来说也能一一对上。唯一有几分真伤心的是排行最末的李存忍,她受义父指教,一向把二哥视作少主。 李云昭见众人或暗喜或痛绝,无人看出棺中尸体乃李代桃僵,心下稍定,用衣袖盖住手掌,上前扶住曹氏劝道:“存勖年少有为,只差一步便可登基称帝,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我知道您痛惜儿子,可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只好请您节哀顺变……”她说着说着,想到归国路上昏迷不醒的情郎,半是真情半是演戏流下泪来。 李存礼比她晚到少许,一进门抬眼见她眼中泪珠莹然,心底对李存勖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怨恨,随即脸上装出悲戚神色,乖觉垂头走到义父身后。 曹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因痛失爱子心绪大乱,在外男面前强撑体面:“你,你是?” 李云昭和李存勖情爱甚笃,但当年昭宗驾前王兄和李克用平辈会友,她不肯矮了一辈,一句“小侄”囫囵咽了回去,道:“在下岐王。” “原来是岐王殿下,果然风采不凡。存勖……时常提起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曹氏提到儿子,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通文馆几位知情的门主听到“朋友”两字,眉头狠狠一跳。 李克用身材高大,坐在轮椅上也比妻子高出几寸,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让李存忍搀扶她进内堂歇息。他对李云昭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推着轮椅领她进了书房。 李云昭因起意逐鹿中原,这十几日来心思起伏,有一件事看得透彻:袁天罡下一个目标就是李克用。 镜心魔弑主,杀得天下皆知毫不隐晦,而李存勖名声极佳,就是不通朝政的平民百姓都同情他,背地里议论两句不良人的狠毒。李克用若是打算为爱子报仇,剑锋应当直指不良帅袁天罡,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暂且蛰伏,袁天罡必忌惮他所图过大,连杀子之仇都能隐忍,更是留他不得。再往坏处想,袁天罡或许会怀疑李存勖之死另有蹊跷,到时查到她岐王头上…… 这么一想,摆在李克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有心将李存勖未死的消息告知他,让他知道后继有人,将来死也死得瞑目,算是临终关怀,又担忧隔墙有耳,一时陷入沉默。 李克用对灵堂中的这些义子也不放心,将一侧书柜推开,背后露出一间上锁的密室。里头四壁材质特殊,外面人内力再强,脸贴在门上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他一边高声吩咐李存忍:“老十三,守在外头,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一边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密室门,请李云昭入内再叙。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演员,全都他爹的是演员! ε=ε=ε=(#gt;дlt;)?不会写含蓄地表白qaq,但礼子不弯道超车又有点没法偷家,难搞哦。 第三十七回来看家翁怜子孙 李云昭敲了敲厚实的密室大门,沉闷的声音让人心安:“不知晋王这是在提防谁?”通文馆那几位门主武功再高也越不过自己和李克用,若是他们偷听立刻就会被发觉。可若是巫王……她看李克用相当信任他啊。 “让岐王见笑了。这些时日本王总怀疑身边有不良帅的人,故此打造了这座密室,岐王不会觉得本王小家子气罢?” 二人国书往来已久,可在此以前正式见面只有一回。当年李云昭还是依偎在兄长身边的天真女孩儿,如今俨然是和李克用平起平坐、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怎能让人不感慨时节如流。 “怎会。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只是我看晋王倒是很信任巫王,不知是为何?” 李克用很坦荡:“一月多前本王义子李嗣源叛逃出通文馆,多亏巫王神通,才在大漠深处抓住了他。这不孝子苦苦哀求我饶他一命,最后还是认命自戕。这点家丑,让岐王笑话了。” “原来如此。”李嗣源武功一道天资不算出众,但论头脑称得上老谋深算,真的就这么轻易伏诛了么?李云昭按下疑问,无比正色道:“不过,接下来本王所说,请晋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包括王后与王妃,还有……巫王。”王后与王妃虽然深居简出,但保不齐通文馆那些门主会去探望她们,从她们那里套话。巫王更是亮了明牌的不良人,不可信。 李克用听她说得郑重其事,明白事关重大,当即答应下来:“本王明白了。” 李云昭将如何移花接木在汴州救出李存勖,如何派人将他送往岐国一一与李克用说了,只是李明达身份特殊,暂且略去她不提。 李克用年事已高,经历丧子之痛以后,又加之失而复得的惊喜交集,一时如在梦中,呆呆地翻来覆去说道:“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他抚着心脏消化这天大的好消息,不掺假地朝李云昭连连致谢。 李云昭摇摇头:“晋王应当清楚我与存勖……我做这些虽然行险,但为了他总是值得的。可眼下处境更凶险的,是晋王你啊。” 以李存勖的年龄而言,他这样的武功修为难能可贵,但还入不了袁天罡的眼。而李克用截然不同,他的武功放眼中原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之一,袁天罡要除掉他恐怕得亲自动手。 谁能在袁天罡手底下全身而退? 李克用接到儿子死讯时刹那间万念俱灰:唯一的儿子死了,晋国大好的基业终归要落到旁人手中,生前身后事一望即知。 而眼下他得知儿子还活着,晋国后继有人,一颗心放下大半,决心和袁天罡摊牌。与其在袁天罡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主动上门拼个鱼死网破,若能重伤袁天罡或是直接带走他那就再好不过了,为儿子排除大患。 李克用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李云昭吃惊道:“你不是练功走火了么?”原来是在装瘸。 他豁出老脸,朝面前这个儿子中意的年轻姑娘跪下:“存勖武功智谋皆不如岐王,将来他执掌晋国,还请岐王帮衬一二。”李云昭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上上之选,和儿子又有感情基础,将儿子托付给她能让人放心。 本来李嗣源精通政务,才干不低,论治国理政胜过存勖,若他是自己亲生孩儿,自己绝不会杀他,甚至有可能考虑将权位传给他。可他只有存勖一个亲儿子,焉能让他向其他人俯首称臣。 李云昭抓住他双臂,用上内力才将他抬起:“晋王何必如此?快快请起。岐晋两国向来交好,我与存勖两情相悦,晋王不出此言我也当和他守望互助。”她幼年失恃失怙,是由兄长拉扯大的,她不太懂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做父亲的会为儿子做到这一份上。 李克用从怀里取出一页羊皮纸递给李云昭:“这是我这么多年修炼至圣乾坤功的心得,落笔时蘸墨特殊,需用火烧灼方能显现字迹,还请岐王转交给我儿存勖。我教导麾下十三太保时没有藏私,可却无一人能将这功法修炼至登峰造极,归根到底是资质有限。存勖是这些孩子中天资最高的,但少年时最不肯用功,蹉跎岁月,希望他瞧了这些心得能大器晚成罢……可惜,我没有机会亲自点拨他了。” 李云昭接过羊皮纸,卷起藏进袖子里。她瞥见李克用脸上悲伤哀默的神色褪去,狠厉老辣显现,想来不肯坐以待毙。 她还能帮些什么?她见过袁天罡施展武功,那已经超出了人们对武林高手的最极致想象,所谓山外有山,他就是那无法逾越的最高峰。她肯定假使自己从旁协助,也无法助李克用获胜。阿姐……她的武功是够了,可她身为李唐公主,绝不能联合别人对孤忠老臣痛下杀手。 她只有提醒道:“昔日不良帅麾下人才济济,后来风流云散,有的听说去到了一些化外之地,瘴疠之乡。”比如号称坐拥十万大山的苗疆。 巫王、蛊王都曾是不良人啊。 李克用遽然一惊,他生性多疑,想到巫王用来折磨李嗣源的手段,毛骨悚然:“岐王说得很是,本王是该好好留意一番。” 二人密谈结束后,李云昭自去灵堂前扮哀恸状,李克用推着轮椅缓缓而出,李存忍低头跟在他身后禀报:“启禀义父,刚刚无人接近书房。” “好,张子凡那边怎么说?” “张天师谢绝招揽,说他感激义父您帮他报了杀父之仇,可天师府向来与世无争,他不想出山卷入天下纷乱。” 李克用冷笑道:“我看他只是不想和咱们晋国搅和,若是李星云有事相求,他会这么推三阻四么?也罢,本王也是要脸面的,学不会三顾茅庐的谦卑!随他去罢!” 张子凡家传的五雷天心诀与他的至圣乾坤功相辅相成,两者若能互相印证,对彼此都大有裨益,亦可免去修炼瓶颈之苦。但若把至圣乾坤功修炼至他这个境界,五雷天心诀的启迪倒也无关紧要了。 比起张子凡的功夫,他更看重张子凡这个人。李嗣源把义子教得好啊,文采武功,韬略谋算,样样出色,又和李嗣源反目成仇,四舍五入能看作自己人,若能留在晋国辅佐自己或是儿子再好不过了。可他既然不愿留下,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毕竟天师府在武林中的威望摆在那里。 李克用目不斜视地继续推着轮椅往前,缓缓道:“老十三,若为父将来有何不测,你就往岐国投奔岐王。” 李存忍是个孝顺忠心的姑娘,大惊伏地:“义父!勿作此不祥之言!”义父身体康健,好端端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克用无暇与她仔细分析时局,声音格外严厉道:“你只管依本王的吩咐做!” “……是。” “还有,”李克用和李云昭聊完,总觉得骨血里有什么东西在牵扯,怀疑巫王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你去找几个大夫或是什么巫师蛊师回来,记得不要惊动王府内其他人。” 李存忍这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下一凛:“是!” 李存勖未登基而“暴毙”,晋国方面不能太逾矩,以诸侯之礼五日而殡,五月而葬。看到“李存勖”的棺木送入地宫,李云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料来无人识破。她这几月来尽量躲着哭成泪人的晋王后和莫名其妙殷勤有礼的李存礼,现在葬礼一结束就提出辞别,回到岐国。 出乎意料的是李明达比她还要晚回数日。她败兴而归,意兴阑珊,一见面就开口问李云昭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到侯卿。 李云昭果断回复没有。侯卿漂泊无定,哪是那么容易联系上的。 她看阿姐一脸失望,吩咐幻音坊的弟子们在江湖上探访侯卿的下落。 李明达道:“雪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看形容她应当是中了蛊。侯卿不会解蛊,但能救人。他所习泣血录,能以换血之法将蛊虫引出。” 不过她找侯卿不全是为了救雪儿,更是想通过他找到另一位尸祖。她和降臣很熟识,但降臣表示她真的不清楚其他尸祖的下落。 李云昭喜道:“那太好了!”连忙加派人手去寻找侯卿,她又想起受苗疆圣蛊波及的妙成天,满含希望地问:“那妙成天也能通过换血救回么?” 李明达不忍心地泼了她冷水:“妙成天准确来说不是中蛊,而是中了苗疆圣蛊勾勒的幻术,换血是没用的。只能指望有人正确打开宝盒,那时圣蛊的影响就无法维持了。” “……好罢。阿姐,你能去瞧瞧存勖么,他脉象平稳,可一直醒不过来,我真的担心他……” 她一回来就去探望了李存勖,可他仍是毫无知觉的样子,问炎摩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明达:“……我知道了。”起身和她一起去看李存勖。她手上扎针扎得可稳,嘴上没忘了调笑李云昭:“之前隔着面具没仔细看,原来是这样俊俏的小郎君,难怪咱们昭昭念念不忘。”气得李云昭去掐她大腿肉,李明达躲闪两下笑道:“别乱动哦,我要是扎偏了,吃苦头的可是这小子。”李云昭才气哼哼罢手,托着脸在旁边看着,嘟囔道:“我才不是只看脸啦。” “啊对对对。”李明达随口敷衍了两句,行云流水一套针法下来,她收起银针道,“往后每十日我来行针散淤,大概需三月他才能醒来,还有相佐的方子,我等会去拟定,每日两服。” 李云昭抚平李存勖微蹙的眉头,低声道谢。 “这没什么。天师府天师即将大婚,你要去凑凑热闹么?” 李云昭思考了一下:“我与张子凡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点头之交而已,亲自去祝贺不必。我派自在天和娑罗天携礼物登门祝贺。” 标题里的家翁可以看做老者或者公公的意思。 李克用武功太高了,而且他死了源源才能执掌晋国,所以必须写死他。这里稍微扩充了一下这个人物形象:很爱惜儿子,面对罡子也没有很自信,放手一搏罢了。 下次礼子登场会很生草。 第三十八回虽九死其犹未悔 李云昭怀抱着小猫枚果,有一搭没一撘地和身后神色紧绷的多闻天和广目天闲聊:“你们别害怕。”袁天罡要真想杀她,压根不必请她来藏兵谷一叙,直接闯进岐王府便是。 广目天两手交迭,放于小腹处:“属下并不畏死,只是女帝为何不同意瑶姬大人同来?” 李云昭揉了揉枚果耳朵:“……我不想让阿姐难做。” 她曳地的长裙上以玫红为底,绘着大片盛放的花团,走动间仿佛带起一片旖旎的香风,盛极的美貌让幽微的藏兵阁为之一亮。她瞧见弯腰驼背的孟婆,语调上扬地问候了一句:“孟婆?” 孟婆,也就是石瑶,她为了重掌玄冥教,又扮作又老又矮的模样。她手杖轻点,微微屈身行礼:“老婆子见过女帝。” 李云昭抿嘴一笑:“听说不良人中有位石瑶,易容之术世所罕见,不知可否引出一见?” 孟婆不动声色道:“听闻半年前乾陵一战,岐王也曾凑过热闹,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李云昭道:“岐王行止不定,有些事,本座知道的还没您老人家多呢。” 孟婆道:“不良人众多,有些人呐,老婆子认识得还没有女帝全乎呢。” 这几句话一聊,二人都知对方知晓自己另一重身份,不过无心戳破。李云昭这边更多一层顾虑:不良人果然知道龙泉宝盒落在她手中。 孟婆道:“咱们都是客人,还是等会儿听听主人有何见教罢。” 李云昭瞥了一眼一旁入定似的巫王:“是啊,袁天罡以信鸽相邀,我可不知道是这样大的阵仗呢。”她转向巫王,假作不认识地问道:“看这位老人家的穿着打扮,莫非是万毒窟的蛊王?”巫王身后低着头的随从,有一人身形有些眼熟啊。 巫王在太原晋王府见过李云昭,懒得拆穿她:“蛊王是我胞弟,老朽乃是巫王。” 枚果从李云昭怀里跳出,似感不详,朝巫王汹汹地喵喵大叫,巫王转过脸来,他形同枯木,连眼皮都是绀青色,甚是可怖,吓得枚果又躲回李云昭怀里。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幻音坊、玄冥教、万毒窟,要再来一个通文馆,武林几大势力那就齐聚一堂了。 “各位远道而来,本帅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李云昭自觉武功比之在汴州皇宫时又进一步,但还是无法捕捉到袁天罡的身法,一弹指顷,袁天罡便负手站在了眼前石阶上。 孟婆和巫王以及他们身后的随从纷纷见礼。李云昭兼任岐王,论身份理当不逊色于袁天罡,怎能对他屈膝,有意搪塞,对多闻天和广目天道:“本座怀抱枚果不便行礼,你们两个替本座罢。” 袁天罡长笑一声,转身道:“方今天下不宁,百姓饱受离乱之苦。诸位都是一方豪强,所以本帅需要诸位助我止兵治乱,重归大唐旗下,济世救民。诸位,以为如何?” 巫王和孟婆本就是他属下,自然满口答应,义不容辞。他又转向李云昭:“你怎么说?” 李云昭算是看出来了,巫王和孟婆是来捧哏的。她轻笑道:“当今天下唯我岐王用大唐年号,唯我岐国奉大唐正朔,不良帅对岐国的立场不必怀疑。”这个尊奉大唐有多大水分大伙都心知肚明,扯大旗作虎皮罢了。 “我三晋也用大唐年号,也用大唐正朔,可不良帅却没有把我李克用当自己人呐。” 李云昭心里叹了口气:李克用,终究是来了。 “晋王这话从何说起?” 李克用握紧了轮椅旁的扶手:“半年前,本王嫡子存勖遭奸人暗算惨死汴州,十三太保至今已去其六,本王心有不甘呐!” “你儿子短命,与本帅何干?”袁天罡此言一出,李云昭也面色一冷,随即低头抚摸着枚果,用得力重了些,枚果的哀叫在寂静的石室显得尤为清楚。 “大帅如此刻薄,也太不把本王这个盟友当回事了罢!” “哈哈哈哈,本帅的眼中,没有盟友。” “你想摊牌?” “李克用,你所图过大,留着你只会碍事!” 若是李克用半年前去了乾陵,他便有机会让晋阳公主把李克用一并除去,能省不少力气。不过么……现在他也能假手旁人除去李克用。 袁天罡话音刚落,一掌拍向李克用。李克用不敢怠慢,抓起身旁两个侍从向前一扔,暂缓袁天罡的来势。袁天罡两掌打得这俩喽啰筋断骨折、肝肠寸断,但这么缓得一缓,他落地时轮椅上空空如也。 袁天罡、李云昭和巫王三人武功或远高于李克用,或与他相去不远,一瞬间就锁定了李克用的身影。孟婆武功差他们许多,左顾右盼了许久也没发现李克用。 李克用一个翻身站到了石阶上,与袁天罡四掌相抵比拼内力,带起的罡风走石飞沙。袁天罡微讶:“原来你一直在装瘸。” 需知高手比拼,全神贯注,略一分神,略一张口都可能会泄了真气。李克用觉他内力趋微,以为他徒有虚名,大喝一声将他震开,五指成抓向他面门袭去。袁天罡偏头躲过,脸上戴的面具却被浑厚内力震落。 孟婆关心则乱,喊了一声:“大帅!” 李云昭双瞳一缩。她可不会认为袁天罡如此不济。 李克用冷然道:“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袁天罡,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袁天罡笑道:“是么?”扑上去两掌齐出,“放眼天下,能与本帅的天罡诀相持一二的,李克用,你是头一个。”两人又是四掌相抵,胶着不动。 “本王蛰伏多年,练习至圣乾坤功,已臻化境,岂是朱友珪之流能比得了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他李克用可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你本事虽大,却不能为本帅所用,本帅只好找个懂事的人来替你了。” 李克用余光瞟到巫王拿出铃铛与巫术娃娃,身后又有掌风凛然,心知不妙,想故技重施震开袁天罡。可袁天罡一直留劲不发,此刻才施展真功夫,掌力之强如泰山压顶,逼得李克用甩不脱又不敢后退,生怕内脏被震伤。 “晋王啊,你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身后之人结结实实一掌拍在他后心,他喷出一口鲜血,正好为巫王施展本事提供了引子。他惨然道:“堂堂不良帅,竟也要玩这种背地偷袭的小伎俩么?” “晋王放心,本帅要你死,只要假手你儿子就行了。”袁天罡可怖的脸上带着瘆人笑意,叫人如堕深渊。他又加了一成功力,轻松震开元气大伤的李克用。李克用扶着膝盖半跪在地上,微微调息后又想攻击偷袭之人。 巫王一晃铃铛,便让他举起的手掌再没法往前一步。他被李云昭提醒以来,一直小心防范巫王,可此刻受伤呕血到底给了巫王可乘之机。偷袭之人一翻掌,以至圣乾坤功的手法袭来,扼住了李克用咽喉。李克用受巫术和掌力两方夹击,无法还手,又认出了此人的功夫:“你……到底是谁?” 头顶倾泻的一线天光照在袁天罡身上,只映得他衣襟上掌毙二人飞溅的热血更加鲜艳:“哈哈哈哈!怎么,父子重逢,晋王不高兴么?” “什么?!” 袁天罡从完整的石床上抓下两块碎石充当暗器,打断了李克用双腿髌骨:“本帅还是习惯晋王瘸腿的样子。” 李克用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在场诸人皆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但瞧见李克用一代王侯落得如此收场,不能不心生恻隐。李云昭爱莫能助,不忍直视,捂住枚果眼睛微微偏过头去。孟婆亦是心软,摇头叹息。 李克用颤抖着手摘下了眼前之人的面具:“你?!”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认出来了,这背后偷袭之人正是被认为早已身死的李嗣源。他躲在外头风吹日晒,脸却没瘦,李云昭瞧见他没完全遮住的脸就隐隐猜测是他。 “晋国由我执掌,义父可放心去了。”李嗣源面相不正,说这番话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叫人心生厌恶。 “李嗣源!”李克用咽喉受制,说话有气无力,他咳了两声道:“纵使本王活不过今日,也有李星云陪葬!袁天罡,你终究还是输了。” 袁天罡嘲笑道:“李星云武功是本帅亲传,就凭一个李存惠,也想杀他?” 什么?李云昭回忆了下在太原的日子,“李存勖”正式下葬前几日,她确实没看见通文馆排行十一的李存惠,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李克用问完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愚蠢了些,对巫王道,“你……果然是你,背叛了我。” 巫王收起铃铛,诡秘一笑。李嗣源不欲多废话,下重手扭断了李克用的颈骨。 瞧着李克用死不瞑目的尸身,李云昭心头寒意阵阵。客观来说,在场并非袁天罡心腹的只有她一人(李嗣源不予置评),袁天罡是不把她这女流之辈放在眼里,但杀李克用这一举动未必没有杀鸡儆猴之意。她若是将来起了异心,必定要忖度忖度自己有没有李克用的功夫,能不能抵挡住袁天罡三拳两脚。 然而……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里和动漫相比没有改动,但女帝心情更为复杂,一方面她与李克用同为藩王,他的死亡令女帝有兔死狐悲之感,另一方面李克用是李存勖的老父亲,女帝心里总有些不好面对,还有一方面就是女帝这个人愈挫愈勇,罡子有敲打敲打她的意思,她就更要对着来。 虽然动漫里可能是因为女帝没有野心,或者说制作组存在一些不好描述的倾向,但总之罡子这个人对女帝算有点怜香惜玉,没有直接为难她。当然了,大家看他对上官云阙和石瑶的态度也能看出,差别对待挺大。啧啧啧,男人。 第三十九回总为浮云能蔽日 袁天罡高坐正中主位,有条不紊地向孟婆和巫王发号施令,令他们一个重组玄冥教,一个约束万毒窟。 李嗣源脱掉了外头万毒窟的伪装,仍是一身儒士打扮,只是袖口鲜血犹热。袁天罡对他道:“至于通文馆嘛,就麻烦晋王收拾局面了。” “是。”李嗣源低头毕恭毕敬,手腕间一圈白玉和青玉制成的珠子,打扮得比以往精致富贵了不少。 李云昭见袁天罡并不朝自己多言,好奇他是认为自己必然会站在李星云这边呢,还是压根就不重视她的立场? 袁天罡道:“天下战乱不止,本帅布局多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李云昭出列问道:“请问大帅,东风何在?” “李星云是大唐龙脉,有他竖旗,大唐兴复指日可待!”说到这最后一句,他语调显出难得的激昂来。 李云昭漫不经心道:“我可听说那小子,现在是不问天下事,只想醉卧美人膝呢。”不是她对李星云吹毛求疵,只是她的王兄与情郎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崭露头角,极具盛名,而她自己及笄之后承王兄志,忝列诸侯,将岐国治理得也算井井有条,致使她看李星云除了一身血脉,别无优势。何况真要细究血脉正统,阿姐太宗嫡女的名号岂不比他响亮百倍? 她能将李星云视作后生,视作友人,但视作君王就是强人所难了。 “而据本帅得到的消息,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李云昭拿不准他在打什么哑谜,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孟婆、巫王,他们脸上并无异色,明显是知道这个“有人”是谁的。 李云昭回到岐国,李明达捏着她的肩膀好好打量,见她没有受伤才吐出一口气。李云昭同她说了李克用死时的情形,拜托她先不要和李存勖提及此事。 李明达点头道:“自然,而且他没醒呢,放心罢。” 李云昭:……到现在没醒,实在让人放不下心啊! 李明达收拾衣物:“我要回沙洲一趟。归义军将领决定对河西回鹘用兵,请我回去主持大局。我拟毕其功于一役,此战之后,归义军就将与岐国接壤。”也算是全了议潮公心愿,重归唐土。 李云昭点点头。此时回鹘势力四分五裂,不复中唐时期耀武耀威,归义军骁勇善战,又是厉兵秣马数年,兼有李明达指挥,胜算极高。她很少过问归义军的事,这时多问了一句:“阿姐不在时,谁在统领归义军?” 李明达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吻道:“是议潮公的后人,一个豪迈果敢的小姑娘,论年纪比李星云还小点呢,你看看她!人家的孩子多优秀!”袁天罡和阳叔子,一个暗里一个明里,不知道都教了点什么东西,把李星云教导得一点乃祖之风都没有。 李云昭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有点不大能体会她的心路历程,也没觉得李星云有那么不好,但考虑到她辈分足够大,说两句李星云也没什么。 李明达撇撇嘴,取出一封信交给她:“这封信替我转交给李星云。” 李云昭掂了掂分量:“……阿姐,你这里面塞了什么东西,这么厚重?” 李明达瞟了她一眼:“你要拆开瞧瞧么?” 李云昭笑道:“我可不会乱动阿姐的东西。” 李明达似乎有些遗憾:“好罢。我的书房里放了从《史记》到《南史》《北史》的十五部正史,还有……”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我自己编纂的《唐书》,文笔拙劣,恐贻笑大方,但内容绝对详实可靠,我向不良帅考据过的。你有空都可以读一读,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 “还有我整理好的一些手札,里头有一些我了解的巫术、蛊术的来历和解法。打起仗来,音信难通,你若是碰上什么棘手的苗疆来客,不妨在手札里头找找克敌之法。” 李云昭耐心地听她絮叨,把头靠在她怀里,温柔道:“谢谢阿姐。” 总为浮云能蔽日李云昭自记事起就只有哥哥一个家人,她的生命里没有过母亲、姐姐、师父这样的女性长辈,李明达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块空白。 李明达走后,李云昭下令命西北边防将士不得松懈,如有回鹘移民不要放入。河西回鹘南面是吐蕃,北面是契丹,如果他们不想被穿了琵琶骨做苦力,那就向北去投奔契丹罢。 夏末的风吹开菡萏沉烟,幽香清绝。李云昭拿着龙泉宝盒出神琢磨,听到阳炎天禀报黑无常求见。 “让他进来。” 黑无常一进门就感受到幻音坊布置雅致,和玄冥教总舵大相径庭,腹诽孟婆也是个女人,怎么审美还不如雄雌莫辨的岐王。他下拜道:“黑无常参见岐王。” 妙成天昏迷不醒,自在天和娑罗天去天师府贺张子凡新婚,还没回来,幻音坊只剩六位圣姬,此刻分立左右。她们一听黑无常叫破女帝身份,视线齐齐落到他身上。 李云昭大方承认:“黑无常果然聪明,也难怪鬼王都栽在你的手里。”朱友文命黑白无常寻找九幽玄天神功遗失的下卷,结果却是朱友文走火入魔,黑白无常习得完整功法,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眼人一看即知。 “岐王过奖。在常昊灵眼中,岐王和女帝仍是两人。” 倒是乖觉。李云昭轻呵一声,把手上宝盒掷出帘外:“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解开里面的圣蛊,带着你的人走。” “常昊灵斗胆,想要先见人。” 多闻天怒喝道:“你没有资格和女帝讲条件!” 黑无常不理会她,等着帘后李云昭的表态。李云昭挥了挥衣袖:“带上来罢。” 玄净天拉扯着摇摇晃晃的白无常踏入殿中,嫌恶地把人往地上一推。黑白无常害得妙成天险些自刎,至今昏迷,玄净天怎能给白无常好脸色。 黑白无常相看泪眼。黑无常扭头道:“解雇之前,常昊灵还得要您一句话。” “说。” “解蛊之法虽是从万毒窟所得,但能否成功,尚未可知。倘若解不开圣蛊,常昊灵愿以一死换常宣灵一命,为我收尸。还请岐王应允。” 白无常激动叫道:“你若中蛊自缢,我绝不独活!” 黑无常向她使了个眼色,喝道:“住口!” “哼,真是兄妹情深……”李云昭想起了某个人,哼笑道:“你死了她的命毫无价值。本座答应了。” “多谢岐王。”黑无常两指成诀,口中念念有词,李云昭看他解蛊手势有模有样,心中起了几分期盼。 宝盒开启,发出奇异的粉紫色光芒。玄净天喜道:“成了么?!”然而,黑无常眼中无神,手里的宝盒摔在地上,他背着的手运起九幽玄天神功,毫不犹豫朝自己天灵盖拍落。 白无常哀声大叫:“大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到黑无常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抱着他的身体放声大哭。多闻天和广目天上前也探了鼻息:“真的死了。” 白无常恶向胆边生,一抓抓向多闻天。她连日牢狱之苦,委顿不堪,这一抓实在没什么力道。多闻天偏头躲过,喝道:“找死!”她一脚把白无常踹开老远,扑上去想继续补一掌。 李云昭制止了她:“住手。白无常,活着不易,若你再找死,我如你所愿。” 广目天俯身想捡起龙泉宝盒,白无常奋力抢过,又抱起黑无常的身体狂奔出殿。广目天想要追回宝盒,被李云昭叫住:“不必追了。” 广目天急道:“女帝!” “黑无常以假死换来宝盒,也算没白来一趟。万毒窟这区区小伎俩也就骗得过你们。记住,龙泉宝盒已被黑白无常带走,我幻音坊从此再无此物。”李云昭一派优哉游哉,还随口奚落了几位圣姬。 广目天不甘心:“是,可是宝盒就这么被……” 李云昭道:“我可没说白无常带走的是真宝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只需要不良帅相信我手上没有龙泉宝盒就足够了。”这点小花招也许骗不了不良帅多久,但能拖一日是一日。 连愁眉不展的玄净天都笑了笑。是啊,以女帝之能,怎会让白无常就这样逃脱出去呢。她们还真是杞人忧天。 李云昭一甩袖子:“众圣姬听令,幻音坊上下全力捉拿黑白无常,夺回龙泉宝盒。”众圣姬听令而去,带着各自下属行动。李云昭见玄净天还站在殿中,心系妙成天,泫然欲泣。 李云昭宽慰道:“玄净天,你的心思本座明白。本座一定会让妙成天平安醒来。不过,你往后行事不可出于义愤,滥用私刑。”黑白无常行事乖张,作恶多端,自有天罚,不必脏了幻音坊姑娘们的手。 九幽玄天神功至阴至邪,和男子阳气相悖,对女子影响小些,但也会阴损子嗣。想想冥帝那副尊容,她可是很期待黑白无常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禀报女帝,通文馆李存礼求见。” 离乾陵夺宝是经过了六个月,但和礼子上一次见面只过去了一个月。 第四十回青丝半绾慵倚床(h) “阁下不回去侍奉新主,来我幻音坊做什么?”李云昭不等李存礼见礼,懒洋洋就开始发难。 李克用和李存勖打下的江山,倒是便宜了李嗣源,哼哼。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李存礼下半张脸,藏住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他手上礼数做得周到,眼睛却不大规矩地隔着珠帘去瞧后头影影绰绰的美人倩影。 “大哥出任晋王,存礼自然高兴。只是存礼思来想去,有一桩事总是放心不下,特来请教岐王殿下:当日二哥在汴州遇刺,岐王当真不在场么?” 李云昭摸了摸鬓间的珠花:“本王在潞州时已说得很清楚,存勖遇刺那日本王尚未到汴州,阁下若怀疑这个说法,大可以去查汴州的入境记录。”幸好当日阿姐想得周到,二人并未以真面目示人,在汴州怎么查也查不出问题。 李存礼早料到她依然是这副说辞:“呵呵……岐王殿下还真是……坚定不移。不过,”他不慌不忙,语出惊人:“前几日我亲自打开了二哥的棺木,殿下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么?” 李云昭勃然大怒,手上一用力,将好好的明珠捏碎成了齑粉:“你!他好歹是你二哥!你怎可如此对待他身后事!” 她心里惊异大过愤怒。她对阿姐的易容手法略知一二,用在死人身上会大打折扣,因为死人的尸腐之气会无可避免地侵蚀人皮面具。这样一来面具顶多能撑五到七个月,具体情况还要视下葬的时间、季节等多重因素。她一直在太原等到下葬之后才走,就是怕中间有人开棺验尸,发觉不对。 李存礼这样胜券在握的口吻,不必多想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十三太保面不和心也不和,但她没想到李存礼能狠心至此,竟让兄长身后事也不安稳。 她半抬起上身,手撑着脑袋,压下怒火与焦虑:“本王也很好奇阁下看见了什么。若是……存勖仍活在这世上,那真是上苍垂怜。” 她这话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柔,真似怀春少女想到情郎时的柔情蜜意,暗暗又撇清她自己:李存勖是生是死,她并不知情。 李存礼听她的答复仍是滴水不漏,起身撩起了碍眼的珠帘。李云昭半坐起来,放下裙摆遮住了裸露的大腿:“滚出去!” 李存礼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搭在她躺卧的榻上,与她平视:“这身女儿家装束想来二哥已瞧过许多次了,殿下何必害羞?存礼没有证据表明二哥就是为殿下所救,可若是将此事禀明大哥……殿下觉得大哥会怎么做呢?” 李存勖不死,他就是李克用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李嗣源这个晋王之位就坐不安稳。李嗣源心狠手辣,必然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用旁人出谋划策,他也会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 李云昭起了杀心,掐住李存礼下巴慢慢抚摸,柔声道:“这么说……你还没有告诉过李嗣源你的发现?”这里是幻音坊,她要想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一个人,可太容易了。 李存礼凝视着她,眼中殊无惧色,甚至抬起头,让她的手滑到了下面更为脆弱的脖颈:“殿下的神情可真叫人害怕。存礼确实还未和大哥提起过,也许往后也不会提起。殿下武功绝顶,若想在这里取走存礼性命,也只好任君施为。不过存礼来凤翔时吩咐过下属,若我月末还未回去,便让他们禀告大哥。” 到最后殊途同归。 李云昭甩开手,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一个精于谋算的礼字门门主!阁下今日是来消遣本王的么?” 这么一想袁天罡算是给了自己几分薄面,没上门找不痛快。 李存礼不卑不亢:“只要殿下答应存礼一事,二哥的事情存礼保证守口如瓶。”不上报大哥,不代表对二哥网开一面。如今二哥无权无势,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原来是找她做交易来了。李云昭讥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对李嗣源忠心耿耿?你说说看,是什么事?” “我想……殿下如何对待二哥,也如何待我。” 李云昭一掌按在他肩上,掌力一吐便能震碎他的肩胛骨。她仔细端详眼前的男人:月眉螓首,温润如玉,丰采高雅,眼底不知是假意的温存还是真心的寒凉,在她生平所识男子中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可惜,不知到她这发什么疯。 她沉吟片刻,仍是不得其解:“你就这样恨存勖么?想羞辱他?还是说,你以为这样能让我不适?”她和存勖有过肌肤之亲,一样对他……哎,是这个意思么?还是说这小子是想找自己谈情说爱?不应该啊。 不管是哪个,存勖是一定会在意的,可她不在乎贞洁不贞洁,不然也不会未婚同房。似她这等身份,私下里风流一点也没人敢说。 李存礼将她的裙摆向上推,涂着浓艳蔻丹的脚趾像是娇嫩的红色花瓣,白皙莹润的大腿在烛影摇红下蒙着一层珠光,他亲了亲大腿内侧的嫩肉,让她不适应地蜷起了腿。 他抬头微笑:“殿下……您难道真的对自己魅力一无所知么?” 他对李存勖确实十分嫉恨。李存勖确非纨绔子弟,但能压他们这些晋王义子一头,无非是投了个好胎。父母亲友为他百般筹谋,他的前路坦荡光明,更得……李云昭倾心相爱,为他甘冒奇险。 明明他比李存勖更早见到李云昭。 他把她的腿微微掰开,解开衣带,一手探进裙底,见李云昭神色疏离,没阻止他,他叹了一口气,口吻谦卑:“我来侍奉殿下。” 他练的是剑身柔软如绢的软剑,比普通长剑还难练上几分,指腹亦有留下的薄茧,长指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勾划轻挑,拨开两瓣柔嫩的阴唇,里头包着一个红润挺立的小尖芽,像是拨开层层迭迭的花瓣,裸露出里头小小的花蕊。 他用指腹贴着阴蒂厮磨,感受到这里慢慢湿热起来,无助地,瑟瑟地颤抖着。 真可爱。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来的。 李云昭眼角点红春色嫣然,横他一眼媚态微生,本就绝世美貌的风姿,更增华瞻,让人不觉瞧得呆了。 李存礼将手指探入穴口,其他的手指伴着进出的动作抚摸着她的腿根,里面又热又暖,手指在里面打转的时候碰上甬道两边的嫩肉,带得她腿根微微打颤。 李云昭茫然一片:真奇怪,她对李存礼没什么感想,顶多喜欢他这张脸,为什么和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身体还会觉得很快乐呢? 李存礼没有给她机会多想,他的手指揉到某个格外刺激的点上,将她体内的情潮推向顶点,她脑内空白一瞬,身体里流出一大股汁水。 李存礼抽出手指,捻了捻黏腻淋漓的汁水:“殿下这不是很快乐么?” 他放下了束发的冠帽,银发荡下,修饰得面容柔和了许多,像藏于深山的皑皑玉华,埋于海底的皎皎明珠。神态也不严肃恭谨,终于能看出他实际年龄比李云昭还小两岁。 他倾身想含住她的唇,却被她偏头躲过了。他直勾勾看了她一阵,执起一卷发尾吻了吻。 他把手滑下去,解开她被卷起有些发皱的长裙,从她的脖颈吻到胸乳,白腻精致的锁骨上吮吸出了大片红印。她长长的锦缎似的长发也披散下来,漆黑的、亮银的发丝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用阳物顶开了她绞起的双腿,磨着潺潺流水的小穴,在肉缝间来来去去地磨蹭,用轻柔带欲的声音问她:“殿下,你想要么?” 李云昭被一种奇异的羞耻心席卷了,这里是她平日颁布号令的大殿……她宁肯咬着手腕压住嘴边的呻吟,也不肯向他低头。 他们之间最先难耐的总是李存礼。他侧身搂住她,阳物撑开穴肉,一点点挤了进去。穴里柔软湿滑,硬挺的阳物被包裹着,推搡着,上头盘结的青筋凸出得更明显。阳物紧紧和嫩肉挨挤在一块,在抽插中,发出不轻的水声。 他掐着她胸前小而坚硬的两颗,用指尖刮弄了几下,让它们充血鼓胀起来,又秀气又靡丽。她上下一同失守,喘息着道:“你……很熟练嘛。” “也许男人对这种事都能无师自通。”李存礼在她背后挑了挑眉毛,不怀好意问,“莫非二哥在殿下这里表现得很差么?” 李云昭不明白到这个地步,他怎么还能称呼存勖“二哥”。她有意给他找不快活:“两情相悦的床事自然更得鱼水之欢。” 李存礼身下猛然用力,大而圆润的顶端狠狠抵入了宫口,柔嫩无比的肉被推拒开,棱角在宫胞处轻轻戳弄。一阵酸意从腹部弥散至全身,逼得李云昭尖叫了一声。 “看来殿下对存礼还是不满意啊。”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不满的情绪,倒像是带着几分包容的无可奈何。 他一手捉起她脚踝向上提,方便他侵入得更深些。抽插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激烈,腰背的肌肉绷紧又放松,淡青色的经脉在白皙的肌肤上浮动。 到了最后,李云昭觉得被抬起的腿可酸了,以前练功扎马步可不用保持这么久时间。过了许久,她才感受到他抽身出来,浊白的精液射在垫在身下的凌乱衣物上,久久才倾泻完全。 李云昭有点疲惫地眯起眼,昏昏沉沉中也不知何时李存礼帮她处理好狼藉黏腻的下身,何时帮她穿上衣裙。 李存礼揉了一下她沉睡时依然红润的唇,没有补上之前那个不被允许的吻,像是叹息,又像是发笑:“殿下呀……” 也罢,来日方长。 想不到吧,礼子一上来就是这样的戏码!这次他不掘星云的坟,所以让他去掘了他二哥的。 女帝和礼子先走肾后走心,感情要大进展可能得动漫第五季的时间线。 礼子官设身高188,哥哥官设196还是197,侯卿200……不得不说,还得是你啊官方。 第四十一回身多病痛思故里 李云昭醒来时,李存礼已经离开了。 她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打卷的头发,好奇李存礼在身旁,自己怎么能睡得安稳。她看了看肩头披着的外衫,是自己的衣物,也许是玄净天她们为自己披上的,也不知道她们来时有没有和李存礼照面。 “女帝,世子殿下醒了。” 李云昭欢喜之余有一点点心虚:“嗯我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见他。”她照镜子时留意到身上有欢爱的痕迹,不得不换了身保守的长裙。 李存勖看见她时眼神一亮,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李云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不用力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强硬地按着他躺下:“躺下!你伤得这么重,还不能下床走动!” 李存勖假装咳嗽了两声:“我们岐王殿下,好凶啊。这是在凤翔岐王府罢?难怪。” 李云昭凶道:“哼,你知道就好!来了凤翔,就要乖乖听我的!”说完这两句她就维持不住强凶霸道的气势,伏在他肩头闷笑,笑着笑着眼中含泪。 “不和你闹啦。存勖,你昏睡半年多,我,我真的很担心。” 李存勖感觉到肩上微有湿意,轻轻揽过她:“对不住,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话,不要那么急着称帝。” 那时候当真是鬼迷心窍,想要登临绝顶的野心盖过了理智和爱人的劝告,直到遇刺那一刻才发现镜心魔就是安插在身边的不良人,只是,悔之晚矣。 李云昭支起身体,隔着包扎用的软布轻轻抚摸他腹部和胸口的两处致命伤,怜惜地问道:“你……还疼得厉害么?” 李存勖吻了吻她的眉心,含含糊糊道:“疼的,但只要阿昭同我亲近……” 李云昭变脸飞快,笑眯眯地揪了揪他的耳朵:“嗯?” 李存勖立刻正经:“没,没什么。我的事情我父王知道么?” 李云昭脸上笑容一滞:“……我传信告诉他了,你不妨在我这养好伤再回去,也好避一避风头。”他的伤势才刚有好转,不好给予他太大打击,万一伤势恶化怎么办。晋国的事情……之后再与他说。 李存勖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他清楚自己若不快点好起来,只会是爱人与父亲的累赘。 李存勖虽然才苏醒不久,但精神却很好,与她说笑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困倦。他握着李云昭的手,细细打量她的穿着:石榴红的长裙上金丝闪烁,头上发髻如云,金簪宝钿珍珠花熠熠生辉,手腕上带着一对白玉跳脱,轻薄的袖子下隐约可见上臂的琥珀臂镯,衬得容貌威严和娇艳并重,极其耀眼。 他真诚夸赞:“阿昭很适合盛装打扮。”他拨弄了下爱人手腕上的跳脱,“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①” 女孩儿家哪有不爱打扮的?李云昭在岐王府内一向打扮得富贵华美,本来不觉得如何,一听情郎夸奖,面上矜持,心下欢喜。 门外自在天和娑罗天犹豫再三,敲门求见。李云昭本不想被人打扰,但转念一想存勖和张子凡也算有几分香火之情,他也许也想知道好大侄子的近况,就让她们进来。 自在天进来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始料未及:“女帝,世子,李……李公子杀害了天师府祭酒真人!” 这怎么可能呢?祭酒真人许幻是张子凡的母亲,以李星云和张子凡的交情,怎会无缘无故谋害她? 李存勖啧了一声:“这小子……非得闹出点事儿么?” 李云昭脸色凝重:“你细细说来。” “是。本来我们去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张天师听说我们是您派来的,”自在天顿了顿,瞥了眼李存勖,“说您和他二叔……交好,也是他的长辈,待我们格外客气,还邀请我们留下观礼。” 李存勖笑道:“我这贤侄,还懂得尊重长辈呢。” 李云昭犯嘀咕:她没比张子凡等人大几岁,怎么感觉被叫老了呢? “可是大婚那日横生变故,祭酒真人遭人暗算,李公子看过后说是中了晋星刺上的毒。好在张天师那里还留有一些解药,服下后真人脸色有所好转。我们俩和倾国倾城,一开始都怀疑……是那个和李公子一起来的李大白下的手。” “李大白?”李云昭思索了一会儿,“江湖上有这号人物么?” 百年前的青莲居士李太白人人皆知,这个李大白比李太白少一点,听上去就有点好笑了。 李存勖道:“他是我的五弟李存义,李大白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在我这些个义兄弟中,他是性格最和气,最好相处的那个。他和李嗣源素来不睦,早早脱离了通文馆,不愿受人指使。我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何况五弟顽童性情,和张子凡很要好,绝不能谋害他的母亲。 李云昭道:“我也听闻过李存义其人,快意恩仇,风评极高,我也不能相信他会谋害真人。自在天,你接着说。” “陆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真人,一天夜里她突然来找我们,说真人的内力消散掉了,她中的不是晋星刺,而是华阳针!” 华阳针法是袁天罡的独门武功,而他只教过李星云一个弟子。袁天罡本人不会千里迢迢来天师府杀人,还丢人地留下破绽且没得手。这么看来凶手似乎就是李星云无疑了。 李云昭道:“这倒是奇了,李星云性格仁懦,不会对好友之母痛下杀手的。” 李存勖微酸道:“你很了解这小子嘛,这么偏袒他?” 李云昭有点无语:“……我这是就事论事。等等,雪儿没和李星云一起么?” 自在天摇摇头:“属下并未看见她。李公子说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张天师大婚完一起去接她。” “不对劲。”李云昭指出这里的疑点,“雪儿如今那个样子,李星云不可能放心把她抛下,自己去天师府庆贺。况且天师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前往庆贺的都是他们的知交好友,为什么会不带上雪儿呢?” 李存勖凉凉道:“也许李星云变心了呢。” ……她现在确信存勖看李星云不顺眼了。如果说自己看李星云抱着一种丈母娘看穷女婿的挑剔(?),那存勖是为什么? 李云昭一时没有头绪,追问道:“结果如何?真人醒过来了么?” 自在天道:“天师府皆以李公子为敌,张天师念兄弟之情放走了他。真人内力消散,人却无碍,醒来后……指认李公子为凶手。” 李云昭把思路开拓到易容术上。如果天师府内的“李星云”是他人假扮的呢?那这个人必须本身年纪、外貌、本事都和李星云相似,才能这么久不露出破绽。这个人会华阳针法……必然得和袁天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袁天罡的那句“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指的就是这个人么?那他派出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呢?真的李星云又在哪里呢?最重要的是,雪儿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纷乱如麻,眼前迷雾重重。 自在天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孟婆携黑白无常回归,逼走钟小葵,杀死水火判官,重掌玄冥教。” 李云昭道:“此事我早有预料。这样看来他们从幻音坊抢去的龙泉宝盒,也该交给孟婆了。” 李星云、张子凡等人虽然不知乾陵中相助他们除掉鬼王的是何方神圣,但感念其人出手相助,对外宣称是宝盒中的苗疆圣蛊杀死了鬼王。一来报答这位神秘前辈,让“他”清净清净,二来让那些想要宝盒的人好好掂量自己的斤两。 孟婆是不良帅心腹,更该知道圣蛊的厉害,不会贸然开启宝盒。 李存勖插话道:“黑白无常竟有这般本事,能从你这夺取龙泉宝盒?” 李云昭朝他微微一笑,他反应过来,回之一笑:“是我问得蠢了。” 黑白无常武功再高也越不过阿昭,更不可能在她的地盘带着宝盒全身而退。眼下这般,只有可能是阿昭有意为之,祸水东引。 “他们取走的是假宝盒。什么时候能发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自在天,你退下罢。存勖,”她羞赧一笑,盛放的美貌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说出来的话却可怕得很,“我要为你施针了,手法也许有一点点不熟练……咳咳,你要眼睁睁看着还是闭上眼?” 李明达去沙州前,没忘了把行针的手法教给李云昭。李云昭精通点穴之法,穴道是认全了的,但力道掌握得可能会……嗯。 李存勖:“……”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大多是轻微的皮肉伤,根本不怎么疼。最严重的还是被镜心魔和那些伶人捅的二十几剑,一开始痛得厉害,后来痛到极致反而麻木没感觉了。看看阿昭铺开的一把泛着寒芒的尖细银针,他视死如归自暴自弃闭上眼,硬气道:“……没事,你来罢,我信你。” ①出自《洛神赋》 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世子像是拿了什么病弱女主剧本。 第四十二回天生我材必有用 “相呴相济,玉汝于成。雪儿,你心里放不下李星云,又为何回来呢?”李云昭摸了摸姬如雪下颌、眉骨、鼻翼,确认没有易容是本人后才悠悠发问。 跟随自己多年的小姑娘和外头的男人跑了,这让当初的她可是极为恼火的。 可随即雪儿为保护李星云万箭穿心,命悬一线,而李星云也不负她,历经千辛万苦救回了她。这样双向奔赴的深情厚谊,似乎由不得外人置喙。 姬如雪低下头:“他如今与不良帅已成针锋之势,我在……只会误他。”她蓦然跪下,“属下恳请岐王,不吝相助。” 李云昭背对着她闭了闭眼:“抬头。”她运内力一吸,姬如雪的佩剑素心剑脱鞘而出。她反身一剑指向姬如雪眉心,强大的剑气在地砖上披洒一地银霜,激荡起满院的落英:“如今,你是李星云唯一的思量。你死了,便再没有人能轻易牵制他。何况,你怎么能肯定本王心里没有存着与不良帅一样的心思呢?” 挟天子以令诸侯,握敕令以至四方。李星云当日在客栈斥责她与李嗣源,以汉献帝作比,不是没有道理的。 姬如雪目光上移,望着通身银白的长剑:“属下知道岐王是怎样的人。” 您不会这样做的。 李云昭别过眼去:“姬如雪,你不该来找本王。与不良帅为敌,必死无疑。我保不了你。” 姬如雪目光坚定:“只要岐王答应帮助李星云,我愿意,”她阖上眼,“再死一次。” 李云昭沉默一瞬,挽了个剑花随手将素心剑掷出,正好归剑入鞘。 “岐王保不了你,但你是幻音坊的人,女帝保你。”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石桌,“坐下罢,别让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还能怎么样呢?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小姑娘。袁天罡令人生畏,但自己注定与他不对付,也不怕多得罪他一点。 姬如雪不意岐王如此护短好说话,十分感激,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属下,属下谢过岐王。” “雪儿,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将‘李星云的女人’‘幻音坊的杀手’这些称号放在比‘姬如雪’更重要的位置上。”雪儿当初会为了阿姐一句话拔剑自刎,也会为了李星云不惜生命,重义轻生固然难能可贵,可那不是她想看见的。 你不能为别人而活,你必须先是你自己。 “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希望你能出于本心做出选择:一是脱离幻音坊,我依然会予你庇护,等李星云足够强大,可以来我这接你;二是你仍归我旗下,我会给你指派任务,让你远远地避开不良帅与李星云的争执。” 乍一看好像还是从李星云和幻音坊二选一,但选择权交在了“姬如雪”手中,意味就大不相同。 一石激起千层浪,姬如雪心思如潮。她一直仰慕女帝这样的女子,乱世为王,庇护一方。在刚认识李星云那会,她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建功立业,却贪恋温柔乡,真是没出息。可逐渐地,她看着李星云一路颠沛流离,诸多不易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想着,如果他不想经纶世务,想归隐田园,作啸山林,那也很好,所以她愿意陪着他去挣开名为宿命的大网。 可现在,姬如雪最需要的不是李星云,李星云最需要的也不是姬如雪,他们劳燕分飞,是为了日后还有机会再见。 岐王府内,女帝面前,她拾起很久以前……啊其实也不算太久远,自己的期盼,效忠女帝,保卫岐国。 “属下选第二个。” 不是为了讨好女帝,不全是为了保护星云,更多的是为了……她是姬如雪,她有追求自己所想的权利。 “你会后悔么?” “绝对不会。” “好罢。和我说说你这几月来的遭遇,天师府中那个‘李星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姬如雪性冷少语,让她来讲这几月来不下万字的动魄惊心真是难为她了。等她不大习惯地长篇大论完,李云昭道:“原来如此,那个假李星云果然是不良帅派来的,他想要通过泣血录的换血之法夺取李星云的血脉……这可想得岔了,皇帝之所以为皇帝,不凭血脉尊贵,而在人心所向。” “你去见她罢,她会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女帝,毕竟李云昭现在的身份是岐王。 姬如雪:“……是。”她心里默默吐槽女帝和晋王世子不愧是一对,都热衷演戏。明明幻音坊弟子都知道女帝就是岐王,她还要刻意区分一二。 “姬如雪参见女帝,女帝万福金安。” 李云昭换回女装,手上拿着龙泉宝盒:“姬如雪,岐王位尊李氏王侯,多少受制于不良帅。岐王不能做的事,只能本座代劳。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保下你。” 姬如雪看着幻音坊中熟悉的殿阁,甚是怀念:“请女帝明示。” “离开中原,去苗疆替本座办一件事,去寻一个人。” “谁?” “我的兄长,李茂贞。” 姬如雪吃了一惊。她知道女帝真实名讳,但一直以为“李茂贞”是女帝男装出现时的化名。不要说是她,就是许多早就来到幻音坊的姑娘,也快忘记了女帝的这位兄长。 李云昭摁紧盖子,掷出手中的宝盒,宝盒在姬如雪面前停滞一会儿,落入她的怀中:“龙泉宝藏的下落就在这盒中,守护宝盒的就是绝迹中原的苗疆圣蛊。十万巫蛊十二峒,十二峒岭难寻踪。雪儿,你可曾听说过?” 姬如雪茫然摇摇头。她这两年来闯荡江湖,见识长进,但没有听说过十二峒之名。 她不知道,调动她体内最后一丝阳气的蛊虫,正是来自十二峒。 “这是十年前他离开岐国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李云昭用金粉修饰过的眼睫盈盈低颤,提起兄长时的语气,怅然若失中带着温柔眷恋。 时光终究会磨平一切。起初的怨怼不解到现在几近于无,只剩下对王兄这个人的思念。“就让这天下去争罢”,他当年应该不会想到,这龙泉宝盒,最后是落到了他妹妹手上。 姬如雪道:“女帝,这十二峒究竟是什么地方?” 李云昭道:“十二峒,那是苗疆最神秘的组织,鬼神莫测,甚至中原的不良人都要惧他几分。传说十二峒的峒主,是可以媲美不良帅的存在。当然,这不可信,除非那些峒主也通过某些手段,获得了非人的寿命。” “这么说,这位殿下已经离开了十年?”对姬如雪来说,李云昭就是唯一的岐王,这一下子告诉她岐王李茂贞另有其人,她实在无法适应,只能含糊称之为“殿下”。 “这十年来他杳无音讯,有的时候我都快忘了他啦。”她的声音中柔情逐渐褪去,“但他是我们与不良帅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 姬如雪捧着宝盒好奇地看了看:“如今宝盒在幻音坊,不良帅不知道么?” 李云昭道:“我的兄长虽未参与过龙泉宝藏的埋葬,但在设计宝盒的匠人殉葬前,从他那里得到了最早试制的宝盒,这空的假宝盒一直在我手里。直到乾陵一战,龙泉宝盒现世,我夺下宝盒,先让黑无常寻找解蛊之法,后又纵容白无常抢走我手中的假宝盒。只要他们还活着,世人就会相信幻音坊已无龙泉宝盒。去罢……把我的兄长带回来。”她拿出一卷画轴给姬如雪,“这是他的画像。” 十二峒莫测高深,凭姬如雪一个人,恐怕三年五载都找不到门户。而她的兄长……也许是兄妹连心,她猜测他一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毕竟半年前乾陵一战天下皆知,苗疆僻处西南,消息走得再慢也该收到了。 总结来说,她只是想让雪儿躲开不良帅的视线。 姬如雪放下宝盒,接住画卷:“属下领命。” 她打开画卷看了看,边缘有一些泛黄了,但笔触鲜亮如新。画卷中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样子,剑眉星目,霞明玉映,相貌与女帝有五六分相似。 侯卿看着焊魃贤惠地下厨,殷勤地追求陆林轩,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其实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焊魃没什么希望可能是相貌和张子凡……不太能比,与陆林轩相识得也不如张子凡久。但自己不一样啊,自己和李存勖相貌不相上下,而且李存勖已死,和岐王再有情分也随他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焊魃招呼侯卿吃饭:“侯卿,侯卿老弟?你在想什么呢?” 侯卿没有说实话,脑子转得飞快:“我在想,那个冒牌货果然是冒牌货,一点都不知道前人宝贵经验。如果约在玄武门,他胜算应该会高一些。” 画卷中哥哥的年纪是十年前的。 玄武门,大唐政变指定门,发生过四次政变,仅从影响来看,都是成功的。 第四十三回拔剑四顾心茫然 战争总是猝不及防的。 像是一夜之间,邻近岐国西北的几座城池改旗易帜,城楼上高高悬挂起黄底朱字的“李”字旗和“唐”字旗。 奇妙的是,当年打通这些关隘的是太宗、高宗的军队,如今走回的是晋阳公主暂摄的归义军。历史似乎辘辘前行,历史似乎停滞不前。 宣宗大中四年,沦陷六十七年的沙州光复的消息,以及大唐最后一位有为之君的励精图治,曾让垂垂老矣的大唐帝国迸发出最后一点生机。如今又是一甲子多过去了,在天下四分五裂之际,河西走廊重新回归中原版图,又会给中原带来些什么呢? 李云昭不知道。她没有袁天罡、李明达能掐会算的本事,只能在自己目所能及处步步为营。 三百年前的隋末乱世,还有更久远前政权更替频繁的南北朝,好像很渺远,又好像近在眼前。 她回身礼节性地朝李存忍一点头:“你是李嗣源派来的么?” 怎么还带着“殇”来了?李嗣源现在做事这么明目张胆了么? 李存忍摘下面具,她五官端丽,如果去掉纵横的伤痕,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不,是义父派我来的。他老人家说如果他遭遇不测,我就来投奔岐王。只是义父死后,李嗣源迅速上位为晋王,向我下毒,逼迫我不得不为他办事。在蜀地我遇见了李星云,他为我解毒疗伤,我才脱身。” 李云昭看得清楚:李克用哪里是让李存忍投奔她,分明是来投奔在岐王府养伤的李存勖。 眼下晋国局势对李存勖十分不利,告诉他近况只会徒增忧虑,不利于静养,还是等他伤好利索了再让他们见面。 她关心问道:“你去蜀地做什么?” 李存忍不是李嗣源的心腹,交给她的是焚烧草药、掩埋尸体的脏活,她从中窥见李嗣源的计划,对此不齿:“李嗣源在蜀地散布疠风,又假惺惺奉上解药,为‘李星云’结交蜀王,让他在长安朱雀门前鼎力相助。但既然我遇到了真李星云,李嗣源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李云昭听得目眦欲裂,她想象不到,居然有上位者能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收买人心。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怎能是上位者有意为之?! 她本就看不上李嗣源的为人,现在知道他拿普通百姓开刀,更增几分厌恶之心。 她问道:“这是假李星云授意,还是李嗣源一个人规划的?” 那冒牌货比李星云心狠手辣许多,可出手还是有底线的,不会真的杀害无辜。不论是祭酒真人还是天师府弟子,他都伤人不杀人。 李存忍微一沉吟:“假李星云……他不知道,还有孟婆,她也不知道。” 原来孟婆也和他们搅和在一起。这位最能代表不良帅的大美人,是在真假李星云中做出选择了么? 除了她的岐国、李嗣源的晋国以及孟婆重组的玄冥教,还有三股势力不容忽视:蜀国、吴国、楚国。李嗣源势必会一一拉拢,好在长安朱雀门前占据上风。 果然,李存忍道:“李嗣源还打算拜访吴楚两位诸侯王,也不知会用上什么手段。” 李云昭有一种被忽视的不满:自己从没明说为李星云撑腰,怎么李嗣源不上门找自己聊聊呢?她很想看看李嗣源那融合了五雷天心诀的至圣乾坤功有多少长进。还有李星云也是,长安在岐国地界,他们不会以为自己能袖手旁观罢? 李存忍道:“还有一件事,半月前李嗣源派人向蜀王后下麻沸散。” 蜀王后乃是李克用亲女,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暴死,李嗣源以义子身份继承晋国产业,她怎能不怀疑是李嗣源勾结外人弑父害弟。怕是李嗣源担心她阻挠蜀王与自己交好,先下手药昏了她。 “我明白了,你和你的手下们先在我这小住一段时日罢。”李云昭又看了看李存忍的脸,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入李存忍手中。她温声道:“这是太真红玉膏,能祛除伤疤,你拿去试试罢。” 李存忍有一点不知所措。在晋国她经常接触的义父和义兄们都是大老爷们,没几个在乎脸蛋好不好看,也没几个在乎她的感受,所以她脸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伤疤,连带她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可现在迎上岐王温和的目光,她突然心中一酸,脸上微红,双手接过瓷瓶:“谢谢……二嫂。” 她也是青春正好的小姑娘,怎么会真的不爱惜自己容貌呢? 这回轮到李云昭脸红了:“嗯?咳咳咳……我,我让炎摩天给你瞧瞧,身体里的毒驱干净了没。” 假李星云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李茂贞气势太盛,身形高大,即便是这么随意往自己面前一坐,都有喧宾夺主之感。自己没有李氏龙血,怎么能压制住这样盛气凌人的诸侯呢? 他看了看茶水中自己这张和李星云一模一样的脸。空得其形,不得其神。如果是真的李星云坐在这里,会为了区区一个岐王劳神么? 李嗣源看假李星云阴沉着脸,也不懂说好话拉拢拉拢,又一次暗自怀疑自己这押注是不是押错宝了。他如今贵为晋王,还是没忘了做通文馆之主时刻意拿出的彬彬有礼的姿态。他温雅道:“许久不见,正臣风采更甚往昔呀。” 李茂贞道:“……嗣源兄客气了。”他性格沉静疏离,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叫自己的字。他看了一眼假李星云背后的龙泉宝剑,安静地继续喝茶。 李嗣源介绍道:“来来来,我来为正臣引见,这一位是……” 李茂贞截断李嗣源的话头,并不给“大唐遗脉”多少面子:“本王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在乎你们的朱雀门之约。本王回来,仅仅是为了他手中的龙泉宝盒和龙泉剑。” 假李星云听到他把“真实身份”咬字很重,被戳中痛处,重重放下茶杯想要发作。李嗣源一展扇子拦住了他:“殿下稍安勿躁。”假李星云吐出一口浊气,冷冷道:“你想要这两件宝物?可以。三日后朱雀门前,我要你代表岐国,向我效忠。” 假李星云比同年龄段的少年人来说,隐忍善谋不少,但在李茂贞眼里还是个无法克制脾气的毛头小子。听到这不太客气的话语,他淡然道:“岐国如今归舍妹统辖,她的选择才是岐国的选择。若想我相帮殿下也无不可,但我仅能代表我个人之见。” 假李星云皮笑肉不笑:“这么说,在岐国国内,岐王被令妹架空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 李茂贞回敬道:“我们兄妹骨肉情深,殿下怕是无法感同身受。” 这是当面内涵对方是个孤儿了。 假李星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以为自己是不良帅收养的孤儿。在他内心深处,已经把不良帅当做了自己的父亲。可是不良帅……他满心满眼只有李星云那个废物东西! 他忍受换脸之痛,漂泊之苦,为的就是向不良帅证明,他比李星云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静默不语的孟婆看着假李星云颊上抽动的肌肉,在心里叹息。 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李嗣源小眼一眯,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正臣,咱们为人臣子的说话不要这么冲。你和殿下没什么交情,那和我呢?晋岐两国多年来相互照应,我和你又险些有联姻之情,你我说来还应以兄弟相称。” “且慢,”李茂贞愣怔一瞬,问道,“本王只有一个妹妹,她有没有嫁人诸位还不清楚么?何来联姻之说?”阿云绝对不可能弃岐国于不顾。 李嗣源也很吃惊:你们兄妹俩不是说关系好么?这么多年来都不互通音讯? 反正李存勖已死,夸他两句也没什么。 “我二弟李存勖乃先王嫡子,英武有才略,与令妹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可惜他福薄早亡,未与令妹正式结为连理。但他二人两情相悦,订下白首之约,本王与孟婆都是有所耳闻的。孟婆,你说是罢?” 孟婆本想和蔼地呵呵一笑,看到李茂贞沉下来的脸色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心思细腻,但也不能理解李茂贞这个做哥哥的,听见妹妹终身有托,会是这副表情。嗯……也许是嫌弃李存勖是个短命鬼? 她敲了敲手杖,示意说得兴高采烈的李嗣源免开尊口。 李茂贞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自诩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事关阿云,他就没法维持表面的若无其事。 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李存勖,他会想到阿云及笄那一年,面对着许多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他胸口涌起的那一股强烈的酸涩与嫉妒。 那个时刻他突然明白,他没法将阿云嫁给这其中任何一个男子。即便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比他有资格和阿云永不分离。 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兄妹,血缘是用来维系亲情的纽带,而非滋养不伦爱恋的温床。 苗疆十年,他强忍着思念不与阿云通信。那里景致秀丽,浮翠流丹,花簇锦攒,是静心修炼的好地方。他以为自己在日复一日枯燥的打坐练功中,将隐秘的情思和浮躁的心气一同抹去了。 可他还是不够了解他自己。 李存勖只不过是被另外三位都针对了。 第四十四回二子同舟朱雀门 长安,我回来了。 李星云本以为这座旧都处处断壁残垣,荒无人烟,但如今一见,虽然比不过凤翔、成都、太原等都城繁华,也算得上宜居城市,百废待兴。昔日受战乱影响逃离的户口,有一些陆陆续续回来继续安居。 外墙城楼上悬着“岐”字旗,有巡城兵士在走动。凤翔离此坐马车仅需半日,岐王……是已经到了么? 那她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李星云晃了晃头,与自己的朋友们一同踏入这座暌别已久的故都。 李云昭走出城楼,认出了耶律阿保机手下那些乔装成汉人的契丹武士,微微蹙眉。实话说,让契丹人踏入这座大唐古都,真的是很容易为人诟病。 更有意思的是,侯卿也站在了李星云身后。玄冥教内部居然分作了两股势力,分别支持不同的“李星云”。若不是她瞧得出侯卿无心权术,她真要以为玄冥教在两头下注,政治投资。 她吩咐左右传令,让城中百姓紧闭门户,不要外出。天家斗争残酷,刀剑无眼,误伤无辜百姓可不行。 她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间或夹杂几声雷鸣,不是个好天色。 “走罢,咱们去朱雀门前凑凑热闹。” 李云昭领着幻音坊的姑娘们穿过街坊,各路诸侯带来的人马秋毫无犯,整整齐齐驻扎在街道上。有稚嫩的孩子抠破窗纸往外张望,很快就被父母发现,拎起耳朵拉进屋一通竹笋炒肉。 内城城楼上埋伏下了楚国的弓箭手,李云昭不欲惊动任何人,让姑娘们在内城外等候,自己贴着城墙施展轻功翻了上去,身法快得只剩下残影,让弓箭手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继续控弦不动。 她站在城楼顶上,看到真假李星云照镜子似的相对而坐,她潜运内力,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离她远些的应该是假李星云,他身后站着晋王李嗣源、吴王杨溥、楚王世子马希钺、吴越王钱镠等多路诸侯,还有孟婆率领的玄冥教教众,势力看着相当可观。反观真李星云,他身后只站着蜀王孟知祥一位诸侯,还有扮作汉人的耶律阿保机,独来独往的侯卿,天师府的许幻……看起来人是不少,可惜势单力薄许多。 听他们的对话,先气急败坏的反倒是假李星云。 他恶声恶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么?!就是因为你的懦弱无能,推诿逃避,却又不肯放手!不良帅给你创造了一切必需的条件,但你呢?打着顺应天道的借口说什么自己志在山野!哼,好啊,志在山野你找什么龙泉宝藏?志在山野你今日又为何来朱雀门赴我之邀?!你心里明明想要,却又不肯承认,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知道你这样有多让我恶心么?” 真李星云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出他的语调很平静:“我不做皇帝,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我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改变民不聊生的现状。我不复唐,是因为我知道大唐的覆灭并非一蹴而就,它的基础早已土崩瓦解。逆天而行,只是自取灭亡。我今日来赴邀,目的只有一个:我虽无能做主天下,可也绝不容许一个怪物毁了它。” 李云昭想:如果阿姐在这里,她一定会更喜欢假李星云。李氏子孙,可以野心勃勃,可以不择手段,不可以一事无成。 可她自己,更倾向于真的那个。幸亏他不争不抢,不然以他的手腕心性,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①,怕也求而不得。 假李星云哈哈大笑,笑声中听不出半点痛快之意:“怪物?大帅也常被背地里叫做怪物,因为人们都怕他!”他给自己的茶盏了添了点水,“我喜欢这个称呼,怪物和皇帝很像,人们会因为害怕而屈服,会因为害怕而俯首帖耳卑躬屈膝……” 李云昭听不下去了,她宁愿去观察假李星云背后诸侯各异的神色。 大乱之后,往往接以大治。古有文景之治,近有开皇之治,贞观之治。皇帝可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 仅以武力镇压诸方的人,天子的位置坐不久。 看着李星云静静坐在一炷香后,孟婆带领人手去拦救出上饶公主②的陆林轩,李云昭翻身下屋顶,让幻音坊的几位圣姬去拦住玄冥教的人。孟婆本人嘛,交给那位焊魃尸祖就好。怎么说也是玄冥教四大尸祖之一,武功应该不错罢。 陆林轩有惊无险驾车一路漂移进朱雀门,吴王杨溥见女儿上饶安然无恙,当即倒戈,痛斥李嗣源卑鄙无耻,用上饶胁迫他就范。假李星云身后诸侯交头接耳,他们深知李嗣源的阴暗手段,见吴王率先发难,脸上都现出不豫之色。 蜀王孟知祥乘势道:“晋王,你身边的殿下若真是李唐之后,一呼百应是迟早的事,你又何须用此等手段要挟吴王?这其中缘由,可否讲来听听?” 不怪他落井下石,李嗣源谋害他妻子在先,散播疠风病疫在后,于公于私,他与李嗣源关系都好不了。蜀国和晋国是号称姻亲,但论亲近也是和李存勖,关他李嗣源什么事? 李云昭见事态发展有趣了起来,不着急露脸,跨进朱雀门的腿又缩了回来,准备再观摩一下情势。 李嗣源和楚王世子马希钺一唱一和,反咬一口,诬赖对面和吴王勾勾搭搭,陷害自己。脸皮之厚,让李云昭啧啧称奇。 不过他们的行动显然急躁了几分,一炷香已经燃尽,马希钺迫不及待地命令弓箭手放箭。就在这时,张子凡、李大白、马希声骑着马引着一辆马车从容地走入朱雀门。 张子凡和李大白朝李云昭拱手行礼,马希声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他俩动作后也向她行礼,脸上一派天真烂漫神色。他还低声对张子凡道:“哇,张兄,这位就是岐王么?他好年轻啊,嘿嘿,我瞧着他比你还俊。” 张子凡收起折扇敲了敲他的头:“……坐好。别浪费时间了,李兄还在等着我们呢。” 张子凡朝李云昭道:“二,呃,岐王,您不和我们一起进去么?”好险,差点叫成二婶。他瞥了一眼马希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的口误。 李大白人糙心细,留意到张子凡闪了下舌头,目光在李云昭脸上一转。他人虽不在通文馆,但通文馆里发生的事情是一件没少知道。 李云昭道:“再等等,让我瞧瞧还会有什么变化。” 马希声望向暴跳如雷的大哥,目光黯然地别过头去。 可人与人的悲欢不尽相同,李云昭看到城墙上虎虎生风踢弓箭手屁股的楚王马殷,笑得前仰后合。她抓紧屋檐上的瓦片,生怕自己滑下去以平沙落雁式出场。 马殷高高兴兴朝不孝大儿挥手,一张嘴就是地道长沙话:“儿子啊,老子我还硬硬朗朗的勒,没想到罢?哦吼,早就听说你拉帮结伙,心术不正,没想到老子我刚刚装个病,你就要拿你亲弟弟开刀啊,哎呦我这小心脏哦,快,”他中气十足朝着弓箭手大喊,“搀住我啊!咱们回楚国。” 马希声冷然指着马希钺:“把他带下去!”他替代兄长成为了楚王世子,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出身帝王家,有多少手足能善始善终? 这玄武门……呸,朱雀门之会发展到现在,只有一个马希钺受到伤害。假李星云拄着龙泉宝剑起身,鼓掌道:“反戈一击,漂亮。果然,能有些真心对你的人,确实不一样。” 李星云走上几步:“以真心换真心,想必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懂。你暗度陈仓,以霸权和利益交换来的言听计从,从始至终都脆弱不堪。就算你成为了皇帝,也不过重蹈大唐的覆辙。” 假李星云不爱听他说教,眼神示意李嗣源。李嗣源折扇一合,无数通文馆门人跃下,无数暗器都向李星云招呼过来。 李云昭看热闹看到现在,估摸着李星云挡不住这波暗器,当即与剩下几位圣姬现身,击飞了所有暗器。被她派去拦截玄冥教教众的圣姬也赶了回来,一现兵器在她身后护卫。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脚下这座城市如今的主人——岐王。诸侯中除去已逝的李克用,属吴王杨溥、楚王马殷最为年长,他们见过当年的岐王李茂贞。他们瞅了瞅年轻俊美的岐王,寻思着俊俏比当年不差分毫,怎么身高缩水这么严重? 李星云一直以来半悬的心终于放下。他不害怕与任何人为敌,可与岐王……会让雪儿为难的。 李云昭朝他一点头,负着双手朗声道:“各路王侯相聚长安,诛杀反贼,如此重要之事,怎能少了我岐国?” 李嗣源道:“既如此,又为何出手阻拦?”他是准备咬定对面那个才是假的李星云了。 李云昭一闪身就到假李星云面前,用余光看李嗣源:“我若杀他,你拦不拦?” 李嗣源嘴上轻松,心中一沉:“自然。”这女人的武功又精进了。单凭自己,怕是无法拦住她。 “为何?” “因为他是真正的天子。” “你说是就是?”她打量着眼前的假李星云。 他似乎比真的高出一点,一模一样的面容写满阴鸷与野心。 假李星云道:“你说你是岐王,你不也是了么?” 李嗣源哈哈一笑:“殿下言之有理。” 李云昭眉毛跳了跳:“小子,你有胆量。”多少年了?还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 假李星云笑道:“不止胆量,我有的还很多,想看看么?” 张子凡一开扇子挡住了脸。喂喂喂,对面的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可恶,二叔尸骨未寒,就有人调戏起二婶来了? “好啊,先看看你的命能活多久,如何?”她口中说话,背着的右手暗暗蓄势,一掌直击假李星云天灵盖。假李星云不闪不避,甚至于嘴角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这全力一击被人轻描淡写挡下了。她顺着握着自己右腕的那只手向上看,望进一双熟悉也不熟悉的深邃异瞳。这双眼睛以往看向自己的时候,是很温柔的。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有一点道是有情,又似是无情,琢磨不透的沉静。 假李星云歪嘴一笑:“还是看看他罢,女帝。” 李云昭不想理这个扫兴的家伙。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王兄……” 见到牵挂了十年的兄长平平安安,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她的眼中蕴着泪光呢?真丢人,那么多人看着呢。李云昭撤掌时假装无意地在眼角抹了一下。 “一别十载,你……还好么?”李茂贞看到妹妹眼中的泪珠,把什么都先抛下不谈,先问问她的近况。 这是不该的。一人之重,千万人之轻,他怎能把阿云看得这样重要。他应该问问他们的岐国,问问龙泉宝盒,问问这个天下形势。 李云昭不在乎诸侯们窃窃私语着“他才是李茂贞呀”,只望向兄长:“我很好,岐国也很好。” “看得出来。你……”更美貌了。十五岁的阿云稚气未脱,含苞待放,二十五岁的阿云如花开至极盛,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潋滟风华。 可这不是一个兄长,一位诸侯,在天下人面前该说的话。 先让哥哥给侯卿一点点大舅哥震撼。 标题这个“二子同舟”的典故不是非常恰当。笼统来说指代骨肉相残,但这个典故中的二子都是好孩子,害他们的是另外一个他们的兄弟。这一章中,立场对立的骨肉,不止真假李星云这一对。 ①北魏傀儡皇帝元子攸的一句话,意思是他宁可做高贵乡公(曹髦)和权臣斗争到死,也不做常道乡公(曹奂)苟活。 ②历史上吴王称帝了的,所以他的女儿称作“公主”没有问题。但不良人原作他还没有,所以“公主”这个称呼不准确。但我也习惯了这个称呼,这里还是叫“上饶公主”。 第四十五回贪嗔痴慢众生相 这一日的天气真是古怪,灰黑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遮天蔽日,可雨点迟迟未落。 “正臣,看来大家都很想念你啊。” 李嗣源得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日李茂贞话不投机拂袖而去,现在还不是出面为殿下作保? 李茂贞语气平平道:“殿下,别忘了你的承诺。” 假李星云道:“自然。”是他之前低估了李茂贞的武功。他不仅能压制住他的妹妹,还能压制住在场各路诸侯。 这回假李星云态度大气慷慨了许多。反正嘛,只说把龙泉宝盒交给李茂贞,又没说自己会放弃寻找宝藏。 李茂贞身前的绶带飘拂起来:“本王在此,狼狈为奸者,谋权篡位者,倒行逆施者,都要死。” 李云昭当即扭头瞪了他一眼。好好好,一别十年,王兄颠倒黑白的本事有所进步啊。 李茂贞蓄势更快,话音刚落便起手袭向李星云。李云昭来不及多想,斜身挡在李星云面前。李茂贞去势稍缓,暗中卸力,将将让李云昭施展全力挡下。 李云昭和李星云被震退好几歩,侯卿伸手在他们背后一托才抵消这股后劲。侯卿本来只当自己是一个好看的背景,真假李星云唇枪舌剑时他欣赏着自己雕刻的骨笛,偶尔注意一下事态发展。直到李云昭走过他身边时,他才认真思考起周遭情势,目光几乎一直追着李云昭。 侯卿松开托住李星云的手,低头在李云昭耳边道:“你没事罢?他武功很高,单打独斗,我们中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李云昭吐纳几次,发觉真气行转如意,没有内伤:“我没事。” 张子凡、陆林轩等人身法和反应速度比侯卿差上许多,惊呼一声围了上来。李云昭见王兄掌风又至,直指李星云,偏头喊道:“别过来!”她顺手把李星云和侯卿往自己身后一带。她有恃无恐,清楚王兄不会对自己下重手。 李星云倒是推动了,侯卿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掌力拂面时李云昭被迫闭上眼睛,睁眼发现是侯卿架住了这一掌。侯卿武功和李云昭大致在伯仲之间,挡下李茂贞这一掌也需全力以赴。 李茂贞顿了顿,审视似的看向侯卿。 ……又一个。 李云昭抓住侯卿的手腕往下一按,向前迈出半步:“如今这二人孰真孰假尚未可知,王兄何必一意孤行?你若想杀他,不妨先过我这一关。” 她对待李星云的态度远不如姬如雪、陆林轩、张子凡那般,甘愿为他一命抵一命,只是看到王兄古井无波的眼神莫名来气,出口激他一激。 你还要当着我的面动手么? 李星云这边诸人护住李星云,不畏惧就在此活动手脚。幻音坊的姑娘们也上前来。侯卿看李茂贞没有再动手的意思,退后几步,让姑娘们围着李云昭查看她是否真的无碍。 假李星云闭了闭眼睛:“看来,有人觉得我才是假的。” 张子凡用折扇一拍掌心:“当然,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你这么着急让他死,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罢?” 能从藩镇节度使摇身一变成为当世叫得上名的诸侯,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假李星云背后几路小国诸侯见风使舵,小声说着“哎呀,天子之事非同小可”“我看还是等事情确定了咱们再”“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啊”…… 假李星云从龙椅上坐起,一步一步向李星云走来:“好啊,事已至此,看来只有另寻他法,才可让我二人孰真孰假真相大白了。传说……龙泉宝藏只有真正的李唐之后才能得到,是罢?” 在听到“龙泉宝藏”那一刻,在场多少人眼中滑过贪婪神色。连李茂贞都不能免俗,眼波微动。 假李星云站在李星云面前,这下能看出他确实比李星云高一点点。他慢悠悠道:不如我们谁先找到它,谁就坐这个位置,将龙泉宝藏与天下共享,真假自然得辨,如何?” 李星云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你休想让这祸根现世!” 假李星云脸上带着一点阴恻恻的笑意:“你有的选么?你不想找,但他们想。我能给他们的东西,你永远也给不了,所以你根本赢不了我。而他们,最后也只会去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这就是人性。” “你一定不想在这里与我动手罢?毕竟你说过,你我有别。我的人死了,我无所谓。但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呢。”他拍了拍李星云的肩膀,“放松一点,关心则乱。成帝业者,往往不会相信真心这种东西。你决定了,就告诉我。” 他抬起手,静静等待李星云的答案。 刹那之间,李星云想起无数想要杀他的人,他们有的死在昨日,有的活在今朝。他们最大的一个共通点不是他们位列王侯,而是他们都觊觎着龙泉宝藏。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己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么?自己也要踏入这万丈深渊,泥足深陷么? 最终,他也抬起手,与假李星云击掌为誓。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然而,他总是不得清净的。 李茂贞运劲一吸,龙泉宝剑飞入他的掌中。他走过李云昭身边时侧过脸,望了一眼妹妹就垂下眼去。 跟假李星云一起来的诸王也逐渐离去。 孟婆和焊魃对峙到这一刻,她向下瞅了眼鬼鬼祟祟的通文馆弟子,猜到李嗣源的打算。她不忍心长安城中这么多百姓一起遭殃,故意道:“焊魃尸祖,看来你很喜欢那姑娘。只可惜,她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会死在你赤地千里扎彩匠的手里。” 焊魃道:“什么?!你们!”他明白了过来,跳下屋檐狂奔而去。 孟婆喝止住蠢蠢欲动的部众:“不用追啦!” “当年朱温杀入长安后,本想让长安彻底消失于世,但为免天下人诟病,这才作罢。没想到还是让晋王钻了空子。” 李嗣源呵呵一笑,脸上居然还是一团和气:“孟婆大人放心,哪怕毁了长安,千古罪人之名,我李嗣源一个人背着。时候差不多了,一起听个响罢。” 没听到预期的爆炸声,他眼皮一跳,向朱雀门眺望几眼。 孟婆笑道:“晋王可知这些硫磺火石是谁布下?” 朱温,玄冥教……尸祖焊魃。李嗣源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看着焊魃从地下冒出个头,侯卿问道:“安全了?” 焊魃道:“怪不得你带这些人来找我,你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解铃还须系铃人,玩火嘛,你在行。”侯卿相貌比实际年龄小上不少,这样洋洋自得的姿态不惹人讨厌,反倒平添几分少年般的风发意气。 李星云等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李云昭却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她朝焊魃和侯卿感激地拱手:“长安户口颇众,不可遭此横祸。二位大德,我替长安百姓谢过了。” 怪她思虑不周,修缮古城时没有检查地下部分。若真让李嗣源点爆了长安城,自己也将悔恨终身。 侯卿冲她微微一笑。焊魃害羞地摸摸头:“这没什么,本来我帮着朱温布置这些就不对……” “焊魃大哥!”上饶公主提着裙子兴冲冲朝焊魃跑来。她被火药挥洒出来的黑灰扑了满脸,用袖子随手抹了两把,一张精致的小脸越抹越黑。她拉着焊魃的手臂不肯松手,众人皆知这眼光独到的小公主是瞧中焊魃了。 陆林轩掩嘴而笑。张子凡比陆林轩还要高兴,揶揄道:“我说焊魃老兄,有的话难道要姑娘家先说么?” 焊魃老兄,看看上饶公主罢!别盯着林轩不放啊。 焊魃看了看陆林轩,又看了看上饶公主,脑子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憨憨一笑。 吴王膝下唯有上饶公主一个孩子,如果她真的喜欢这个焊魃壮士,便也随她去罢。他与李星云等人道别后带着女儿回国,看着一步三回头,跟自己闹小脾气的女儿暗自好笑:“好啦好啦,你若是喜欢,父王派人请他来吴国。” 蜀王孟知祥请教李星云:“你到底是不是天子?” 李星云笑道:“你猜?” 孟知祥眉宇舒展。真是个有趣的小子,也许他这次没有押错人。 张子凡与马希声依依惜别,他二人乃竹马之交,情谊深厚。马希声见陆林轩笑容甜美,清丽动人,拍了拍张子凡取笑道:“好啊张兄,媳妇儿都有了,居然也不和兄弟说。你们还没大婚罢?大婚那日,我一定亲自登门祝贺,送一份大大的贺礼!” 张子凡与陆林轩确实尚未礼成,闻言莞尔:“好!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上一顿。” 马希声瞥了眼李云昭,脸上一阵忸怩。知道这位岐王是姑娘家后,他想到自己之前还夸她好看来着……会不会太轻浮? 目送旧敌新友渐渐远去,李星云眉宇间染上一片愁容。 李云昭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李星云道:“黑白无常夺走了乾陵宝盒,我要想办法找回来。” 黑白无常还真吃下了这哑巴亏。她朝李星云做了个手势:“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等走出众人视线,李云昭方道:“宝盒在孟婆手上,而我的手里,也有一个。”准确来说,有两个。阿姐第一次发现宝盒时也做了一个假宝盒,现在和真品一起放在了幻音坊。 那倒可省去和孟婆斗智斗勇的工夫。李星云道:“原来你一直坐在岐王的位置上,是因为你的哥哥。如今他回来了,那就证明……” 李云昭接口:“证明他从苗疆十二峒那里得到了解开宝盒的方法。孟婆那里的假宝盒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得尽快回去,然后……等王兄回来。” 李星云道:“我也立刻动身去凤翔。说到底,这是我和那个人的争锋,把你们都牵扯进来我已经很愧疚了,断不能再让你一人面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哥哥要自己留下这个盒子,你会怎么做?” 李云昭道:“哦,你怎么不假设我会和王兄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呢?还是说你觉得我就能免俗,不对这龙泉宝藏心生贪念呢?” “你……”李星云一时语塞。李云昭帮助过他许多次,又是幻音坊的首领,是雪儿的上司,对宝盒只流露出淡淡的兴趣,他自然而然认为她不会垂涎宝藏。 “放心,我不会站在王兄那一边。”我要他站在我这一边。 听上去没什么差别,但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王兄和她都在的情况下,谁才是岐国最高的统治者?她既然决心逐鹿,就不会把岐王之位交还给王兄的。 可是……王兄他会心甘情愿居于自己之下么? 她不愿再想,淡淡道:“在岐王府中有一封书信,是旁人托我转交给你的,到了那里你拿去看看罢。” 李星云奇道:“谁?我认得么?” “你不认得她,她却认得你。她呀……有如吾之子房①。” ①汉高帝刘邦与留侯张良。算是委婉暗示李星云自己有称帝之心。 第四十六回假作真时真亦假 李星云书读的不少,李云昭的弦外之意自然听出来了。他的脸上露出错愕神色。 在他见到蜀王、楚王、吴王等诸侯的时候,他都在心中暗暗评价,评价他们有没有成为天子的潜质。可是他见过李云昭那么多面,却没有一次动过这个念头。这是为什么呢? 是他没有认真考虑过李云昭的才略?还是说……他觉得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就像他的许多先人,畏惧王朝的顶端让他们仰望的是一个女人。他们有的人为了避免后宫中再出一位武则天,索性就不立皇后了。 亦或是真如那个人所说,他自己不想成为天子,也不想让别人当了去?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野心。” “野心?”李云昭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得前仰后合,“好罢好罢,这个词也不算有贬义。致太平于天下,也确实是一件很有野心的事情。你不用作出一副纠结的神色,我说这话也不是想朝你施压,让你必须协助我。只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个天下,这个世道,还不能没有皇帝。”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①这是一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皇帝的个人意志足以改变王朝的走向。也许很多年很多年后,天下权柄会不再归于一人,但那绝非现在。 自朱友贞死,中原帝位已空悬半年有余。草原上的敌人们虎视眈眈,若再不拥立一位天子,他们可不会客气。两晋时有五胡十六国的乱象,现在嘛,契丹、奚、回鹘、室韦、吐蕃……五胡还是凑得出来的。 李星云苦笑道:“是啊,天下不能没有皇帝。” 岐、晋、蜀、吴、楚、吴越、闽……这许多国家的君主都算贤明,若各自为政,不互相攻伐,倒也能保全一方百姓。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会愿意仅仅做“战国七雄”中的一个?总会有人成为那吞并六国的“秦”,总会有人成为那一统天下的“秦王”。 然而李星云依然无法做出一个决定,他总是如此优柔寡断,迟疑不决,多像当初受阿姐反复劝说,举棋不定的她。 不过对她来说,李星云的观点还没有到举足轻重、动关大局的地步。除去大唐遗脉的光环,李星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的支持或反对动摇不了她的意志。 她坦然道:“我想我们称得上是朋友,所以我愿意告诉你我的抱负。当然,如果你就此忌惮我、厌恶我,要找不良帅除掉我,那也只好由你。”她信得过李星云的人品。 “你……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凤翔再见。”李星云逃似的离开了。 李云昭慢慢走回明德门。 许幻、张子凡、陆林轩一家三口依依惜别,侯卿看着凡轩二人背影,含笑道:“还算般配。”焊魃恋慕陆林轩无果,一阵心酸。但他相貌鄙陋,性情乃真君子,抹着眼泪花儿祝福他们。 李云昭朗声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与诸位暂且别过。来日若诸位驾临凤翔,小王必倒履相迎。”说着袍袖一拂,携幻音坊诸女而去。 陆林轩拉过张子凡咬耳朵:“李茂贞武功很厉害,我们要不要帮一帮女帝?” 张子凡当然愿意帮忙,点头道:“我们找你师哥去。”他转身是搭着肩膀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侯卿与焊魃:“二位尸祖,你们怎么说?” 侯卿道:“我师父让我保护好李星云,我当然跟着他。他一定会去凤翔。”好罢,说实话是他自己想去凤翔。 焊魃对了对手指:“我也去凤翔帮忙。我在阴阳村呆得太久了,也该到处走动走动看看这江湖了。还有,那个……听说幻音坊里都是姑娘……”说不定能找到他的真命天女呢。 张子凡用折扇敲了敲自己脑壳:……这老兄是真迟钝啊,上饶公主娇俏动人,无甚心机,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欢焊魃,怎么焊魃就看不出来,非要舍近求远呢? 李大白拿起葫芦喝了口酒,醉醺醺抓着张子凡:“臭小子,打架这种好事怎么不叫上你五叔我啊?走,我们现在就出发!”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了李云昭一行人之后。 “五叔你等等!我们忘了李兄了!” 李云昭取出李明达交与她的假宝盒,与真宝盒放在一起,细细比对。与王兄得来的初版宝盒不同,她手里这对真假宝盒,从重量、外形、材质等方面来看,别无二致。她在真宝盒底用指甲划出一道划痕,以示区分。 她收起真宝盒,将假宝盒递给玄净天:“放进玄冰洞里。然后我们一起去瞧瞧你的姐姐。” 今日轮到梵音天照顾妙成天。受苗疆圣蛊影响,妙成天昏睡着也不安稳,手掌攥成拳,长长的指甲扣着自己的血肉。梵音天不厌其烦地握住她手帮她松开,给她喂了些平心静气的药物,妙成天的表情才舒展了许多。 李云昭突然道:“你们说,她会不会怪我?如果我早早交出了真宝盒,她也许早就醒来了。” 玄净天知道对上那位殿下,女帝也不会轻易交出宝盒。她握住姐姐的另一只手,轻柔地掰开紧握的掌心:“您想做什么就去做罢,我们……包括姐姐在内,都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姐姐,她自己,还有这幻音坊里所有的姑娘,都会无条件支持女帝的作为。 李云昭抚了抚她颤抖的背,轻叹道:“抱歉……还有,谢谢。” 只是她的指尖不自觉在被褥上乱划。这是她焦虑的表现。别看她对李星云说话的时候自信满满,但一想到要对付的是王兄,她心里就没底。正如侯卿所言,单打独斗,没有一个能是王兄的对手。若是以多胜少,王兄输了也不会心服口服。 梵音天觉得气氛低迷,说笑几句活跃气氛:“可惜我们武功低微,帮不上女帝的忙。若是别的英俊男子呢,我们牺牲牺牲色相也成,可偏偏那一位殿下,是决计不会被美色打动的。”她和妙成天、玄净天姐妹跟随女帝的时间最久,见过当年的岐王,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幻音坊里美貌姑娘是真不少,最美貌的就是女帝本人。但一来女帝从不降尊纡贵,也没碰上过用武力拾掇不下的对手;二来那位和女帝是兄妹至亲,哪有妹妹勾引哥哥的道理? 李云昭微笑着叹息:“他若是能被美色打动的人,那倒好啦,能省不少工夫。” 陆林轩灿若朝阳,热情洋溢地和李云昭打招呼:“女帝你好呀~想不到罢,才隔了一日多我们就又见面啦。” 张子凡注视着陆林轩微微泛红的侧脸,会心一笑。 林轩知道与他们交好的岐王就是女帝,十分欢喜。 大约年轻姑娘间的友谊总是很奇妙的。听李兄说,林轩初知蚩梦姑娘来自万毒窟之时,对人家喊打喊杀的,结果相处了没几天关系就好得像亲姊妹一样。当初的林轩与雪儿姑娘也是,看到雪儿姑娘待师哥的确一片真心,她立马就把雪儿姑娘视作自己人了。 想想也是,林轩未出青城山前只有李星云这么一个同龄人,师兄妹间虽然亲密,但也不能像闺中密友一样无话不谈,而这一路上结交的朋友虽多,但年轻姑娘只有雪儿姑娘和蚩梦姑娘,现在又多了女帝。 唔,女帝和已逝的二叔是恋人……等等,不会以后论起辈分来,林轩也要高自己一辈罢? 他还是不能接受五叔和李星云称兄道弟,自己平白矮了一辈。 李云昭微笑颔首:“陆姑娘,你好。” 她此刻身着宫装长裙,明艳照人,莫可逼视。在场几位男子(除了侯卿)注视她说话时,视线都微微侧移。 李大白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二嫂好!”他看见李云昭脸色微变,只道触及她心中隐痛,忙找补道:“二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死者已矣……” 侯卿不动声色地抢过他的话头:“生者如斯,节哀顺变。” 其实李云昭是觉得李大白一把年纪,胡子斑白,他叫自己二嫂的场面有点不忍直视。她勉强回之一笑。 李星云担忧道:“你哥哥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他在打龙泉宝盒的注意已经有我们受的了,要是再把那什么十二峒牵扯进来,那麻烦可就大了。”或许在他纷乱的心境中,向他吐露心声的李云昭是敌是友也不好分辨。 李云昭和侯卿同时道:“应该不会。”他们对望一眼,又同时谦让道:“你先说罢。” 侯卿放下抵在唇边的骨笛:“好罢,那我先说。曾经我为学音律御蛊远赴苗疆,寻找过十二峒。我找了五年没找到,但搜集到了许多关于十二峒的线索。十二峒对于苗疆而言是个神秘存在,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相传只要进了那里,便永世不得再踏出一步。这李茂贞能离开十二峒,只怕是私自出逃。” 李云昭道:“正是如此。我识得的一位高人便曾拜访过十二峒,但她仅为拓宽见闻,不精研蛊术,且她武功又高,十二峒的人拦她不住,只好任她离去。” 李大白捋了捋胡子:“我李大白读书千百篇,从来没听过十二峒这个名号。” 李星云问道:“难道十二峒的人从未离开过苗疆?” 侯卿道:“未必,但至少现在不会影响到我们。” 陆林轩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从哪学来的?” “被人追杀,掉落悬崖,大难不死,习得神功,如此而已。” 陆林轩乌黑的眸子瞪圆了:“完啦?” “不,这只是我传奇一生的开始。”侯卿转过身,给大家留下一个遗世独立的孤独背影。 李云昭支着下巴笑盈盈睇了他一眼。 哥哥大概要下下章再登场。 ①出自唐代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第四十七回道是无情却有情 李云昭道:“李公子,请随我移步书房,我好将高人的书信交予你。”李星云点点头,起身跟在她身后。李云昭对余下诸人道:“倘若等会儿我与王兄往冰英洞去,便是我没能劝服他,还请各位……不吝相助。”几人互望几眼,点头答应。 李云昭引着他走向书房,取出厚厚一封书信交给他。 李星云揭开信封,抽出两张信笺,朗声读起第一张:“星云小友,贫道闻不良帅行伊尹、霍光之事,放君于荒岛。而君虽智勇双全,佳偶相佐,仇家倒戈,但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颇赖散佚旧书《乙巳占》。贫道之师门与贞观朝太史李淳风渊源极深,贫道仰慕其人道骨仙风,不凡才学,愿以拙作《毒经》作为交换,请小友默写下《乙巳占》。” 嘶……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当日岛上发生的事情怎么这么清楚? 他去看第二封:“贫道颇擅推衍占卜之术,当日岛上之事自然清楚。” ……这熟悉的像是在隔空对话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李淳风给他的留信。 他接着读道:“不良帅乃社稷之臣,而非颠覆之贼。君无帝王之命格,却拥帝王之多疑。望君好自为之,莫教孤忠无路,老臣积愤。”他怀疑道:“这真的没有在骂我多疑负心么?” 李云昭强忍笑意:“怎么会,这位高人最是和气不过。” 李星云:真的么?我不信。你刚刚一直在笑,都没停过哎。 两封信之下厚厚的那一本就是《毒经》,李星云熟读医书,对各种毒物也了解极深,但这册书内容博大精深,精微奥妙,所载毒物包罗甚广,有苗疆蛇虫,塞外毒物,最奇的是连万里之外的宫廷秘药也有记载,足见作者见识广博。李星云见猎心喜,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翻看了一会儿,他沉吟道:“以这册书的价值而言,远远超过我所见过的《乙巳占》,说来是我占了个大大的便宜。烦请女帝命人备好纸笔,我现在就默写下《乙巳占》全文。” 李云昭点点头,拍拍手命侍女准备好笔墨纸砚。李星云和她同处一室,有一种小时候在师父面前受训抽背医书的沉痛感,有些难以启齿道:“呃,要不我拿了笔纸出去写?” 李云昭温和道:“还是李公子在这里罢。我出去处理些王府事务。”她走出书房,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出来罢。”一直有人跟在她身边。 李存忍出声道:“二嫂果然好耳力。”她慢慢走出,脸上的疤痕已淡了许多。“不知二嫂与岐王感情如何?”她手底下的“殇”也不闲着,朱雀门前的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云昭猜到她的想法:“不可!我与王兄从无结怨,何况王兄的武功与李嗣源之流不可同日而语。”李存忍加上几位“殇”中的杀手,能击杀李嗣源这个武功级别的,但和王兄动手……毫无胜算。 “张子凡与李大白都是你的旧识,你不去与他们见上一面么?” 李存忍摇摇头:“我是义父麾下的杀手,他们曾是李嗣源手下的杀手。杀手之间哪有什么情谊,只有你死我活。还有一件事……二嫂,我见到二哥了。我把义父的事情、晋国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的脸色……对不住,二嫂,我不该说出来的。” 二哥见到她的时候很高兴,以为是义父惦记他。可哪还有什么义父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云昭也不能面面俱到。她幽幽长叹一声:“这不能怪你,他总是会知道的。他现在身体大好啦,我又不能拘着他不让他走动。”这岐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是有心闪躲,走动时遇上那再正常不过了。 “稍后我去见他。”现在,得先去见见王兄。她听到焊魃沉重的脚步愈来愈近,愈来愈急,知道一定是王兄到了。 李云昭立在衣架前,抚摸着那套王服上长长的绶带,听到李茂贞推门而入后转过身来。 李茂贞注视着她:“十年来,你变了许多。”朱雀门前再见,阿云这通身的气度,比在场其余任何一位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长成了自己期望的模样,可这究竟是对是错呢? 李云昭及地的裙摆拖曳出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她没有如朱雀门前那般近乎失态地凝望着自己的兄长。像是轻风吹拂遍地尘沙,掩埋在其下的珠宝不朽不灭,一如往昔,她心头对兄长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她淡淡道:“是啊,十年,足以令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成长为一代冷血的王侯。这都是你的功劳呀,王兄。”她当然应该感激他。岐王居庙堂,女帝处江湖,见识眼界颇为互补。 李茂贞瑰丽异瞳掩于长睫之下。他问道:“在长安时,为何与我对立?” 李云昭沉声道:“李星云是天子之身,我若不拦你,你便会犯下弑君的大罪。” 李茂贞毫不在意:“如今这世道,谁没有罪?” 可李唐后裔的身份,不该成为李星云乱世求全的原罪。何况……她不想来日史书工笔,她的王兄与朱温之流同列。她反驳道:“这便是你助纣为虐的借口么?” 她顿了顿,语调柔软了下来,怀着某种期待问他:“你此番回来,果真是为了宝盒么?” 他喉咙滚了滚:“是,也不是。我是为了岐国,为了我们李家的……” “宿命么?”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她听得够够的了。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十年之前她不就明白了么?在他的宏图霸业面前,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我明白我欠你许多,但现在……” “现在岐国很好,”李云昭嗤笑着打断,“你在与不在,都一样。”无所谓。十年过去,王兄也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了。他教导有方,她从善如流,如他一样踌躇满志地望向这天下。 这才是宿命。 她缓声道:“没错,真正的宝盒在我手上,可那与你无关。” 李茂贞话不算多,一开腔往往一语致胜,被人堵得接不上话还是头一遭。他沉默许久,一字一顿开口:“可你,与我有关。”即便抛开那些不可说的心思,她也是他的亲妹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李云昭的身形明显一僵。李茂贞顺势道:“你说过,你以后要游遍岐国以外的所有地方,去画出你看到的世间百态和繁花似锦,去寻找……你渴望的相濡以沫和风月无边。”他怀有私心地要求她放弃自由,斩断情欲,如今看来倒是一句笑话空谈了。他握住她赤裸的肩头,“可为兄知道,你心中一定……” 李云昭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坚决地隔在两人中间。凛冽的寒铁贴在他薄薄的颈部肌肤上,他也不后退,手上抓得更用力了,垂眸望向她。执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像是为了鼓舞自己,咬唇厉色道:“我的心中只有岐国,以后也是!” “若是如此,你便该让那天子助你,而不是你助他!”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过阿云对那李星云起了心思,毕竟二人年岁相差不多,阿云对那小子又是照拂有加,在长安为他可谓奋不顾身。不过仔细一回想,二人之间相处的模样不像有情愫。李星云和李存勖虽然同样令他恼火,但必须承认,李存勖综合来看还是比李星云高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即便他死了,阿云也不会轻易移情。 你怎知我正有此意。李云昭故意曲解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么。可惜,诸侯是我们,挟天子的只有袁天罡一人。他一日不除,天下和岐国就不会有一日太平日子。”她收回匕首,退了几步。 李茂贞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瞳孔更加幽深,像是即将在沉寂的海上掀起狂涛乱风,“好!无论如何,如果你认为这是正确的,为兄愿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打开龙泉宝盒。” “你要我如何信你?” “我心中所想,你应当最清楚不过。你又有何理由不信我呢?” 撒谎。 李云昭悲哀地发现,太了解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她只要望着那双峻丽的眼睛,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随我来罢。”真正的宝盒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我把宝盒藏在了冰英洞。” 她似乎充满信任地将后背交给他,可在她伸手取下宝盒时,却被他在肩上轻轻一指点了穴道。她迅速转身让开,可仍被他得手了。 她苦笑道:“王兄……” 李茂贞轻轻拿下宝盒,“抱歉。你既知我心执着,又为何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还愿意相信你……现在,我是真正死心了。”她眼睁睁看着他取走宝盒。 “果然,这世上最知我的人还是你。我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只为了它。”他抛了下手中的宝盒。他左手手背上繁丽的蛊纹亮了起来,他视线下移,从她苦涩的笑容到饱满的唇珠。 他凑近捏住了她的脸颊,吻了下去。她完全没有料到,猛地睁圆了眼睛,睫毛颤动,仿佛一只被掐住了翅膀的蝴蝶。高大的体型带来的压迫感极其明显,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这是一个非常霸道而有所目的的吻,充满着进入和攻掠的动作。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悖逆人伦,而是去揣测他这样做的意图。等到口中被送入了一枚圆圆的东西,她突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是包在糖丸里的蛊虫罢。 可是等她吞下蛊虫后,他也没有停止动作,叼着她的双唇,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吞下去。 陆林轩蹲着身子,手托着腮,问恋人和师兄:“你们看得见他们在干什么么?” 张子凡贴着她耳朵道:“看不见啊。李茂贞太高了,完全遮住了女帝。”他抬头问侯卿,“老兄你长得高,看得见么?”一行人中就侯卿笔直站着,也不找个掩体。连焊魃都知道蹲在那拿块大冰块挡在前面呢。侯卿完全没有弯腰的意思,眉头微蹙道:“太远了,看不清。” 他目力极佳,看得很清楚,心情复杂至极。 李星云低声道:“管他呢,咱们动手罢!再不出手他就要带着宝盒走了!” 人家下蛊都是额头贴贴,就你李茂贞搞特殊是吧?很好,我让你更特殊一点。(doge) 本来计划先见世子亲热亲热,再见哥哥,但想了想哥哥来得太快了,所以先见他。 第四十八回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找来的帮手,我看不堪一击。”李茂贞抚了一下妹妹更显红润的唇色,漫不经心道。 他当然听得到李星云一行人的窃窃私语。 李云昭低低道:“……你别害了他们。” 王兄方才的举动……十分暧昧,下蛊需要这么麻烦么?可想想陆姑娘的金蚕蛊,不仅要吞到肚子里,还要常常行房稳定蛊虫,比她这个还要离奇许多,又觉得她不该多想。 李星云冲上来时觉得这兄妹俩间颇有些温情脉脉的气氛·,有些诧异,但身体快过脑子,一掌径向李茂贞袭来。 到李茂贞这个武功境界,手上有剑无剑已相差不远。面对李星云的天罡诀他空手接下,一腿踢在对方小腹上,借着力道向后一仰,人如一支箭般直射出去,在空中以一招“空明若虚”将两枚霹雳雷火弹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挥手掷出。 陆林轩一招“长虹贯日”直取敌首,李茂贞听得脑后风声有异,微微一偏就避过这招,“青莲剑歌。” 陆林轩比之初出茅庐时武功精进许多,应变也机灵了许多,一个弓步收住向前冲的力道,转身一记横削,却被李茂贞踢中手腕,长剑脱手。好在师兄妹间配合亲密无间,李星云及时接剑,一招“力劈华山”,用长剑使出了长刀的常用招式。 李茂贞抓住他手腕一扭,借力把他反摔出去。与此同时李大白旁敲侧击,被李茂贞一记高鞭腿逼退。张子凡有所预料抬臂护住面门,但速度究竟比不过李茂贞,被狠狠一拳击中侧脸。 还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与人动手的经验十分丰富。李星云和张子凡哥俩一对眼,同时出手,凌厉的掌风激荡起李茂贞衣裳上的绶带。李茂贞招架住二人,微一凝神将张子凡踢了出去。张子凡纵身后跃时一展折扇,里头藏的晋星刺激射而出。李茂贞知道这暗器不能直接用手接,握着宝盒的左手微抬,用宝盒不住击打回拨晋星刺。张子凡与晋星刺几乎同时落地。 以李星云和张子凡如今的功力,三招两式就被人逼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们定了定神,又是同时攻到,分取李茂贞上下两路。李茂贞抬腿挡住张子凡的横扫,右掌抓住李星云作势甩出。李大白趁此间隙来夺他左手上的宝盒,他掌力一吐将宝盒抛出数丈高,空出手来施展幻音诀中的功夫,一掌正中李大白胸口,将他击退。 看着李星云和张子凡都腾空跃起去接宝盒,却被李茂贞击落,侯卿走至李云昭身前,礼貌性道一句:“得罪了。”在她胸口和丹田一拍,解开了她的穴道。他在她肩上一扶,问道:“还好么?” 虽然这冰英洞寒冷了些,她衣衫穿得单薄了些,但以她的功力也不会受冻。她避开他搭在裸露肩头的手,颔首道:“我没事。”她刚刚身不能动,但一直在关注双方打斗形势。王兄腰都不弯,击退李大白时才运起幻音诀心法,显然是未尽全力。饶是如此,李星云几人在他手里还是讨不了一点好。 “你不去帮忙么?”虽然侯卿的功法有着致命缺陷,但他修为极高,下场说不定能扭转颓势。 侯卿的目光停留在她秀美的侧脸上,“你哥哥没有下重手,李星云他们没有性命之忧,我为何要出手?” 这一反问她答不上来。 正在与李茂贞交手的几人也能察觉到己方的吃力。李大白扯下腰间酒葫芦囫囵吞了几口酒,功力顺着酒意上涨,一掌直冲李茂贞而来。李茂贞身子一侧,掌对掌轻松接下,以澎湃的内力推着他连连后退。焊魃及时在李大白身后一托,二人内力迭加才堪堪拦下李茂贞。 张子凡见他们比拼内力,五叔和焊魃脸色铁青,头上逸出袅袅蒸汽,内力已发挥到极致,而李茂贞神色若无其事,显然还游刃有余。他顾不得自己天师府传人的身份,运起五雷天心诀蓄力偷袭。 天师府独门心法果然不凡,这一招竟震落了李茂贞手上的宝盒,毫不留情地印在了李茂贞后心。“想不到还有天师府的人。”他运劲震退李大白与焊魃,扭身想教训教训这个不讲武德的小子。 这一掌眼看张子凡躲避不及,李星云发射三枚银针正中李茂贞胸口。李茂贞低头看了一眼,“华阳针。”这几个年轻男女身负数种上乘武功,甚是难得。可惜哪一种都未练到妙处,还入不了他的眼。 李星云以为他无计可施,按下交手时翻涌的血气,笑道:“你也没想到你会输罢?” 李茂贞哼了一声:“会么?”华阳针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别的手段。他薄唇微动,袖中、领口飞出无数蛊虫,乌泱泱在半空中攒成一团,向张子凡扑去。陆林轩张开双臂挡在恋人面前,那些蛊虫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李茂贞微微惊异,“金蚕。”可克制万蛊的金蚕,整个苗疆也未必找得出第二只,竟会落在一个中原女子的手里。 侯卿学会以音律入蛊没多久,看到李茂贞放出的那么多蛊虫,想想正好能拿来练手,横笛在唇边吹起蚩梦教的曲儿,将蛊虫统统驱散。侯卿骨笛一转,这当口还不忘问李云昭:“怎样,可还中听?” 李云昭违心道:“……不错。”不知道他这笛子谁教的,一定遭罪得很。反正吹成这样在她们幻音坊是出不了师的。 李茂贞冷笑道:“连小小的万毒窟也敢来找麻烦。”这一句不仅是出自十二峒的他对万毒窟的轻蔑,也是对尸祖侯卿这个人的挑衅。他方才一边回击几人的围攻,一边用余光关注阿云那边的动作,留意到阿云和侯卿熟稔而信任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 他到底是李云昭的哥哥,几人也不能越俎代庖。他们都望向李云昭,等她做决定。李云昭走至仍是保持进攻状态的陆林轩身旁,“陆姑娘,你的佩剑请借我一用。”陆林轩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是把佩剑递给了她。 李星云以为将要上演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惨剧,阻止道:“女帝,你……”但李云昭接过长剑,一招“蒹葭苍苍”,吞吐的剑芒在李茂贞身前游走,却始终无法真正一剑刺出。 她……她怎么下得去手呢? “离歌诀?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李茂贞到现在还不忘辨别武学招数。 原来李明达所授的国风诀又叫李歌诀,正是李唐皇室的家传武学,直可上溯到李唐开国皇帝的祖父、北周八柱国之一的李虎。北周尊古改制,标榜继周,李虎受此影响,从《诗经》国风篇中寻找灵感,创下这套剑法。不过这套剑法传到高宗皇帝手里,嫌“李歌诀”太过直白,将“李”改做“离”。 当年朝堂纷乱,李茂贞亲眼目睹昭宗李晔以万乘之尊,亲自动手砍杀叛军,用的正是这套离歌诀。剑法固然精妙绝伦,但以李晔的武功境界,这套剑法十分之一的威能也发挥不出来。如今这套剑法被阿云使出,才有它应有的样子。 只是这套剑法仅在皇族中传承,自李晔死后应失传了才是。阿云……是如何学会的? 李星云觉得这套剑法的名号和招式都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朱温弑君时他年岁尚小,没有被父皇传授这套武功。 李云昭轻轻道:“王兄,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十年,称不上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但我们都已变得太多太多了。 李茂贞笑出声来,胸腔震动,强大的内力逼出胸口的几枚银针,李星云等人脸色顿变,摆开架势又要攻上来。“至少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动手。或者说,是不忍心罢。” 他说对了。从侯卿帮李云昭解开穴道那一刻到现在,李云昭有无数机会可以过来夹击王兄,可是她没有。所以现在这一剑,她也刺不下去。 陆林轩的佩剑是把断剑,断口被磨得十分锋利。李茂贞伸出二指夹住剑身,让断口抵在胸前,一步步向妹妹走来。李云昭被逼得步步后退,终于当啷一声将剑抛在了地上。 或许有一刹那,她动过让所有人围杀他的念头,包括没有实际出手的侯卿。可她……舍不得啊。 李茂贞施施然拾起宝盒,“阿云,我很高兴。” 你心里有我。 “放心,我刚刚让你吃下的小玩意不会发作。” 我也舍不得。所以喂你吃下的蛊虫……很不一般。 他目光极冷,极亮,看久了才觉得那里头留有一点人间温存。俊美至极的一张脸淡漠高华,如秋深凝霜,孤剑淬雪,偏偏看向她的那一眼中,有令人心动神摇的多情之态。 张子凡视李云昭为尊长。他厉声道:“你说什么?你给她下蛊?”他以为手足相残是通文馆特有文化呢。 他手上又亮起闪电飞光,李云昭挥袖止住了他,“……让他走罢。” “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李茂贞立刻反驳:“不可能,等我找到龙泉宝藏后,一定要回来的。这里也是我的家。” 李云昭背过身不去理他。李茂贞瞥了一眼侯卿,临走前最后嘲讽一波,“刚刚若不是本王因金蚕分了神,凭你这点微末伎俩,想控本王的蛊?再练一万年罢!” 等他走后,李星云泄了口气似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也不管这玄冰的地面冻屁股。他哀嚎道:“岐王大人~女帝大人~我说你怎么想的?怎么还是让你哥哥带着宝盒走了?难道你俩串通起来骗我?” 侯卿指了指洞外,“我猜他带走的不是真的。” 李星云一听精神了,一骨碌爬起,“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默契。” 李星云又躺下了,“算了罢,你和她才认识多久,还默契呢。你怎么不说我和她有默契?” 李云昭心道这小子怎么出走半生,归来还是憨憨。她无奈道:“那确实是假的。但为了不让他怀疑,也避免你们演戏僵硬,没有提前告知你们。” 陆林轩问道:“那你刚刚不忍心对他动手,也是假的?” 李云昭默然。那是真的。 李星云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偏头向侯卿,“我说侯卿老兄,你什么时候惹到李茂贞了?我看他好像格外针对你啊。” 张子凡在心里无情吐槽:你还好意思问?我刚和林轩在一起那会儿,是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他到底比李星云多一点实战经验,看得出侯卿对女帝的态度值得琢磨。虽然他尊敬二叔,但寡妇再嫁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女帝正当好年华,又未与二叔正式成婚。 张子凡看出李茂贞对侯卿的态度是来自大舅哥的敌视,而侯卿本人看出来的还要更多。 那人望向亲妹妹的眼神可不清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四十九回忙着罗裙重整妆 ρo⒙ǎsīǎ 李星云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对劲,“等等,那岂不是说李茂贞还会回来,我们这一架白打了?” 咳咳咳……确实是白打了。李云昭只好一本正经忽悠他,“放宽心,若他去而复返,我自有法子对付他。” 张子凡把有些肿起的半张脸侧过去,给陆林轩留下依然俊俏的半张脸。他分析道:“焊魃老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却扬短避长,和李茂贞比拼内力,自然不敌。而侯卿老兄……都算不上真正出手。我看如果我们各人全力以赴,未必胜不过他。” 李云昭缓缓道:“不,我想……对付他,也许我一个人就够了。” 几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李云昭的武功他们不敢小瞧,但要说她单打独斗能胜李茂贞,那就有点自负过头了。李星云正准备开口劝她从长计议,不要轻敌,侯卿忽然道:“我相信你。” 陆林轩亦道:“我也相信女帝!”她看李茂贞对女帝并非全然无情。也是,亲情的羁绊哪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李星云挠了挠头,无奈笑道:“好罢,我现在相信你们和她更有默契了。”ΓiΓiwen.℃ o М 李云昭道:“几位不如在此小住几日。”也许她能劝得王兄真心助她。 出得冰英洞,她唤来梵音天,让她安排几人住下,她自己径向李明达的书房走去。阿姐临走时刻意提了一句“苗疆来客”,显然是早就料到王兄会回来。 她取下阿姐说的几本手札,扉页分别贴心地写着“蛊”“巫”“毒”的大字。十二峒……似乎是蛊术更加出名。她翻开记载各种奇妙蛊术的那一本,翻到最后几页才找到了她想要的。 双瞳异色……就是这个没错了。 陨生蛊,又称同命蛊,是源自十二峒的一种神秘蛊术。练此蛊者,需以自身血肉为食,滋养此蛊生不如死。因与蛊虫外器相通,蛊师定是瞳仁异色。十载功成后,陨生蛊寄居蛊师体内,只要蛊不死,人就不会死。 李云昭将那两句“以血肉为食,滋养此蛊生不如死”颠来倒去念了十几遍,怔怔地出神良久。 这样的痛苦煎熬,王兄……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她痛惜的同时,心头升起软弱的意图放弃的念头,几乎要放弃抵抗,将宝盒拱手让给王兄了。 她对龙泉宝藏没有那么深沉的势在必得的执念,不是么? 可是自私的争强好胜之心压过了所有。传说中神秘莫测的龙泉宝藏因为假李星云的誓约而更加扑朔迷离,她若此刻拱手相让,便会使她自己在内的许多人功败垂成。她撑住头定下心,继续往下看。 然而世间万物都逃不出自然之法,既可称同命蛊,必有子母两分。子蛊寄居蛊师脾脏,而母蛊却可取出另外保存。只要母蛊不死,子蛊便可源源不断再生,蛊师也就不会死。 接下来的叙述,李明达的笔调变得轻快戏谑:据传这陨生蛊的创始人是一位苗疆姑娘,她为了让爱人永不变心,在他身上种下了子蛊。可即便如此,她的爱人也没有做到一生只爱她一个人。她滔天的怒与恨化作报复的烈焰,将变心的恋人百般折磨后杀死。 后人无知又贪慕不死之身,将陨生蛊视作长生秘术,可怜亦复可笑。更有人狂傲自大,不惜己身,将母蛊随意予人,以为出其不意,实则自寻死路。 阿姐……极少有这样刻薄的评论。如此锋芒毕露的语句,必然是有指向性的。 她按了按心脉所在,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难道说王兄给她种下的蛊是…… 李云昭将裙子抬起些跨出书房。阿姐的卧房与书房掩映在一小片漪漪绿竹中,离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地方有些距离,是以她放心地抬高了音量:“存忍,我有一事相求。”她知道她一直在附近。 李存忍现身朝她微微颔首,“二嫂请说。” 雪儿……哦就是姬如雪,她本来奉我之命去苗疆寻我王兄,如今她追着王兄的踪迹,也已快回到岐国。我想请你去接应她一下。”她取出一块幻音坊的令牌递给李存忍,“她不知你是我们的朋友,请以此为凭证。” 雪儿性如烈火,让她撞上王兄可糟了。希望存忍能赶在那之前接应到她。 李存忍明白她的顾虑,干脆地答应下来。 李云昭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瞧见李存勖抚摸着鬼面面具,压低的眉眼阴沉黯然。她步履轻快地接近他,踮脚搂紧他的脖子,柔声问道:“是谁惹我们的世子殿下不高兴啦?”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李存勖的相貌说男版西施也不为过了。李云昭见惯恋人骄傲张扬的模样,如今这样黯然神伤的沉静,叫她心中爱怜之意大盛。 李存勖任她捧住脸,自嘲道:“如今晋国是李嗣源当家,我算是什么世子……”他明知李云昭刻意隐瞒,还是没法对她生出一丝怨怼之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父亲和晋国的事情?”如果不是遇上了十三妹,他还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 “李嗣源得位不正,但他势头极盛,你现在不可与他正面为敌。而且你身上的伤养到现在才算好得差不多了,我若早些说与你知,你只会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要不然怎么说镜心魔洞悉人心,精准打击呢?让一位天之骄子从人生的巅峰一跌到底,乃至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如同美玉落入泥淖,宝珠充作鱼目,叫人扼腕的同时又有种扭曲的快感。 李存勖胸口沉甸甸地一滞,涩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没法帮到父亲,也没法帮到你。朱雀门前,你哥哥在天下诸侯面前那样挤兑你……如果不是十三妹,我都不知道还有此事。” 像是好梦乍断,他顺遂无阻的小半生戛然而止。 李云昭凝目盯了他许久,猛然抓住他肩膀把他摔在床榻上。李存勖被她摔得一懵,背部一碰到被褥就要坐起。李云昭跨坐在他腿上,笑眯眯地压近他,“我看你有心情胡思乱想,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李存勖:“……”他头一次觉得和阿昭没有默契。虽然说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两人时常肌肤相亲,阿昭那么动人,自己也算不得柳下惠,确实会有点……不利于静养的念头,但他此刻是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很快他就发现,阿昭任性起来是不会顾及他感受的,他自己的身体也会背叛他的思考。 李云昭一只手潜运内力扣住了他的脉门,一只手抚摸上他干燥温暖的嘴唇,她耳朵红得厉害,动作缓慢而坚定,绣满大红牡丹的长裙并不脱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贴得极近的下半身。她蹬掉亵裤,又去脱他的衣裳。这些天,她同样也在渴望他。 大约人都有阴暗的一面,她此刻身上衣服还算齐整,恋人却不着寸缕,脸上神色亦有些羞愤,她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点霸王硬上弓的乐趣。她手指滑落,与他十指相扣,身下没有提前准备,贸然地往下一坐。 她的花穴太紧太窄了,塞一个头进去都困难得很,这对两人来说都不好受。李存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往上顶。可是她修长的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身,让他动弹不得。 她用脸庞去贴着他温暖的脖颈,爱恋地蹭蹭,“温热的……真好。” 那个时候,焦兰殿里灯花瘦尽,万籁俱寂中那一点轻微的噼啪声显得那么寂寥,可沉重得却像要在她心上烫出血来。她用力地晃了晃头,像是在驱走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之夜。 随着她一点一点往下坐的动作,花穴里的湿意涌现得极快,水汪汪地勾缠他的阳物。刚开始是浅浅的磨,后来她动作愈发放得开,让他全然勃起的阳物在自己身体里来回翻搅,带出黏腻的淫靡水声。 她伏在他耳边,用带着气喘的声音坚定道:“不管落魄风光,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最意气风发的青年郎君。” 明明场合无比狎昵,她的口吻却如此郑重其事。 她一下子坐得极深,龟头凿入了湿热紧窄的宫口,软肉怯生生地吮吸又推拒,舒爽得她抵在被褥上的膝盖都在抖。她颤抖着泄身,热液浇在了深入的阳物上。她难得贪心不足,不顾及难耐的令人失神的高潮,双手撑在他胸口又自顾自的动作。 “为什么要自怨自艾呢?你只是输了一时,可不是输了一世。那些属于你的东西,你终究会夺回来的,不是么?” 不过这样女上位的情事确实很累,他捞起她滑落的长腿,异常凶狠地连根拔出又连根进入,胯骨拍打着她的臀部,强烈的快感侵蚀她有些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的眼睛里重又亮起碎星似的光彩,“你是对的。那你呢,你……属于我么?”他亲吻着她唇边的小小梨涡,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你会永远对我不离不弃么? 好在李云昭只是疲惫,不是真的失智,没有脱口而出道我可不是东西。“我……只属于我自己。” 她不会说出太过的好话来哄他。 “那就我属于你。”李存勖是懂变通的,“世人皆慕龙泉宝藏,而我……也有我想追逐的龙泉。” 李云昭正想吐槽他讲情话忒煽情,突然听到窗棂上笃笃笃三声轻敲。她浑身一震,身下一绞,逼得李存勖闷哼一声,提早射了出来。 他用手指摸着她软嫩的穴,流出的精液顺着大腿往下滑落。很奇妙的感觉……他是头一次射在她身体里。 他含着她的耳垂,模模糊糊发问:“外头是谁?你这么紧张。” 李云昭苦笑不答。 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直到这一章,因为女帝的不离不弃,世子对她的感情才发展到至死不渝的深爱。 这一章我个人觉得世子从emo到振作起来,这个过程还是快了点,之后可能要再补充一些情感历程。 开学啦,会更的很慢慢慢慢慢,但不会坑哒。 第五十回今日之日多烦忧 李茂贞高大健壮,即使是这样随意倚在门边,也是气势凌厉,如虹如电。他的目光在妹妹晕红的脸颊与微松的衣带上顿了顿,用一种不辨喜怒的语调道:“不请为兄进去坐坐么,阿云?” 李云昭反手掩上房门,“男女七岁不同席。王兄在苗疆待得久了,连中原礼法都生疏了么?”即使李存勖不在,她也不会让王兄进她卧房。兄妹血缘虽然亲近,但也不可不避嫌。 她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尴尬神色。身下……好像还带着那种被撑满的感觉,流出的水濡湿了亵裤。 ……应该不是没被满足罢? 她紧紧合拢双腿,不想让王兄发觉她的不自在。 阿云还真是……长大了呀。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他笑了一声,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阿云屋内有人,不太方便呢。” 李云昭:“……”是了,她怎么能低估王兄的内力修为呢,只是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但和亲兄长聊房中事实在叫人害臊,她只想快快翻篇,不咸不淡地顶了王兄几句:“我房中有谁都与王兄无关罢?王兄不如多操心操心龙泉宝藏,那才是你心里的重中之重哪!”这话一出她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太酸了,明明决定不在乎王兄的心有所属的。 前一句话戳中了李茂贞的痛处,他少有地情绪激动起来,“与我无关?!你不管长到多少岁都是我的妹妹,你的亲事怎能说与我无关?” 按一贯的婚礼礼仪,他这个做兄长的该亲自背着妹妹,将她送上迎亲的彩车的。 可他……不愿意想象这一幕。 那些上门求亲的青年子弟中,不乏仪表堂堂、颇有才略之人,但他总能挑出千般不是,万般不好来。他明白是为了什么。 心上之地不过方寸,能够轻极又重极放着的,也只不过她一个人。他将她放在心上,珍之重之,惜之恒之,遮风避雨又不动声色地放着,还怕这乱世中潇潇漫漫、不可言说的众生血泪玷污了她的衣角。 如此,便算得心上人了罢? 他分明知道不可如此,却又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他压抑下几分外露的感情,逼供似的问她:“是……李存勖么?他还活着?你救了他?”她温言软语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他全都听见了。 嫉恨恼怒的同时,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骄傲感与无力感:李存勖、离歌诀、假宝盒……阿云的小秘密有这么多,却又如她所说,与他没什么关系。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叹生老病死。①他不在的这十年,阿云相貌愈发成熟潋滟,心性亦变得不好捉摸。 至高至明,至亲至疏。② “……我们去书房再说。”她察觉到王兄提及存勖时厌恶的感情,不想他二人在这里争执起来。她去牵王兄的手,却发现他攥紧的掌心流着血。 “王兄……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呼一声,抢上来查看他的伤势,不由分说扯着他的袖子到书房去包扎。好在李星云默写完《乙巳占》后就离去,书房里空无一人。她匆匆瞥了一眼案上那一沓纸,将它们卷起塞进了书柜。 “这都是拜你所赐啊,阿云。”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妹妹乌黑的发顶,柔软乖顺得不像她这个人。或者说,不像是在他面前的阿云。阿云会对那个小子温情脉脉,柔声安慰,会在他身下……婉转呻吟。可一对上他这个做哥哥的,阿云就是幻音坊的女帝,岐国的君王,冷清而疏远。 他有时候真想问问她,为什么对情人和朋友推心置腹,却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百般猜忌呢? 李云昭撕开王兄的袖子,被护腕挡住的部分也有血线连接。以王兄的本事而言,这样的中招算是很罕有的了。她听到王兄淡淡的责备,皱眉道:“胡说。你走的时候毫发无伤,怎么就是我伤了你呢?” “哦?那阿云知道你给我的盒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么?” 含沙射影,机括类暗器,往往沾染剧毒,一触发机关,细密的钢针激射而出瞬间可取人性命。而假宝盒里的尤其耐人寻味些,钢针上头涂了克制至阳功法的药物。他和阿云修炼的都是幻音诀心法,只是按着不同体质,一者走至阳路子,一者走纯阴路子。若非他应变奇速,以掌风击飞了大半钢针,不然这一身修为真就交代了。 “盒子?”李云昭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阿姐好像曾经嘱咐过她不要打开那个假盒子,但她没有太在意。 阿姐不会害她,但不代表会对别人客气。 这种没有必要的误会她得解释清楚:“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是旁人为了配重放的,具体是何物我并不知情。误伤了王兄,我很抱歉。”她用磁石吸出钢针,拈着完全没入的细长钢针叹了口气。 好强劲的机关术,好狠心的阿姐。 李茂贞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李云昭擦拭干净了钢针上的血迹,用油灯燎了燎后收了起来,“王兄去而复返,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罢?不错,真宝盒依然在我手里,我可以将它交给王兄,但王兄先要答应我一件事。”她正要将药粉撒在王兄伤口处,却见王兄手上的蛊纹像是活了一般游动起来,经过的地方恢复如初。 这就是……陨生蛊么?确实神异。 “何事?”阿云这么好说话了么? “打开宝盒后,我要……你同我们一起出发去寻访宝藏。” “你们?”李茂贞觉得好笑,“你对李星云他们真是亲热,我这个做哥哥的倒要退一射之地了。只是……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上回是我疏忽大意了。按阿云的习惯来说,重要的东西放在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真宝盒就在这间书房内罢?我若想硬抢,你,不对,是你们,当真拦得住我么?” 李云昭抚了一下心口,幽幽道:“你当然可以不答应,但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这拿走宝盒。硬抢?呵呵……王兄你应该很清楚,给我喂下的蛊虫是什么东西。” 她不能完全肯定,试一试他也无妨。 她右手蓦然运起幻音诀内劲,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然后捉住。修长五指擦过掌心与她相扣,令她手上动弹不得。 李茂贞山岳一样沉凝的神情逐渐崩塌:“你……你明知我不愿与你为敌,你明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岐国……”你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打这个赌?倘若给她种下的是子蛊呢? 她猜对了。 她的眼底有如平湖镜月,波澜不兴。她挣脱手轻柔地抚上他完美无瑕的侧脸,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在兄妹间太过暧昧,“真正的万人之上,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是你说的,王兄。可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十分重要,也许比不上什么龙泉宝藏,不朽帝业,但足够了。” “王兄,这样看来,你也不适合做皇帝啊。”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调笑之意。 李茂贞唇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来。他本就俊美无俦,有如神祇,只是凄神寒骨,不可逼视。此刻唇边的笑容,有如丹青洇染在素净宣纸上,让他整个人丽若晓星,可以亲近。“那阿云说说看,谁适合做这个皇帝?李星云?还是……你房中那个小子呢?” 李云昭:“……”王兄真是决意和存勖过不去了。不过她还没有自负到回王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就可以”,只得做个排除,“反正也不是那个冒牌货。” 天下无主,兵戈扰攘,假李星云不求偃革为轩,倒置兵戈,只想让袁天罡一人顺心如意,同样也不宜为君。 李茂贞必须解释一下:“我并非和那假李星云与李嗣源同流合污。我助他们震慑诸侯,他们将宝盒交予我,这很公平。” “公平?王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怎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通文馆的人这几日在凤翔城内可是活跃得很。 她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王兄早些休息。你的房间我一直有叫人打扫,随时可以入住。宝盒的事情我们不急,明早再请王兄解蛊。” 李茂贞突然伸手,拦腰将她拉了回去。她的后背被迫靠上他滚烫坚实的胸膛。有那么一瞬,她好像感受到了那喷薄而出的心跳。他不容抗拒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书房内供她小憩的卧榻上。 李云昭茫然地睁大眼睛,“王兄……”你这是做什么? 李茂贞按住她微张的唇,慢慢道:“方才阿云所说的,并不全对。你……还是不够了解为兄。” 可这不是她的问题。在他疯狂而又怯懦的内心深处,他不敢想,不敢认,不肯明明白白告诉她:什么龙泉宝藏、功名帝业,都比不上你举足轻重。 看似最薄情的,实则最深情。 他俯身而下,牢牢地压制住她,“我来时,你同李存勖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李云昭咬唇不答。 他也不以为意,眉梢眼角带上一片明明朗朗的笑意,然而那笑里的意味重重迭迭,难以辨认。 “是为兄不好,打扰了你们的好事。”裹得严严实实的裙子被他扯开,“为兄赔你。” 身体紧紧相依,隔着重重衣物,也能感觉到他勃发的欲望。李云昭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视线在微微晃动中始终无法聚焦。 他怎么可以…… ①出自国漫《天行九歌》,韩非的台词。 ②完整的诗句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哥哥只是很沉稳地发疯,不要担心。(?) 第五十一回此时还恨薄情无(h) 李云昭回过神来剧烈地反抗,像是被按倒在砧板上的一尾活鱼,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她的拳脚功夫都是他教的,功力也不及他,怎么胜得过他呢?房顶缀着的夜明珠温润生辉,案边明朗的灯火亮如白昼,将她所有的恐慌与狼狈照得纤毫毕现。 长久以来,她的强大冷静让所有人觉得她坚不可摧,可此时此刻,她却像即将破碎的玉石,美丽而又脆弱。 松松一束的长发散落下来一些,遮住了她小半张面孔。李茂贞伸手替她拨弄到耳后,顺势摩挲着耳垂那片泛着粉的柔软肌肤。明明不是什么过于亲热的动作,却叫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李茂贞似乎笑了一声:“阿云也会害怕么?”他的声音陡然一沉,“我以为阿云对这档事很熟悉了。” 没等她回答,在她耳后的那只手突然按住她的脖颈让她无法转头,无法克制情感地抬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男子宽大的胸襟将她的视野完全遮蔽住,像年幼时兄妹间无数个拥抱那样亲密,却不能给她带来当年那样安心的感觉。和冰英洞中的那个吻不一样,此刻的吻带着温柔的舔吮,更像是……情人间的挑逗。 他向后退开一点,看见妹妹明澈的眼睛里蓄着一点泪光,向他恳求:“王兄,不要……我们之间怎么可以……”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可他能领会到。 罔顾人伦,那又如何?他和阿云有着极度相似的面容,亦有着如出一辙的倔强心性。他们认定的事情,交付的情感,至死不渝。 “是不可以,还是不喜欢?”他压制住她不安分乱踢的大腿,单手托着她的臀将她搂抱起来,将自己脱下的外袍垫在她身下。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连李云昭本人一时也无法理清自己纷乱的心绪。 以她如今的阅历而言,说是千帆阅尽也不为过,纵然如此,王兄依然是她生平所见中最为风采夺目的那几人之一,世间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年幼时她心中还没有礼法伦常之识,哥哥是她最孺慕最亲近的人,她当然希望一生一世不分离。当她听年长些的侍女提及,成为夫妻就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便吵着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做新娘子。哭笑不得的哥哥耐着心和她解释兄妹是不可以做夫妻的,她才明白过来自己闹了个怎样的大笑话,多年后想起依然羞惭不已。 后来哥哥受封成了岐王,“哥哥”变成了“王兄”,听着生分了不少。她也建立起幻音坊,独当一面,事务繁多,与王兄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可兄妹间感情依旧。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嘴上狠心,临到头心慈手软。 她虽猜中了体内的陨生蛊,却没有真心想自戕让王兄做陪葬。她一向惜命,爱惜自己,也爱惜王兄。 可兄妹之间的感情应当止步于此了,再多的便是迷思妄念,便是不容于世,何况她已经有两心互许的情郎。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①可若是这非分之情呢?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然而此刻,王兄却逼着她去面对这个问题。 李茂贞不急着等她回答,扯开她的亵衣,修长五指覆上挺翘的乳儿,像是要挤出奶水一样挤压。瞧着那敏感的乳尖颤颤巍巍,他鬼使神差地低头去品尝,连带着细嫩的乳肉一起,吸嘬得粉嫩肿胀。 “嗯……”等她反应过来时,那甜腻的呻吟已然出口。她对上王兄有些玩味的眼神,羞愤欲死。明明事情的发端就是错误的,她却仍然会沉沦其中获得快感。 难道她真的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 可他是王兄啊…… 不可以继续下去了。 她两手交迭挡在胸前,白皙的身子屈起,活像是被人强行奸污的柔弱女子,少有地流露出楚楚可怜之相。“王兄,我们是亲兄妹啊……” “所以我们才要更亲近些。”他赤裸的胸膛上,神秘的十二峒图腾张牙舞爪霸道可怖,像是要择人而噬。“你想要谁?李存勖?还是……那个玄冥教的侯卿?”他语气阴森地发问。 带着罪孽与绝望,他觊觎着自己的妹妹,怨恨所有可以将她捧在掌心的手。 妒忌是丛生的骨,爱意是艳毒的花。 李云昭气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侯卿光风霁月,纤尘不染,不要用这种话玷污他!”她和侯卿君子之交,在王兄口中成什么了!何况她听说侯卿对蚩梦颇为照拂,还受她所托保护李星云,他这样的人能为旁人做这么多,大约是喜欢上了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话匣子一开,她肆无忌惮了不少,直斥其非:“你这是强暴!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还是我最敬爱的王兄。”以她傲气的性子,愿意和他既往不咎,算得上相当委曲求全了。 可都到这地步了,他怎会悬崖勒马? 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不仅是血缘的羁绊,还有爱和依恋。 “阿云在为兄面前真是好说话。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不是强暴,而是两厢情愿。” 李云昭要被他气笑了,王兄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了不起。不过她很快感觉身体的异样,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将炽烈的情潮送向本就湿润的下身。还算清明的头脑渐渐昏沉,叫嚣着的欲望高涨。 李茂贞的手心贴在她的腰后,沿着她窈窕的腰线不住游走,灼热的温度和她体内的欲火烫得她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他满意地笑道:“感觉到了么?这就是陨生蛊。” 子蛊对母蛊是有些影响的。 她的身体在爱抚下微微颤栗,叫她头脑懵懵懂懂,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只好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兄长赤裸的身体。 “好阿云,睁眼看看我……你在怕什么?”他倾身含住她的耳垂,将本就红透的耳珠吮吸得更加殷红。 怕我并非无动于衷,怕我并非两眼空空。她不言不语,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扶着完全勃起的粗壮阳物抵在入口时,她才惊慌地睁开眼:“不可以……” 非是不喜欢。 李茂贞听懂了她的意思,扶着阳物缓缓往穴里送,坚硬的冠顶破开肥厚的阴唇,就着透明的淫液按着那颗小小的肉核厮磨。可怜的肉核被顶得东倒西歪,丰沛的汁水裹满柱身,将上面凸起的青筋涂得晶亮无比。 他们本是血脉相溶的兄妹,此时此刻却以另一种方式血脉相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刚一插进去,穴肉就一缩一缩地绞着他往里吸,像是求着他肏弄自己。李茂贞想到妹妹在别的男人身下也会是这样热情的模样,心中醋意横生,在妹妹压抑的呻吟中抬起她的一条腿架在肩上,猛地往里面肏了进去。 李云昭蜷起腿想往后退,却被他抓住了臀部,托着腰肢迎上来,一鼓作气地顶到了宫口。搭在他肩上的那条腿受不住似的不住地蹬,优美的足弓绷成一条直线,脚趾用力地向脚心勾起。 但他不会停下的。他一手死死地将她钳制在怀里,另一只手掌着她的臀瓣,迫使她毫无保留地大张着腿露出那张小嘴儿。甬道里被填得满满当当,花心被戳得又酸又爽,背德的快感和理智的沉没折磨着她,让她在崩溃边缘徘徊。李茂贞喜欢看她难以自持的模样,坏心眼地空出一只手,将从肉唇中微微凸起的小肉核揪出来,不轻不重地揉弄。 “呜呜……”刚出口的呜咽被他尽数吞下,他的舌头模仿着性交的动作,往她嘴里凶狠地抽插,搅弄中带出一片涎水。身上几处的快感随着他的动作将她席卷,她爽得上半身都仰起,眼中却哀哀落泪,像是芙蓉泣露。 李茂贞温温柔柔地将她眼下的泪水吻干净,轻声调笑:“阿云怎么哭了?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受不住的应该是为兄才是。”阿云已经是成熟美貌的大姑娘了,但在他心里和十五六岁天真娇媚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蓄谋已久的情欲不会见好就收。 “真可怜。旁人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欺负妹妹呢。”他嘴上说着可怜,动作却不爱怜,像是要将自己粗壮的孽根钉进那层层迭迭的软穴,强硬地挤进捣出。他甚至刻意抬高她的双腿,让她瞧瞧两人身体相连处淫液纵横的样子。 剔透的淫水在抽插中捣成一团白沫,顺着交合的地方四溢开来,有的沿着她平坦的小腹流下来,堆在她洁白丰满的双峰前。李茂贞好心地帮她舔舐干净,舌尖不满足地沿着奶孔往里钻,引得她呻吟中带着难忍的颤意。 好淫乱……软嫩湿滑的穴口被塞着的性器撑到几乎透明,一进一出时被肏开的小洞合都合不拢,止不住的漫出来的水液将他们身下的衣服完全打湿。 她怔怔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兄长,他胸前那浸着汗液的图腾猛兽浓墨重彩,诡异凶猛,有一种将她吞吃入腹的错觉。 她拼命绷紧身子,湿得一塌糊涂一片狼藉的穴口被肏得外翻,到最后关头猛烈地挣扎起来。起码……不要让他弄在里面。她身体颤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一道透明的水液喷得满榻都是。可她怎么挣脱开呢?她只能敞着穴被他缠绕,将他容纳。滚烫的精液射满小小的子宫,混合着乱七八糟的液体被带出来,淅淅沥沥地浇在榻上、地上。 李茂贞在她体内多顶弄了几下,才将半软的性器拔出。龟头的棱角刮过刚高潮的阴道时,弄得怀里的妹妹身体又是一颤。李云昭恨恨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哑着嗓子怒道:“你还想让我怀孕不成?” “牙尖嘴利。”李茂贞偏头看了一眼肩上的小小齿痕,淡淡地评价道。但看到妹妹眼底的忧惧之色后,到底出言安慰了她一下,“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孕的。” 两个身怀陨生蛊的人交合,是没法生出孩子来的。 李云昭一言不发,自己默默穿好裙子,虽然皱得不成样子,但总比不穿强。但贴身的衣物是不能穿了,她咬咬牙准备赶紧回房再说。她抓着床榻边的扶手起身,掌心却碰到一片滑滑腻腻的液体,猛地缩回手。 “你就这样出去?”李茂贞皱着眉打量她。此刻岐王府中可住了不少青年男子,让他们瞧见了可怎么办。 “我这样还不是拜王兄所赐?”李云昭心头乱糟糟的,但还是条件反射般爱怼人,尤其是刚刚强迫了自己的王兄。 李茂贞瞧着她站着说话,从洞口溢出的浓精顺着细长笔直的大腿往下流,淫靡得不像话。他俯身抱起她,不顾她重重拍打自己后背的动作,问道:“回你房间么?” “当然不是!去……”她卡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当然不行,怎么能让存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客房那里住着李星云他们,若是和王兄再争执起来可不妙。 “竹林后有几间房,是我为一位至交好友留的,去那里。王兄就请回自己房间去。”经历了这种事,她对兄长的态度更加冷淡。 啧,他倒想看看李存勖那小子的表情如何精彩纷呈。李茂贞有些遗憾,但也不急于一时。他一本正经地用两根手指堵住了她体内流出来的东西,随着走动,李云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到了阿姐的房前,她慌忙地从兄长怀里跳下,用力关门的声音和她心跳的声音一样震耳欲聋。她倚着闭上的房门慢慢滑落,没有在意兄长在门前无声伫立了许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浑浑噩噩中睡去,只知道醒来时阿姐坐在身旁,手上拎着被子正要给她盖上。 她猛然扑到阿姐怀中,搂住她的脖子不松手。李明达笑着咳了几声:“怎么来我屋里睡了?和李存勖闹别扭了?那小子要是惹你生气,可别惯着他。” 感觉脖子上有微凉的液体淌下,李明达难得慌神,柔声安慰道:“欸?别哭呀,谁惹你了?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和王兄的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能同最信赖的阿姐说了。她低声道:“是……王兄。”她破罐子破摔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衣物,“……就是这样。” 标题出自五代欧阳炯的《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 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①出自剑叁纯阳门派同人歌曲《江山雪》 公主:呃……这信息量有点大,让我缓缓。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出来,女帝在意的是世俗伦常,以及哥哥没有充分尊重她的意愿,在她内心深处,对哥哥是有男女之情的。要是没看出来……那就是我没写好(叹气)。 之后大概一周一到两更。大家可以积极留言,讨论剧情什么的,想要有聊天的感觉~ 第五十二回桃有英华证无来 李明达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秀雅至极的一张脸气得微微扭曲,只恨自己不怎么会骂人的脏话,“人面兽心!畜生玩意!你可是他的妹妹,他怎可如此作践你?!”她伸臂去摘自己的清圣剑,发狠道:“好一个李茂贞,好一个陨生蛊!他以为自己当真不伤不死?!” 即使不动母蛊,她也有的是办法杀死他。砍下他的头颅,或是剖出他的心脏,且看那陨生蛊能不能护他无恙! 李云昭按住她的上臂,急道:“阿姐,不可!” 李明达取剑的动作立停,怒火却越烧越炽,“他辱你至此,你还护着他?!”看到李云昭脸上纠结的神色,她语气稍稍缓和,“昭昭,成大事者,不可有这多余的慈悲心,况且是他对不住你……” “不,”李云昭垂下头,“他确实罔顾我的意愿,可是我,我……” 落花有意,流水亦非无情,李明达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有唐一朝,皇室中不伦之情并不罕见,但亲兄妹间生情实在匪夷所思。 问题如果出在昭昭这里,就不能这么冲的语气。她收敛自己的脾气,谨慎地问李云昭:“你能分得清对李茂贞的感情么?是对长兄的依恋?还是对爱人的倾慕?亦或是他强迫了你,你不得不将他想得好些,好安慰自己?” 她觉得昭昭是一时糊涂了,分不清爱慕与亲缘。昭昭从小和长兄相依为命,得他遮蔽风雨,心生依赖也合情合理,只是若是爱慕之心……那便是越界了。可是她望向那双从迷茫慢慢转向坚定的红瞳,便知是这最棘手的一个答案。 她长叹道:“昭昭,你可听过必齐之姜?” 李云昭搭在被子上的手握紧,手背上本来淡淡的青筋变得明显,更衬得手白如玉。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岂其取妻,必齐之姜。春秋时期齐国姜姓女子大多美貌温柔,是许多贵族男子心目中的佳偶,然而其中最出名的文姜却因与长兄私通乱伦而名声狼藉。 “齐襄公灭纪服鲁,复九世之仇怨,匡郑卫兵宗周,俨然霸主之姿,可后人提起他,只记得他与亲妹乱伦。这便是史笔如刀。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你难道想后世提起你与你兄长,只记得你们不伦的情事么?”史官对于文姜的批判自然更重些,什么“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啦,什么“维女为乱,卒成祸凶”啦,好像国家动荡、社稷危亡这种大事,都是一个女人引起的,李明达觉得这可笑至极。 李云昭毫不犹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人的言语我何惧之有?” “哦?”李明达好奇心起,“那你是觉得自己对不住李存勖?这个就更无谓了。凭什么男子拈花惹草就是风流倜傥,女子广结良缘就是行为不端?他若是不能接受,那便好聚好散。他虽将才难得,但也并非无可替代。”李明达对她明示地眨眼,满眼写着“彼可取而代之”的意味。 李云昭:其实也不完全是馋存勖领军打仗的本事,毕竟她还馋他的身子……咳咳咳,这是可以说的么? “似乎也不是为了存勖……”当然对存勖的愧疚是有的。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究竟是什么,一时不可名状。 同阿姐聊了这一会儿,她心里郁气稍解,盘算道:“和王兄这件事……真叫人为难,我本来打算放弃同他一起去寻龙泉宝藏了,可又怕他对李星云下手。”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她能冷着王兄一时,难道能避着他一辈子么?不如迎难而上,也好看清自己的心。 李明达道:“如果你愿意多等一段日子,我们可以试着找找解开陨生蛊的法子。母蛊藏在哪里你知道么?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李云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李明达:“……”她都想给李茂贞鼓掌了,这小子难道真的是天才?陨生蛊原来是这么用的?“那你想拿捏他岂不是轻而易举?虽然一哭二闹叁上吊像是无理取闹,但对付他正合适。你要是拉不下这个脸,我这还有一套口诀,可以加强蛊虫与寄主的联系,你学会了可以尝试用操纵母蛊去影响他体内的子蛊。” 李云昭当然选择后者。王兄已经明白了她不可能真的与他同归于尽。 “好。那你先去沐浴一下换身衣服,我在屋外等你。”李明达和她身形相仿,略高一些,取了一套自己的较为艳丽的衣裙递给她,“需要我叫侍女进来服侍么?” “……不必。”这些年轻姑娘尊敬她但不畏惧她,见了她身上的痕迹,指不定怎么调笑呢。 李明达出得房门,见一个长得和昭昭极像的男子负手而立。二人对视时,眼中都是滑过一丝惊讶,然后怒火大炽。 李明达心道这小子果然宝相庄严,俊美不凡;李茂贞是没想到从屋中走出一个陌生……男子。原来李明达和李云昭一样,扮作男子时无论是说话的腔调还是行走的步伐,都毫无破绽,眉眼虽仍楚楚动人,但不相熟的人只道是男生女相。 翩翩公子,机巧若神。李明达相貌之佳自不必多说,而气势之强竟也压了李茂贞一头。李茂贞不觉心惊,和李明达嫌恶地相互瞪视,没忍住抢先发难:“你是何人?阿云……岐王何在?” 李明达笑得不怀好意:“我?我是她最亲近的人。你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事?” ……这人怎么能比李存勖还招人恨呢?李茂贞从妹妹口中探出她对侯卿无意后,便打算格外针对李存勖些。没想到还有高手,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茂贞尽量平和道:“我是她的哥哥。” 李明达冷嘲道:“哥哥?我听说那人抛下她十年,音讯杳闻,甫一回来,就在天下诸侯面前给她冷脸看,可真是一个‘合格’的好哥哥呢。原来就是你啊。哦,我还听说呀……”她斟酌了一下,总觉得会把昭昭一起骂进去,便没有说破他和昭昭之间扭曲的情愫。 她要说的是什么,李茂贞心知肚明。他这个人,你和他掰扯叁纲五常,天地人神,他能等你口干舌燥以后淡淡问一句“那又如何”。这些如同天道一般的伦理纲常,敬天畏神,在他眼里形同虚设,毫不在意。可是要有人把阿云牵扯进来,那可别怪他无情。 “她竟连这都告诉了你……”眼前这人外貌不过十七八岁,瞧着比李存勖和侯卿还轻佻不可靠,凭什么被阿云如此信任?从这人眼神推断,武功极高,他倒想试上一试。 李明达见他眼神变幻,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是你小子先犯我手里的,回头昭昭问起,可怪不得我! 等李云昭沐浴出来后,她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被阿姐一顿好揍过的王兄。唔……怎么描述呢?只能说“胖揍”这个词不是凭空造出。 李云昭戳了戳王兄圆润了一圈的手臂,摸上去手感更好了些,忍不住笑出声。她按住明显动怒的王兄,安抚道:“好啦好啦,阿姐武功出神入化,王兄你比不过她很正常……” 李明达很少与人动手,这回打得还不够尽兴,继续挑衅道:“昭昭啊,劝人可不能这么说。男人嘛,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不行的。” “阿姐!”李云昭扶额无奈,“别闹啦,成么?” “……女人?”恕他眼拙,除了相貌,有哪点像女人了?这等武功,比袁天罡也差不了多少了,真是个怪物。 “是啊。你不在的这些年,她对我照拂有加,相帮良多,王兄你不可对她不敬。”李云昭刻意强调“你不在的这些年”,想激起王兄的愧意,“还有阿姐,你……算了,下次请手下留情。” 难得看见王兄吃瘪,她能偷着乐好一阵。 “王兄,请随我来罢。” 她这几句话客客气气,疏离得很。李茂贞舌尖微苦,却不后悔昨晚上的事。他不愿意一辈子守着兄长这个身份,终身不越雷池一步,所以拿出对待敌人的不择手段来对待阿云。 不过在阿云眼里,他也的的确确是敌人。 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亲人,李存勖那小子是她的爱人,李星云和侯卿他们是她的友人,她身边有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关怀,不复当初独木难支。他为之高兴,也为之酸涩。 时过境迁,他不再是她唯一心系的人。而且,她似乎也不想在心里给他留那可贵的一席之地。 她的书房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中间被掏空的书,里头藏的正是真正的龙泉宝盒。“就在这里解开罢,我为王兄护法。”她本想坐到软榻上,但昨晚印象太深刻,便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李茂贞头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宝盒,不知为何,没有应有的欣喜若狂,反而有种淡淡的怅然若失。他单手握住宝盒,另一只手并起两指,点在宝盒盘曲的龙形浮雕上,瑰美的异瞳亮得惊人,口中念念有词。 李云昭紧紧握住扶手,侧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知道阿云这是在提防自己,轻叹一声,解开宝盒后主动道:“一起看看罢。” 宝盒里静静躺着一具泥偶,观面目是个童子,真可谓栩栩如生。泥偶身上藤蔓缠绕,肩头嵌着一朵妖异的紫花,重见天日那一刻起便开始飞速凋零。枯萎的奇花中,爬出一只小小的胖胖的蛊虫,也以极快速度风化成灰。而那泥偶,从眉心处绽出一条裂痕,然后扩散至全身。 李云昭轻轻“咦”了一声。李茂贞解释道:“十二峒有一种古法,叫做‘回魂引’,通常用来保守一些非常的秘密。此术可以同时施于人和物,人会昏睡,而物可以将其唤醒。” 李云昭颔首,问道:“那我们怎么去找到这个苏醒的人?”这不是大海捞针么? 李茂贞伸指在泥偶上一抹,凑到鼻旁嗅了嗅:“腐土……蜀地。” 李云昭起身道:“我去通知李星云他们。” 李茂贞叫住了她,语气中隐含怒气:“你还要帮那小子到什么时候?宝盒是你夺来的,圣蛊是我解开的,我们兄妹辛苦一场,凭什么为他做嫁衣?” 李云昭侧过身子,淡淡一笑:“王兄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星云?” 我难道是什么大公无私,忠君爱国的仁人义士么?我难道不会只为我自己么? 标题这首桃有英华就是文姜的作品,我为了凑七个字随便挑了两句拼在一起,寓意不够好。 哥哥会不会被我写的有点太多愁善感了?虽然说几个男主在感情上确实都很敏锐啦。 半夜写着写着鼠标没电了,然后顽强地操控触摸屏打完了字然后上传。 欢迎留言~ 第五十三回千里之行从此始 pô18mⅹ.cô𝔪 李云昭远远瞧见阿姐拦住了即将跨进大殿的侯卿,笑吟吟地对他说了什么,侯卿本来散漫的神色突然庄重起来,张开红伞递给了阿姐某样东西。 李明达将东西收入袖中,等侯卿走后才走近李云昭笑着道:“昭昭,这是你的幻音坊,想看什么何必躲躲藏藏?” 李云昭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我还没问阿姐那边的事,西北诸事顺遂否?” 李明达思考了一下:“与回鹘人一战大获全胜,至此我管辖的范围与契丹接壤更多。耶律阿保机见我势大,写信给我,威逼利诱,让我向契丹称臣。”契丹方面情报比较落后,估计只知道归义军的领袖是个女人,要是知道她的身份,未必会来自讨没趣。 李云昭道:“……阿姐是怎么回复的?”她学着李明达对外的倨傲劲儿,模仿道:“是不是这样?蛮夷之人,本不可与处。彼桀纣之后,不亦有苗裔哉!幸我朝太宗陛下神文圣武,开明宽宏,视夷狄一如亲子,千秋之后,奉行如故。契丹王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岂不美哉?”泍呅唯❶璉載䒽址:𝓹o18𝖇𝓉.𝒸õm 李明达大笑道:“昭昭知我!”对外不盛气凌人一些,她怎么好意思自居李唐公主呢?何况耶律阿保机不是傻子,知道这时归义军刚打完胜仗,士气正盛,何必来撄此锋芒。她还贴心地用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各写了一封同样内容的,连带着汉字原版一起送了过去。 她和昭昭总是极有默契的,就像刚刚她向侯卿讨要某物,昭昭见了并不过问,那她也不觉心虚,虽说刚刚是搬出昭昭的名号才取得了侯卿的信任。 李明达道:“我传授你的控制母蛊的口诀要牢记。如果李茂贞……”她沉痛道,“如果他说需要行房稳定蛊虫,不是假话。” 李云昭……李云昭咳得惊天动地,看了看天看了看地,意思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阿姐你说这个好么? 李明达自觉万事成竹在胸,对这对兄妹纠缠扭曲的关系确实是……始料未及。既然昭昭不想她帮忙一劳永逸,那就将决定权交给昭昭好了。她只道:“要想对付你的兄长,不妨学习学习我那九嫂驯马的法子。” 李云昭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这样酷烈的手法暗合霸道,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上那么一星半点也不为过,毕竟以权术驭人,本就是一件冷酷的事。 “当然,”李明达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不忍与犹豫,轻轻补充道,“你也可以学学我阿耶驯马的法子,比一比谁更执拗,谁更有耐心。” 凡是骏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后,那就一生对此人敬爱忠心,要是众人合力对付,他却绝不能服输。这个道理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千金买骨的典故和韩昌黎的《马说》,不就爱将人才比作千里马么? 李云昭紧绷的脸色舒缓了许多。她和王兄之间,是情缘还是亲缘,早已剪不断理还乱,若下狠心挥慧剑斩情丝,又怕断得太干净,舍去了自己不想放手的人。 她可真是……贪得无厌哪。若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却什么都不想失去。 李明达听着她的顾虑与自嫌,轻松笑道:“昭昭,你想要的……可以更多些。不必谨小慎微,你值得的。”话说侯卿这小伙子她瞧着也挺好,对昭昭也很有点意思啊,不错不错。 “好啦,别让我们的宾客等太久,你进去罢。” ……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李云昭一走进大殿就瞧见李星云和雪儿痴痴相望却不靠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把她衬得倒像是有意破坏小两口幸福的王母了。张子凡和陆林轩相当乐观,挽着手笑盈盈望着这小两口。 李大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陪伴姬如雪而来的李存忍闲聊。在他看来,这个小妹子不像大哥、十一弟那样心狠手辣,如今又是跟随着岐王办事,不算与子凡侄儿和贤弟对立,大可以叙叙旧。毕竟如今十叁太保里,能陪他聊天的不多咯。 侯卿不像以往那样把玩骨笛,他把骨笛收了起来,反手抽出自己背后的红伞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拿它当宝贝?”焊魃在旁听着,摸不着头脑。 李云昭清了清嗓子,道:“诸位,王兄那边我已通融好,他愿意助李公子一臂之力,寻得龙泉宝藏。如今龙泉宝盒已经打开,里头的线索我们也有些头绪了。” 李星云恋恋不舍地将粘在姬如雪身上的眼神收回:“女帝果然厉害,连那强横霸道的李茂贞都能被你说服。”只是她这样积极行事,是因为想帮助他赢得赌约呢,还是为了洛阳城中的那个承诺?想到这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难道她当时就为今日之行做好准备了么? 如果是,这位女帝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侯卿和姐姐萤勾都被降臣抚养过,都受过她那一套“你好奇”“我不好奇”“你好奇!”“……好,我好奇”的拉扯说辞的荼毒,好奇心是挺重的,对李云昭是怎么说服李茂贞挺感兴趣。 他留意到李云昭微湿的发尾,刻意上翻的领口,行走时微微不自然的仪态,默默地别过脸去。 ……算了,不想好奇了。 李云昭走至姬如雪面前停下,温言道:“雪儿,你也同我们一起去罢。”李星云闻言大喜,转念一想又心生疑窦:女帝此举是有意撮合雪儿与他呢,还是想借雪儿拿捏他?他到底年轻城府浅,心事藏不住,李云昭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哎,阿姐说得真不错,这小子疑神疑鬼的劲儿真是少见。 姬如雪没去看李星云含情脉脉的眼睛,微微低头道:“女帝不必如此顾念属下心意……我留下守护岐王府与幻音坊就好。”她知道女帝对自己已偏心照顾太多,多亏幻音坊的姐妹们良善不嫉妒。 李云昭失笑:这姑娘怎么和她拘谨起来了。她正准备寻个借口劝服她,陆林轩插口道:“雪儿姑娘,我想女帝这么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你想啊,幻音坊中唯有你和我们相识最久,若要打斗动武,和我们配合也最默契。”雪儿姑娘性子是冷了些,但为人极好,又是师哥的意中人,说不定比和子凡更有话说。 李星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师妹说得对!” “那……属下遵命。”姬如雪抱拳。 “很好。诸位,半个时辰之后,殿外见。”李云昭挥袖转身,准备入内堂同李存勖道别。侯卿并不和李星云等人一样告辞离开大殿,他问道:“你身上的蛊……李茂贞给你解开了么?” 李云昭摇了摇头:“之前你说过,曾了解过不少关于十二峒的事情。那你听过陨生蛊的名头么?” 侯卿道:“听过,只是知之甚少。在我印象里,这种极深奥的蛊总和鲜血、死亡挂钩,我是绝不能碰的。”他看了一眼李云昭微微失望的脸色,抱歉道,“看来我没能帮到你。” 李云昭苦笑道:“我不怪你呀。王兄惊才绝艳,习文练武悟性极高,进展神速,连他都要花十年才能练成的蛊,一定不简单。倒是我急功近利了。” 侯卿听她语调中满含赞美敬慕之意,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他么?” 李云昭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答道:“如今他暂且同意与我们并作一路,那我仍把他当兄长看待。我们……以往是亲近的。” 侯卿不带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道:仅仅如此么? “阿昭昨晚出府去了么?” 听得李存勖发问,李云昭心底一虚,强装无事道:“没有,昨晚我在书房看书,看得倦了便在书房歇下了。怎么啦?”她反客为主,坐到李存勖怀里打趣道,“存勖一定要我陪着才能入睡么?” 李存勖无奈道:“你这语气……把我当小孩子了么。” “好了,不和你闹了。”李云昭从衣襟中取出李克用拜托她转交给爱子的羊皮纸,“这是你父王毕生武学的心得,用火烧灼能显出字形来,你拿着。” 李存勖将羊皮纸靠近烛火一热,上头显现的果是父王的字迹,他又喜又悲,怔然不语。李云昭握着他的手,防止他失神燎去了字迹,“我和王兄要同李星云他们一起去寻龙泉宝藏。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按着这上面的指点研习至圣乾坤功,倘若有不解之处,可以问阿姐。” “……好。若是阿姐觉得处理政务气闷,也可以差遣我代劳。”李存勖十分自然地同李云昭一样,称呼李明达为“阿姐”。 他一死脱身,置身事外,看待事物更加了然。他若同往,李星云必然知晓,那意味着袁天罡也会知晓,到时阿昭一片苦心就会付诸东流,而自己也不想再历一次锥心之痛,重蹈覆辙。 “存勖真乖呀。”李云昭笑眯眯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换身便装,你转过身去。” 李存勖本想说“我们之间什么没瞧见过”,但阿昭刚夸他乖来着……最终默默转过身去。 第五十四回各怀心思蜀中行 在李茂贞打开龙泉宝盒的同一刻,苗疆圣蛊营造的死亡幻象不攻自破,妙成天从混沌噩梦中清醒过来。只是她身子依然虚弱,见李云昭来探她时挣扎着起身,险些跌下床榻。 李云昭搂住她的背脊,阻止她道:“你昏迷了半年多,如今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要讳疾忌医,同炎摩天或阿姐讲。” 妙成天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听玄净天说岐王只身陪同李星云等人外出寻宝,忍不住劝道:“殿下不如带上梵音天她们,以防不测。” 李云昭不以为然:“不必。李星云等人是友非敌,我同王兄联手,便已压过他们一头,再带上梵音天她们,徒惹猜忌。”她是去寻宝,不是去寻衅,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殿外李星云等人围着李茂贞分散而立,嘴上不说,心里提防之意稍减而已。李茂贞孤高自许,微微哂笑,见妹妹出来才眉眼初霁:“走罢。” 张子凡打开折扇给陆林轩扇风,“且慢,我想问一下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 “蜀中。”李云昭瞧了一眼他的扇面,笑道:“你的扇面题字倒是别致。” 李星云好奇地转到张子凡面前,“我靠,张兄,你这情话……有够土的。”弱水三千,只取林轩。噫,肉麻。 张子凡手忙脚乱收起扇子,“拿错了拿错了!”他掏出一把扇面上写了个“凡”字的折扇,欲盖弥彰地拼命扇风。陆林轩捂着脸不说话。 姬如雪为他们解围,痛击李星云:“怎么,你很擅长说情话?说两句听听。” 哼,说就说!李星云硬气不过几息,就在姬如雪冰雪消融般的含情目光中败下阵来,嗫嚅道:“在你面前,我不好意思。”众人哄堂大笑。 李茂贞也勾了勾唇角:“真是毛头小子。”李云昭见王兄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心中一紧,赶在他开口前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警告他:“王兄你免开尊口。”她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与王兄的关系。 李茂贞朝她一挑眉,眉目舒展时颇有往昔青年王侯的风发意气。只要阿云能和他心平气和好好交流,他什么都依得。 “知道了,下去罢。”李嗣源听了通文馆的探子来报,立刻转述给假李星云,“李茂贞已打开龙泉宝盒,此时正向蜀地方向前行。” 假李星云笑道:“看来岐王这个马前卒做得不错啊。” 李嗣源觉得他盲目乐观了:“只是……女帝她们也和他一同前往。”这是相当耐人寻味的。从表现上来看,女帝一向站在李星云这一边,与李星云关系颇为亲厚;而李茂贞目下无尘,有不臣之心,绝对不愿向李星云低头。这俩人虽是兄妹,但各有各的执拗,难以磨合,这次不知是谁低了头。 “哦?那我倒是低估了他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假李星云不知怎的,想起了现在归顺孟婆的黑白无常,不过黑白无常的关系……肯定比寻常兄妹亲昵得多。他一开始真以为这二人是亲兄妹,嫌恶过一阵子。 孟婆分析道:“老身只怕女帝有旁的心思,与她兄长一拍即合,轻轻巧巧骗走了龙泉宝藏。之前她和黑白无常玩了手偷梁换柱,不过是掩人耳目,好在大帅兴师问罪时有个说辞。如今大帅不在,女帝又怎会放过这大展拳脚的机会?”她的猜测已中十之七八,但最多只猜到李云昭想辅佐兄长登基。她万万没想到李云昭有心效仿本朝女皇武曌,想自己做这大好河山的主人。 李嗣源摇了摇扇子,献策道:“小王听说那幻音坊姬如雪也一同前往。这个女人就是那人的命根子,在女帝那里也极为重要,我们要想拿捏他们,不如从这个女人身上做文章。”袁天罡和蚩笠,给他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导向。 “不可!”假李星云少有地失态了,他自己察觉后忙转变回来,用一贯的轻慢语气道:“要赢过那人,凭咱们这些势力还不够么?要是动了姬如雪,他怕是要笑话我胜之不武。” 姬如雪……曾经,她就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真奇怪,他当时是为了完成大帅的指令,是为了看一眼龙泉剑,为什么要分神去望向这个女人?为什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一束乌黑亮丽的长发? ……真可笑,他拙劣地模仿着李星云,学了他所学,爱了他所爱①,经历了李星云经历的和未曾经历的磨难,可在所有人眼里,他依然只是个冒牌货。塑佛塑形难塑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摸了摸面上又用遮瑕膏遮住的伤痕,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不要紧,等这世上只有一个“李星云”时,真真假假就不会让人在意了。 张子凡算是看出来了,岐王虽然对他们爱答不理,但对女帝有问必答,温情得过分,反倒是女帝对岐王……有些冷淡,对他们关怀备至。这几日结伴同行下来,大伙儿都省得只有女帝能勉强平衡他们与岐王脆弱的同盟,都把女帝当主心骨。李兄也有些古怪,一开始他同女帝交谈后,总流露出疑虑重重的神情,但最近似乎释然许多。 李云昭受不住星雪凡轩四个半大孩子眼巴巴看着自己,学着王兄的样子蹲下身捻了捻地上的土,主动攀谈道:“这其中混杂着腐土,是快到了么?” 李茂贞颔首道:“随我来。”他身形一晃,就跃上了那小山丘上的洞穴。众人紧随其后。姑娘家对香花气味更敏感些,几人刚站定,陆林轩就奇怪道:“你们闻到了么,好香呀。” 李云昭举起火把朝前一照,紫色香花铺了满地。她解释道:“就是这曼达拉花。这异香与圣蛊共同作用,便会使所示之人陷入可怖幻觉,断送人生的希望,引诱人自绝。鬼王朱友文、我部下妙成天都中过招。”众人一时无言看着她。骗李茂贞可以,别把自己骗了就行。朱友文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亮如明镜,江湖上流传的这个谣言还是幻音坊和天师府等势力刻意宣传的呢。 李云昭尴尬地咳了一声。侯卿欣赏着两旁的壁画,仿佛无意中为她解围:“十二峒之人几乎不履中土,没想到会在这留下踪迹。这壁画的笔触风格确实和苗疆那里很像,但画的内容却是中原王朝故事。”准确来说,讲的是有唐一朝,三百年间的繁华与落寞。 众人一听,好奇心起,都围上来看画。李大白学富五车,为众人一一讲解壁画的内容,从兵起晋阳到天俾万国,从贞观昌华到永徽述圣,从凤栖明堂到盛世醉卧,从中兴跌宕到藩镇独大,最后裂土相错杂,曛日覆黄沙。李茂贞皱了皱眉,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研究壁画,但看阿云也听得津津有味,便不做声。 而最后的几幅画,画的就是离他们最近的昭宗旧事。面露疲态的中年天子手边牵着一个小孩,站在他们对面的小少年面目不清,瞧打扮显然是十二峒的人。姬如雪看壁画上的幼年李星云,发型滑稽得可爱,忍不住微笑。 众人走到山洞的尽头,曼达拉花海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像,石像平举的掌心能躺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守护龙泉宝藏的圣童不在这里。 李星云敲着脑壳尝试回忆,但当年他实在太小了,压根不记得自己还见过十二峒的人。李云昭知道指望不上他了,问兄长道:“你当年见过圣童么?” “没有。不过中了回魂引的人,额头会留下特殊标记。”他放出引路流萤指了个大致方向,“应当在成都城中。” 夜色已深,几人还不想风餐露宿,成都城离此地很近,正好去那里歇上一晚。众人正欲离开,张子凡忽道:“你们看,这个人是谁?”他指向最后一幅壁画,李晔牵着李星云背过身去,而角落处有一小童,探出头望着二人。 李星云不确定道:“也许是我的某个哥哥?不对,最小的九哥也比我年长好几岁……是某个重臣家的孩子?” 李云昭仔细瞧了瞧那小童的衣饰,“反正这个孩子一定很不受宠。”她脑海中灵光乍现,阿姐提及的无名皇子,假李和李星云肖似的相貌,假李对李星云的态度……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子猜到了假李星云的身份。 原来如此,难怪假李星云对皇位如此执着。只是保险起见,还是写信请阿姐设法证实她的猜想。 ①我这里设定假李星云喜欢姬如雪。但他的喜欢是基于李星云的喜欢,如果哪一天他不想着要成为或者说取代“李星云”,就未必会继续喜欢姬如雪。他活成了李星云的样子,有李星云的喜好,可这未必就是他自己的喜好。 因为哥哥不死的话,第三季最后几集波折就会少了一大半,所以我想情节有点费劲。要不下章开个车吧? 第五十五回社稷兴亡因我起 隋炀帝大业年间,李渊被杨广任命为太原留守,携次子李世民走马上任。其后李氏父子自太原起兵,横扫天下,廓清宇内,开创泱泱大唐。李氏父子在太原的这一处居所被当地人称为“唐王府”,虽屡遭战乱,饱经风霜,但幸得皇室刻意关怀,修缮保护,倒也成了当地一处有名景致。 安史之乱以后,唐代宗李豫将这间住宅的地契交给了李明达。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明达头一次来到这里,环顾四周摆设,想像当年祖父在这里教导阿耶习字射箭,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葳蕤草木在疏朗晚风中微晃,晃出斑驳树影间枝丫荡漾。碧玉树叶,复瓣花朵清清楚楚地映在窗上,如同精致的窗花。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李明达拈起一枚独山玉雕琢的棋子,百无聊赖地轻叩棋盘,等听到窗外几不可查的风声,才来了精神,笑道:“袁叔叔,请进。” 袁天罡的面容在明明昧昧的烛光下显得尤为可怖,但吓不倒她李明达。袁天罡同样用怀念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尽量维持昔日摆设的屋子,三百年前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当年也是在这里,他与挚友李淳风初逢唐国公二公子,那位他后来誓死追随的君王。 李明达将棋盘往他面前一推,“听说当年袁叔叔曾与我阿耶对弈,将江山置于棋盘之上。我于黑白一道不甚擅长,不如袁叔叔陪我下一盘象戏?” 袁天罡道:“老臣自然应允。”二人一心二用,一边寒暄交谈,一边下棋,落子时玉石相击的声音煞是动听。 李明达叹道:“袁叔叔你不该回归中原的。”卦象显示袁天罡这次回来,有死无生。 袁天罡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释然:“也许死亡对老臣来说,只是一场终于来到的休憩。只是公主殿下如此关心老臣,”他的语调变得冷然,“老臣感谢殿下的美意,也为殿下和殿下关心的人卜算了一卦。”虽然要卜算李明达的事情有些麻烦,但以他的能为是能做到的。只是他没有想过要算计这位殿下。 他过去没想过这位殿下会胳膊肘往外拐,不费心指点李星云,反去帮女帝那个外人。 当年他与李淳风一同占卜国运,他得了个“唐三世以后,女主武氏代之”的谶语,李淳风却只解出“女主代唐”这四字。原来是应在这里。 李明达微笑道:“既然如此,您看岐王其人如何?”她口中的岐王当然指的是李云昭。 不知为何,袁天罡听出了一种炫耀自家孩子的感觉。他冷哼一声,不予评价。 李明达也不生气,笑容未改,“我知道袁叔叔和我的心情一致,看自己选中的人千好万好,旁人再好那都是狼子野心,留他不得。我也知袁叔叔神通广大,想杀谁不过是一动念的功夫。不过我要提醒您一句:李星云是您的心肝宝贝,我的昭昭也不是什么瓦石泥尘。为了她,我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您可别逼我。” 晋阳公主竟是在拿李星云的性命威胁他。袁天罡微愠道:“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讨武曌檄》……这可是对她九嫂的大不敬。不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也拿里面的话堵袁天罡,“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天下早十年就姓了朱了,如今朱友贞既死,这天下也该易主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昭昭取这无主天下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她当年苏醒后,只同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①有几分亲厚,和后来的皇室中人关系淡薄,久而久之她也离群索居,很少在宗室间走动了。所以说她对这些后辈没什么感情,对李星云……未必下不去手。 至于血脉传承嘛……李偘那小子在十二峒逍遥快活许多年了,也该为了李氏家族做点贡献,开枝散叶了。 “老臣看不出那李云昭有何特异之处,竟能让殿下如此呵护。” “本宫也看不出那李星云是何天纵奇才,竟能让您苦心筹谋。” 语言交锋上剑拔弩张,棋盘之上也不遑多让,瞬息万变。一盘棋下到大半,李明达已是胜券在握,朗声笑道:“好好好!您瞧,这天下又是李氏之天下了!” 一语双关。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当年也是这样,手谈未完,一局尽墨,一旁观战的李淳风大笑道:“袁兄不必再下,此乃李公子之天下矣!”② 袁天罡推棋起身,“殿下棋艺高明,有当年太宗气象。只是殿下口中的‘李氏’,恕老臣不能赞成。”李云昭的赐姓也不过是捎带的,是昭宗为了笼络李茂贞的施恩之举。 李明达乜了他一眼,“袁叔叔,我本来当你是世间一等一的奇男子,没想到你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庸常男人。在李星云和冒牌货之间,你选了李星云,因为他是嫡出;在李星云和我之间,你选了李星云,因为他是男人。可是抛开这些您眼中的‘优势’,李星云有哪点值得称道,堪当大任?” 袁天罡正色道:“皇室血脉,岂容混淆?” “……真不知道您这样顽固,是怎么在我九嫂手下活下来的。”九嫂可比她心狠手辣得多,又是大肆屠戮宗室,又是夺取李家天下,可没见袁天罡直言劝谏。 袁天罡心道这位殿下口才真是了得,正说歪理信手拈来,自己几乎辩她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天后之天下,取之于李氏,还之于李氏,李唐江山如故。至于李星云,他仁善侠义,恩泽天下,如何当不得这大好江山之主?” 李明达本想怼一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③”,但转念一想,倒也不必如此抬杠。“您说的这些,岐王做得更好,只是您视如不见,置若罔闻。何况李星云……真的愿意按照您的意愿做皇帝么?” “您似乎对他处处维护,折节躬身,恭敬至极,可是您给他的选择从来只有唯一的一个。而我不同,岐王即便不能如我所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给她拒绝的权利。”她随手一拂,所有棋子向天飞去。待棋子落下,她举起棋盘一接,当的一声大响,所有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上,竟无一颗弹开落地,但见她右手微微一沉,已消了棋子下落之势,一颗颗棋子就似用手反扣在棋盘上一般。 “世事如棋局……您苦心孤诣守护的‘帅’,到底还是您局中一子。” 袁天罡定睛一看,自己这方的棋子背面都绘着字,阳叔子、上官云阙、石瑶……乃至他本人。而“帅”字棋子背面赫然写着李星云的名字。李明达那一方棋子的背面也写了不少名字,唯有“将”字棋背后空落落的。 “而我,永远不会把她当成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无论其如何尊贵,如何被费尽心思拱卫,依旧逃不开棋子的范畴。 袁天罡这一生运筹帷幄,鲜少如此刻这般背生冷汗,自疑自问。 究竟是谁行差踏错,满盘皆输? 不过他一向自负,疑己之念只在一瞬间占了上风,不过几息便被他打压下去。李星云离龙泉宝藏仅一步之遥,谁都不可悬崖勒马了。 他礼数周全地告退,同在宅邸外静候已久的镜心魔道:“本帅要写一封信。”他自己不出手,不代表不会指点别人动手。李云昭……他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来到他面前。 远在蜀地的李云昭等人当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几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成都城,选了一家颇为气派的客栈暂住一宿。他们虽然来得晚,但还有六间上房空着。李云昭看着张子凡欲言又止的神情,无奈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张子凡顶着李茂贞不善的目光将李云昭请至一旁,吞吞吐吐道:“小侄想请二婶委屈一下,同雪儿姑娘同住一房。林轩身上的金蚕蛊需要……稳定一下。”之前都是雪儿姑娘同林轩一间,李兄同侯卿老兄一间,自己与五叔一间,女帝、李茂贞、焊魃老兄都是一人一间。 李云昭通情达理,正当她准备点头应允时,李茂贞突然插口道:“阿云不如来与我同住。” ……他不知道非礼勿听么?李云昭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那我宁肯出去再找一家客栈。” 李星云跳出来打圆场:“哎哎哎,这大半夜的,再找一间客栈多麻烦哪。二位既是兄妹,住一间也是可以的罢?而且我刚刚同张兄瞧过了,这里的床榻还是挺宽敞的,以二位的身形应当也不觉拥挤。”一方面是他自己想和雪儿住一间,还有一方面是李茂贞这人武功强得出奇,若女帝不在,他们未必能制住他。若他暴起伤人……他们这些人可甭想睡个安稳觉了。 再说了,兄妹凑合住一间怎么了,当年他和林轩为了省钱……呸呸呸,这个可不能说,不然张子凡那家伙要找他约架。 张子凡心思敏锐,总觉得女帝和李茂贞之间有些古怪,但具体不对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李茂贞瞥了李星云一眼,总算看他顺眼了一点。 ①广平王即后来的唐代宗李豫,李俶是他的曾用名。他和李倓是难得的真兄友弟恭。 ②这一段灵感来源于唐传奇《虬髯客传》和游戏轩辕剑三外传天之痕。 ③出自《韩非子·五蠹篇》。 可恶,本来想这章写个车车的,但看来得往后推了。 番外一空馀流水向人间 世子为第六季boss的if向番外,与正文无关。 虽然是be,但1v1纯爱(?)。 内容有点阴间,不喜勿看咳咳。 同光叁年。 年轻的皇帝在登基后第二天就册封了皇后,叁年来为她空置六宫,爱慕尊重至极,惹无数女子歆羡。 然心知肚明的臣子们只有相对苦笑:他们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岁,而且如此绝代佳人当然也是过目难忘。什么“刘皇后”?那分明就是凤翔的岐王殿下!也不知陛下怎样巧言令色,竟让刘太妃认下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女。 可是谁都知道,不代表谁都敢说。何况如今这朝野间哪……不太平静。 一年前,前朝皇子李星云在江湖中再度现身,新帝当即下诏通缉,死生不论。臣子们考虑到新帝名义上是承接了李唐国祚,对这前朝遗脉赶尽杀绝恐怕惹人非议,纷纷上书谏言。 新帝在这一事上异常狠辣固执,借题发挥铲除异己,处决了不少心向前朝、颇有不服的臣子。一时间都门血蚀,人心惶惶。识趣的大臣们噤如寒蝉,哪有胆子再来议论皇帝的家事? 上阳宫内,红薇染露,玉漏沉声,锦树围香,花灯夺昼。 金屋藏娇。 李云昭内力受封,但依旧耳聪目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下意识去摸发髻中被磨得尖尖的金簪。李存勖的动作更快,一只手微微一拦,拔下她发间琳琅珠翠随手丢在柔软的地毯上,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腹,“今日她还闹你么?” 李云昭背过身不理他。李存勖也不生气,从身后抱住她,柔声道:“自定情至今,阿昭一直想要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缠我缠得厉害,同我百般尝试。如今好不容易怀上,怎么又不高兴?” 李云昭冷淡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 “不就是下令追杀李星云等人么?”李存勖不以为意,看到妻子流露出的关怀神色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好阿昭,你那么在乎那小子么?”为了他甚至不惜对我刀剑相向么? 那李星云就更该死了。 不良帅袁天罡杀死了他的父亲,不良人镜心魔曾经刺杀他,这些固然是袁天罡一厢情愿的谋划,可最后获益的难道不是李星云?!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一声无心帝位又不置身事外,说一句闲云野鹤偏来扰清池静!如今李星云既然接任了不良帅之位,那他同不良人、同不良帅的旧账当然要记在李星云头上。 “阿昭……”李存勖微微收拢双臂,搂得更紧,“李星云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可我只得你一个。”他强硬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言语上却近乎哀求,“阿昭,怜一怜我罢。” 为什么要去同情他,难道我不可怜可爱么? 李云昭心底有一瞬柔软,“……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那些通文馆的兄弟呢?他们可是对你忠心不二。” 李存勖笑笑不说话。除了六弟李存礼和十叁妹李存忍,其他几人不过是迫于形势才依附于他,哪有什么忠诚可言?一旦他失势便是树倒猢狲散。即便是六弟,他在任用时也不免心存芥蒂,因着他对阿昭的心思……值得玩味。 他拉低她的衣襟,在她颈下印上细密的吻,含糊道:“我已竭力不叫你为难了。姬如雪落到六弟手中,是我示意他放人。张子凡只要明面上不与我撕破脸,我也不会动他和天师府。” 李云昭看着怀中这张无辜完美的俊脸,收起指甲去掐他的两颊,冷笑道:“倒是我辜负陛下一片苦心了!不知是谁喂我喝下软骨散封住了我的内力,又不知是谁擅自调动岐国军队,围截李星云?” “因为……我不想给阿昭离开我的机会。阿昭如今身怀六甲,在外打打杀杀可不好,我也不想让李星云的鲜血玷污了阿昭和我们的骨肉。至于岐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想看到我的治下出现一个国中之国么?”李存勖回答得仿佛理所应当。 李云昭有些泄气:他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只是她没法接受。她没法忍受自己从无所拘束的重镇诸侯成为坐井观天的后宫嫔妃,也没法忍受她与王兄辛苦维系的基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收入囊中。即便造成她如今困局的,是她心爱的丈夫。即便她的丈夫,赠与了她与他平起平坐的权力。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她的权势,她的地位,本来无须他人的给予。 她攥紧了拳头,“那你在太原的布置也是真的么?那是我们李氏的龙兴之地,也是你昔日都城,你怎可……你怎可起意付之一炬?!不顾百姓死活,你真是太……” “残暴不仁?”李存勖顺口接上她的话茬,“只要能达到我的期望,让多少人不得安宁都是值得的。要怪就怪李星云不肯束手就擒。这生灵涂炭,万民哀哭,他和我各承一半罪责。” 当年在潞州不也是这样么?李星云以为他自己是淡泊名利。殊不知生在李氏,不争不抢,就是原罪。 李云昭心头寒意阵阵。她不明白自己曾经锐意进取、宽宏大量的丈夫怎会变成现在这样,陌生到令她恐惧,乃至生出几分怨怼之心。但她内力被封,与他继续争执只会对自己不利,只得装作态度柔顺的样子。 李存勖政务繁忙,同她说了会话后见她态度似有软化很是高兴,但依然拒绝了她让妙成天等人进宫探望的要求。她怔怔地望着那身龙袍上绘着的五爪金龙,直到消失不见后才如梦方醒,轻声道:“是雪儿么?不要躲着啦,他走了。” 和姬如雪并肩出现的是陆林轩。这对妯娌,一个精明冷冽,一个英姿飒爽,倒是风采翩翩,一如往昔。姬如雪利落地上来行礼:“属下见过女帝。” 真是……令人怀念。比她每日里听到的“皇后娘娘”还要令她开怀。 陆林轩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被她的亲友们保护得很好。她好奇地问道:“女帝,额,是不是该叫你皇后娘娘了?”在得到她“不必”的回答后,陆林轩笑道,“那我就不改口啦,改口好别扭的。女帝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李存勖如今的武功已在昔日李克用、李茂贞之上,他都没发现她二人,而女帝却是内力被封,是怎么察觉到的? 李云昭看了一眼她们裹在身上的用来乔装的宫女服饰,幽幽叹息道:“雪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会识不出她的举止步伐?而且她头上那支李星云送的簪子,也忒好认了。”幸亏李存勖不关注别的姑娘家的装扮。 姬如雪一本正经道:“谢女帝指点。”虽然舍不得取下星云和她的定情信物,但下次乔装她会更细致的。 陆林轩扶着她下床来坐在桌边,眼神不受控制地去瞟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她和子凡在一起许多年了,只是因为金蚕蛊的原因一直没法怀上,平日里遇到别人家的小孩子都眼巴巴看着走不动道。姬如雪点亮了桌上的烛台,然后推开了些。 妯娌俩对视一眼,一时间难以开口。倘若是李存勖待女帝负心薄幸,囚禁羞辱,她们也好趁机劝说,将女帝拉到她们这一方。可她们适才瞧得清清楚楚:李存勖对外雷霆手段,对爱人却是一片真心。难道她们能让女帝夹在爱人和友人之间,左右为难么? 李云昭首先打破这静谧的僵局,她看向陆林轩,问道:“陆姑娘来这里,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张天师的意思?” 陆林轩果断道:“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一定要帮师哥的。子凡……他也很为难的。” 一方是他肝胆相照的兄弟,一方是助他报仇雪耻的二叔,张子凡也是夹在当中,两头不是人。他不愿明着和二叔作对,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兄弟身首异地,一直在暗中派遣天师府弟子为李星云引路。 “你们是不是想劝我放弃存勖?因为他和李星云之间注定只会留一个?而你们当然希望留下的那个是李星云?” 姬如雪和陆林轩被她这不带什么感情的叁连问问得低下了头。女帝说得一点不错,可这话她们说不出口。为了让她们的至亲至爱得以活下来,就要让女帝舍弃她的丈夫么?不管李存勖对其他人如何,他待女帝一直是很好的。 她们做不出这种慷她人之慨的事情来。 姬如雪道:“属下会设法带来软骨散的解药,当时候您是留下还是离开,都依着您自己的心意就。” “那之后呢?你们依然要对存勖动手,不是么?” 一时间,叁人又都沉默下来。李存勖将杀父之仇记在了李嗣源和李星云头上,在李嗣源被张子凡杀死后,对仅剩的李星云的态度越发偏激痛恨;而李星云被撵得东奔西跑,在太原时险些同这古城一同灰飞烟灭,也是被引动了真火,对李存勖的执政嗤之以鼻,认为他不配为君,摩拳擦掌地想为民除害。 这二人已成不死不休之局。 “……叁月之后,冬至之日,陛下会偕同百官往近郊圆丘祭天。” 妯娌俩当然听得懂她的暗示。陆林轩惊叫道:“女帝你……”竟然能这样狠心? 李云昭垂泪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想置他于死地。可是他与李星云的恩怨,与不良人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进这么多无辜的人?” 怜我苍生苦,何罪延黎庶? 当年她立志救天下于水火之间,不是想眼睁睁看着这江山再度颠覆。 在群臣山呼海啸般“皇后娘娘千岁”的祝贺中,李存勖倏然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女子。她显怀得厉害,在两旁侍女搀扶下步履仍旧缓慢。 李存礼揣摩自家二哥心意,伸手在李云昭身前一挡:“二嫂,隆冬苦寒,您还怀有身孕,何必来此遭罪?不若我亲自护送您回宫?” 李云昭不语,只默默望向丈夫。李存勖对六弟摇摇头,李存礼当即退下。李存勖握住她的双手,手指划过她的桡骨时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低声问道:“冷么?”为她输送内力驱寒。 李云昭摇摇头,歪头含笑凝望着他,“存勖穿这身冕服很好看。” 这可是她自己中意的郎君啊。 李存勖对她的直白夸奖一向没有招架之力,俊容微赧。 两边侍女见状把头低得更下。 “阿昭既然来了,那便随我一起上台罢。”他命侍女们也等在台下,自己扶着妻子一同登上了高台。 有迂腐的臣子有心谏言皇后登台,于礼不合,但在李存礼冷眼注视下纷纷退缩,还是不准备去触这个霉头。 帝后相偕着登上最后一阶时,异变陡生。乔装打扮成侍女的姬如雪和陆林轩突然发难,双剑合璧,直指台下的李存礼。可惜她二人虽配合默契,但武功到底不敌李存礼,只是李存礼动手时心不在焉,不住去望台上的兄嫂,才让她们周旋了这许多回合。 一同来的臣子倒也识得这二位侠女,一时踌躇不知该相助哪一方,呆呆地待在原地。 李存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眼前李星云脸上的丑面具,笑道:“朕那子凡贤侄呢?他不想同朕叙叙旧么?” 李星云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他,便也不用不良帅的声音装神弄鬼,用自己本来声音道:“对付你,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李存勖偏眼不去瞧妻子挣扎的神色。他拍了拍手掌,“殇”的首领李存忍半跪在他面前,“十叁妹,皇后由你保护。” “是。” 这些年李星云屡经奇遇,武功大进,这一身功夫算得上当世罕有;而李存勖受濒死的李克用传功,更兼他自身勤学苦练,武学成就已经超越了当年的父亲。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一交上手,真是惊心动魄,难解难分。 但两人硬拼几掌后,李云昭就知道二人高下已分,李星云绝不是存勖的对手。她微一振袖就制住了李存忍的穴道,李存忍惊道:“二嫂!” 李存勖余光瞥见这边动静,运劲震开李星云后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姬如雪和陆林轩不再恋战,冲上台抱起了李星云的尸身。 李存勖苦笑一声:“阿昭……” 他什么都知道。他一早就接到六弟的上书,报告他李星云等人来到了洛阳。刚刚在摸到她脉搏时,他就发觉她的内力完全恢复了。可是她不说,他就当不知道。 如果今日是他的死期,他宁愿死在她的手里。 李云昭哽咽道:“那个时候,为什么是你呢?” 若我们一开始就不熟识,那到如今恩爱夫妻近至远,是不是也不会心痛? 可是,偏偏是你,在我失去王兄的最为惶惑的时候,走向了我。我不是软弱的,一定要找个胸膛依靠的女人。但那个时候,我真的太累了。 雪儿也好,李星云也好,她无不是拼着自己的权势、人脉和地位全力相助。说是仅仅存着友人的慷慨仗义之心都是假话,她当然期望他们的成长能回馈她足够的回报。可他们的成长,是相当的缓慢的。在长时间里,几乎只有她单方面的交付。 最令她痛苦的是,在袁天罡的重压下,她连唯一的最后的亲人都失去了。 岐国,终于完完全全属于她了,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李星云不懂,姬如雪不懂,妙成天也不懂。 只有李存勖懂她。在她摇摇欲坠时一把扶住了她,指着刻有“凤翔”的城门匾额坚定地告诉她:“你还有岐国。你和你兄长倾注心血的岐国。” “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同守护。” “守护……岐国?” 他望向更远的东方,“也是守护……这个天下。” 她终于展露笑容,灿若牡丹。 之后的一切顺利成章,他们相爱相亲,一同御敌护国,一同处理朝政。在她成为大唐皇后之后,她也没放下岐王之位,遥遥管控岐地事务。 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李存勖倒转自己的佩剑,将剑身朝向自己递给了她,然后握住她的手刺向了自己,“我早知积重难返,可我已不能回头。好在大仇得报,我已无憾。阿昭,”他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只有李云昭清楚听到,“恭喜你得偿所愿。” 李云昭搂住他支持不住的身体,被连带着一同跌坐在地上。她心头大震,颤声道:“你知道了……” “在六弟那里,有一道我留下的……咳咳,传位岐王的诏书。我……既盼望它用不上,又盼望它用得上。”他伤得厉害,声音轻微还伴着必须的停顿,可还是执意说得明明白白。 “是我错了。我的阿昭……不是掌中雀,不是金丝鸟,而是……翱翔天空的凤凰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再无声息。 李云昭搂住他的脖颈放声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在长裙上浸开水渍。 她合理合法地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大的自由,可就像当年一样,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一次,不会有人为她解惑了。 台下,李存礼心情复杂地领文武百官参拜新帝。 “天子万岁。” 一开始想写女帝和世子反目成仇的be,结果写着写着发现不对,世子他超爱,即便是死,也依然带着对女帝的眷恋。然而越写越阴间,最后全员恶人。 李星云这里没死,因为他之前没有换心。 大家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出来,如果我觉得很有意思会写进番外。 第五十六回莫非煌煌道痴怨(微h) 侯卿诚恳道:“我的房间可以让给你,我无所谓睡哪。”这个“你”,自然是指李云昭了。 李星云作证:“没错,他躺树上都能睡着。” 李云昭摇摇头:“那怎么行。” 趴在案前的掌柜揉了揉惺忪睡眼,打起精神来迎接这几位夜半来客,下一刻就满目惊艳,睡意全无。这年头的年轻人长得真是姿容瑰丽,钟灵毓秀。尤其是有三位较为年长的,相貌气度各个不凡,当真是神仙人物。 神仙人物李云昭不是很情愿地和王兄一道找掌柜开房,不死心地问道:“请问掌柜,还有多的客房么?不是上房也成,只要收拾得足够干净。” 掌柜看她相貌打扮与李茂贞极为相似,不是兄妹就是夫妻,考虑到年纪,那就当夫妻罢,“这位夫人哪,不是小店不想多赚钱,是真的没有空房间了。”一旁的小二连连点头,“恕我多嘴一句:夫妻嘛,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您和您相公好好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强。”看看这位夫人脸上隐隐的怒气,他懂,他懂。不就是和丈夫吵架了么?冷战两天气就消了。 “???”李云昭难以置信,怎么会认为她和王兄是夫妻的?她横了一眼微笑的王兄,气恼道:“不许笑!” 李茂贞正经道:“我不笑就是。谢谢掌柜劝告。”他一手拿起钥匙,随手抛发给众人,一手握住妹妹的手腕上楼,打断了她的解释,“我们走罢,夫人。” 张子凡用折扇敲了敲头。他没有兄弟姐妹,只有李星云这个在一个浴盆里洗过澡的异姓兄弟。这么一比较……李茂贞称妹妹“夫人”,大约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焊魃拍了拍侯卿的肩膀,示意他加把劲。他人是憨直,但并不愚蠢。除了萤勾,他没见侯卿主动照顾哪个姑娘。但遇上这么一个难应付的大舅哥,他只能祝兄弟自求多福罢。 李存义看似玩世不恭,但头脑着实不错,摇了摇自己四面漏风的破扇子,看破不说破。岐王的事情,如果不是她自己说出来,他也没有戳破的必要。 李星云抬手接住钥匙,乐颠颠地跑向姬如雪,“雪儿~” 姬如雪侧过身,“我可没答应和你一间。你还是继续和侯卿尸祖挤一挤罢!” “啊?!”李星云连忙声泪俱下地装可怜,“雪儿~你不知道侯卿那个家伙,每天睡觉前都要练几遍他那笛子,他吹得多难听你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受了这么多天的精神折磨了,你就可怜可怜我罢!” 姬如雪果然吃这一套,“……那我打地铺。” 李星云忙道:“不,我打,我打!我怎么舍得让你睡地上。” 一进屋,李云昭就把换洗衣物往哥哥身上一丢,没好气道:“你先去。”自己坐在桌案边给留在岐国的情郎和阿姐写信。等到李茂贞沐浴完出来,她两封信也恰好写完,羞恼的心情也平复好了。 她抓起自己的寝衣去沐浴,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发髻,把满头青丝也一起洗了洗。 她出来的时候,李茂贞坐在床上打坐,听到她的脚步声后睁开了眼睛,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玉梳,一下一下轻轻地为她把长发梳顺,用内力烘干。 就好像这十年他未曾离开。 “我在想,我约莫也是有些未卜先知的能力的。”他的声音里隐含着笑意。 “嗯?”她一时不解,还以为是他在十二峒新学了什么本事。 “那个时候,我说让这个天下代我去争罢。”到最后,这龙泉宝盒归了他的妹妹。 怎么不算一语成谶呢? 她故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想听王兄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他们兄妹俩一般的坏心眼。他知道妹妹想听什么,有意先说些别的,“阿云,是同为兄有着一样的心思罢?”李星云或许对龙泉宝藏是很上心,但真正推动众人此行的却是阿云。 令阿云不满的是他与李嗣源等人的合作,而非他的勃勃野心。 她向后靠了靠,枕在王兄的胸膛上,“王兄回来那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该让李星云助我,而不是我助他。唉,有的时候我对他颇有些愧疚,可转念一想,作为朋友,我以往对他的相助很够意思了,他帮我一两回怎么了?”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发话,他低低地笑了笑:“阿云……比往日更晓得变通了。” 刚极必折,强极必辱。以往他总担心阿云太过正直。 “那么王兄……还要与我相争么?”她故作轻松地问他,指节却紧张地叩起。她清楚那个位置对许多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也不能免俗。而逐鹿问鼎也没有什么让与不让之说,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他轻声却笃定地道:“让我矢志不移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守着阿云,守着岐国。”他并非利欲熏心之人。倘若岐国能在他们手中走向强盛,谁来当岐王又有什么分别呢?况且,阿云一向做得更好,不是么?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悬起的一桩心事只三言两句间就被彻底放下。 她的寝衣只松松披在身上,被他向下推,堪堪挂在雪白藕臂上。他亲吻着她,从颈后到侧颈,然后捧着她的脸侧过来,顺着她的唇一寸寸向下,向下扫视的目光里,单薄的布料中透出点柔软的挺立的粉。 ……她当然没有穿肚兜。 他似乎愣了一下,喉结滚动的声音很明显。李云昭直起身子,伸手在胸前一挡,担心道:“住我们隔壁的是雪儿和李星云罢?” “怎么了?” “……雪儿是我幻音坊的弟子,耳力极佳。” 做哥哥的显然比她不要脸多了,“那阿云记得轻声。” “……”李云昭一咬牙,转过身屈起身子,膝盖顶着他的下腹让他向后仰躺,“让我来。” 他眉梢一挑,顺着她的意思解开身上的系带,那双总让人觉得凉薄的异瞳染上了汹涌的情潮。 来支配他,玩弄他,怎样都可以。谁让他在她面前,是十足十的弱者呢。 他的心,远比她软弱。 李云昭有些新奇地盯着哥哥身上从胸膛绘到小腹的纹身看。如今她不带着任何不悦的情感来看,只觉得这种毫不掩饰的神秘狞厉中,荡漾出一种不可复现和不可企及的野性气派的美丽,①冲淡了几分眉眼间的刺骨锋锐,衬得哥哥这张俊美端严的脸,更加令人心动神摇。 她的衣襟敞得很开,披在身上还要被挺翘的双乳顶起。她倾身下来时,从锁骨到肚脐、下身,美好的景致半掩不掩。他好像不满意她这样慢慢悠悠的举动,整个手掌下滑贴在了她下身的软肉上,掌心顶着湿漉漉的花瓣和阴蒂,不紧不慢地挑逗按揉。 她双腿一颤,和身下水声一样响亮的是她没收住的呻吟。她喘息着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发觉哥哥装无辜起来也可以一派温顺。她晃动着身子伏低,一双素手捧上了他的面容,同他唇舌相接。在一片黏腻的水声中,用没顶似的窒息将他一同淹没。 分开时,她露出一点认真思考的端正模样,然后装作游刃有余地去舔吻他硬邦邦的乳头。李茂贞果然受不住,低低喊了一句:“阿云!” 李云昭“凶恶”地用虎牙磨了磨他的乳头,挺了挺胸含糊不清地揶揄他:“哥哥这里都快比我大了……嗯?就这样就受不住了?我的好哥哥?”说完她自己都是一愣,不知不觉间对他的称呼又退回更亲近的“哥哥”。 她的手再如何注意保养,到底是一双握剑执笔的手,指腹上带着薄茧。她的手从锁骨向下抚摸,指腹的茧摩挲着肋骨,然后是他坚实的腹肌,每过一处都像在无际的山野中燃起大火,令他避无可避。当然了,妹妹这样主动,为何要避? 小腹处的肌肉格外紧实,她需要很用力地吮吸,才能留下红痕。她稍微退开些,对着他下身竖起的性器看。李茂贞胸膛剧烈地起伏,突然抬手将妹妹拉向自己,然后抱住她翻身压在床上。 她笑眯眯地抬起头,眼睛里有跳动的焰火,胜过漫天星光绚烂:“哥哥怎么总是出尔反尔呀?”看见哥哥这样难以自制的样子,她可是很得意呢。 只是她才笑了几声,就乐不出来了。他的手指旋转着摩擦她的内壁,裹挟着湿透的纱不断地往她穴里更深处钻。他用指尖揉,用指甲刮,让她呻吟颤抖,溃不成军。 姬如雪睁开了眼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被子躺在地上的李星云听到动静,问她怎么了。 姬如雪回忆了一下,问他:“住在我们隔壁的,是女帝与李茂贞,不是子凡和林轩罢?” 李星云肯定道:“是啊!你不知道张子凡和林轩多如胶似漆~噫,我可不想被迫听他们的动静,我没那么下流。” 姬如雪看了他一眼,道:“那真是奇了。”难道是女帝和李茂贞起了争执? ①出自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 第五十七回鸾凤颠倒诉衷肠(h) 穴内传来剧烈的快感,李云昭腿肚一阵抽搐,徒劳地向后退,又忍不住再向前迎合,向着他手腕上坐,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得厉害,在一声压抑不住的曼声呻吟中达到了高潮。大量的潮水濡湿了李茂贞绘着十二峒图腾的手背,顺着腕骨缓缓流向手臂。 像是极凶恶的猛兽沉沦于情天孽海,纵使溺毙其中也甘之若饴。 李茂贞动情地喊她的名字:“阿云,阿云……”热气吹进她耳中,背德的羞意和情欲的满足令她两颊绯红,“不要用这种语气叫我……” 哥哥的声音清朗动听,不疾不徐,但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喑哑,叫她身体一酥,身下春水泛滥成灾。 她这样的好颜色,任是无情也动人,此时因情欲眉眼靡丽,格外地诱人,无需刻意作出媚态,便能让人倾倒不已。 李茂贞扶住她软下来的腰肢,将跳动不休的阳物全部顶进她足够湿润的穴口。她配合着抬起腿,轻轻扭腰,含住他粗硕的性器左右晃动。 李茂贞急声喘息,不住地吻着她的脖颈,向上吻住那两片朱唇,将舌尖渡进她的口中,不停地勾着她的舌尖,动作频率正和她晃动的频率相同,一时真不知是谁在挑逗谁。 她有些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这么熟练呀,明明我才是……”更有经验的那个。毕竟她和存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 他本就凛冽的眉眼陡然呈现出厉色,“不要提他的名字!”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激烈了,软下声音,“阿云,这个时候不要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只是此刻的他没有想到,自己妹妹想起的不只是李存勖那家伙。 我好像……也问过李存礼这个问题?李云昭不知怎的,在一瞬间还想起了那个和自己春风一度的白毛小子。 “因为是阿云啊。”他望向她的眼神,像是淬炼铸剑时燃起的火,明亮而专注,还带了些摄人的架势。 他早该主动一些的。 在他怀着复杂的情思为她相看人家时,她也对哥哥的婚事来了兴趣。年轻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叽叽喳喳地同他讲那些个适龄贵女的品性喜好。她不会对女孩儿家的相貌评头论足,在她心里这些都是极漂亮的姐姐。 他有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这些姑娘都是极好的,可我只想求得我喜欢的。”他心中有些隐秘的期待,想她多问一句:王兄喜欢的姑娘应该是怎样的。 可他没有等到。李云昭似有察觉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倒也没有再提找嫂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究竟有没有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哥哥压在身下,共赴巫山呢? 分量十足的阳物即使并不主动激烈地抽插,依然存在感十足,不疾不徐地顶着她的内壁,令敏感的穴肉收缩着分泌出更多水液,随着阳物的进出被带出来,顺着茎身流淌,将两人交合处沾湿得水光淋漓。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朝自己低头,然后吻上这双难掩情绪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很难骗人的。那个时候,她就隐约明白了。 他受到鼓舞似的狠狠顶胯,手向下按住了她的臀瓣,让她再也无路可退。她配合着扭动腰身,在阳物被抽出时留恋地往里吸,那个又紧又湿的小口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她的小穴许是一口活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水来,冲击着深入她体内的阳物。性器顶进弄出,他的胯部重重拍在她的双腿之间,暧昧的肉体拍打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不休,在静夜中尤为明显,但他们都顾不上这许多了,只紧紧拥抱住对方,像是要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他的动作好凶狠,像是要把她钉在床上似的,她娇气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表示着她的不满,他的动作果然和缓许多,只是又把她吊得不上不下,气得她抬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身,用力地绞紧。 “阿云真是难伺候。”他笑着揶揄她,抓着她臀部的手转了半圈,两指重重压上了那颗因为兴奋凸起的肉核,揉捏着,按戳着。过激的快感逼得她仰起脖子失控地尖叫,未传远的声音被他以吻封缄,“嘘,阿云,可不要打搅旁人啊。” 她的长腿无力地垂下,穴中倒是抽搐着愈来愈紧,不断的水液因为他进得太深被塞回去,像是要倒灌回腹中。 她平坦的小腹因为积蓄的汁液和性器的深入微微凸起,他低头看了一眼,心中狂跳,可觉得,还不够。 阳物本能地塞得更紧,到最后几乎要顶到她的最深处。无法排出的淫液在她身体里晃晃荡荡,又涨又痛,带来失禁般的羞耻感,她再也忍耐不住,喷涌的水液推拒着他的阳物,终于逼得那顶端小孔张合,射出白浊的精液。 感觉到他没有退出,手指还不怀好意地按压着她的小腹,她生气地推了他一下,命令似的道:“出来。” 李茂贞听话地退出来。精液和她的水液混合着,从穴口涌了出来,像是积蓄已久的大坝决堤,竟带着她到了一次小高潮,令她有些羞惭地低下头。两人腿间一片黏腻,身上也沾染着飞溅的体液,之前的澡自然是白洗了。 她坐起身正准备去清洗一番,李茂贞突然捧住了她的脸颊吻了下去,“阿云……再一次,好么?” 在她被轻轻按倒在床上时,她无奈地想:我还没同意…… ……虽然她总会同意的。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① 李茂贞被戳穿了心思,失态地捏碎了酒杯,碎瓷片在他手心留下细细的血痕。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如何知道的?” 袁天罡气定神闲:“本帅也只是猜测,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李茂贞兄妹虽然不凡,但还不值得他亲自起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世间的感情总是有迹可循的。 果真如此,就更方便他拿捏李茂贞了。 袁天罡拨开眼前未动的酒杯。当世配同他把酒言欢的,唯有公主殿下一人,未来,也许会多一个李星云。“岐王不是对龙泉宝藏颇感兴趣么?本帅就发发善心,指一条明路:去十二峒,那里有解开龙泉宝盒的关键。” “岐国立国未久,本王如何放心得下,弃国远游?不良帅若麾下无人,本王可令幻音坊高手听候差遣。”李茂贞曾经颇受李唐皇帝器重,是诸侯中少数清楚不良帅真实身份的人,对袁天罡一向敬畏忌惮。如今见他剑锋直指自己,暗自叫苦,谨慎客气地回复。 “岐王不若再考虑考虑。十二峒一行,不是岐王亲往,本帅可不放心。至于岐国么……令妹才略过人,本帅也会照拂一二,当保证岐王无后顾之忧。”袁天罡见他神色凝重,决定再添把油,逼他一逼,“令妹正值好年华,若是在此绚烂夺目之时,骤然凋零,天地悲怆,岂不可惜?” 以他的作风而言,这话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在李茂贞耳中如同晴天霹雳,令他不寒而栗。 阿云!阿云……他不敢设想失去她的可能。 他凭一腔桀骜意气,在天下间恣意放迹,连皇帝也要礼遇他几分,可遇上了袁天罡,还是孱弱得不堪一击,他的性命,他最珍视的妹妹的性命,全然操于此人之手。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疯狂的念头:倘若他也得了不死之身,是否就有机会与袁天罡斗上一斗? 李茂贞从梦中惊醒,睁眼瞧见妹妹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正熟,一言不发地搂紧了怀里赤裸温暖的女体,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云就在这里,谁也不能夺走她。 李云昭五感敏锐,但在哥哥身边格外安心,在他怀里蹭了蹭才抬起头,迷迷糊糊问他几时了。李茂贞瞥了眼窗外微亮的天色,在她额头轻吻,“还早,再睡一会儿罢。” “嗯……”她头一歪很快重又睡着了。 李茂贞无法入睡,静静地闭目养神。 第二天清早,李星云见张子凡瞅了李茂贞几眼后,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心中惊奇,趁无人注意时勾着张子凡的脖子说几句悄悄话,“你小子这什么表情啊?” 张子凡纠结而困惑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口吻幽幽道:“你不懂。”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都不懂。”这个你们包括五叔、焊魃和侯卿。 谁叫各位最多算是大男孩呢?(以五叔和二位尸祖的年龄,大概得称句老男孩了)那种男人情欲得到餍足的微妙神情,只有他看得懂。毕竟他和林轩经常一起演练洞房花烛的流程。不过也不能肯定,万一是他心思龌龊,才看人举动暧昧呢? 李星云无语道:“你这话说了和说了似的,我要是懂还要问你?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张子凡斟酌了一下,觉得这猜疑委实惊世骇俗了些,自己不能直说,下了二婶的面子,只含含糊糊道:“从前若讷和我谈天说地,讲过他们那里的恋人陈情的风俗,一缕青丝系君腕,有心上人的年轻男女往往会把头发编进红绳里。” 李星云恍然大悟,但是只悟了一半,“也就是说女帝和李茂贞都有心上人?女帝我知道,可是李茂贞嘛哈哈哈哈!”他承认李茂贞无论相貌身份,都堪称当世无二,但脾气太不好相处,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他? 张子凡不想拆他的台,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是谁一早起来,哀嚎说这地太硬,自己这老胳膊老腰承受不住。某人还是先在雪儿姑娘那过关了再嘲笑别人罢。 门外突然传来气急败坏的高喊:“抓住他!抓住这个小哑巴!来我们店白吃白喝,不要命了!”众人推窗望去,一个嘴里咬着包子的小孩,纵跃腾挪,奔跑着逃避追兵,身手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灵活。 蜀地离苗疆已然很近,但这样一个穿着明显苗疆服饰的孩子走在街上,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李星云看他的脸庞脏兮兮的,眼神也惶惑不安,一时生出侠义之心,跃出去挡在这孩子面前,向追兵扔出一块碎银,“好了好了,几位大哥,他的饭钱我付了。”追兵骂骂咧咧几句散了。 陆林轩走近些,关切地问:“小弟弟,你家住在哪里?是和家人走散了么?”陆林轩纯真活泼,容貌俏丽,是很能令人生出好感的姑娘,但这小孩非常警惕,推开她的手站起来就要逃。 李茂贞单手按住这孩子的肩膀,撩开他过长的遮住眉毛的头发,果然看见了他眉心回魂引留下的记号。他将手背上十二峒的图腾展示给他看,“你认得这个么?” 小孩发出一个干涩的无意义的单字:“啊……”他捂住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如堕迷雾,有无数人在对着他呼喊、命令、嘱托…… “李、星、云……”他是谁?李星云……又是谁? 李云昭按住哥哥想要递过去的龙泉宝剑,对他摇了摇头:给这孩子一点时间恢复记忆罢,别把他逼得太紧。 ①出自先秦诗经·国风·齐风的《 南山 》,喻诸儿文姜之事。 第五十八回神农架下栖百草 “恭贺陛下,又添一龙子!” “醒来后,我要做什么?” “找到他,找到,那个人……” “认得了?抬头。要做的事都记住了?” 小孩踉跄着朝李星云一步一步走来,鲜血淋漓的掌心在自己脸上留下斑斑血痕,瞧着竟有些凄厉。李星云不禁退后了几步,“你……”那小孩在脑海万般声音中重重跪倒在他面前,垂首片刻后眼中终于清明。 “我,记起来了一切。李星云……” 姬如雪拔剑指向了他,警惕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方才这小孩似乎也念过一次李星云的名字,但声音含糊,不好确认。现在,这孩子是口齿清晰地道出了李星云的名字。 李云昭制止了她,“雪儿,不必如此警惕,以这孩子的身法来看,不过粗通武功,对李星云没有威胁。” 姬如雪皱眉道:“女帝……可他和十二峒颇有渊源,若对星云下蛊,防不胜防。” 李云昭轻松道:“你都说了防不胜防,如此剑拔弩张也无济于事呀。况且说到蛊……咱们这里不是有位用蛊的行家嘛?”她挽住了兄长的手臂,纤长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他手背上的纹身,抬头朝兄长充满信任地盈盈一笑,人比花娇。 李茂贞心中一荡,翻手握紧了妹妹的手。 张子凡看着一阵牙酸,但大家不以为奇,只当是兄妹情深,他又不能晃着李星云脑袋大吼:你看他们!这哪里像是兄妹!这种只有他看透真相的感觉真是憋闷。 除他以外,唯有侯卿蹙眉觉得不妥,可是……这是她主动的。她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不是他能干涉的。 他不想只是远远地望着她,可她身边总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那小孩低下头去,朝着李星云就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李星云连忙扶住他的手臂,熟练地给他处理掌心的伤口,“别,我受不起。”奇怪,刚刚那群人拿着的都是木棍,这刀伤怎么来的? 那小孩慢慢开口,说的话由磕磕绊绊逐渐变得连贯顺畅,“殿下,今日便是我族履行诺言的时刻。龙泉之密,殿下可知?”他目光在周遭众人面上掠过,不知该不该和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星云望了一眼李云昭,下定决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但说无妨。” “是。当年昭宗陛下喜得第十位龙子,举国欢庆。不久后逆贼朱温举兵谋反,内侍遭朱温杀尽,替换为梁人,李氏日渐孱弱。昭宗明知朱温反心,可无能为力,只能隐而不发。就在大唐气数将尽之时,为保僖宗埋藏的龙泉密宝,昭宗起应对之策,密会国师袁天罡。随后,一位戴着斗笠和面具的唐使来到了十二峒,与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作为被推选出来的圣童,跟随几位峒主和圣女姐姐来到了中原……” 戴着鬼面面具的十二峒来客谦恭地向皇帝介绍,“此乃我十二峒秘法,有它,龙泉将会永远沉眠,直到那个能把他唤醒的人出现。” 李晔平静道:“呈上来罢。”这位大唐的皇帝正值盛年,已是两鬓斑白,与藩镇诸侯长年累月地斗法,令他十分疲惫。在袁天罡的卦象里,他是板上钉钉的大唐亡国之君,可他总是不能甘心。至少……至少要再做些什么,给李唐留下一丝复国的希望。 他缓步走下丹陛,站定在圣童面前,“抬头。”端详着这张过分稚嫩的面容,他不无悲悯地叹息:“也还是个孩子啊。” 皇帝的心肠总是刚硬无比。怜悯只是一瞬,毕竟朱温可不会怜悯他的儿子,对他们网开一面。他坚定地牵起圣童的手,将他带到摊开的空白卷轴面前。他划破指腹,将自己的血滴入烛火中,明亮的红光瞬间变成了阴郁的绿光。他拿着烛盏靠近了空白卷轴,卷轴上慢慢显现出图案和文字来。 除了皇帝和圣童,所有人都低着头,包括袁天罡。过了一会儿,李晔估计圣童应当看完了,问道:“要做的事,都记住了?” “嗯。”圣童点了点头。 “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这关键所在。”李晔手腕一抖,精美的卷轴付之一炬,“靠你了。” 告退的时候,圣童隐约听到皇帝与袁天罡的对话:“陛下,关于太子的人选……”“你所参卦象已出,又何必再问?” “就此,昭宗陛下之外唯一知晓宝藏方位的我陷入沉睡。不论是谁将我唤醒,我都只会去寻找那个人,那个叫李星云的人。因为只有看到他,我才能恢复往日的记忆;也只有他,才能够打开龙泉的大门。” “原来如此。”圣童描述的父皇坚忍刚毅,和李星云记忆里那个慈爱温和的父皇很不一样。为了李唐复国的一线生机,父皇、伯父还有袁天罡,竟要苦心经营那么久,牵扯进那么多人。 真的值得么? 只是与冒牌货的赌约,对女帝的承诺,令他不得不继续向前,“那龙泉宝藏的具体地址……” “就在……”那个地点明明呼之欲出,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众人只道他记忆未完全苏醒,也不催促,只等他慢慢回忆,却无人察觉他眼中精光闪过。 “神农架。” 蜀中至神农架不过几日光景,众人来时日夜兼程,如今倒可放松一下,放慢行程。张子凡和陆林轩之恩爱甜蜜自不必多言,他们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其他倾慕者引起的情海波澜①,又无亲朋好友间的恩怨纠葛,见西南风景峻秀,就当蜜月出游了。李星云和姬如雪这对小情侣,一个主动,一个冷淡,瞧他们别别扭扭牵个手都要过个几回合,实在有趣至极。至于李云昭和李茂贞…… 寻常人本不会朝那个方向上想,毕竟他们外表太过有欺骗性,旁人瞧着只当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年轻兄妹。但被人屡屡错认是夫妻后,李云昭只脸上一红不再解释。 况且他们晚上实在有点……太不收敛了。出了巴蜀,客栈的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以李星云的听力都能将隔壁的动静听得颇为清晰。他毕竟比姬如雪思想污浊一些,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什么。他从一开始的蒙眬之中惊坐起到后来的心平气和睁眼等到隔壁云销雨霁,一颗心历练得可谓是波澜不惊。甚至于他还有闲心朝姬如雪挤眉弄眼说笑,乃至于有些羞涩地求欢,“雪儿~你听隔壁岐王和女帝鸳鸯戏水被翻红浪,没有一点点想法么?我宽阔的胸膛……啊!” 姬如雪直接把他踹下床,“我觉得你还是适合躺在地上。”真不该听这家伙鬼话,让他上床。还说自己不是下流的人,听女帝墙角听得津津有味。 姬如雪盖上被子不去听他嗷嗷惨叫,“还有,在我心中,女帝才是岐王。” 李星云皮糙肉厚,挨了这一脚其实也不怎么疼,只是想吸引心上人关注罢了。他好奇地问:“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岐……李茂贞和女帝是亲兄妹,他们这个……那个……不太好罢。” “我知道。”黑暗里,姬如雪的眼睛清醒明亮,“幻音坊永远支持女帝的任何决定。” 红尘相守岂是易事?她们为何还要给女帝找不痛快呢? 神农架长年阴湿,常有毒虫出没。瞧着树枝上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姬如雪和陆林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茂贞停下了脚步。李云昭望着前方迷雾,同样止步,“你也察觉到了么?” “嗯。”李茂贞问转过身来的圣童,“此地阴寒,山川错乱无序,更是丧风泄水,毫无龙气可言。圣童,可是记错了地方?” “没错,就在此处。”说这话的时候,心思缜密的几人都留意到圣童眼神闪烁。张子凡和李星云对望一眼,李云昭握紧了兄长的手。 侯卿取出腰间的骨笛,上前一步,冲淡了这古怪微妙的氛围,“没想到岐王还懂风水。”十二峒还教这个? 李茂贞道:“不必称呼我为岐王。如今我的妹妹才是岐王,往后亦是如此。” 李云昭心头一震。和哥哥重修旧好后不是没谈过日后岐国谁来执掌的问题,但哥哥这样当众宣布,还是让她有些惊异,有些感动。 圣童的声音变得空洞诡异起来,逐渐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重合,“各位,欢迎来到神农架。” 李茂贞伸臂挡在妹妹面前,探究地望向圣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巫术……他在十二峒接触不多,所学不过皮毛,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圣童的异样。 李云昭面色凝重,“这是巫王蚩笠的声音。” 就是小妖女口中的“巫王八”了,没想到他也来到了中原,看样子还站在冒牌货那一边。此人既是那什么少祀官尤川的义父,必然实力高绝。李星云伸手去拉姬如雪,想把她护在身后,没想到姬如雪用剑鞘在他手臂上一敲,“先保护好你自己罢。” 伴着阴恻恻一声长笑,假李星云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是玄冥教孟婆与晋王李嗣源,发声的蚩笠却并不现身。 假李星云瞧着依偎在一处的岐王兄妹,惋惜道:“可惜,二位没能如我所愿上演一场兄妹相杀的大戏。” 李云昭冷哼一声:“哦?那还真是对不住,叫你失望了。” 李嗣源看似悠闲地摇了摇折扇,心中却为自己这方捏了把汗:岐王兄妹武功卓绝,纵然自己这边有巫王巧借天时地利,也未必及得上对方人和。 他按照计划多说几句,为巫王施术争取时间,“正臣,当日朱雀门前你站在殿下这边,如今为何要背叛?” 李茂贞冷淡道:“从无同盟之好,何来背叛一说?”他从冒牌货这里取走了龙泉剑和假宝盒,就知道他们不会无动于衷。只是他确实没有料到,他们竟会提早一步找到了圣童,种下了巫种。 冒牌货与李嗣源的实力不值一看,值得在意的只有那身在暗处的蚩笠。巫术施展多以奇花异草为辅,而蛊术施展多以鸟兽蛇虫为辅,神农架兼有二者,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李云昭望向暗墨天色,想起李星云默写《乙巳占》时瞥见的内容,轻声念道:“冥昭瞢暗,谁能极之?②日月蒙羞,灾祸始也。” 这波是十二峒肄业生(李茂贞)和十二峒旁听生(巫王)的斗争。 ①有倾国倾城、焊魃这样的追求者,但是并不会对观众乃至这对情侣自己,产生情感上的偏移。 ②前面这一句出自屈原《楚辞·天问》。 第五十九回伽蓝梦似幻还真 李星云耳朵一动,看了看天后同样露出明悟的神色,“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李嗣源只消瞧一眼就能明白李云昭才是维系这份团结的关键,刻意挑拨两句:“女帝对身边这小子还真是上心,莫不是真让他那低劣的撩拨手段撩动了?可怜我二弟对女帝恁等痴心,如今他尸骨未寒,女帝转瞬变心,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李嗣源,你好歹也算居高位者,着眼一些子虚乌有的阴私岂不可笑?”不得不说李嗣源这手造谣确实上不了台面,但总有人会在意,譬如不依不饶附在她耳边追问的兄长,“这小子真的调戏过你?” “……”这问题稍后再议。李云昭偏头向孟婆发起了邀请,“本座听说玄冥教孟婆武功高强,同昔日的鬼王都能过得几招。今日不若由本座向您老人家讨教讨教?” 明显是她们这一方武德更充沛,就不必玩什么田忌赛马的战术。对方最强的孟婆、李嗣源和蚩笠交给她、侯卿和哥哥就好。 孟婆拐杖一横作出防御的姿势,默许了这场比斗。假李星云伸手一拦,胸有成竹地笑道:“不劳烦孟婆了。是时候了。” 周遭草木上升腾起蓝紫色的濛濛烟雾,受到蚩笠的牵引,细细密密悠悠荡荡地围拢在李云昭这一行人身边。 武功较高的岐王兄妹和二位尸祖心中一凛,只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委顿在地,眼前光影几度迁跃晃漾,终是不甘地陷入昏迷。其余武功较弱的更是哼都没哼一声,干净利索地晕了过去。 融合了中原阵法,借助这神农架中的百草,由巫王蚩笠主导的苗疆秘术——一念地狱。中原人给起的名字叫做伽蓝梦境,如同北朝时那本着名的笔记《洛阳伽蓝记》,光怪陆离之下是众生噩梦。 越是心魔深重的人越是在这梦境中难以自拔,如同亲历。威力与同出苗疆的幻蛊、伽耶寺的四谛法洞不可同日而语。 李嗣源端的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不会好心地等这群人脱困再动手,当即发动偷袭。六枚晋星刺,分往岐王兄妹头、胸、腹三路打去。眼见毫无知觉的二人就要血溅当场,那六枚晋星刺却被人轻描淡写地以笛子逐一拨落。侯卿有些惊讶地道:“李嗣源,没想到你人越来越难看,连武功都越来越差劲了。”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看李嗣源阴沉沉的脸,侯卿改口道,“你的武功只是没什么长进,倒也不至于退步。比李星云、张子凡还是强上一些的。” 李嗣源:谢谢你,把我和小辈们作比较。 孟婆询问终于现身的蚩笠:“这伽蓝梦境怎的对侯卿尸祖不管用?” 蚩笠认真思考:“……可能侯卿老弟没什么心事。” 侯卿:被羊群淹没了还不算噩梦么?要不是清醒得及时,他差点就和羊群一起咩咩叫了。 孟婆朗声道:“侯卿尸祖,你我同为玄冥教中人,还是少自相残杀为好。这样罢,你我暂作壁上观,一睹晋王和巫王的风采和身手。” 侯卿嫌弃地望向他们:“我不认为这二位有何风采可言。李嗣源动手即杀招,我若不出手,今日之后怕是再无女……岐王了。” 蚩笠自己是个孤寡老头,但对感情上的事很敏锐,譬如鲜参对蚩离,尤川对蚩梦,还有眼前的侯卿对女帝,他都瞧出了微妙的共同之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朝仍受他控制的圣童下令:“他怕血,动手!”与圣童一同拔地而起的还有李嗣源和通文馆教众。 侯卿似乎一动未动,李嗣源这一方四面八方的来袭却扑了个空。李嗣源心下骇然,知他武功极高,自己这边孟婆不愿出手,蚩笠需要维系幻境,无暇分身,光凭自己、“李星云”和一个没什么武功的圣童可不是他的对手。 正当李嗣源踌躇时,圣童诡异一笑,与蚩笠瞧着颇有几分神似,朝李云昭的方向扔出了一只与聚血蛊相对的饮血蛊。顾名思义,饮血蛊会不停吸收中蛊者的鲜血,直至此人血涸而亡。 侯卿回头看了一眼半跪倒在地上紧闭双眼的李云昭,不带丝毫犹豫,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好在有人和他一样舍不得李云昭受到伤害。李茂贞拔出背后龙泉剑,一剑将那只饮血蛊斩成两半,凉凉地抛下一句,“她无需你来守护。” “那可未必,还是由她的心意来罢。”侯卿不卑不亢回敬,右手探出在假李星云背上一推,假李星云身不由己地跌出十几步,方站稳脚跟。 李茂贞抬手揉了揉眉心,在幻境中犹有余悸的心慢慢趋于平静。若非这些时日与阿云重归旧好,他必然会被幻境绊住更长时间。与他横眉冷对,乃至抛却生命也要他一同赴死的阿云,只存在在梦魇里就好。 他扶起妹妹,让她倚靠着大树坐下,尝试着用陨生蛊唤醒她,只是陨生蛊之间的联系似乎被伽蓝梦境暂时遮蔽了。 余光瞥见李星云等人纷纷从伽蓝梦境中惊醒,加入战斗,己方力量大盛,自己不出手也落不了下风,便一心一意地守着妹妹。 “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 这是存勖的声音。伽蓝梦境中,李云昭扶着额头循声走去。她知道自己坠入了巫王设下的幻境,只是她不知晓破解之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瞧瞧这幻境能捣出甚么鬼来。 面前的布景煞是熟悉,熟悉到令她背上生汗。金碧辉煌的焦兰殿,惨白瘆人的伶人面具,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存勖…… 她和身扑上,浑厚的掌力完全能震飞伶人们递出的长剑。可八柄长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李存勖的身体。 她愣愣地回头,隔着面具与那双因疼痛而扩张的棕色眼瞳相遇。 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心下的不安与恐慌如山呼海啸。她故作镇定地看向手中长剑犹在滴血的伶人们,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她的心蓦然下沉。 阿姐……不在这些人之中。 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认不出阿姐,可还是怀揣着美好的希冀一遍又一遍看向这群如修罗恶鬼般的伶人。 没有,都没有,他不是,他也不是……不,这不对。她眼睁睁看着李存勖转过身,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都淌出更多的鲜血来。他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然后倒在了最后一步。 她低低喊了一声“存勖”,无人应答。她轻声自言自语:“这是幻境,一定是的。”她说的这样笃定,是为了说服谁呢?是谁渐渐在这片幻境中动摇? 她来不及上前查看情郎的情况,眼前场景一转,来到了她最熟悉的幻音坊,看到多闻天步履匆匆地走向大殿。她紧紧跟着多闻天,果不其然看见了幻境中的自己。“李云昭”手上握着龙泉宝盒,右手虚虚握拳抵在额角似在休息,听到多闻天的脚步声才睁开神采内敛的红眸,只是聚焦之处似乎不在多闻天的身上。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多闻天忍泪禀报道:“女帝,梵音天的身后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身后事?可笑,梵音天明明活得好好的呢!她一边骂这幻境胡说八道,一边又不安地继续倾听。“李云昭”面露悲戚,捏紧拳头好一会儿才张开,“……本座知道了。” “属下还有一件事禀报。晋王世子李存勖,在我们去往乾陵那几日遭人刺杀,凶手疑为不良人。” 李云昭细细观察着幻境中自己的表情,奇异的是她脸上竟无多少哀伤神色。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安地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城府?那可是存勖,我怎么会不伤心?……不对,我是知道存勖没有死的。我不能被这幻境误导。 等多闻天退下后,“李云昭”起身藏好了宝盒,用一种微微惆怅慨叹的语气道:“李存勖……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糊涂呢?这个时候称帝,无异于引火烧身哪。” 她听出了其中的冷淡生疏,一下子如坠冰窟。 花谢花开前缘误,山河岁月空恍惚。 面前场景变幻,岐王府中,“李云昭”垂首接受陆林轩的治疗。陆林轩周身闪烁着一层奇异的金芒,约莫就是那珍贵的金蚕蛊了。焊魃与侯卿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为她们护法。良久,陆林轩睁开眼,欢悦道:“好啦!” “多谢陆姑娘。”“李云昭”中气不足,但面色逐渐红润,似已无性命之忧。 侯卿道:“你哥哥的尸首我们替你带回来了,你要去瞧他最后一眼么?” “……不必了。等我好些,为他择日下葬。”说这话时的“李云昭”好生奇怪,脸上神色混合着如释重负的放松和至亲离去的哀恸。 不,不是的。无人看见另一个李云昭抱着头跪倒在地。 我和哥哥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我不认同他的政见,就算我怨他抛下我这许多年,可我绝对不会为了哥哥的死感到轻松,更不会为了杀他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的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一刻不停地相互攻讦。一个声音不甚坚定地说这是幻境,做不得数;另一个声音更温柔蛊惑:眼见即为真实么?你怎么能肯定你笃定的一切,才是现实呢?情郎的相伴,兄长的尊重,阿姐的维护……你这一路顺风顺水,可你不觉得太过顺利了么? 李云昭,你真的分得清什么是臆想,什么是真实么? 爱恨盘桓或踯躅,到头都轻如无物。 还没等她厘清乱麻似的头绪,眼前场景又换过了一轮。一望无垠的北方荒漠,军容整肃的百万人马,还有那随风飘扬耀武扬威的契丹令旗。 她望向坐在椅中沉眠不醒的“李云昭”。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站在“她”身后的蒙眼青年,她不会认错,他是张子凡。 若说是被俘虏了,又不太像。 她迷惑地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不良人新帅,百无禁忌,恣意潇洒地拿岐国做赌注,拿“李云昭”做赌注,成全了不良帅的赫赫英名,却让她这个被契丹盛誉“战力无双”的岐王深陷敌营,毫无还手之力。这一身荣与辱,这一注赢与输,好像与“她”本人的意志毫无关系。 不良帅武功盖世,可一人之力怎么可能与百万大军相较呢?在强大的契丹和晋国之间,她只能被迫选择稍微好些的那个。 也许,亡国之君的名头,还是得她来背负罢。 声色荣华都落幕,梦醒无人主沉浮。 在大漠迷人眼的狂风中,她步伐坚定又凌乱地走向了坐在椅子中的“李云昭”,支持不住似的跪坐在她面前。 那个魔魅的声音愈来愈清晰:爱人惨死,兄长离去,岐国沦亡……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么? 那为什么你还是没有醒来?还是说……你一直都清醒着呢? 她全然忘了自己是踏入了幻境。 惊慌失措下,她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哀求似的大叫:“住口!你别说了!” 一只看似纤弱的手伸了过来,阻止了她自残的行为。 坐在椅子中的“李云昭”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幻境中的这位脸色更为疲惫。 “有那么多人在等你,真好。”“李云昭”决绝地将她推开,“好姑娘,快走罢,离开这里。” 也永远别来到这里了。 第六十回机关尽一叶障目 枯草漫天、愁云惨淡的幻境虚化、粉碎,像是飘起了零零星星的细雪。李云昭视线最后所及之处,是披甲带伤的岐王表露的祝福笑意。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祝快活年,应天长远。 重新睁开眼的李云昭神色涣散,目光移到兄长担忧的面容上才渐渐聚焦。她似是为了确认自己已从幻境脱身,伸手轻柔地抚上了兄长的面容。李茂贞顺从地靠向她手心,抬眼去分辨她的神情。 “阿云,你……还好么?” “哥哥,”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搂住他的脖子,“你亲亲我,好么?” 我要眼前这个生气鲜活的哥哥,不要幻境里那个死气沉沉的。 李茂贞不明其意,但还是垂首吻了吻她眉心如凤凰赤翎的花钿,“阿云,我在。一直都在。” 李云昭攥紧他的衣袍,固执地问:“从此往后?”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一去十年,杳无音讯? “嗯,从此往后。除非死亡……” 李云昭蓦然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那边蚩笠因巫术反噬眼睛流血,但他毫不在意,一声不吭地参与战局,形势瞬间逆转。李星云这边顾忌着圣童性命与蚩笠防不胜防的巫蛊之术,被逼得连连后撤,退到岐王兄妹身侧。李星云看了他们一眼,没眼看似的遮面喊了一嗓子:“我知道二位情难自禁,心心相印,但相亲相爱咱也得挑个好时间啊!被对面这么多人盯着,二位真的不嫌煞风景么???” 陆林轩无情吐槽:“可是师哥,我觉得你更煞风景啊。” 李云昭在人前还是要维持她那寥寥无几的矜持的,站起身和兄长拉开了点距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避着巫王些,把他交给我哥哥罢。” 天色愈见阴沉,浓而黯的冬云逐渐聚拢。而比天色更暗沉的,是受李茂贞所召的蛊虫,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有的蛊虫附在了通文馆和玄冥教教众耳后,控制着他们向自己的上司挥刀砍落。孟婆看着这些和自己一同从不良人来到玄冥教的同僚,目光一凝,闪身到他们身后挑落蛊虫。她看向毫不犹豫朝部下们发射晋星刺的李嗣源,高声喊道:“晋王手下留情!只需摘去他们身上的蛊虫便可帮他们脱困!” “我以为小妖女的蛊术已经够出神入化了,没想到和李茂贞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李星云看着李茂贞驱使蛊虫,所过之处连巫王都不得不闪避,不禁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赞叹。 幸亏这样强大的人物,不是自己的敌人。 他横臂捅了捅看得专注的侯卿,“侯卿老兄,要不你考虑考虑拜李茂贞为师?他能教的东西,应该比小妖女多多了。” 侯卿道:“……多谢,不必。” 李云昭看着摇摇晃晃还准备扑上来的圣童,皱眉道:“哥哥可有什么法子解开蚩笠的巫术么?”圣童是指引他们寻找龙泉宝藏的关键,总不能让他一直受对方控制。 李茂贞谨慎道:“有法子,但是不能保证圣童承受得住巫术与蛊虫的夹击。” 假李星云挨了张子凡两下五雷天心诀,吐出一口淤血,仰天长笑。张子凡以为他还有后招,后跃几步屏息凝神。假李星云嘲笑道:“李星云,你不过是倚仗着这些人的力量……若是你一人对我一人,今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李星云不上他的当,“不好意思,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 假李星云被他的厚颜无耻噎了一下,随即道:“李星云,可惜你忘了一点:在那座岛上,我也读过了李淳风的《乙巳占》。”好在他没有太过托大,给自己留下了全身而退的路。 蜂群离巢,鱼儿惶惶,走兽不安,地动山摇。同样预知此事的李云昭和李星云在幻境里走了这一遭,心神激荡,居然淡忘了这一事。 假李星云提起圣童就跑,“诸位,再会!”姬如雪想要去追他,脚下却张开了一道巨大的地缝,她一时来不及收步,惊叫一声直直坠下。假李星云听到她的叫声,回头一把拽起了她,甩入陆林轩怀里。 “……不自量力。”他冷哼道。 李云昭高声道:“各位,随我下山!”她扫了一眼面露不豫的诸人,“龙泉的事不急于这一时。莫要忘了,龙泉宝剑还在我们手里。而且通文馆和玄冥教能做到的事,我幻音坊也同样能做到。” 通文馆和玄冥教能一路跟踪他们到这里,她的幻音坊也能依样画葫芦,看看他们要去往何处。 “龙悬天边,忠目可辨。古渡东南岸,若稼若圃园。人间无常事……你们是谁?”圣童在说完这几句话后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起来,畏惧地看向面前的假李星云、蚩笠、李嗣源和孟婆。 假李星云站起身,向蚩笠道谢:“这次要多谢巫王。” 蚩笠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希望殿下与晋王记得同老朽的约定。” 假李道:“那是自然。” 李嗣源询问道:“这圣童……殿下要如何处置?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罢了。孟婆,你派玄冥教弟子送这小孩回苗疆罢。”假李星云曾经也是个活泼快乐的孩子,和李星云是很像很像的。即便如今他心肠冷硬许多,也不忍心滥杀无辜。 望着假李星云推门出去的背影,李嗣源感慨道:“咱们这位殿下啊,也很有些妇人之仁。” 孟婆意味深长道:“也许就是这个‘缺点’,最后能救他的命呢。” 同通文馆、玄冥教一样,幻音坊的眼线也称得上遍布天下。当垆沽酒的妇人,吆喝卖花的姑娘,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角色,都有可能是幻音坊的探子。 李云昭将手中信纸摊开与众人同看。众人看着这几句谜语,议论纷纷。 李大白首先道:“龙悬天边……莫非这龙泉宝藏悬于苍穹之上?”他猜完自己都笑了,摇头道,“异想天开了。” 姬如雪怀抱素心剑,“天边……应该是指高处,可这忠目可辨该怎么解释呢?” 李云昭眼睛一亮,道:“有这么一个人,生前被誉忠义无双,死后受封香火不绝……” 陆林轩抢答道:“这个我知道,是关羽关云长!” 张子凡顺着这个思路接着解,“古渡东南岸……黄河古渡东南岸,是晋地。若稼若圃园,指的应该是盐泽。晋地大大小小的盐泽真不少,但若说和壮缪侯关云长有关的……” 李星云总结道:“关羽故里——解梁。” 李茂贞从妹妹手里接过信纸,若有所思道:“人间无常事……你们不觉得最后这句语意未尽么?”后面应当还有一句话,不知是圣童隐瞒还是昭宗留心。 李星云脱口而出:“人间无常事,唯镜正衣冠。” 姬如雪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第一次学写字时,父皇教我的。”李星云难得有个正形,“他说,这是留给我一个人的宝藏。” 李茂贞道:“昭宗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愉,但没什么火药味。 此刻几人已进入晋国境内,距离解梁至多二日光景。回程路上,焊魃与侯卿受吴王所邀前往吴国作客,二人确认了李云昭完全能压得住李茂贞后才放心告辞。侯卿望着李云昭欲言又止,还是李云昭主动道:“要不下次我邀请你来岐国作客?” 侯卿含笑点点头。 李云昭一看哥哥皱眉就知道他要和自己唱反调,笑眯眯道:“反对无效哦,哥哥。现在岐国我说了算。” 李茂贞求生欲极强,“……咳咳,其实我想说,我都听你的。”比起在幻境中还被阿云惦记的李存勖,侯卿真没那么大的威胁。 他本想问问阿云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可是当时阿云脆弱空洞的模样,像一个精致无比没有神气的塑像娃娃,让他心疼极了。他不忍心让她再一次揭开伤疤。 李星云好奇吴王邀请侯卿做什么。张子凡是个人精,洞悉了吴王老父亲的意思,笑道:“如果两位尸祖老兄站在一起,上饶公主还是喜欢焊魃老兄,那吴王大概也只好认命了。”众人哄堂大笑。 笑完后李云昭向李星云告辞,“当日朱雀门前诸侯毕至,你与他的赌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这次在解梁必然还会召集诸侯,请为公证,好叫天下间不要生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光是通文馆与玄冥教两家,便已不是幻音坊能单独抗衡的。何况在这晋地上,他李嗣源才是地头蛇,要调兵围剿我们轻而易举。不过岐国这边我的阿姐已领兵而来,我同哥哥先行一步,与她会合。若是遇上了其他诸侯,我也会试探他们的口风。” 李茂贞把背上龙泉剑解下掷向李星云,“龙泉确是好剑,但只有在李唐血脉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威能。李星云,别给李姓丢人。” 李星云:……我尽量罢。 瞧着被李嗣源一掌震开的李星云,李茂贞无奈扶额,“……还是不能对这小子有太多期待啊。” 李明达拦住了打算上前相助的李云昭,玩味道:“先别急,再看看。” 孟婆挡在了李星云身前,义正词严道:“李唐血脉,岂是你说取就取?” 假李星云目眦欲裂,继而转为苦笑,“孟婆……好,大帅他终究不信我!”就算李星云是个懦弱无为的废物,在大帅眼里他也比自己重要得多。 凭什么?!就凭他身上流淌的血脉?! 诸侯们率领人马纷纷现身,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是岐国三人。岐王兄妹朱雀门前闹得颇为不快,如今却言笑晏晏,携手而来,令人感慨到底是兄妹情深。还有一位面生的美貌女冠身着云纹鹤氅,臂挽白玉拂尘,背负古朴长剑,亦是神清气清,颇有出尘之姿。诸侯们虽说见惯美人,但能同这三人相提并论的美人,还真没有,不禁嘀咕岐地地处西北,风沙肆虐,还能这么养人? 李明达缓步而出,出手动若雷霆,一手一个将真假李星云一同按在黄金棺材上,二人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动弹不得,脸被棺材盖上的花纹磨得生疼。“别乱动,我按的可是大椎穴。我若是手上劲使大了,你们可就成废人了哦。” 孟婆一呆之下连忙尝试劝阻,“……请您手下留情。” 李明达笑道:“放心罢,这两个我都不会动。可你们的大帅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她一只手多加了一点内力,把李星云的脑袋按得更下,“有人为了你这小子给我家昭昭找不痛快,真让人不开心。没办法啦,我只好教训教训你,给他找点不痛快。” 李星云痛得龇牙咧嘴:“冤有头,债有主,你……” 李明达接道:“是啊,他不就来了么?”她抬高声音道,“不良帅,还不现身一见么?” “这里的李氏血脉可不止一位,不如由您来选择,用谁的血打开这龙泉宝藏?当然,我的血也是可以的。”李明达笑吟吟道,全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袁天罡躬身道:“老臣不敢。”在李明达松手时,他毫不犹豫地按住了假李星云的脑袋,让他重重磕在棺材板上,流出的血为画中的黄帝铸魂。 假李星云那双从袁天罡现身时亮起的眼睛重新黯淡了下去。他抽动着嘴角无声大笑,眼泪和鲜血一同滴落。 机关算尽,一事无成……他真是太可笑了。 想让假李活下去,所以把他改得善良了一些。 第六十一回凡骨道尽神仙事 hehuan2.com 李氏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 李云昭环顾四周,见诸侯们在袁天罡现身时或惊惧或忧思,敢怒而不敢言,格外清楚地认识到阿姐说过的话。 不良帅是诸侯颈间的一道枷锁。 袁天罡见黄金棺材的机关被触动,毫不留恋地将假李星云往旁边一丢。假李星云匍匐着倒在地上,额头的鲜血浸染了那身和李星云一般无二的红衣。 梦寐以求的李唐血脉,我一直都有……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那我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求的到底是什么啊?! 李明达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一擦罢。”她左手一挥,拂尘卷起李星云身前的龙泉宝剑,将其放置在棺盖正中浮现的凹槽中。棺盖徐徐向一边滑开,露出底下的地道来。 假李星云撑着棺材晃晃悠悠起身,向袁天罡道:“我到底是……” “无名小辈,苟活乱世,不足挂齿。”袁天罡说话本就少有感情波动,这几句尤显无情。他微一抬手,龙泉宝剑就被他吸入掌心。他将剑背负在身后,转身向李星云走去。 “不!我不是你在乱世里捡来的无名孤儿,我……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对么?!为什么同样是李唐皇室,你把我踩在脚下不屑一顾,却把他奉为至尊毕恭毕敬?!我哪里比不得他了!?” 袁天罡停下了脚步。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du 1.co m 假李星云愈发癫狂,脸上忽喜忽忧,“我是李星云,我是天子……不,我不是李星云……我才是李星云!”他踉跄着奔到袁天罡面前,拉着他的手欣喜道:“大帅,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让我走到今天所为我铺的路!您说过,只要我能复唐,我就是天子……”袁天罡不耐烦地一掌震开他。 大帅待他一直是这样冷淡的。假李星云不以为意,爬起身向四方诸侯举臂高呼:“当日你们都在场,我和他的赌约是我赢了,对不对?我才是天子,对不对?”他喊到最后声嘶力竭,“你们说啊!” 诸侯们虽然知道他说的句句属实,但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应一声?李明达见李云昭微微张口,立马传音道:“莫做声!袁天罡可不是讲理的人!” 雁去无意,诸侯屏息。袁天罡单膝跪下,向李星云呈上了龙泉宝剑,“殿下,龙泉已然现世,请。” “不!!!” 在那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呼中,李星云没有接过龙泉剑,不安地问道:“袁天罡,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明达嗤笑道:“李星云,你不是一向聪明么?怎么还明知故问?他的血同样能打开宝藏,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他也是李唐皇子,是你的哥哥!” “只是他的出身不如你。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无名无分。嗯,你们的父皇和我说,是那宫女勾引他。男欢女爱愿者上钩被他说的不情不愿,倒像是被强迫了。这多有趣,一个纤纤弱弱的宫女,竟能强迫身强力壮的皇帝!”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李星云又是惭愧又是茫然。当然,他的母后处理掉一个“不知廉耻”的小宫女,一个“不该存在”的小皇子,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假李星云发了疯似的指着袁天罡大喊大叫:“袁天罡,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承认我才是天子,我才是……” 李明达拂尘微举,上头缠绕的冰蚕丝勾住了锋锐剑身,让袁天罡这一剑不可向前分毫。然而龙泉剑锋锐无匹,剑尖还是刺破了假李星云的衣襟,他怀揣着的温热面具被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他想送给袁天罡的生日礼物。 这一刻他对袁天罡的所有期待、崇敬、孺慕,都随着这面具一起粉身碎骨了。 李明达心平气和道:“不良帅,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李唐皇子,不是你想杀就杀的。”她亮了亮右手食指的玄铁指环,在场只有她和袁天罡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小物件就是李氏宗正的标志。“瞧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孩子罢。我会好好安置他的。” 假李星云垂首跪在她面前,她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声道:“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好孩子,祝你长命健康,平安喜乐。 这本是每个皇子刚出生时长辈赠与的吉利话,但假李星云的这几句赐福来得太晚太晚了。 假李星云恍惚道:“我做得不够好么?”也不知道在问袁天罡还是李明达。 “你做得很好。没有你,天子不会出山;没有你,天子不会游历诸国,收货人心;没有你,天子更不会来此地取得龙泉……如果不是你,天子的心中永远也不会生出王霸之心呐。”对袁天罡漫长的寿命来说,教养他的十年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概念。 更何况执棋人对棋子能生出什么感情呢?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他哪里会顾惜这孩子的性命? “只是从一开始,你便没有那个资格。” 李明达哂笑道:“可在我看来,这小子的处世手段可比中宫嫡出的李星云强多了。庶出么……哼哼,我记得叁郎便是庶出,某人不还是待他恭恭敬敬,即便他带来安史之乱这等百年大祸,也只怪杨氏祸国殃民,将好好一个圣贤天子变作庸碌老头!” 有的时候她也好奇袁天罡一个术士,怎么满脑子腐儒思想。社稷危亡,是臣子奸佞,妖妃祸国,总之不是君王的问题,君王不过是被小人蒙蔽了。殊不知若非君王亲小人远贤臣,他周围岂能招来一帮子奸佞? 王朝兴盛是天子圣明,王朝倾颓便是小人作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歪理? 她从地上拽起假李星云,从颈中除下带有拂菻金币的璎珞,强塞在他手里,“这是我的信物。带上它,去沙州。那里有你真正的亲人。”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真正的亲人”五字,正正说到了假李星云的心坎上。 “还有,”她温声道,“你不是什么李星云,你就是你。希望下次再见时,你有了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袁天罡既默许了李明达的维护,便也不去管她如何笼络这小辈,而是转身看向岐王兄妹。 “是我小看二位了。”他淡淡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岐王兄妹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肯效忠殿下,倒是趁手的工具人。可惜了,这二人一个赛一个狼子野心,对殿下是莫大的威胁。 为何不能乖乖死在蚩笠手下呢?也好求个体面。 他特别多看了李云昭几眼。珠晖盈彩,琼葩丽色,确实是他生平仅见的好颜色,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晋阳殿下又不是太平殿下,对女色兴味甚浓。 李云昭按捺下恶声恶气,尽量平静道:“抱歉,让不良帅失望了。哼哼,这天下心怀乾坤者数不胜数,不良帅一人怕是杀不完!” 袁天罡不怒反笑,赞道:“好胆色。除了二位殿下,你还是头一个敢这么和本帅说话的人。” 不过岐王愈是锋芒毕露,他便愈加留她不得。 李茂贞侧过肩膀,不着痕迹地挡住袁天罡向妹妹投来的视线。袁天罡瞧着他戒备的神色,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克用、李茂贞、朱友文,这叁人的武功均是中原武林的顶儿尖儿,但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李明达好似能看穿他的心思,“那么,再加一个我呢?我刚刚让不良帅瞧着我的面子,现在该让您瞧瞧我的功夫了。” 袁天罡叹了口气:“殿下一定要如此么?” “不良帅此话倒似本宫在无理取闹了?就因为您的一己之私,就活该让战场血流漂橹,城乡十室九空,苍生栉风沐雨?这乱世早该终结了!能救护黎明飘摇的大有人在,何须等一个李星云?他如今尚未长成,若说等他成长……哼哼,这万千百姓的斑斑血泪便合该是他的束脩么?”她抬手指向李云昭,“岐王殿下,运筹帷幄,驱豺镇豹,万人景仰。因为您要给李星云铺平道路,就要让岐地子民失去一位仁爱宽厚的贤王?就像……您除掉李存勖一样?”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并非声色俱厉,却实在震撼人心,连袁天罡也没法驳斥半分。 袁天罡道:“……我可以放过她,但她要卸下岐王之位,不再过问世事。”他自以为让步得够多了。 李云昭一口回绝:“绝无可能!” 李明达欣慰地朝她一笑,转向袁天罡时又是一张冷脸:“昭昭……她喜欢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首饰,但更喜欢站在高处,叱咤风云。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不是为了到了某个时候尽数奉上,给某个人做嫁衣,做祭品!她生来便该是万人之上,凭什么让她尽弃前尘,甘愿平凡?” “不良帅,请罢!”李明达拂尘一甩勾缠在左臂上,右手慢慢拔出背负的古剑。这次她背着的不是惯用的李淳风所传的清圣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商天子叁剑之一的承影剑,在叁家分晋后被不知所踪,直到贞观年间才重现于世,被太宗收入囊中。后来因为剑形精致优雅,很适合斯文秀美的女儿家,被太宗赠给了心爱的小女儿晋阳公主。 袁天罡见她来时背负的是承影而非清圣,便预感到有此一战。碍于身份有别,他实在不愿主动对昔日主公的公主发难,况且晋阳殿下再如何天赋绝伦,到底沉睡了百来年,修炼的年头远不如他,绝不是他的对手。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晋阳殿下是决意不肯罢休的了。 袁天罡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一般,正是武林中人友好过招时所使的起手式。李明达知他不肯抢先发招,喊一声“得罪”,长剑中宫直进。袁天罡的一招一式在众人看来平平无奇,但无论疾劈而下,还是横剑挥去,均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至刚至阳的天罡诀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端的是奔腾矫夭,气势雄浑,无人能及。而李明达的剑术亦刚亦柔,连绵不绝,时而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时而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二人比斗间剑气纵横,李明达竟能取得七成攻势。虽是袁天罡心怀顾虑,有意相让,但她能争得如此局面也十足惊人。 大音希声,大道无形。李明达在剑术上浸淫百年,有如此造诣不足为奇,真正令袁天罡错愕的是她身具的浑厚内力。 这等功力,比他也不逊色多少了。若殿下真要豁出性命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许真的能换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李明达猜中他的心思,一抹额间汗水,提醒道:“不良帅难道从没想过,当年的我就那么点微末内力,是如何震破棺木逃出来的呢?” “您不觉得,我这身内力,有些熟悉么?” ……是了,在交手时他发觉到她的内力亦刚亦柔,但不时有遏制不下的凌厉真气。这样昂扬不失温润的内力,他只见过一人拥有。 ……太宗殿下。 他收剑入鞘,喟叹道:“我同李淳风争了叁百年,立誓比个高下,但如今看来,我们都输了。” 单论武功他能胜过晋阳殿下,但晋阳殿下也能和他拼个玉石俱焚,这场比斗至此已失去了意义。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他持霸道与李淳风的天道相争叁百年,但冷不防太宗传人的王道异军突起,凌驾于他二人之上。多像贞观年间哪,风云随绝足,日月继高衢。无论满朝文武多么惊才绝艳,在太宗的万丈光芒下通通黯然失色。 岐王李云昭,晋阳殿下看中的人,会是如太宗那般的高升旭日么? “您为了这一日筹谋了叁百年,可我也等候了她一百五十七年,个中孤寂,您当能明白。我……绝不会相让。” 从广平王李俶恳求她为大唐国运占卜时,她便已知晓李云昭的存在。昭昭……也是她一生仅一次的跌宕啊。 袁天罡:“……” 李明达知他心意动摇,决定再接再厉激他一把。她拿出从侯卿那里借来的施展泣血录的工具,放于掌心在袁天罡面前一晃,“若是实在没法叫你我都满意,那便让你我都不满意。若我甘愿将这一身血脉转赠给她,不良帅您又该如何应对呢?” 袁叔叔,纵你武功智谋天下无双,怕也不能事事如意。 袁天罡苦笑两声,心道:我原以为晋阳殿下继承了皇后和辅机①的容貌心性,没想到到底更像太宗些。 桀骜,热烈,倨傲。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在漫长的沉默中,袁天罡慢慢走到李云昭面前。李云昭拉住死死挡在她面前的哥哥,毫不畏惧地看向袁天罡。 李明达也靠了过来,右手默默按在了剑鞘上。 袁天罡嘶哑着声音传音问道:“你叫李云昭,是平阳昭公主的‘昭’字么?” 李云昭亦用上了传音入密:“亦是‘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的‘昭’字。” “好,好!”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笑声中的真情实感,却不知道他缘何发笑。 ……既如此,希望你能不辜负这个名字。 他对着神色放松下来的李明达传音:“执圭者经天纬地,明达者与世割席。②这是我为岐王与殿下卜得的卦象。” ①初唐名臣长孙无忌的字,亦是太宗的大舅子,外甥像舅很合理。 ②标题和这两句都出自歌曲《乘鹤去》。 看了网上流传的一念关山的剧本,破防了真的破防了,我一下就想到动漫里的女帝。 第六十三回长风破浪会有时 降臣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冷眼俯瞰诸侯们作鸟兽散,目之所及,忍不住朝向了那座地宫。摇摇欲坠的飞甍碧瓦,玉树琼花的北地冰雪,将永远埋葬大唐三百年来第一奇人。 永别劳苦场,飘摇游无垠。 尸祖降臣,恭送大帅。 她瞟了一眼身前维持行礼姿态的钟小葵,开口时失却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你竟比孟婆更早找到了我,果然有些本事。只是你也瞧见了,我早就不过问玄冥教的事务,且和不良人颇有几分交情。你想请我回去对付孟婆?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钟小葵一动不动,低声道:“那……请允许属下跟随降臣尸祖。”她往日一直效忠于朱友文,可是那是一个为了自我而牺牲无数下属的人,似乎不值得她鞠躬十多年。 降臣笑了起来:“至多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抓我去做苦力啦。到时候你可还愿意跟着我?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人杀死了鬼王,算得上是你的仇家呢。” 钟小葵吃了一惊,抬头去看降臣的脸色,见她郑重其事,不似作伪。她思索再三后掷地有声道:“属下……愿意追随。”能让降臣尸祖这样懒散人物出山,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一只虚弱无力但异常坚定的手攀住了降臣的肩头,“让我听听,是哪个小姑娘在说我的坏话?”李明达冲降臣盈盈一笑,“可不要生疏地喊我‘公主殿下’啦。她可是喊我小姑姑的,你可以随她呀。”她比降臣年长了二十来岁,老气横秋一把倒也很正常。 降臣微一怔忪,眼前再度浮现故人倩影。她轻轻应道:“是……小姑姑。不良帅的遗体……” 虽然她心中最珍视的那个人是李氏公主,但她对李家人普遍没什么感觉,对李星云的生死毫不在意。这次来此,仅是为了报答袁天罡的救命之恩。 “我知晓你的来意。按常理而言,只要李星云不做什么祸国殃民的勾当,我是一定会保住他的。可人力终有尽……你不妨按照袁叔叔的吩咐去做罢。那之后请将他的遗体烧成灰带给我,我要将他安葬在我师父身边。”李明达受伤的手臂慢慢垂下,“等你出来了,能帮我缝制几套衣服么?我记得你的女红很好。” 降臣很痛快地答应:“好。” 假李星云随着李云昭等人奔出几里地,驻足拱手道:“岐王,还有诸位,就此别过。岐王,您无须派人送我去沙州,我自会去往。往日种种,都是我的不是,在此向诸位道歉。”他瞧了一眼岐王兄妹交迭在一起的手,露出点活泼的促狭笑意,“不过……我似乎还是帮了些忙的。” 他看向张口欲言的李星云,面色冷了下来,“你无需向我道歉,我也没有做天子的兄弟。你我殊途,亦不同归。你该做的,是顺着你自己规划的路线走下去。还有,”他深深凝望向姬如雪,似是在描摹她的面容,很快又若无其事移开眼,“好好对待姬姑娘,不要三心二意,胡乱撩拨。” 李云昭将一瓶太真红玉膏递给他,“这是你那位老祖宗配制的,收下罢。”她看得出这孩子脸上的伤痕深入肌骨,这药膏恐怕只能愈合表面伤口,但聊胜于无。 假李星云也不客气,道谢后收下,随即挥手别过。 望着这位无名兄长孑然离去的背影,李星云对自己的未来也是一片迷惘。李云昭知他拿不定主意,主动开口:“几位如果不知去往何方,不妨还同我回凤翔。袁天罡在时,李嗣源做小伏低;如今袁天罡既亡,李嗣源必然蠢蠢欲动。” 刚刚……是最好的时机。张子凡的复仇火焰安静燃烧。如果李星云不阻止袁天罡,抑或是他邀请岐王出手,都能一举了结这杀父之仇。 可他不愿意让李嗣源这么轻易地死了。顶着贤王的名号而薨,名垂青史,后人仰望,他李嗣源也配?!他要让李嗣源亲眼看着毕生野心追求化为乌有,受千万人唾骂诅咒,伴着痛苦与绝望死去。 这很困难,但如果他拥有一个在朝堂上能给予李嗣源迎头痛击的盟友,就不是没有可能。张子凡政治嗅觉颇为敏锐,他想起父亲当日给岐王的批语,还有方才袁天罡对她尖锐得出奇的杀意,已然明白了什么。 他推了一把安静出神的李星云,乖觉改口道:“多谢岐王美意,晚辈却之不恭。” 李云昭朝妙成天招招手,“去查一下这里的爆炸是何人所为。”除了李嗣源,她想不到有谁会如此毒辣,竟想将天下诸侯一举消灭。可若是李嗣源,又绝不会亲身犯险,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像是早有预料。 回到岐王府后,李云昭让众人自行歇下,自己掌着灯去书房瞧瞧有没有未批阅完的文书。这些日子阿姐也不在,好在岐国国内安定,鲜有棘手之事,李存勖一个人尽可应付得来。往日相隔两地书信往来时,李存勖常抱怨公事繁忙,老爹也不体谅自己,如今让他静下心来处理这许多公务,真是难为他了。 李云昭想想就有些忍俊不禁。她将文书全部搬开时,意外发现底下压着一叶薄纸,上头的字迹赫然也是李存勖的。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 她全身一震,油然而生一些些窘然和愧疚之意,更多的却是好奇。不应当啊,那日存勖和哥哥并未照面,他是怎么知道……?可若不是哥哥,存勖以为的“新欢”又是谁呢?她将这句诗反复推敲咀嚼,忍不住亲自去问李存勖。 李存勖不等她发难,先发制人,埋在她还丰腴了几分的胸口控诉道:“你都不想我……这么多日才写这么几封信。” 李云昭无力辩解道:“我才去几日啊……”她素来不肯吃亏,抖了抖那页薄纸反击,“存勖是在怀疑谁呀?” 李存勖眼神躲闪,被她追问得躲不过了才支支吾吾:“我听说侯卿那个老男人帮过你很多次,好像格外在意你,这次你去蜀中还带上了他……我错了阿昭,我不该怀疑你的。”这次侯卿没有随阿昭回来,足见他俩之间没有什么事。 李云昭心虚:……除了人不对,其他其实都对上了。她干笑两声道:“侯卿尸祖此行是受人所托,保护李星云,他和我仅是友人关系。” 想到伽蓝梦境的所见所闻,她神色认真问李存勖:“那日遇刺前,你是不是唱了新作的词?” 李存勖眉峰一挑,抬头看着她诧异道:“阿昭是如何得知的?” 她又问道:“是不是这首: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 李存勖愈发讶然:“……确是无误。这……是阿姐同你说的?”当时在场的除了那些个伶人,便只有他,镜心魔和阿姐三人。 ……那就是了。也许伽蓝梦中经历的种种,不只是她内心深处畏惧的最坏处境,也是另一个她的真实人生。那个“李云昭”不如她走运,回首望去,故人长绝。可她们终究是一个人,心底总保有一份善意,所以“她”救出了她,并祝她前程似锦。 按这个角度推测,契丹入侵岐国是否为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件呢?岐国的战力在各路诸侯中自保有余,但面对几乎占据了整个漠北的契丹,恐怕没有什么胜算。 “存勖,我想让你同我哥哥一起训练兵士。在这一方面,你们应当比我懂得多。”岐国土地、人口有限,怎样爆兵都不合适,不如好好提高士兵素质。汉时名将陈汤曾豪言一汉当五胡,岐国的儿郎们也应当有这样的战力。 暖融融的橘红色灯影像是无声凋谢的牡丹,飘坠在她似蹙微蹙的眉心,为这尊玉人更添几分人间生气。李存勖抱住她躺倒在床上,他情难自禁吻了吻她的眉心,明丽的眼睛带着令人心动的上挑弧度,“好。我的力量就是阿昭的力量。” 李云昭任由他压住自己,笑着逗他:“那谢谢你啦。不过存勖,我今天好累呀……”李存勖立刻坐起,口中说道“那我们早些休息”,看到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才知道她在逗自己。他俯身揉捏着她比较敏感的腰身,“好心”道:“那我给阿昭按摩按摩。” 正当二人笑闹时,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二人立刻分开,觉得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啊。 李茂贞在屋外道:“阿云,这一次,你可以给我引见引见屋内这位了罢?” 李云昭还在犹豫,李存勖却已起身走了出去。李云昭捂了一下脸,也跟着走了出去。 眼前这人的面容太有说服力,即使他不自我介绍,李存勖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阿昭的兄长,李茂贞。他恭敬长揖道:“正臣兄。” 李茂贞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傲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克用的儿子。当年我同你父亲同朝为臣,平辈相交,你应当称呼我一句‘世叔’。” 李存勖手上行礼动作不变,解释道:“按先父那一辈而言,诚如正臣兄所言。可依我这一辈而言,我和阿昭为平辈。”他看向李云昭的眼神柔情缱绻,“何况我和阿昭两情……” “住口!”李茂贞语气粗暴地打断他。他语言上一向不积德,挖苦道:“我可不会将妹妹交给一个寄人篱下畏首畏尾、连杀父之仇都可以忍气吞声的窝囊废。阿云太年轻,她不过是一时被你的皮相和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仅此而已。” 李云昭抢在了李存勖身前,张开双臂在他面前一挡,气道:“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呀!” 李存勖踏上半步搂住她的腰肢,挑衅地看了这位大舅哥一眼。 李茂贞按了按突突乱跳的眉头,心道这李克用一家真是一脉相承的令人火大。他讥诮道:“为兄说的都是实话。阿云,你们以前的事情我都不会管,可以后……” 李茂贞和李存勖都比李云昭高大太多,即便她挡在二人中间,也完全阻碍不了两人仇视的对望。 李存勖看他不跟自己客气,那自己也不必和他客气,回敬道:“她是她,你是你。你凭什么左右她的意愿?她喜欢谁,憎恶谁,与你有何关系?” “还有,李茂贞,这些话你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的?仅仅是阿昭的兄长么?” 第六十四回撩乱寸心天一涯 李存勖此言一出,李茂贞和李云昭兄妹俩神色大变。李存勖搂住恋人的手展开又收紧,明显感觉手臂间这具柔软的女体一僵。 李茂贞并无所谓,或者说若不是顾忌妹妹的名声,他巴不得昭告天下。他兴味十足地问:“你如何得知?” 李存勖古怪地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自嘲或是其他什么,“你真应该找面镜子照照看……谁家兄长看妹妹是这样的眼神。”混合着迷恋、爱慕与渴望占有的眼神,他不可能读不懂。 他其实早有预料。因为阿昭是这样优秀的姑娘,有几个出色的追求者不足为奇。可他没有想过,第一个碰到的就是这样棘手的人物。这个人既是情敌又是大舅哥,在阿昭心里占据无可非议的重要地位。 李云昭垂下眼睫,轻轻道:“存勖……对上心的事你一直很敏锐。我有的时候真害怕这份敏锐。我总想着能瞒你一日是一日……是我的错。”她的神色惆怅而坚定,“可是哥哥……我想他永远留在我身边,他想要的我都给得起。”她对兄长的感情已不知是爱慕多一些还是留恋多一些,他们之间横亘着动如参商的十年。她明白的,是这一次她绝不放手。 “阿云……”李茂贞是头一次听到妹妹说这种表露心迹的话,像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中照进了一束天光。他本非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苗疆十年更是少与人交流,性子愈发阴戾深沉,好似盘踞于深洞的毒物。他曾经不无恶意地计划,如果阿云对自己的心意避若蛇蝎,那他也不必维持着人前温柔和善的兄长形象。汉武有金屋藏娇的传说,他也可以筑造一间黄金屋,把阿云藏起来同他长相厮守,从此以后眼中只他一个。什么李星云什么张子凡,这群小鬼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可是阿云向来会拿捏他,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丧心病狂的幻想。她牢牢牵制着他颈间无形的枷锁,而他也乐意为她掌握。 李存勖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怪你。我想说的是……”他握着李云昭的双肩让她转过来面对他,将脸蛋埋在了她的颈间,语气委委屈屈,“不要抛弃我。我这一生认定你一个了,是你救我回来,是你让我真正重活了一回……” 李云昭没想到他这样委曲求全,比冷冷的诘难更叫她猝不及防。她摸着恋人柔软的长发,正要许诺不会始乱终弃,就被醋意大发的兄长打断了。她的腰上多出一只手掌,拉扯中后心靠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阿云,你也答应我永不分离的。” 李云昭:……!!! 气氛诡异得古怪,李云昭被两具火热躯体夹在中间快要窒息了。这时响起的阿姐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麻烦停停,我同昭昭有话要说。” 降臣踮着脚,一脸兴奋地扒着李明达的肩膀往这看,李明达反掌轻轻按在她脸上,把她拍得脸转过去。 李存勖和李茂贞几乎同时松了手。李云昭刻不容缓,一矮身窜出包围圈,狂奔着逃离了这尴尬场景。降臣开开心心朝她伸手:“岐王殿下,又见面啦~” “二位,”李明达朝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李存勖和李茂贞道,“更深露重,早些歇息为好,要闹出些什么动静只会叫昭昭脸上无光。李茂贞,你若是睡不着,可以帮我考较李星云功夫。他新学龙泉剑诀后二十四式,远未融会贯通。” 李茂贞察觉了她的暗示,嘴角微扬点点头。知道李星云曾经调戏他的宝贝妹妹后,他一直都想寻机找李星云麻烦。 李明达装模作样自我感动:“我真是个好心善良的老祖宗。”她一手一个想要挽住李云昭和降臣的手臂,“我们走。” 李云昭没有握住李明达的手,伸臂从身后搂住了她。李明达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是那两个小子让你不开心了么?” 李云昭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飘落的羽毛:“不是他们。不良帅离世,阿姐你大约也是难过的罢?”她感觉得到阿姐的情绪有些低落。 李明达的语调没有很明显的起伏:“还好罢。不过是世上真正识我之人又少了一个。我这样漫长的生命,离别是常态,习惯就好。”她将袁天罡同师父李淳风埋在了一处,墓碑前放满了不败的冰封桃花。① 降臣冷不丁道:“您拜托我分析的血液……” 李明达道:“这个之后再说。” 降臣看了一眼李云昭,不赞同道:“您应该让她知道。何况我并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从您的血液中探寻长生不老药的配方,我办不到。” 李云昭吃惊道:“长生不老药?阿姐,你……”她转到李明达身前,看着她垂下的眼睛道,“就算真的得到了,我也不想服用。世事无常,聚散如浮云,万千微尘俱在一念间。人之一生,有可为之事则长,无所作为则短。我虽才这点年纪,但也觉得我这小半生着实精彩,若活得太长久了我还怕日子无趣呢!” “我识得许多修道的异人,小为延年益寿,大为长生天地,可真与这无垠天地相比,谁不是渺小如牤?人过千年,亦是白骨骷髅,道虚微尘。所以呀,”李云昭俏皮地朝李明达眨眼,“我才不要长生呢。” 李明达抬眸注视她半晌,才释然道:“你这样倒有些像我的师父了……是我执着了。”她太想有人能长长久久地陪她走下去,以至于忘了询问昭昭自己愿不愿意。 走出几步后李云昭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警觉道:“难不成是……?” 降臣欣赏着自己的莹光粉色指甲,还邀请李云昭和李明达来看。她侧耳听了一下笑道:“不必担心,是小葵和李存忍在打斗。”钟小葵和李存忍在各自的组织中地位相当,估计也没少交手,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二人武功相若,谁也奈何不了谁,和李茂贞对李存勖压倒性的武力值差距可不一样。 幻音坊的情报网可不是浪得虚名,乾陵一别后李云昭立即命人秘密调查出了这位神秘姑娘的身份。李云昭问道:“降臣尸祖……也是活了许多年的人罢?”不然怎么会在太平公主的墓前祭奠。 降臣回眸一笑:“我曾是武皇的内舍人……我名上官婉儿。” 李云昭讶然一瞬,敬佩道:“原来如此,云昭久仰。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女君真乃巾帼宰相,称量天下。” 巾帼宰相,称量天下……降臣大大的眼睛里因为这两句衷心夸赞蕴含了几分泪意。 “她也是这么说的……” 天授元年②,那个时候武皇正式称帝不久,委她品评天下诗文。太平公主接过她手中落选的诗文,临风立于彩楼上,潇洒地将那些个士人精心准备的诗文随手丢弃。太平转过身望着自己的青梅微笑:“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阿娘成了大周的皇帝,我的婉儿做了巾帼宰相,称量天下,我可不能输给你们太多呀。” 在太平骄傲张扬的笑容中,她被感染似的也笑了起来:“殿下一定会称心如意。微臣会一直追随在您身边。”成为皇太女,在女皇百年之后继任皇帝,这是她们共同谋划的未来。 可是,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太短太短了。梦想中的君臣相和、生死相随被冰冷的现实划破,像是被叛军焚烧的大明宫,满地狼藉。 降臣用一种呓语般如梦似幻的语气对李云昭道:“岐王殿下……一定要称心如意。” 我和她没能实现的理想抱负,就拜托你了。 李云昭不知道她这一句话里蕴含着多么沉重的情感,但还是认真应下:“好。”这两位年代不同的奇女子对视一笑。虽然境遇不同,年岁不同,在今日之前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在此刻二人间却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豪情与友谊。 李明达瞧出降臣的情绪激荡,轻声道:“好姑娘,朝前看罢。” 李云昭同降臣跟着李明达走入了她的书房,问道:“阿姐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李明达随手带上了门,低笑着调侃:“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若不来,瞧昭昭这左右为男的局面,再发展下去我怕会转为不可言说啊。” 李云昭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颈部肌肤,羞恼道:“阿姐!” 李明达见好就收,谈起了正事。至于那俩小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设法解决去,闹到昭昭这边叫她为难是几个意思? “解梁的火药是谁的手笔,昭昭应当已经查出来了罢?” 李云昭娇美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嗯。是巫王蚩笠。在蜀地时他便同李嗣源勾勾搭搭了,不足为怪。” 李明达点评道:“单以手段而言,他可比李嗣源难对付一些。除了握有苗疆人普遍使用的巫术,他还和李茂贞一样,学过不少十二峒秘法。令我在意的正是这个。当年在袁天罡的授意下,他习得了十二峒最精妙的古法——兵神怪坛。” “有关兵神怪坛的信息,最早可以追溯到贞观九年,那时我尚不满周岁,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我师父同我讲的。那一年,我大唐开国之君、高祖陛下病逝。一鲸落,万物生,西北西南各路蛮夷蠢蠢欲动,想借着中原山陵崩侵扰一番。也是在这一年,西南苗疆集巫蛊之术之大成,研究出了兵神怪坛的秘法。封年稷往成一气,兵神起,天下劫……” 李明达将两百多年前的峒史秘辛娓娓道来,李云昭和降臣一时都听得入了迷。听到李淳风只身前往十二峒,示意他们远走避祸时,李云昭不禁松了一口气,追问道:“那之后呢?” 李明达自矜道:“之后?十二峒的人自然还惦记着他们的枫叶之辱。安史之乱爆发后,南诏国以为有机可乘,便想邀十二峒合作。十二峒正举棋不定时,我找上了门,清理光了他们制作的兵神,警告他们永不可参与中原纷争。”如此恩威并施下,十二峒才真正息了入世之心,从此与世无争地度过了百年。 “也是那一次交手,我才发觉十二峒秘法果非浪得虚名,有些难应付。蚩笠若以这一秘法同李嗣源交易,那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云昭秀眉微蹙:“确实麻烦。我得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苗疆,会一会那巫王。” 李明达伸指轻弹桌上的茶杯,“不急,我猜马上就有送上门的机会了。” 姬如雪认出鬼面人扔出的是蚩梦的头发,怒喝道:“你把她怎么了?!” 鬼面人伸出绘满神秘图腾的手扶了扶面具,嘎嘎笑道:“想知道?来苗疆找我罢!” 是十二峒的人么?李云昭没有阻拦鬼面人离去,只是凝神对比起他手上的图腾和在哥哥那里看到的,不确定道:“我瞧着,不太像十二峒的……我在哥哥身上见到的,比这精美细致太多。呃……他全身我都看过了。” 李星云:……这是我能听的吗? 他本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点,向李云昭建议:“要不岐王将这图腾画下,拿给你哥哥瞧瞧?” 李云昭行动力极强,说干就干。李茂贞对着妹妹的作品看了半天,艰难评价道:“我不知道是这图案本就如此粗放,还是阿云你的作画水平……我在十二峒并未见过相似图腾。” 李云昭听到哥哥居然敢贬低自己的画工,气得在哥哥背上捣了几拳。李茂贞自知理亏,咳了两声后向她道歉。 李星云和姬如雪虽明白那所谓十二峒使者多半假冒,但一想到蚩梦在万毒窟的处境相当不妙,心焦不已,向李云昭辞别欲往万毒窟。李云昭挽留道:“不如等子凡贤侄和林轩姑娘从天师府处理好事务回来后,从长计议。” 二人去心似箭,打算先行一步,拜托李云昭告知张子凡和陆林轩去往苗疆会合。李云昭秀眉一扬,笑意璀璨,容色如昼,“凭你们四个闯那虎穴龙潭还是太困难了……不妨加上我?” “岐国可以交给我兄长,我和他任意一个留下就足够震慑李嗣源了。我同兄长学了几手蛊术,无论动武还是用蛊,都比你们几个更有底气。最重要的是,蜀地一行巫王现身相帮李嗣源,我若不去探探他的老底,实在是不放心哪。” 李星云哪里能动摇得了她的决定,她这分明是通知不是问询,只好道:“那岐王同张兄和师妹一路。他二人要请岐王费心照拂了。” ①这里没有按照天罡传设定将李淳风的骨灰分为三分。 ②彩楼选诗应当是中宗李显年间的事,这里稍作修改。 第六十五回椒花落时瘴烟起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哎呦,小姑姑你弹我做什么?好痛。我这可是自己的脑袋,很脆弱的!”降臣瘪了瘪嘴,揉着额角红彤彤的鼓包。 “少来,这点力道哪里疼了?”李明达转了转养得差不多的胳膊,手边封好的书信递给李云昭,“若是遇上了十二峒的二峒主,把这个交给他。他亦是李唐宗室子弟,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仙乡洞府,人间负累。李偘那小子享了许多年清闲,该给他找点事儿做了。 李云昭受降臣调侃,脸上一红。咳咳……她这些日子确实沉湎美色,过得骄奢淫逸了些。 最难莫是并肩行,没有迟一步,没有缓一程。于她而言,同存勖,同兄长,都是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实难在二者中做出选择。或者说,她不想做选择。而李存勖和李茂贞,向来擅长揣摩她的心思。 趁着李茂贞去找李星云麻烦……不对,切磋武功的空挡,李存勖委屈巴巴地挂在李云昭身上,“我知道阿昭放不下你的兄长,可阿昭也不愿意舍了我,不是么?”李云昭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在李云昭看不见的地方,李存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但语气依旧可怜兮兮,“这是岐王府,你们兄妹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再如何不甘心,难道能让他滚出去么?反倒是我,承阿昭的庇佑才有容身之所……我只求阿昭能将你的心多分给我一些。” 如果让李大白瞧见这位便宜义兄低眉顺目的样子,一定会吓得把酒葫芦丢出来,看看是哪路鬼怪上了他二哥的身。 瞧着爱人这样的姿态,李云昭哪里能说出个“不”字呢?而之后一段时间,李茂贞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不知是真与李存勖约定了什么,还是准备在妹妹启程往苗疆后再动手。 又或者他待妹妹的心意亦如匪石,不可转也,愈是珍重其事,愈是患得患失,宁肯同李存勖各退一步,表面无事,也不去赌那一半一半的概率。 二人之间并没有再爆发动静太大的争斗,但还是叫李云昭颇为伤脑筋。身或心总得有一样被为难,相形之下……还是选前者罢。 李云昭新雪般的肌肤愈发红润,李明达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明智地没有追问,将迭好在案几上的衣物推到她面前,“入乡随俗。我请婉儿帮你缝制了几套苗疆服饰,你穿上瞧瞧喜不喜欢。” 被点名的降臣坐直了身子,同样期待地看向李云昭。 “多谢降臣尸祖。”李云昭朝降臣柔柔一笑,捧起一套衣服还有压在其上的饰品,转入屏风后更换。 降臣笑道:“虽说中原的绣娘鲜有见过苗疆服饰的,但只要肯花大价钱,还是能请到见多识广的师傅的。哎?小姑姑你该不是抠门,连这点小钱都要省罢?”才找到自己来做衣服。 李明达伸手不轻不重在她额头肿包一弹,“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么吝啬的人?” 李云昭换好衣服后脚步轻盈地走出,瞧见两位面貌年轻的老人家打闹只抿嘴一笑。 降臣转身看向她,有一刻失去了语言。李云昭穿着艳红的交领上衣,配以蜡染百褶裙,裙面上用金箔描出一只精美的凤凰。银质顶冠伸出枝枝丫丫,摇曳着千千百百盛放的茶花。发间插着银质寒梅花梳和带着长拖尾的青鸟银簪,耳上戴着玉兰花耳环,颈下银项圈吊着五兵佩,为她增添一份凌厉之美。走动时彩裙开合,露出手腕与脚踝上缀满铃铛的银镯子。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走到二人面前的李云昭扶了扶额,“这套行头还真挺重的……” 降臣回过神来,无奈道:“我已经让匠人打得尽量轻薄了。”她戳了戳李云昭颈中的五兵佩,“危急时可以拽下来当暗器用。”她期待地看向李云昭。 李云昭嗯了一声,同她目光一接,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赞道:“降臣尸祖兰质蕙心,诗文才思敏捷,女红也精妙绝伦。” 降臣听了心里极为舒坦,礼尚往来,“风仪盖时,芝兰独茂,岐王真乃绝代佳人。” 李明达听她们真心实意互相赞美了一阵,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俩都是美人兼才女了。昭昭,你再瞧瞧有什么要带上的,张子凡和陆林轩他们差不多也要过来了,你们也该出发了。” 李云昭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很是喜爱这身异域风情十足的衣裙。她本打算让哥哥和存勖也瞧瞧,可是有些酸软的腰身提醒她:这身衣裙和首饰可受不了他们的手劲,要是扯坏了她会心疼的。 望着李云昭步履欢快的背影,降臣低声笑道:“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呢。”也许是年岁增长,也许是联想故人,她很喜欢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子凡,方才那个是第十二个问我们是不是来自中原的苗疆人了。咱们这身中原服饰会不会太显眼了些?”陆林轩一勒缰绳,担忧道。 他们此次来苗疆是帮蚩梦解救其父,必然有一场恶战。为了保存实力,刚踏入苗疆地界还是不要这么明晃晃为好。 张子凡瞥了一眼李云昭,暗道还是岐王心思缜密,早在凤翔就准备好了苗疆服饰,一进入苗疆地界就找了家客栈换好了衣服。“我们接着走走,看看附近的城镇有没有成衣店,实在不行,只能向过往路人买两身了。” 李云昭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去簋市子看看。兄长向我提过,那是苗疆最大的市集,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货品。除了衣物,我们还需要打听打听有没有避毒珠卖。万毒窟外围有一圈瘴烟屏障,若非怀揣避毒珠或本身掌握一定蛊术,恐怕难以进入。我和林轩身负奇蛊,百毒不侵,不怕瘴烟,可你不行。” 相识渐久,李云昭和陆林轩两个年轻姑娘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一开始客气的“陆姑娘”也变成了亲密的“林轩”。 张子凡摸了摸下巴,“我猜李兄他们不会想现学蛊术,那十有八九也要去一趟簋市子。看来我们能提前和他们会合了。” 这时三人耳畔传来狂风呼啸声,一匹吐着舌头的白马驮着一个小胖子飞奔过来,小胖子大喊着“麻烦让让”,后头紧跟着的一骑是个年轻姑娘。 这小胖子衣饰华丽,瞧着身份不俗。张子凡心念一动,横臂一拦,“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这小胖子还挺好说话,真停步憨憨问道:“有什么事么?” 张子凡指了指自己和陆林轩,“我同未婚妻初来宝地,没有合适的本地衣饰穿,想请二位行个方便,将衣服卖给我们。” 陆林轩知道张子凡不会多生事端,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配合着露出恳切的神情。 “那好罢。”小胖子挠了挠头,爽快地答应下来。 只是这小胖子和张子凡的身材相差极大,陆林轩改小了好几圈,张子凡穿着还是显得宽大。 果然如张子凡猜想的那样,一进入簋市子就有随从模样的人迎上来,热情地称呼他为“龙少主”,接引他们来见簋市子的主人筱翁。筱翁对他们客气有佳,对张子凡尤其热切,李云昭不着调地猜想这筱翁是不是看上了张子凡,想留他做女婿。 筱翁看李云昭身上银饰更加华丽,心下疑惑,问道:“龙少主,这位是?” “呃……”张子凡头脑快速运转,“这位是我阿姐。”他从随从们口中探出这龙少主的老爹和筱翁是故交,胡诌平辈身份可能会被戳穿,只能委屈岐王矮一辈了。 筱翁眸光一闪,哈哈一笑:“没想到你们老爹五大三粗的汉子,生的两个娃娃儿竟能如此出众。” 筱翁陪他们坐了一会儿,手下的人匆匆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有人来偷避毒珠”,筱翁听后向他们歉意道:“几位请坐,我去去就来。” 筱翁走后,李云昭霍然起身,“说不定就是雪儿她们,咱们跟上瞧瞧去。” 看到雪儿和李星云他们也换上了苗疆的衣服,她竟一时没认得出来。反倒是他们身后的蚩梦,只戴了张蒙住下半张脸的面纱,相识的人一望便知。 那边李星云毫无节操地冲过去抱住张子凡,大喊着“龙少主你怎么才来,我可想死你了”,筱翁看他们果然是一起的,打着哈哈说误会误会。这边蚩梦迎上来挽住李云昭的手臂,满目惊艳,“大姐姐,你真是太好看喽!” 李云昭笑着点了点她的面纱,“你也很好看呀。还有雪儿,活脱脱的苗家美女,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听到她的赞美,姬如雪摸了摸头顶银冠垂下的叶片,害羞地笑笑。不同于陆林轩爽快明朗,已经喊上“昭姐姐”了,她内敛沉静,对女帝敬重多于亲近,即便如今和她平辈以待,也还是稍稍拘谨。 李云昭欣赏的目光在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脸上转了一圈。 蚩梦看陆林轩穿得朴素,有些遗憾,捏着拳头给自己鼓气,“等我救出我老爸,我要陪大姐姐小姐姐们好好逛一下我们苗疆的市集,里头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多得很。” 听到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四位姑娘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李星云抱着张子凡胳膊还没松手,坏笑道:“看我师妹这个架势,你小子要大大破费咯!” 张子凡抬扇在他手背上一拍,落了空,“咱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蚩梦朝李星云吐了吐舌头,“小气鬼略略略。放心罢,到时候我来买单!” 筱翁为了赔礼,开了一桌好酒菜招待这群年轻人。李云昭打量了几眼蚩梦的身形,再看看她面前堆起来的一撂的空碗,十分好奇这姑娘是吃不胖的么? 大家谁也不知道“龙少主”是什么人,再演下去保不齐会在筱翁面前穿帮,不如现在如实相告。反正有岐王在,再加上他们几个,动起手来也不怕一个筱翁。 张子凡正思索着怎么开口,筱翁一屁股重重坐在了主位上,瞅了一眼陆林轩,问道:“龙少主,你的婢女怎么也入座了啊?” 陆林轩:婢女???气得她狠狠拧了一把张子凡的大腿。 张子凡努力掩饰痛得龇牙咧嘴的怪样,勉强笑道:“哈哈哈,我们向来如此,向来如此。” 筱翁一竖大拇指,赞道:“好品质!想当年你一出生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必然不凡呐。虽十多年未见,但我的眼光错不了。再看你的朋友,也都是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各位放心,龙少主的老爸是我最好的朋友,几位龙少主的朋友若是想要避毒珠,待明日礼成,我双手奉上!哈哈哈哈!” “那多谢筱翁了。”如此轻易就能得到避毒珠,张子凡喜上眉梢,和李云昭等人一起敬了筱翁一杯。 筱翁摸了摸短短的胡子笑道:“要谢也是我感谢诸位,能赏脸来参加龙少主和小女的婚礼啊!” “咳咳咳!”众人一口酒闷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看向满脸黑气的陆林轩和她头上有如实质的乌云。坐在她身旁的李云昭单手按在她肩上,制止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你难道信不过张子凡么?” 陆林轩的手掌捏紧拳头又松开,重重哼了一声。张子凡心有余悸,肩膀微微颤抖。 筱翁也不知看没看出来这几人间的眉眼官司,粗豪的嗓音又抬高了几分:“筱小,出来罢!敬你未来的夫婿一杯!” 几人以为以筱翁的相貌,生的女儿大约和倾国倾城差不多,但看清这位筱小姑娘的真容,几人都是微微一怔。 筱小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姿容秀丽。灯光映在她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 陆林轩怒气冲冲压着嗓子道:“张!子!凡!你要敢看她一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筱小笑盈盈捧杯敬道:“好哥哥,请。”她端详着这位“未婚夫婿”的相貌,颇为满意。 筱小的嗓音和李云昭很是相似①,李云昭联想到某些时刻自己也会喊“好哥哥”向兄长求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低头夹菜。 张子凡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头也不敢抬,尴尬地同她碰杯。 筱翁大掌一伸,把装着避毒珠的匣子递给了女儿,“明日大婚,这避毒珠就当嫁妆了。乖女儿,你先休息去罢。来,几位客人,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①动漫中二人是同一位配音老师配的。 第六十六回解困局剑走偏锋 “张兄,你确定要这么晚去找她?”在得到好兄弟肯定的答复后,李星云怯生生让开了道,露出身后板着脸的师妹。 张子凡迎上去小心翼翼道:“林轩,我此行只为避毒珠,也只有我以现在的身份去……” 陆林轩咬了咬下唇,抬手道:“不用说了。蚩梦姑娘救过我的命,如今蛊王有难,我一定要帮她。但你要是敢做出一丁点出格的事,我就把你……”她凶狠地比了个咔嚓咔嚓的动作,“明白了么?!” 蚩梦大受感动:“陆姑娘……” 张子凡后心胯下都是一凉,拼命乖巧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了还没熄灯的筱小姑娘闺房。 最多过了半盏茶的辰光,陆林轩已焦躁地走了十数个来回,“子凡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呆在里面干嘛?!” 躺在木梯上的李星云坐起身,“这哪是那么久,简直太久了!” “喂,他才刚进去啊。”姬如雪无语斜眼看他。 李星云摆摆手:“你不懂,我能理解我师妹的心情。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大步向前。 大约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工夫罢,张子凡同李星云二人还未出来。姬如雪双手环胸,咬牙道:“他是真的进去了很久,对罢?” 李云昭侧脸掩饰笑意,同陆林轩一起点了点头附和她。 “那还等什么?!张子凡!”陆林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筱小姑娘房前,一脚踢开了房门。 李云昭事不关己,冷静异常,一眼就看到张子凡、李星云和筱小姑娘身上蛰伏的毒虫,先丢下一句调皮的赞叹“好姿势”,然后两手一搂陆林轩和蚩梦腰肢,向后一退,口中喝道:“雪儿,别进去!”姬如雪虽然气恼,但不假思索照做。 四人都离开门槛一尺有余。得李云昭提醒,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三女的怒火骤然消退,蚩梦认出了他们身上的珐焰虫,苦恼道:“我不会解这种虫啊!” 张子凡简单交代了下此刻困局的前因,催着屋外四人先去追回被抢走的避毒珠,“他们一定还没跑多远,你们快去把避毒珠夺回来。我和李兄方才已想出了祛虫的方法,你们放心好了。” 姬如雪的语气中多出几分气恼,威胁道:“李星云,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饶不了你。就算你死了,也是一样。走!”她一转身,同陆林轩和蚩梦一起施展轻功去追击那两个盗宝的狚族人。 李星云看向负手立于门外的李云昭,因为肢体僵硬和心虚而声音飘忽:“那个……岐王啊,你不去帮雪儿她们么?” 李云昭微笑道:“不急。哎,二位不是说有祛虫的法子么,尽管施展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张子凡和李星云满头是汗,却不敢伸手去擦。李星云苦笑道:“岐王既然猜到了,就不要嘲笑我们啦。你还是先去帮雪儿她们罢?”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筱翁看到女儿屋内还亮着灯,一步三晃地走过来,嘟囔着 “这孩子怎么还没睡”,看到立在房门旁的李云昭还没反应过来,随手打了个招呼,就要往房内走。他醉眼朦胧中看到“龙少主”和他的朋友“亲密”地抱着筱小,以为女儿受人欺辱,气得酒醒了一半,怒道:“放开她!”庞大的身子强行就要往屋内挤。 李云昭伸手一拦,筱小也及时出声:“老爸,站住!”筱翁擦了擦眼睛,看清屋内情况后倒吸一口凉气,默默缩回了迈出去的腿。 李云昭出言安慰屋内屋外这几人,“既然筱小姑娘说这虫专捕活物,我倒有个主意,请几位再坚持一下。请问筱翁,贵地可有家养的牲畜?小只的鸡鸭什么即可,要活的。”筱翁闻言火速命人从鸡棚抓了只不爱打鸣的公鸡出来。 李云昭轻轻掐住公鸡的脖子,让它不至于一下子一命呜呼,“子凡贤侄,等下趁所有珐焰虫飞离追鸡的时候,你立刻出手将这群虫子全部杀死。李星云和筱小姑娘,你们趴在地下装死就好。”张子凡的五雷天心诀伤害范围极广,由他出手再合适不过了。 她发号施令惯了,这几句话虽然客气,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气象。张子凡三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抡起胳膊,将吊着一口气的公鸡往筱小怀里掷去。 公鸡颈中窒息感一去,精神一振,还在半空中便扑棱着翅膀想要逃走。扑腾翅膀的声音被珐焰虫群捕捉到,纷纷抛下一动不动的三人直扑公鸡。筱小保持着抬腿的动作太久,早就支撑不住,珐焰虫离开后直接后仰瘫倒在地。李星云顺势趴倒在地上,手上却紧握着龙泉剑,若张子凡不成功就跳起来帮忙。 张子凡看身边虫群尽去,一跃而起,一式五雷天心诀,连鸡带虫烤成一大块香喷喷的肉饼。 李云昭本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张子凡出手,但看到那块肉饼颜色愈发明亮,香味愈发浓郁,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眼疾手快,冲进房内抢在肉饼落地前抱起了筱小,偏头对李星云和张子凡大喊:“快走!”两人并不多问,疾退至门外。 这里的屋子大多是木头材质,再加上珐焰虫触之即燃,在几人离开后很快就点燃了整间屋子。李云昭将筱小放下,心惊胆战许久的筱翁立刻迎上来,关切地拉着女儿查看伤势,发现女儿安然无恙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激动地向几人道谢。 李星云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势,和来来回回取水灭火的下人们,苦笑道:“你这五雷天心诀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废墟里的烤鸡和烤虫子还挺香,能吃么? 张子凡无力辩解:“明明是这些虫易燃,可不关我的事儿。” “就装罢你。”李星云才不信。 李云昭扭头向另一个方向,“你们快看,是谁回来了?” 李星云转身,抬手接下了扔向自己的避毒珠,“哟,都活着回来了。” 李云昭不似李星云别扭,她夸奖的话向来大大方方。她莞尔道:“你们很厉害呀。听子凡贤侄的描述,那两个狚族人本事不弱,我本想解开这边困境后来助力一二。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海,本来打得筋疲力尽的几位姑娘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陆林轩和蚩梦挽着李云昭,你一言我一语,将刚才战斗的惊险之处描述得有声有色。 李云昭微笑着倾听姑娘们的诉说,逐渐分心去想自己的事。 刀光剑影,鲜衣怒马,爱恨情仇,这便是闯荡江湖罢?真是很新奇的体验。虽然幻音坊是江湖中名头最大的情报与暗杀组织之一,但作为幻音坊的主人,她出道即巅峰,稳稳高坐幕后,没有一天在江湖上行走过。从前她对江湖的定义糅合了她自身坚持的道义:是千万人吾往也的决然,是纵死犹闻侠骨香的豪迈,是一诺千金万死不辞的血性。侠之小者,济人困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如今她听着身边两位姑娘活泼欢畅的语调,对这不太熟悉的江湖又多了几分认知:江湖之险在于人心,江湖之美在于人情。 这样危机四伏却快意恩仇的日子,她很喜欢。 筱翁承了他们大恩,也不再提什么嫁娶之事,对避毒珠也挥挥手,大方让出了所有权。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蚩梦拿着避毒珠,其余人在进入毒瘴时别离开她五丈以外。 他们从那两个狚族人口中得知,蚩笠要在明日,即五月初五举行迁阶大会——万毒窟最为隆重的选拔年轻蛊师的仪式。在场如蚩梦、李云昭等对蛊术有一定了解的人,都对这日子充满疑惑。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在这一天炼制的蛊虫比平日厉害许多,可也极难驾驭,稍不留神便会遭其反噬。往日蛊王蚩离举办迁阶大会,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日子。 再加上不明原因的中原送来的死囚与被囚禁的蛊王,眼前这团迷雾真是愈来愈大了。张子凡隐隐察觉这背后必有李嗣源的手笔,而李云昭从李明达那里获得的信息更多,已猜到蚩笠大约是要炼制兵神怪坛。只是李明达没有对她明言兵神怪坛需用活人炼制,她便也暂时没想到那些死囚的作用。 她看看几人凝重的神色,神态轻松地一笑:“要不由我混入外来蛊师队伍,去瞧瞧蚩笠在搞什么名堂?我学过几手蛊术,不怕蛊虫反噬,就算被识破了也能全身而退。你们几个趁守备空虚,可速去救出蛊王。” 张子凡劝道:“我们主要目标是救人,还是不要太高调了,最好也不要分头行事。蚩笠么……能不正面对上就不正面对上。”他义祖父李克用何等武功,竟也中了蚩笠的招,此人的手段不可不防。 蚩梦也拉着李云昭的手道:“虽然我恨不得毒王八去死,但让大姐姐一个人面对万毒窟那么多号人,我会很担心的。” “呃……好罢。”李云昭有些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蚩梦拿出避毒珠,领着大家走往万毒窟后山的入口。她瞧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神情愈发坚毅,“老爸,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她运功一激,避毒珠上散发出的光芒顿时将毒瘴屏退至五丈以外。 就在她们进入万毒窟后不久,毒瘴外又迎来了几位难以预料的客人。巫王亲自迎接,“爽朗”笑道:“贵客远道而来,不胜操劳,实在有失远迎。” “李嗣源”,不,应该说是扮作李嗣源模样的李存礼①,也笑道:“能至此迎接,足见诚意。只是不知道巫王将要兑现的承诺,是否也会像这份诚意一样牢靠?”李嗣源本人在中原同其他几路诸侯明争暗斗,分身乏术,便派了李存礼代他远行,又担心李存礼太过年轻不得蚩笠信任,便让他扮作自己模样前来。 “晋王见了,自然知晓。请。”蚩笠一掌推出,立刻在毒瘴中打出了一条通道来。 李存礼学着大哥习惯,压着嗓子呵呵两声,也比了个请的手势,抬步跟在蚩笠身后。 离毒瘴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蚩梦猛然停下脚步,迟疑道:“我听到了毒王八的声音,但好像离得很远。”在蚩笠没有和她父亲闹翻前,她和这位亲伯父关系不坏,对他的声音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蚩笠当媒人上瘾,还有意撮合她和尤川。不过尤川太过沉默,情意含而未发,至今日昔日青梅竹马反目成仇,蚩梦又对李星云颇为钟情,二人之间似乎再无可能。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②。只是这人间聚散,有如浮萍转蓬,既称命理,又赖人心。 李云昭武功最高,内力精湛,隐隐听到了蚩笠和李嗣源的声音,觉得这事果然不简单,“别担心,我们这一身苗疆打扮,混迹在来往人群中全无破绽,蚩笠可找不到我们。” 陆林轩看到一路上不少蛊师被自己的蛊虫反噬,惨叫嚎哭,目不忍视,“我们还是快去找找蛊王被关在哪儿罢。” ①动漫里这儿的假源源多半不是礼子,但如果是礼子也是可以的。为了推一下感情线和剧情线……嘿嘿。 ②出自欧阳修《蝶恋花 画阁归来春又晚》,这里又是跨时空引用了。 第六十七回剑花秋莲光出匣 “这人身中这么多蛊,怎么还能活下来?”那些外来蛊师展示本事时,竟是以活人试蛊,真叫人毛骨悚然。绑在木架上的“柴火棍儿”只能说还算保存着人形,皮包着骨头,胸口微微起伏,居然一息尚存。陆林轩瞧着他身上蠕动的毒虫,一阵阵反胃。 “因为毒王八给他下了一种叫做枯落的罕见蛊术,体内的血肉都枯腐得差不多了,自然比别人耐虫。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中了枯落术的人,这蛊术太阴毒了,一般不会用到。”蚩梦把兜帽压得更低些,以防在场的蚩笠的手下们把自己认出来。 李云昭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我离开苗疆之前,老爸是被软禁在大寨。之前在中原,尤川哥说过他还安全,先去大寨找。” 李云昭留意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尤川?” “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小哥哥,我们以前很要好的……”蚩梦的声音带着对过往的留恋,但很快转为决绝,“但他是毒王八的义子,万毒窟的少祀官,也就是我的敌人。”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想来蚩梦这位竹马,就是那次雪儿口中屡次相帮的神秘人。如此看来,尤川对蚩梦姑娘远没有恩断情绝啊。只是蚩梦提到他时隐含不满,李云昭便不开口打趣了。 路过关押毒人的牢笼时,方才那个木架上的人干突然伸手抓住了蚩梦。蚩梦吓得跳了开来,往李云昭怀里躲。饶是李云昭艺高人胆大,近距离看着枯槁如行尸走肉的躯体还是背生冷汗,跟着众人退开了几步。 几人围绕着牢笼的异状惊动了看守人,他们听到身后“什么人”的质问后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追来的看守人抛下。 临近大寨时,李云昭嗅到了一股若有如无的血腥味和尸臭味,情知不妙,“蚩梦姑娘,你确定是在这里么?” “万毒窟是我的家,我怎么会走错。”蚩梦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亲,整个人喜气洋洋的,但满脸笑意在推开大寨大门时突然僵住。 地上散落的兵器,僵死的毒虫,干涸发紫的血迹,无一不提醒着大家:这里前不久发生过一场恶战。 几人越过直挺挺站立的蚩梦,挨家挨户推门搜查,可这里没有一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陆林轩委婉安慰蚩梦,“也许蛊王是被转移走了。你再想想,这里会不会有密室地宫什么的?” 蚩梦情绪低落,“全寨上下已经找遍了。” 张子凡道:“我想你爹已经不是被软禁了,而是囚禁。”一字之差,能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 蚩梦嘴上骂伯父“毒王八”骂得很凶,但心底却不怎么担心他伤害老爸,现下听到“囚禁”二字一阵恍惚,眼中滴泪。 姬如雪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语气坚定:“我们继续找,找到为止。” 李星云道:“你们等着,我去抓个人问问。” “等等,”蚩梦反应了过来,“对呀,找不到还可以问人。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我老爸的下落。” 李云昭搂着蚩梦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眼睛望向地上狼藉的打斗痕迹,心下感慨。 又是手足相残哪。 尤川很轻易地就被蚩梦骗出了房间。他重逢蚩梦的喜悦目光逐渐黯淡,停在挟持自己的刀柄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我来罢。” 也许是认定尤川对蚩梦有求必应,李云昭等人并不现身,远远地缀在二人身后。 然而二人走到关押蛊王的洞穴时,尤川却骤然发难,脱开蚩梦的挟持。清俊飘逸的少年郎,微风将他的朱色褂吹开,勾勒出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背脊。“我是万毒窟的少祀官,必须阻拦你。” 李云昭看看尤川,又看看一旁蓄势待发的李星云,只能说感情上的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勉强不得。这二人的相貌武功相差无几,以她的眼光来看是尤川这样的端方君子更惹人喜爱,但蚩梦大约更喜欢能陪她说笑打闹的活泼少年。就像哥哥和存勖谁都不算谦谦君子,她也一样喜欢。 蚩梦一挥手,种在尤川体内多年的石头蛊立刻发作,尤川痛得弯下腰,一步不退,“对不起,今天你的石头蛊拦不住我。”以他的蛊术,这幼时种下的石头蛊早就可以解开。 李云昭察觉有人窥伺在侧,不欲多做停留,好心提点尤川,想让他改变主意“可你若出手,岂非辜负蚩梦姑娘的一片好心?我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你。” 尤川坚定地摇了摇头。 蚩梦心火愈炽,横刀向他划来。尤川武功比她高出不少,后发而先至,一拳打向她的腹部,中途变拳为掌,只逼退,不伤人。陆林轩扶住蚩梦,李星云、姬如雪和张子凡不约而同扑向尤川。 李云昭自恃身份,不肯同三人群殴一个小辈,站在蚩梦身旁默默观战。论单打独斗,这三人哪一个都比尤川逊色一些,但联手攻去,衔接流畅,默契十足,令尤川招架得手忙脚乱,不几招就险相迭出。 三人有意放水,尤川却要和他们生死相搏,还是李星云用华阳针封住了他的穴道才停止了他的攻击。 进洞前蚩梦语气平静了几分,“毒王八,值得你这么为他拼命么?” 尤川苦笑道:“不。我为的,是苗疆。” “……好。”中原有一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大概就是现在的他们。蚩梦打了个响指,解除了尤川身上的石头蛊。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几人闯入阴暗潮湿的洞穴,昏暗的火把下,那中间的石床上依然空无一人,只留有一滩黏腻难闻的油状物和不知名的符文。 “尤川!”蚩梦转头就要奔出,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受骗了。 李云昭一把拉住她,“别急!他是什么人,你比我们清楚。他没有撒谎。” 陆林轩好奇地看着那摊油状物,“焦油?” “不是。”李云昭眉头紧锁,想起了幼时遭遇战火时一些不好的回忆,极快反驳了她,“是尸油。” 这下不止陆林轩,连张子凡和姬如雪都不动声色退后几步。 “尸油?有人在这用巫术?”蚩梦听后反而凑上来,仔细观察石床上留下的痕迹,越看越是心惊,嘴唇发颤,跌坐在地,“……是枯落术。” 方才那个被用来试蛊的人干,就是她的老爸。她怎么能没认出来呢…… 李云昭蹲下来安慰她,“这不怪你。蛊王变成那样,你没认出来情有可原。我们现在就原路返回,也许还能遇上他。” 众人立刻出洞,没走得几步就看到蚩笠负手而立,已不知在此等候多长时间。“远道而来的客人,万毒窟欢迎各位。” “把我老爸还给我!”蚩梦大喊。 被按住双肩动弹不得的尤川一惊:蛊王不在里面?那她……是不是更怨我了。 蚩笠从容道:“娃娃,蛊王本就身体抱恙,因为你的叛离更是一病不起,如今他早已离开万毒窟修养,你又为何找我要人?” 蚩梦听他颠倒黑白,反诬陷自己不懂事惹老爸烦心,怒火大涨,掀开伪装的斗篷直冲蚩笠。蚩笠身旁两个拉着手的年轻人挡在蚩笠身前,只一掌就把蚩梦打得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飞了出去。 李云昭飞身迎上,单手托住蚩梦的后心,甫一接手大为惊异:这两小子轻轻一拳,竟有如斯威力。 她人在半空,无从借力,顺着掌力向后落下,自然而然消解这份内劲。一落地,她便将惊魂未定的蚩梦推向陆林轩,口中赞道:“两位小兄弟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手上功夫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还有巫王,”她偏头继续对蚩笠阴阳怪气,“不愧为李嗣源的盟友,臭味相投,惺惺相惜。” 蚩笠呵呵一笑:“岐王武功绝伦,不如赏脸陪这俩小辈玩玩?”他又朝那俩连体人喝道,“花蝠子,鬼头幺,陪岐王喂喂招!” “好说!”李云昭话音未落,霓裾翩跹,一招“燕燕于飞”,剑尖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只晃得连体人兄弟眼花缭乱,浑不知她剑招将从何处攻来,只得跃后避开。 李云昭此时并无杀心,“君子偕老”“考槃在涧”“彼黍离离”一招招使将出来,看似凶险异常,令连体人兄弟招架不及,但也没有真的伤到二人。 连体人万分狼狈,鬼头幺叫道:“巫王伯伯,这剑法我们从未见过,好厉害!” 蚩笠尴尬道:“……老朽也不识得。”他虽为不良人校尉,但鲜少踏足中原,更不可能碰上李唐皇族展示离歌诀。 李云昭秀眉微蹙,心道:这二人武功稀松平常,内力却深厚无比,真是奇哉怪也。 蚩笠明白光靠连体人兄弟胜她不得,一声呼哨,身后的手下们一拥而上。李云昭将紫霄剑向上一抛,两掌平推,竟是要与连体人比拼内力。连体人兄弟自负内力惊人,硬碰硬对方可讨不得好,心中大喜,各出一掌。 李云昭嗤笑一声,豪气顿生,当真毫不取巧,纯粹以内力相斗,砰的两声,连体人身子一晃,向后摔出两步,交手的手掌似有千斤重,颤抖着无法再抬起。两人双睛突出,双手抱着丹田,呼呼呼的喘息。而李云昭站在原地,脚下未动,抬手握住恰好坠落在面门前的紫霄剑。 蚩笠的下属们很有眼色,大都不敢来找她麻烦,朝着李星云等人扑去,可李星云他们也不是软柿子,一人对付几个喽啰兵绰绰有余。 眼看着对面源源不断增兵,李云昭随手一剑逼退了围在身边的敌人,不欲恋战,叫道:“我们走!” “走?”蚩笠冷笑一声,命一直未出战的旧部六人一齐动手。 李云昭觉得这几个人武功完全不够看,可李星云等人却不这么认为。来的敌人愈发强劲,他们左支右绌本就为难,再加上游走不定的旧部,他们实在难以脱身。 几道炮弹从天而降,溅起的沙石迷住众人视野。李云昭耳朵一嗡,闭上了眼睛,只觉被人拦腰一抱,然后双脚离地,身子就轻飘飘飞了起来。 ……飞?她睁开眼看见身边同样满脸迷惑的张子凡等人,每人背上背着一副超大号的竹蜻蜓,顺风快速飞离战局。相帮他们的侯卿正拉着蚩梦肩膀,娴熟地把她塞进竹蜻蜓里。 做完这一切后,侯卿飞身跃上小山丘,自得地看着自己打出的满地大坑,“不错,劲挺大,可惜就是太吵了。”他用骨笛敲了敲身下的大炮,从吴王那借来的人立刻会意,将空膛的大炮一脚踢下。 蚩笠抬起头,“原来,是你啊。” 侯卿旋身从炮膛口跃下,骨笛一拍,把自己这一座大炮也送了下去,笑道:“蚩兄,这是我从焊魃兄弟那特意为你寻来的见面礼,可还中意?” 蚩笠浑浊的眼色愈发深重,“侯老弟,你也来蹚这趟浑水?” 侯卿避开了他的问题,“可惜我没空陪你叙旧了。再会。”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的声音已在几十丈开外。 “无妨,我们还会见面的。”蚩笠不急于这一时。 李存礼早已来到,只是顶着大哥这副尊容实在无颜见岐王。于是耐心等到李云昭等人离去后,才施施然出面,“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故人。” 如果蚩笠有心分辨,一定能听出他这句话中诡异的平和。他只道“李嗣源”要置李星云等人于死地,“那姓李的小子活着,日后定会扰晋王清净。” 李存礼收扇轻拍掌心,赞同道:“巫王真乃知我者也。” “晋王既然谈合作,那是不是也该拿出一些合作的诚意呢?有岐王和侯卿在,要取李星云性命恐怕不易。”蚩笠半明示道。 李存礼为之一默。士为知己者死,大哥待他恩重如山,为他赴汤蹈火是应当的。可那位与大哥水火不容、有意庇护李星云的岐王呢? 我心切切,何日能忘。 总有一日,他们的争斗会摆在明面上来,到时他又该如何呢? “……通文馆自然会派人一同围剿李星云,不过岐王……她身为一国之主,要是在万毒窟出事,巫王恐怕难辞其咎罢?还有,巫王莫要忘了李茂贞,他的功夫只会比岐王更加高明,伤了他小妹,此人怎能善罢甘休?”李存礼费心找了几个颇有道理的借口,将李云昭从追杀名单里轻轻摘去。 至少此刻,我绝不害她。 第六十八回室迩人遐毒我肠 y eh ua 6.co m “老七,老八,你们两个就听巫王调遣罢。记住,只需诛杀那个姓李的小子,其他闲杂人等不必多做纠缠。”李存礼一拍手掌,唤李存智和李存信近前听从吩咐。 蚩笠微感不满:“晋王太过托大了!就凭这两位加上老朽的部下,能越得过岐王与侯卿的阻拦?”花蝠子和鬼头幺虽然受了内伤,但静养几个时辰后一起行动还是没问题的。 李存礼微微一笑,用着李嗣源其貌不扬的面容都能展露出几分翩翩风度,“就当给我这二位兄弟一展身手的机会,若是不成,本王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离开中原时,大哥正四处找寻假李星云的下落,还秘密地在民间寻访相貌肖似李星云的人。也许是假李星云的存在给了大哥启发:只要有这么一个傀儡握在手里,其他诸侯就不敢贸然出头。他是不是真的李星云,重要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hu a5. c om 除了旧部与连体人,蚩笠的部下中再没有值得一看的角色。李云昭等人不怎么费劲就甩脱了他们,于侯卿在苗疆安置的居所中暂时歇脚。此处万毒窟虽不知晓,但未必不会一路寻来。 侯卿瞥见李云昭不停地搓着双掌,用笛子点了点她微微屈起的手指,“能让我看看么?” 李云昭满不在乎,“也没什么。”她摊开的手掌白皙秀美,指若青葱,虎口与四指指肚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修剪整齐的指尖泛着珠光一样的色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掌心一块黑漆漆的,带着一股咸腥的气味。 “毒?!”姬如雪焦急地问道,“您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星云,你快来看看。” 侯卿快李星云一步,轻轻将手指搭在了李云昭脉搏处,“心脉无碍,你试着运转内力,感受一下体内可有滞气?” 李云昭依言运转真气,几个呼吸后睁眼一笑,“丹田与周身经脉全无滞塞,看来这毒也不怎么厉害嘛。”她看了看一脸担忧围在她身边的众人,用赶小孩子的口吻道,“都围着我做什么?散了罢散了罢。” 仔细想想,刚才她对掌后毫无察觉,还动用内力挥剑御敌,若真有事早就毒气攻心,七窍流血了。若不是她感觉手心麻痒,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现中毒呢。 侯卿就在她身边坐下,紧张的神色柔和下来,“与你对掌的那二人掌力中带毒,乃是巫王设下的毒法。此法以牺牲二人寿命为代价,令他们拥有同龄人不可企及的功力,且他们需时刻掌心相连,否则必死无疑。只是你体内有陨生蛊护体,再厉害十倍的毒法也无法侵入五脏六腑。” 果然只是皮肤表面染上了毒,内里丝毫不及。这样一想,吃亏更大的还是那二人。李云昭擦了擦有些麻木的掌心,淡淡道:“这样急功近利、折损寿数的功夫学来何用?该技不如人还是技不如人。我朝乾夕惕二十余年,下的苦功也不比谁人少,若是轻易被两个小辈比了下去,岂不贻笑大方?” 李星云:……一口一个“小辈”,你才多大年纪啊! 蚩梦表情神往:“陨生蛊?那可是十二峒最厉害的蛊术之一!大姐姐你是怎么学会的?” 李云昭想起哥哥为了炼制此蛊吃的苦头,不现骄色,但觉心疼,“这是我兄长炼制的,具体如何我了解不多。只知修炼此蛊耗费日久,锥心刺骨,非常人所能承受,诸位以后最好不要尝试。” 蚩梦为父亲生死未卜心急如焚,在众人面前不想表露得太明显徒增焦躁,勉力一笑道,“我才不会学这种麻烦的蛊呢!” 李云昭摸了摸颈下的五兵佩,终究不舍得扯坏。她借来蚩梦的小刀,割破了掌心,潜运内力将薄薄一层毒从伤口处逼出,不一会儿鲜血就由黑青转为丹红。她将自己的手帕撕成一条一条,手一用力伤处流血更多。 分明的掌纹被伤口齐齐截断,实在不祥。侯卿心中一抽,拽走了她手中的布条,“我来罢。都渗出这么多血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说完他自己微微一怔:自己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埋怨的语气了? 李云昭双手摊开让他包扎,天然妙目,顾盼生姿,闲闲流转过这间小屋的布置。虽然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破败潮湿,但还是能瞧得出布置颇为典雅。李云昭奇珍异宝瞧得不少,自然是识货的行家。 她赞叹道:“武德年间的假玉器①,《兰亭序》的影本,还有这黄花梨木的家具……尸祖大人好会享受。” 侯卿一点都不谦虚,“那是自然。我的品味,向来很好。” 李云昭握了握包扎完毕的手,感觉不耽误持剑,笑道:“多谢。” 侯卿犹豫了一下,虽然担心她觉得唐突,但还是由衷道:“你这身装束,很美。”她往日作岐王装扮时打扮简单,落落大方,不怒自威;如今着裙衣扮红妆戴钗环,更衬得容色摄人,娇艳明媚,活脱脱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 李云昭撩了撩长发,抿嘴一笑:“尸祖大人只会说‘很美’这样简单的话么?难得听你夸人,不多说点好听的让我听听?” ……怎么觉得被调戏的反倒是他?侯卿不甘示弱,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词,“这可是你说的。女帝阁下真是仙姿玉色,花容月貌,冠绝群芳……”他一口气连说二十几个不带重样的。 李云昭连忙叫停:“好了好了!谢谢尸祖大人厚爱!”如果他只是无情棒读,她也只会一笑而过。可他语气无比诚恳,似乎真是这么认为,倒叫她有些害羞了。 李星云和张子凡这小哥俩悄悄地交头接耳:“我靠这俩人怎么有点暧昧?”“……暧昧好啊,这样侯卿老兄就真的算是站在我们这边了。”“?你怎么这么自觉地把自己归入了岐王这一边?”“哦,若是李兄你愿意独树一帜,小弟立刻跟随。”“???大可不必!” 李云昭突然脸色一变,拔剑而起,吓得李星云和张子凡以为是她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立马闭口不言。李云昭一记“舍尔灵龟”,剑芒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射向众人的暗器一一弹回。 花蝠子、鬼头幺躲开拨回的暗器,嘿嘿傻笑:“圣女姐姐,侯卿叔叔,还有各位哥哥姐姐,又见面了。” 侯卿纠正道:“不要叫我叔叔,我没有那么老。还有,我是你们圣女姐姐的徒弟。” 花蝠子、鬼头幺可能是假傻,从善如流接口道,“好的,侯卿贤侄。” 侯卿:……倒也不必把我说得这样年轻。又兼李云昭在旁不无遗憾地小声说着“嗯?只是师徒么?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云云,更是给他心上添堵。 难道她真的不明白他倾慕的是谁? 他将流踪蛊抛给张子凡,“吃掉这个。你们先走,我等会儿会去寻你们。”本来想把这个交给李云昭,但她体内有陨生蛊,压制着其他的蛊,起不了作用。 李云昭剑尖轻颤,寒芒闪烁,跃跃欲试,“我跟你一起。” 侯卿脚尖一勾,将一把椅子移到面前坐下,“不必,这种时候我一个人,比较应景。后面恐怕还有通文馆的人,你护着他们冲出去。” “通文馆……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李云昭当机立断,护着其他人离去。没走出几步路,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差强人意的笛声,她朝着姬如雪撇撇嘴:怪不得让我们走,这笛声我们幻音坊的姑娘可听不得。 侯卿不知李云昭背后如何腹诽他,自得其乐地吹着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小曲儿。旧部和连体人兄弟以为他又学了将武学融入音律的本事,脸色凝重地四散开来,如临大敌。 侯卿潇洒地将笛子转了几个圈,“只是吹个曲儿给你们听,不用害怕。看来你们旧部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儿本事都没有。” 连体人大约觉得羞辱的不是自己,一点不生气,笑嘻嘻道:“侯卿尸祖,你看不上他们,不如我们陪你玩玩?” “不好。既然要玩,大家就一起玩,这样才热闹嘛。”他横笛一挥,连体人脸上傻呵呵的笑意收了起来,变得无比阴沉。 “得罪了,侯卿尸祖。” 李云昭仗剑奔出几步,被李存智和李存信率人拦住了去路。这二人与她曾在“李存勖”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单人武功估计与现在的李星云和张子凡在伯仲之间。不过他二人是亲生兄弟,联手对敌时发挥出的力量高于两人战力之和。但比她么…… 远远不如。 “就凭你们,也敢拦我?”她倨傲待人时,和兄长李茂贞十足相似。 李存智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道:“哎,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李云昭: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晚是雨天,哪里能看到星星? 李存智耸了耸肩,出人意料地让开了道。李存信惊讶地“嘎”了一声,被兄长拍了拍肩膀也稀里糊涂地让开了。 李云昭:……这么好说话?她担心有诈,剑锋朝外,一直维持着防御的姿态走过了他们。 李存信等岐王一众人离开后才问道:“哥,我们虽然打不过岐王,但留下那几个年轻人还是能办到的。咱们为什么不动手?” 李存智不辜负他名字中这个“智”字,目光如炬。他挥了挥手,命部下先行回去复命。他站在原地望向遥远的西北方向,目光似乎越过了万水千山,层云叆叇,半晌才道:“八弟,岐王光明磊落,英风飒爽,绝非池中物,我们虽然因为大哥的缘故与她作对,但若能少得罪她一点总是好的。大哥他多行不义,只怕来日……咳咳咳。咱们兄弟总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还有……”他露出一抹坏笑,平平无奇的面容在这一刻无比生动,有几分邪俊,“我们无功而返才能给某人创造机会啊。啧啧啧,咱们家老六犯相思病,你小子一点端倪都瞧不出?” 李存礼入门虽早,却是除了李存忍和李存惠之外最年幼的。底下几个年纪比他长的,对着他实在喊不出“六哥”一词。 李存信:啊??? 李存智无语地拍了拍傻弟弟的脑袋,“我说你不要总跟在四哥身边讨教武功,学成个武痴二号有什么用?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走走走,老六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 ①“假玉器”是对景德镇青白瓷的赞称,其釉色与质感都是仿青玉而制。 第六十九回多情自古伤离别 见通文馆的人果然没有追来,众人也放缓步伐,等侯卿来会合。李星云散漫惯了,找了块干燥的草地就坐下休息。蚩梦腰间的酒葫芦在他面前一晃,上头似乎多出了些东西。 “这是什么?” 蚩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拎起酒葫芦一瞧。上头串着的绳环看着有些年头,又似乎被人时常拨弄,显得陈旧,模样倒是十分精致。 好眼熟……这不是老爸经常拿出来对着发呆的那一串么?那个时候……原来那个时候老爸是为了把这个交给我。可是这绳环有什么用呢?“大姐姐,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她将绳环递给了李云昭。 李云昭接过蚩梦的绳环,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倒是能够戴上,不过若是成年男子要戴便够呛,况且这样式瞧着也很像是姑娘家的。她问蚩梦:“令堂平日里会戴类似的首饰么?” 蚩梦黯然道:“……她很早就离世了,我没见过她。” 李云昭不意戳到她伤心处,抱歉道:“对不住,是我唐突。”她将手环还给蚩梦,“也许是一件信物。蛊王交游甚广,不乏本领高强的朋友。蚩梦姑娘不妨想想,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让我看看。”侯卿掸了掸衣上微尘,闲庭信步般走到众人面前。 李云昭微微一讶:来得这么快?在离歌诀练至纯熟后,自己的功夫应当已经能压过侯卿一头。以己身揣度,要料理那八人还是要费一番时辰的。 蚩梦与他虽以师徒相称,但当时收他为徒实属无奈,玄冥教的人找上门来时也忙不迭地将他送走。而如今这徒弟多次相助,一路患难与共,十分可靠,倒让她庆幸当初收徒的决定了。她关心问道:“徒弟,你怎么样?” 侯卿从容道:“无恙。他们已被我困住了,但可能拖不了太久。” 陆林轩感到奇怪:“你人在这里,怎么拖住他们?” 侯卿解释道:“在我那间居所之下,有我以前布下的防御尸阵,虽然有些时候,但还勉强能用。” 这下连李云昭都忍不住嘴角一抽:不愧是尸祖,连防御阵法都这么……别致。 侯卿接过手串轻嗅:“这是死溪林的篱香草。” “什么?禁地死溪林?”陆林轩一瞬间想到了当时与他们争夺避毒珠的狚族人。“愿来世死溪林的神明能庇佑各位”,本该是祝福的话语,却被那两个狚族人当作最恶毒的诅咒。 哦?难道是我想岔了?还是说蛊王认得狚族什么人?李云昭心道。 张子凡问道:“蚩梦姑娘,蛊王和狚族有什么关系么?” “应该没有。”她突然想到什么,手指屈起抵住下巴,“但老爸对死溪林的态度,确实和常人有些不同。苗疆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死溪林,骇突突。有命进,无命出。虽然是吓唬小娃娃的,但那里环境极其恶劣,难以生存,还终年不见天光。除了生活在林中的狚族,少有人至。普通人对死溪林都是很排斥的,但是老爸却不一样,提起那里,他似乎会……” 李星云追问道:“会什么?” “……会叹息。” “为何?” “那我怎么晓得嘛!”蚩梦受不了李星云这刨根问底的问法。 李云昭一时猜不透究竟,提议道:“那我们去一趟死溪林罢。” 李星云伸了个懒腰,无奈道:“岐王殿下,我提个小建议啊:下次征询大家意见时,不要用这种肯定语气。你这话说的,我们能说不么?” 李云昭这会儿一点都不虚心纳谏,敷衍道:“我尽量。” 蚩梦不愧为万毒窟圣女,连死溪林这等禁地也能寻到方向。不过昨夜雨后土地松软,她们留下的脚印格外容易被追踪到。在她们抵达死溪林那一刻,旧部与连体人八人也赶上了她们的脚步。 “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慢一些。”侯卿扬声道:“我们在里面等你们,一会儿见!” 那八人听了,撒丫子狂奔而来。 侯卿对众人道:“走罢,深入死溪林后,自有出路。”说着,一点都不仙风道骨地带头跑路。 李星云也是个滑头的,不愿恋战,豪情万丈大手一挥,“朋友们……跑啊!” 李云昭狠狠把拔出一半的佩剑送回,捂着脸道:“你们……真是太没有节操了。不战而退……以后回去别说认得我。”她话这么说,身体很诚实跑到第一位去了。她步履飘逸轻快,几乎达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掠过草丛时行走如飞,不压折长草。 姬如雪:呃…… 她心底对“岐王”“女帝”尊敬依旧,但对“李云昭”逐渐亲近,慢慢地把她当作一位通情达理、能说爱笑的姐姐了。 几人也不管前方有路无路,一个劲地往前跑,踏入了死溪林深处,后头追赶的八人暂时也没追上。直到前方出现一栋石制建筑时,他们才放缓了步伐。 姬如雪问道:“狚族?” “应该不是。”蚩梦对苗疆各部族有一定的了解,“他们认为死溪林深处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平日里都不敢来到这里。” 以李云昭的目力,竟看不到这条长廊的尽头。她开玩笑道:“说不定里面真有神明大人呢。走,我们去拜访拜访。”她点燃火折子,当先开路。 这一处长廊和她们走过的解梁地宫又有不同。解梁地宫里虽有无数自刎而亡的不良人死士,但庄严肃穆,自有一份天家气派;而此处阴暗潮湿,虫蚁遍地,透着股压抑的劲儿。 几人屏息凝神走过长廊,眼前微微一亮,头顶有一小束阳光倾泻下来,打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粗树上。树上还挂着一架咯吱咯吱摇晃的秋千,似乎刚有人从上面下来。 陶土做的简陋器具,烧烤食物用的架子,还有这秋千……看着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姬如雪闻到一丝丝奇异的香味,她心道不妙,可惜为时已晚,大喊了一句“有毒”就晕了过去。蚩梦一句话都没说,咕咚一声倒下了。李星云功力高些,头脑清醒但也睁不开眼,他拔剑撑地,和张子凡一道慢慢瘫倒。 陆林轩急得两头跑,“子凡!师哥!雪儿姑娘,还有蚩梦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侯卿踉跄着走向那棵大树。 张子凡按着胸口皱眉道:“你去哪?” 侯卿靠着大树慢慢坐下,“此毒不凡,避不开了。在这里能摆一个好姿势。” 一点不受影响的李云昭不走心地安慰道:“别这么悲观嘛。我和林轩还好好的呢。等着,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毒总也是人下的,把这个人揪出来就行了。” 张子凡靠在陆林轩怀里,勉力道:“找不到……走!” “哦,金蚕……还有陨生蛊,有意思的。” 陆林轩将情郎轻轻放在地上,跃起拔剑四顾。 李云昭这才正色起来。有人……就在附近,不靠近就能辨别出她们身上带的蛊虫,真是厉害。她之前一点都察觉不到这个人的气息。 此人的功夫绝对在她之上。 一道人影从陆林轩身后靠近,被早有防备的陆林轩一个肘击放倒在地。陆林轩反剪她的双手逼问道:“你是谁?” 偷袭她的女人披头散发,面容污秽,嗷嗷叫唤着“哎呀呀,放开我,放开我”。陆林轩厉声道,“放开你可以,先让他们恢复!”怪女人嘴上连声答应,手伸出去摸索着武器。陆林轩看她不老实,加重了几分力道,逼得她大喊:“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几人服下解药后身体像生了场大病,有些虚弱。那怪女人可怜兮兮道:“怎么说都是我救了你们……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蚩梦气冲冲道:“我有虫,你吃不吃?” “好嘛好嘛,不生气嘛。”怪女人身子蜷缩着向后退,从枯叶中捡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瓜,也不洗洗擦擦,咔咔就啃了起来,时不时偷觑蚩梦。 她看眼前的小姑娘有说不出的熟悉。 李云昭也在打量这个古怪的女人。瞧她面容不过四十上下,虽然饱经风霜,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颜色。这样一位出色的美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还有,她明明功夫了得,眼界广博,为什么装得武功低微? 李云昭坐在秋千上出神,纤长双腿向前一晃一晃。有人轻轻一推秋千架,她整个人向前荡起,裙摆似花瓣在半空绽放。她连忙抓紧绳索,偏头望去,见是侯卿做的,笑着喊道:“还不够高!” 在她落下后,侯卿重重一推,越荡越高,像是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地问他,“我这么大的人玩秋千,会不会太幼稚啦?” 侯卿抬头看她,鲜红双瞳泛着不多见的暖意,“不。我觉得很有品。” “唔。十多年前,岐王府里也有一座秋千,是哥哥为我建的。那会儿我的轻功还不怎么样,翻不过高高的围墙,哥哥也不允许我独自出去。但每次荡秋千时,都能飘得很高很高,从墙头上望出去,能见到外面的景色,真是高兴。绿树滴翠,碧水如镜,还有……”她思绪一顿。 俊秀如锦的白发少年。 他是……李存礼?是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及笄那年,李克用带着李存礼来拜访哥哥,哥哥让她不必露面。她嫌闷得慌,便和侍女们去花园中荡秋千。 正巧与跟随义父而来的李存礼相望一眼。 “后来呢?”侯卿问道。 “自然是拆了。兄长走后,我就是岐王,怎么还能小孩子似的贪玩。”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遗憾不悦的意味,“那时对我而言,最害怕的是他不在身边。可再次见到他时,我却恐惧起他的存在。” 侯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这才肆无忌惮地向他吐露心声:“他对我,对我……唉,我不排斥这种事,却也称不上喜欢。是不喜欢这个人么?似乎也不是。可不知怎的,在蜀地一行后这种感觉却渐渐消散了。直到阿姐同我闲聊时,无意中提起‘变数’一词,我才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兄长的武功、作为与情意,都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她不喜欢不能为她所用的事物。而当这减分项消失后,她才能对他的情意作出回应。 侯卿闷闷道:“……在你面前的是我,为什么要提别的人?” “抱歉抱歉。”李云昭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正想聊些别的,那怪女人暴起抓住了蚩梦的手腕,一把拍落了蚩梦袭来的一掌,问道:“从哪里搞来的?”问的正是那串蚩离给的手环。 蚩梦喜道:“你见过?你认识我老爸?” 怪女人挠了挠凌乱的长发,眼神比刚刚清澈不少,“你老爸是哪个啊?” 蚩梦骄傲道:“我老爸是万毒窟的蛊王,蚩离。” “哦~你是万毒窟的人啊。”怪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微有触动,摸了摸蚩梦靓丽脸庞,又拎起她厚重的辫子看了看,“蚩离让你找我做什么?” 李云昭一看有戏,从秋千上跃下,察言观色。 蚩梦道:“蚩笠囚禁了我老爸,老爸把这个交给了我,并没有告诉我该做什么。” 怪女人一个人在这破林子里呆得久了,脑壳确实有些不好使了。她的记忆像是冰雪覆盖下的冻土,要翻一翻,理一理,才能找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她敲了敲脑袋,过了好一会儿对蚩梦道:“那我告诉你们该做什么。” 李星云插口道:“大姐,你还是先说说你是谁罢。” “我是……”怪女人正要回答,耳朵一动,踢起地上的木棍走向他们来时的长廊。 标题说的是蚩离和鲜参,别多想。 第七十回五音清乐未如诗 众人跟着那怪女人一起出去,见火光冲天,鼻中尽是草木成灰的呛人味儿。“原来是一路烧过来的,当真没品。”侯卿摇头道。 连体人嘻嘻笑着跳了出来,把抓来问路的狚族人随手一扔,“你们好呀,抓到你们了。通文馆的朋友,这次你们可不能只看热闹哦。” 李存智哈哈一笑:“自然,自然。”心里却在思量着怎么划水。不对,有岐王和侯卿尸祖在,他们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啊。 姬如雪烦躁道:“真是阴魂不散!” 李星云回头问怪女人:“大姐,这有没有路出去?” 那怪女人本来踮着脚尖要溜走,一被发现叹了口气:“好嘛好嘛。你们往东走十里,找到十二峒,把这个给他们看。”她将一块造型拙朴的令牌抛给蚩梦。 蚩梦问道:“那你做什么?” 怪女人活动了下胳膊,“帮你们挡人,反正我也不能离开死溪林。顺手玩玩呗。” “为什么?”李星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烦不烦啊?”怪女人凶相毕露,“滚!” 李云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手掌根处露出的一点纹身,礼貌地一拱手,“多谢前辈援手。” 怪女人脸色缓和了一些,哼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她看着冲上来的旧部与连体人,将缠在手臂上的布条扯下。 赫然是十二峒特有的纹身。 蚩梦惊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哪个?我是你老妈!”怪女人拔起插在地上的木头棍子,整个人气势大振,如同一把绝世利刃出鞘,“把你爹救出来。现在,都给我滚!” 李星云见蚩梦一边跑一边双肩抖动,以为她在哭,正要上前安慰。谁知蚩梦转过身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我想通啦!第一,因为我之前的冲动,害得大家被毒王八他们围攻,好在大姐姐足够厉害,大家这才没事,要是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会自责的。以后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第二,毒王八把我老爸搞得那么惨都没有杀他,必有原因,所以他现在一定也不会死。等把他救出来,解开他身上的枯落术,再好好和他还有那个李嗣源算账。” 张子凡心道:李嗣源我们来对付就成。 “第三……关于我老妈,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老爸说她为了守护苗疆,很久之前就已经牺牲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老妈为什么不能离开死溪林,但她还活着,还这么牛,这已经是祖先天大的保佑了!” 真是个乐观的小姑娘。李云昭笑盈盈走上前:“蚩梦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救出蛊王的。” 其他人嘴上不说,但脸上神色告诉她,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蚩梦的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向众人郑重鞠躬,“万毒窟永远不会忘记各位的恩情。” “哈哈哈,看来两边的进展都有些棘手啊。”李存礼听完李存智和旧部的来报,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不急不躁。 “棘手?老朽势在必得!”蚩笠冷笑道。 “哪怕是那个传说中的十二峒也要插手此事?巫王,当初我们同那李茂贞可是交过手的,他在十二峒十年,一身本事已是难挡,更不用说十二峒隐世百年,其中人才辈出,不得尽知。” 蚩笠反问道:“听晋王的意思,是反悔了?十二峒要是真出面……求之不得。” “哦?巫王既然如此自信,那本王便不多问了。若是再不成,只好由本王亲自去会会这几位故人了。若是事成……新帝能给巫王的,绝不仅仅是苗疆这片弹丸之地。老七,咱们走。”李存礼缓步而出,见到少祀官尤川随意点了点头,尤川倒是礼数周全与他见礼。 “五毒之日,不顾我族死活,冒反噬之险举办迁阶大会,便是您的安排么?蛊王无能,软禁即可,如今以枯落之术折磨他,也是您的安排么?您说过,不会让苗疆的兄弟姐妹因为战争而流一滴血,但现在在外面为晋王卖命的,不也是我的同胞么?” “退下。” “尤川虽无知愚钝,但尚晓世事除了利弊还要分个对错。我们绝不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换取利益的筹码!中原朱温、李克用皆是如此,那李嗣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义父,不管您心中有何大计,如此助纣为虐,我万毒窟灾祸必至。” “够了!” 李存智津津有味地偷听这父子俩对话,李存礼压低声音道:“你听够了没有?” 两人走出十几丈,李存智才笑呵呵道:“那白毛小子很有觉悟嘛。” 李存礼摸了摸染黑的头发,感觉有被内涵到。 李存智又道:“怎么,你真要与岐王为敌?” 李存礼纠正道:“是岐王要与大哥为敌。”以她的武功,即便他亲自前往,也奈何不得她。这一次来苗疆本来只是为了与巫王合作,发现李星云踪迹纯属意外之喜。若是这次抓不到他,倒也无妨,总还有机会。 “大哥……”李存智冷笑道,“相识二十载,你还没看清他的为人?三哥是他的亲弟弟,他为了自己活命还不是狠心杀了三哥?咱们与他再亲近,也不过被当作一枚趁手棋子。他对你有知遇之恩是不假,但这些年你替他做的事够多了。” 李存礼皱眉道:“我知你与大哥关系平平,但何苦背后伤人?大哥是晋王也是通文馆圣主,你我是通文馆门主,听他调遣有何不妥?” 李存智道:“……我不同你说了。”他有心投奔岐王,但如今大哥风头正盛,此时易主,福祸难分。他只有在心里嘀咕:还好义父、大哥和岐王都是一个姓,不然以后传出去,自己要被叫“三姓家奴”,羞煞人也。 李云昭等人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侯卿打量着四周,道:“若这里就是十二峒,看来以前大方向就找错了。” 姬如雪道:“阒无一人,看来应当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蚩梦感到奇怪:“老妈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李云昭看着面前像是祭坛的地方,停步仰望。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像,汉人装束,做出探着身子向前眺望的姿态。但古怪的是,这座石像没有脑袋,不知是风化掉落还是没有雕刻。 还有,这是苗疆地界,为什么有一座汉人塑像? 蚩梦两三步就爬上了石像,趴在背上四处眺望,“它是在看什么东西罢?”李星云灵光一闪,顺着石像“视线”指去,敲了敲那一处的地面。 姬如雪直接一脚踹下,溅起的碎石差点崩了李星云一脸。李星云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心里其实就喜欢她这股霸道劲儿。 拂开碎石后是一处形状熟悉的凹槽。李星云立马卸下背后的龙泉剑,将其放入凹槽中。石像簌簌后退,底下现出一条地道来。 李云昭:好熟悉的布置……总不能又是袁天罡罢?这才是真正的阴魂不散。 走下去发觉果然暗藏乾坤。只是比起袁天罡设计的解梁地宫,此处设计清雅许多。除了来时的天窗,这间半密室大致作五边形,有五扇门,门旁各摆着一座仿照汉宫样式的长信宫灯,整体造型是一位掌灯跽坐的宫女,优雅端庄,通体鎏金,设计极具巧思,看似宫女一手执灯,一手挡风,实则是以袖口作为虹管吸收油烟,是以这座密室尘封多年气味倒也不难闻。 李星云和张子凡认为五扇门对应着五行——木火土金水,生路应当在东北土位。而李云昭和姬如雪一同看向门上悬着的大铃铛。李云昭道:“雪儿,你也瞧出来了罢?” 姬如雪点头。 李云昭猛然伸手一拽张子凡,从土位激射出的飞刀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张子凡汗流浃背,尴尬道:“哈哈哈……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问雪儿罢。她比我更早发现。”李云昭没有夸张。她所学广泛,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在五德、五常、五音上转了一圈了,反不如姬如雪从一个方向专注思考。 在李云昭含笑注视下,姬如雪慢慢说出了她的想法:“这五扇门对应的应当不是五行,而是五音,宫商角徵羽。”她挨个敲响五处的铃铛,“可听出有什么不同来。” 除了李云昭,大家都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李云昭看侯卿也摇头,心道:那你在音律方面的天赋确实有点不足啊。 “故音者,宫立而五形行矣。以三分损益法,这五音唯有此音是正音,而其他四音均是变音,应当是造铃的材质中混了腐骨之类的东西。”姬如雪敲响了她面前这一处铃铛。 蚩梦用笛子敲了敲其他的铃铛,还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奇怪,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姬如雪闭目倾听,微笑道:“小时候,幻音坊为了锻炼我们的听力,会给我们喝一种幻药,之后人会进入一种声音被放大的状态,任何一点音或律的区别,都可以被分辨出来。久而久之,即使没有药力催化,我听到的声音也会比你们更大更清晰。” 李星云瞄了一眼李云昭,知道得罪人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是药三分毒,这幻药不会有什么事罢?” 李云昭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了这群姑娘们么?幻音坊的姑娘们大多以音律入武,我才构想出这种药物来,配方是阿姐拟定的。你总该信得过你家前辈罢?”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到底是在关心雪儿。 李星云害臊,安静了几息后又耐不住好动的性子,和张子凡窃窃私语,“我说我以前嚼她舌根,她总能听见,原来还有这种变态……精妙的训练。” 张子凡用折扇挡住了脸,心道你少说两句罢。没看见岐王和雪儿姑娘“和善”的目光么? “音不正,其音必恶。应当只有这铜铃音正的门,才是正确的路。”姬如雪抬手拉住门环,向外打开。这回果然没有暗器射出,前方出现的又是一间与此处相同布置的屋子。 看来都是一样的破解方法。 不知走过了多少间屋子,众人才到达最后一间。超大的铜铃悬于正中,铜舌上系着一块木签,上头写着:不要挂我。 李星云像是看见老熟人一样无语,一把将木签扯下,上头果然还缠着东西。一本书册掉了出来,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你们找错了,他们已经搬走了”的大字。 看着这熟稔的字迹,李星云一拍眉心,“怪不得这鬼地方不像苗疆建筑,你还真是无孔不入。” 蚩梦好奇道:“哪个呀?” 姬如雪也认出了这字迹,“李淳风。” “啊,谁呀?” 李云昭抄手站在一旁,不想被铃铛摇下来的灰尘弄脏衣衫,但一听到李淳风的名字便眼前一亮,也凑过来看李淳风的留言,随口道:“神仙人物,算无错漏。” 李星云翻到第一页,念道:“我虽身死,但百年后仍命人修建此处,可见用心良苦,李姓人,准备好接受我的馈赠了么?” 姑娘们不和他客气,直接替他答复:“准备好了!” 侯卿赞道:“有品。人能如此,当真是不枉此生了。占卜打卦,何处能学?” 大家都叹了口气,实在佩服他跳脱的脑回路。李云昭觉得他勤奋好学,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我阿姐,嗯,就是找你借过泣血录功法的那一位,她就是李淳风的弟子,占卜之术应当不逊色于其师多少。她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可以请她指点。” 侯卿微笑道:“看来又要叨扰了。” 李星云继续念道:“秘峒秘史,只在其中。熟读此卷,尽可如意……” 李淳风的描述,与李明达讲给李云昭听的大致相同。只是听着这李淳风视角的自白,她却暗自叹气。 天下为公,但君之天下,与他方之天下又有何不同?世间无辜之人,皆民矣。 李淳风这个人,还真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 李明达于释道儒三家均略窥门径,仁慈而清醒。儒家纳夷狄于华夏之内,本朝太宗“爱之如一”,恐怕都有一个大前提:四海之内,皆为我之子民。十二峒知难而退倒不成问题,若他们做事做绝,全民皆兵,恶贯满盈,那恐怕就不能轻易饶恕了。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①。 ①出自北宋《太平广记》,书虽然是北宋的,但故事是发生在隋朝啊。(理直气壮) 第七十一回青梅竹马两无猜 李星云等人于政治一道尚且稚嫩,只是敬重李淳风慈悲为怀,侠骨柔肠。而蚩梦母亲出身十二峒,她更为上心的是十二峒往事,“原来十二峒的起源在断龙山。十二峒这么多年来避世而居,搬几次家换换地方也很正常。我老妈估计不知道十二峒又搬家了。” 李星云已读到最后一页:“欲寻之处,卦象在南。切记:落水卷花寻踪去,矜色盈华缚云中。千乌粉黛独揽月,空门倒走十二宫。”他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不假思索一跃而起,躲过了连体人的偷袭一掌。与此同时,张子凡的折扇掷出,上头附带的雷法将连体人逼退了几步。 李星云听出他们呼吸急促,笑道:“看来你们被小妖女的老妈伤得不轻啊。” 连体人屡次吃亏,心烦气躁,怒道:“打不过她,未必打不过你们。上!” 李云昭愠怒道:“没完没了了是罢?!” 姬如雪想到这一路上都是岐王挡在前面,自己几人几乎没有怎么出手,良心不安,“岐王稍歇,这几个人交给我们试试手。” 李云昭与对方八人都交过手,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她见连体人盯着侯卿似笑非笑,衡量了下双方战力,放心道:“好,那你们小心。”她凝神观看战局,随时准备策应。 昔年李嗣源教导张子凡时居然没有藏私,此刻张子凡一手通文馆点穴之术极为精妙,又兼学成了五雷天心诀,攻守皆备。陆林轩将乌柳心诀和青莲剑歌融会贯通,断剑挥出去势奇特,迅捷异常。雪儿的功夫是她亲自指点,剑法脱胎于古越国的越女剑法,只是她在传授时依据古剑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应该比用于斩将刺马的原版剑法更轻灵翔动。李星云年纪虽轻,但得袁天罡真传,一人身具天罡诀、华阳针法、龙泉七星诀三大神功,是四人中最难以对付的那个。 蚩梦的刀法她倒是瞧不出有什么路数,但使得虎虎生风,时不时趁隙指挥蛊虫骚扰对手。 连体人见己方人多,兀自处于下风,便想下场扭转战局。只是他俩身体一动,侯卿就倏然站到了他们身前,沾染火药的纸鹤缠在了他们相连的手上。连体人嘿嘿笑道:“侯卿尸祖,这样可没有用哦。”两人相连的双掌一同发力,纸鹤被他们掌力震毁,可他们的手掌和肚腹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两人竟似不觉疼痛,另外两掌犹如铁爪般连续进招。侯卿的笛子被花蝠子抓住,他力气不及不欲急夺,顺手推出。花蝠子接住笛子后手一松,笛子落在了他沾血的衣服上,鬼头幺转过身一掌推出,笛挟厉风,朝李星云天灵盖飞去。 那边李星云专注对付眼前的敌人,哪里能顾得上连体人发出的杀招?侯卿身在半空,见那带血的笛子擦过自己身畔,微一犹豫,就要抬手握住。 李云昭拽下颈下五兵佩,合掌一揉,变作一整块有份量的银饼,一扬手朝笛子射去,在侯卿接笛前打歪了笛子的飞行路径。骨笛去势不减,冲进一旁高树被树枝一缠才停下。 李云昭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项圈。她见侯卿怔怔望向自己,嫣然一笑:“怎么,是想好怎么赔我了么?” 侯卿虽然遇上李星云这些人后霉运连连,但在几个年轻人心中一向是守护神般的可靠存在,充满了安全感。他们不会知道,在被降臣收留之前,他也只是个和姐姐萤勾相依为命,苦苦求生的孩子。 这一次,他在除了姐姐以外的人身上,寻到了令人心安的感觉。 这个美貌多情的姑娘啊。 爱慕、敬重、欢喜……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一时间涌向他的胸膛,他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向她。 说什么孤云野鹤、飘然出世,还不是坠入尘网,身羁尘鞅? 可是,遇上她……似乎总是不同的。不是仙人从云端跌落尘埃,而是月光被万顷花海拥抱,相映成趣。 连体人见偷袭不成,便与旧部围成一个圆圈,将李星云等人围在中间。李云昭一抖长剑,拟为他们解围。一只大鸟突然飞入战局,头一甩,将叼着的令牌扔向了连体人。 连体人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一变,仰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尤川,“少祀官。” 尤川道:“巫王有令,不必追逐这七人,将他们逐出苗疆地界即可。”见连体人不相信,声色俱厉道:“你们应该知道,敢违抗巫王命令者,当受噬目之刑、噬身之刑、噬心之刑。” 连体人脸色一阵狰狞,但又畏惧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一条路来。尤川从打斗时被毁掉半截的石柱上跃下,道:“几位,请。” 蚩梦轻声道:“尤川哥,你……”到底是来帮我们的呢,还是来害我们呢? 尤川只道:“跟我来。” 连体人眼睁睁看着七人跟在尤川身后就要离开,一咬牙:“我们也送送几位‘贵客’。” 李云昭一扬眉:其实尤川真正救的是连体人他们。刚才若不是尤川赶到,这些万毒窟的家伙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这个年轻人总想着以温和的手段结束争端,让两边伤亡少些,可不容易啊。 尤川说着逐客,带的路却越来越接近苗疆腹地。行至一处索桥处,连体人愈发觉得不对,正要责问少祀官是否想要叛逃。尤川转身,双手连扬,一口气掷出十几枚羽毛镖。趁着连体人与旧部拨打暗器的空隙,他拔刀一挥,将索桥一头斩断。 李云昭身子一空,面前云雾缭绕,地势极高,但她轻身功夫极佳,也不怕摔死,倒是其他姑娘们有些危险。她一抓一掷,将姬如雪、陆林轩、蚩梦三个姑娘扔向对面那段完好的索桥头,让她们抓着索桥,顺着自然下落的索桥滑下。至于这几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摔不死的。她心安理得地将头上的银冠卸下抱在怀里,等待落地。 连体人和旧部看他们这自杀式行为,不敢跟着跳下,传信将尤川叛逃的消息告知巫王。 扑通扑通几声,八人落入了一处深潭,自上而下的巨大冲力被水势化去,俱安然无恙。李云昭一从水潭出来,头顶肩上就升腾起一股白烟,内力运转速度到达极致,不一会儿就将一身湿衣服烤干。除了侯卿,也没有人像她这样时刻注意形象,也没有人有这份相近的内力,所以一时间阿嚏阿嚏声不绝于耳。 张子凡用怀里没被完全浸湿的火石打出火来,众人围着取暖。 李星云问尤川:“为什么这么做?” 尤川淡淡道:“无须多问。后面的路,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他不太想和李星云有过多的交流。 “那我呢,尤川哥。对我你也不愿意说真话么?”蚩梦伤心道,“你说过,我老爸安好,但他却在万毒窟受尽折磨;之后你又说我老爸被囚禁在秘洞,还说什么责任在身阻拦我们,让我们走入了陷阱被毒王八围攻。可是,我还是相信你。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 尤川讷讷道:“我以为秘洞那天……你已经和我绝交了。” 蚩梦气道:“好好好,你想绝交是罢?绝交就绝交!小灰,你是我和他一起养大的,你想跟谁?!” 小灰蔫蔫地叫了几声,像是父母和离被问要跟哪一方的无助孩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用翅膀遮住脑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小灰!你个叛徒!”蚩梦气得跺脚,差点踩灭了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 侯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人进展比他还滞后,太可乐了。 尤川胆怯地拉了拉蚩梦的手,被甩开多次还是锲而不舍地拉回来,磨到蚩梦没脾气了才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有太多事义父不让我知晓。这一回,我只知道晋王与义父达成了某种协议,具体内容我实在不知。”他叹了口气,“蚩梦,对不起。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你救出蛊王。” 蚩梦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尤川哥……总是不同的。她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看着他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痛苦的样子,她就不想多为难他了。“好了好了,我原谅你啦!下一次……下一次我再发现你帮着毒王八,我就不理你了!” 侯卿:???师父你脾气太好了罢! 李云昭对侯卿有一点愧疚:“刚才我其实吓了一跳。你的泣血录被阿姐借走了,你要是真沾了血可怎么办?” 侯卿把收回的骨笛又递给她。李云昭不明白,侯卿点了点内膛,示意她看。李云昭看了之后忍俊不禁:“不愧是尸祖。”我说你总拿着骨笛吹吹看看在干什么,原来你竟将泣血录刻在了这里面。 “最关键的部分在这里。”侯卿指了指长袍下摆。以前大家以为是什么诗赋呢。他看大家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起身道:“走罢。这次来苗疆帮你们,已经耽误我在中原学习火药的功夫了。” 蚩梦喊道:“那你不和为师学驭蛊啦?” “学,当然学。但今日突然觉得占卜也很棒,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拜师。”侯卿询问的目光朝向李云昭。 李云昭一摊手:“看眼缘罢,但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张子凡记性甚佳,吟哦起李淳风留下的那几句诗:“落水卷花寻踪去……这应当就是如今十二峒的线索。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人,叫做落花洞女。” 姬如雪道:“你是说苗疆一些女子,不染凡尘,甘心将自己嫁与神明的传说?” 陆林轩佩服道:“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蚩梦也道:“老爸也和我说过。不过我没见过。” 李星云冒失道:“那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一帮嫁不出去的女人么?”此言一出,他立刻受到在场四位姑娘的死亡凝视。他立刻举手投降,自己给自己大嘴巴子:“我错了我错了!那个……肝郁气滞,乃七情疾也。” 蚩梦拿水泼他:“呸呸呸,你懂什么?那是一种虔诚的信仰!这种女娃娃,心地十分纯净,而且其他女娃娃干的活她们一点都不少干,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她们会等待有朝一日被神明迎娶,开心得很呢。” 八人一路谈笑风生,并不寂寞,走近邻近一处小村庄找了一家客栈歇脚,蚩梦叫了茶润润嘴。 蚩梦瞧了瞧沉默的竹马,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虽然也是苗疆人,但知道的不一定比别人多多少,便问李云昭与侯卿:“大姐姐,小徒弟,你们两个知道这落花洞的位置么?” 李云昭摇了摇头。侯卿继续他那没完成的泣血录镌刻,“就在苗疆南域。那边有个神秘的山谷,叫画谷。当年我暗寻十二峒时,其中有一种可能指向那里。但在前往画谷的必经之路上,被落花洞拦住了,就没再深入。如今看来,十二峒可能真的在那里。” 陆林轩问:“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深入呢?你不是对十二峒很感兴趣么?” 侯卿回答十分果断:“但我对那里的女人不感兴趣。跟她们打交道,很麻烦,绕又绕不开,便到他处去寻了。” 李云昭的思维十分发散:“十二峒搬家是什么时候呢?十年前我兄长来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路过落花洞?” 侯卿幸灾乐祸:“那可说不准。” 尤川锅,你居然有185! 第七十二回落水卷花寻踪去 店家迟迟没有上茶,蚩梦等得急了,拍了拍桌子,“店家,好了没呀?” 店家连声应着“来了来了”,两手端茶送了过来,还未走到面前,尤川扬手一镖,打落了他手中的热茶。有粉末析出的碧绿茶水泼在地上,滋滋作响。 茶里有毒。 尤川一掌拍晕了店家,往他怀里一摸,掏出一幅卷轴扔到众人面前。这是一份巫王下达的诛杀令,上头有在座八人的肖像画。李云昭摸了摸上面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画像,有些好笑:没想到她堂堂岐王,也会成为通缉犯。 涿鹿之战,枫叶之辱。九黎三苗,此恨难消。整兵经武,誓灭贼妖。在读出上头朱砂写作的大字后,众人都能察觉到周遭气氛为之一凝。本来假作闲聊喝茶的客人们像是商量好的,拔出兵器,大吼一声一齐扑了上来。只是他们这点功夫,还不能造成什么威胁。蚩梦手指一弹,泛着金属光泽的蛊虫就飞出去啃啮他们的面容。姬如雪将插在筒里的筷子倒出来,经内力一牵,筷子就纷纷打向这些人的周身要穴,这些人顿觉手麻脚软,委顿在地。 尤川辨认了下这群人的面孔,没有他识得的,“李星云,如今追杀你的已不只是万毒窟,而是整个苗疆。” 李星云还有闲心笑:“别这么说。你不也卷上有名么?” 十丈开外的树上有人一声令下:“放箭!”难以计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李云昭和姬如雪将剑舞得水泼不进,挡下了大部分箭雨,其余人各举兵刃,不断拨打遗落的流矢。 侯卿吹奏起蚩梦教他的曲子,总算他用功不辍,这曲比往日雅正清新许多。被他召来的虫子撞落了许多箭矢,十分有效。但埋伏的人中似乎有驭蛊的高手,那人不屑一笑,喃喃念起口诀,召来了一批体型更硕大的虫子。蚩梦惊呼一声:“食毒蜂!” 李云昭听她语调,知道这蛊虫她也驾驭不了。正当这形势危急当口,李云昭瞥见刚才打落的奇形兵器中有一把琵琶,她将剑往地上一插,足尖一挑,将琵琶抱在怀里,向其余七人喊道:“捂住耳朵!”众人不解,但都听话捂耳。 她口中唱起《长恨歌》来,手指轻弹轻挑,柔美歌声与委婉乐声相和,忽而欢乐,忽而忧愁,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婉转,瞬息数变,引得敌方一众人心旌摇动,莫可抑制,忽喜忽悲,忽怨忽愁,纷纷抛下武器,几乎就要随着声乐翩翩起舞。连召来的蛊虫也受其影响,嗡嗡嗡胡乱飞舞,横冲直撞,倒把自己人放倒不少。 姬如雪也会这音律克敌的法门,但她功力尚浅,于此法的消长之势、攻合之道,未有这般深刻感悟。她将捂耳朵的手指张开,从指缝间听着声乐印证自身不足之处。 总算那领头的蛊师高手识得厉害,捂着快要跳出腔子来的心脏,咬牙一拱手:“是我们栽了!”他和几个功力较高还能保持站立的弟兄,拖着自己的下属们迅速离开。 李云昭等他们全部离开后,才将琵琶摔在地上,将紫霄剑归鞘,叹气道:“这一路上恐怕不止这一拨人。能不伤人就不伤人罢,别把梁子结深了。走罢。” 一路上果然有无数高喊着“李氏余孽”的伏兵窜出,实在叫人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蚩笠是怎么煽动这群人的,怎么一个赛一个喝了鸡血似的亢奋。什么枫叶之辱,都是上古时代轩辕黄帝和九黎蚩尤结的仇了,和李唐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八人边打边走,终于来到了一座静美幽雅的桦树林。层林尽染,叶落无声,缓步出现在山门口的美丽姑娘们,像是雾中亭亭玉立的红莲,端丽又明艳。 蚩梦惊呼:“大美女哇!” 有一位红衣女子不悦地瞪了几眼这群人中的男子,轻声向为首的美人道:“怎么有男人?” 美人笑容有些虚假:“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们,我是千乌,落花洞欢迎各位。” 八人随着千乌走入落花洞,李云昭同她们说明了来意。英雄惜英雄,美人慕美人。千乌看这位也穿红衣的绝代佳人很投眼缘,和气道:“原来如此,是否画谷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峒,我们也不知情。但各位请放心,落花洞是苗疆圣洁之地,各寨皆有祖训,不得擅入此间。请在此处静养休整,若是有仇家寻来,我会替各位请走他们。” 张子凡上前一揖:“多谢美意,但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便逗留。途径宝地扰了各位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千乌不喜和男子搭腔,但还是“温和”道:“阿郎不必客气。你们不用休息,那这几位带伤的阿娅呢?落花洞各寨只有女子,稍显不便,几位阿郎先去旁洞罢。几位阿娅请随我来,一路艰险,我这就带你们一洗风尘。” 连日战斗,几位年轻人身上多少带些细碎的伤口。 李云昭眉头一动,笑道:“看来是盛情难却了。” 男子们被带入一处带有天然温泉的山洞,“当”的一声,石门落下。 张子凡“唉”了一声。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落花洞女都端着生硬的笑容,实在不像是招待客人的模样,倒像是请君入瓮。 果然没错。 李星云懒散道:“还不知道对方的虚实,硬碰硬可不划算。” 侯卿伸手试了试水温,“看她们的身形举止,应当有些功夫,可惜相貌平平。” 李星云觉得他眼界也忒高了。以他的标准,这天下还能有美人么?他瞥了眼依旧一本正经的尤川,自来熟地一抱肩膀,“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起来演个戏呗?” 李星云一个滑铲冲到门口跪下,呼天抢地:“妈呀,这门怎么关了!出什么事了?快放我们出去啊!放我们出去……” 好孩子尤川第一次看到这种浮夸的演技,瞳孔地震。张子凡见怪不怪,自顾自想着脱身之法。唯有侯卿脱了衣服,将帕子盖在脸上,悠闲地泡起了温泉。 “喊什么?!”外头看守的姑娘被喊得心烦,打开了石门上的小窗。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刚还温温柔柔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为什么关我们?”李星云真是个碎嘴子,话多且密。 那姑娘嫌弃道:“哼,丑陋的怪物,等死罢!” “干嘛干嘛?人身攻击啊。”李星云自觉长得不丑,虽不如好兄弟张子凡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可也算是一枚翩翩少年郎嘛。 “男人,都要死!”那姑娘把小窗一拉,不再搭理他。 李星云被骂得头大:“怪不得苗疆的兄弟们不敢来……” 姑娘们也被带着走入了一处温泉,水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香花花瓣,掩盖住了辛辣的草药味。她们对药理颇有见识,水里确实是一些温和疗养的药物。 她们脱下衣服,整整齐齐迭放在温泉旁的小板凳上。李云昭一边卸下一身的配饰,一边围着赤/身/裸/体的姬如雪转了一圈,看她腰腹处洁白无瑕,昔日箭疮处不留伤疤,总算对李星云满意了一点点:“算那小子有点用。” 姬如雪轻轻喊了声“女帝”。李云昭瞄了眼她的胸口,脖颈,见没有暧昧的红痕,哼了一声:“不错,还算规矩。” 姬如雪性情冷默,但到底是黄花闺女,要和如长姊如师父的李云昭讨论那种事总有点难为情,拿着浴巾遮住了身子,忸怩地走入温泉。 蚩梦和陆林轩已经泡在了温泉中,全身毛孔舒服地张开,热气蒸得她俩的俏脸红扑扑的。陆林轩有心帮师哥说点好话,但如果要说婚前规规矩矩是守礼君子,那自家那位岂不是要扣大分……她默默滑入水中,只露出一张晕红的脸。 李云昭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进入温泉。蚩梦被漂亮姐姐妹妹包围,看看这看看那,眼神放光。 所谓美人,自然是从头发到脚趾无一不美。肌如玉雪莹白,肤若凝脂柔腻,妩媚婀娜又不过于瘦削。 蚩梦捂了捂鼻子,只觉得鼻血都快流出来了。她用脸枕在李云昭光洁玉臂,幸福道:“大姐姐,你的皮肤好好哇~” 李云昭好笑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谢谢夸奖。不过,摸你自己的也是一样的。” 陆林轩觉得该谈点正事了,“你们说,那个千乌想干什么呀?” 姬如雪道:“估计没什么好事。”李云昭赞同地嗯了一声。 陆林轩推了推仰靠着岸边的蚩梦:“蚩梦姑娘,你觉得呢?” “我觉得……”蚩梦一脸惬意,“洗澡好舒服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千乌笑吟吟进来,问道:“这药浴可还管用?” 陆林轩直来直往:“多谢,我们好多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千乌拖了把竹椅坐下,似乎要和她们促膝长谈一番,“有,我来是有些问题要问你们。你们……可有心上人?” “有啊,而且不止一个。”李云昭语出惊人。她双臂张开靠在台阶上,丝毫不在意这个动作使胸口大半春光外露。 千乌嘴角一抽,险些破功,强行维持着笑意问其他人:“那你们呢?” 姬如雪反问:“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也不是。” “那我的答案就是,有,也没有。” “……”千乌一连碰了两个钉子,咬着后槽牙问陆林轩:“你呢?” 陆林轩骄傲道:“自然有!” 蚩梦见千乌的目光朝向自己,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姬如雪,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有……那小姐姐她会不开心罢?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姬如雪扫了她一眼,替她回答:“她有心上人,不过与你无关。” “不,与我有关。你们几个,都与我有关。因为从今以后,你们便是落花洞女了。进入落花洞的女人,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另一个,是死。” “那男人呢?”蚩梦想到被带走的男子们,连忙问道。 千乌冷酷道:“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蚩梦和陆林轩异口同声。 千乌本是极具风情的大美人,此刻眼波盈盈,更添一份如梦如幻的温柔:“因为我们落花洞女,将一生都献给了洞神大人。这些个臭男人,比不上洞神大人一根手指头,我们可不允许他们玷污洞神大人的圣地。” 陆林轩顺着她的话,欲扬先抑:“呃,我承认,世上确实有很多男人很可恶,但不是所有。” 蚩梦接话道:“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口中的洞神有多好!你累了他背你么?病了他给你扎针么?遇到危险他救你么?还不得靠你自己。” “这种没有结果的幸福,我不需要。” 蚩梦急道:“呸呸呸,哪个说的?能够喜欢一个人就很幸福了。就算结果是他不喜欢你,不会来接你,你也会觉得幸福啊。”就像……她喜欢李星云那样。 不是“你幸福,我就幸福”的苦涩,而是“我喜欢你,仅此而已”的自我剖析。喜欢没有错,但我不需要打扰你,不需要你的回应,因为这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记忆。也许随着时间流逝,这份喜欢不复存在,或者渐渐消退,但此刻,我享受这样的感觉,也感激这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此刻的蚩梦还没发觉,尤川也是这样望向她的。 姬如雪道:“所以重要的是过程。一个人从降生起就注定要死,难道说干脆就不活了么?” 陆林轩想起和张子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笑容愈发甜蜜:“是啊,精彩和幸福都在过程里啊。相信我,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昭姐姐,你要不要也和她聊聊?” 李云昭心道:这话我没法接啊。我能说什么?难道让我说:当然,“一个人”太绝对了,人一辈子可能喜欢很多人,你可以一直记挂着那位洞神大人,也可以喜欢心仪的阿郎。当然,你也可以谁都不喜欢。从意所往,随心而动嘛。 要永远记得,没有谁比你自己更值得被爱。 第七十三回自诩孤云野鹤身 李云昭朝着面带怒意的千乌笑笑,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姑娘们听,连蚩梦都怔忪失神了一会儿。千乌辩不过她们,气急败坏地震碎了身下的竹椅:“既然你们这么相信那群男人,那就跟我去看看,他们会做些什么罢。到时,你们才知洞神大人是真正的归宿。” 千乌走后,李云昭帮大家快速烘干了头发,四人两两成对互相帮忙盘发髻。蚩梦一边帮姬如雪盘头发,一边轻声问道:“小姐姐……你会生气么?” 姬如雪闭目感受梳子轻轻搔挠头皮的触感,“我为什么要生气?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你没有错。若是李星云轻易被人动摇心意,负心薄幸,那他也不值得我去爱。蚩梦妹妹,别把男人瞧得太重要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是多得很的。” 蚩梦被她辛辣的话语逗笑了,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小姐姐,你真好哇!” “好了好了……你压着我头发了。”姬如雪艰难地从蚩梦手里拯救回自己的头发。 李云昭手指搭上陆林轩的脉口,“我听说稳定金蚕蛊需要行房,这几日你们应该没什么空档和闲心做事。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我很好!特别好!”陆林轩羞得口不择言,“其实只要最初那一段时间比较……频繁,后面金蚕熟悉了我的身体就不必再那个了。” 李云昭点点头:“我想也是。”以己身情况忖度,她自己体内的陨生蛊就很沉闷,没什么异动。 蚩梦从姬如雪背上下来,想问问大姐姐说的,有好几个心上人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大姐姐这么美,多几个心上人也是应该的。 几人穿戴好衣物后出门来寻千乌。千乌自信道:“走罢,我带你们死心。” 蚩梦蹦到她的面前,“我看还是你死心罢!我们是不会做落花洞女的。” “哪怕看到你们的心上人在别人的怀里?” 其他三人还没什么反应,陆林轩微微紧张。要是这些落花洞女给张子凡斟酒……那真的不能肯定啊。张子凡喝醉酒什么德性她还不清楚么?鬼迷日眼的,就是碰上倾国倾城都能笑眯眯喊娘子。 只是真瞧见了李星云他们,却把千乌气得面容扭曲。李星云大喇喇坐在上座,像个教书先生循循善诱:“什么是情?情分七类,喜怒忧思悲恐惊,可致病。你们这种总想嫁给神明的情况呢,属于忧,精气并于肝则忧。两种方式可解:一,嫁人,心疾自解,嫁人后自然不药而愈;二,以药调肝。记好:丹参两钱,山楂三钱……” 姬如雪三人掩唇而笑,李云昭也微笑道:“真是个活宝。” 千乌看自己的姐妹们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还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每人拿着一本小册子奋笔疾书写下药方。她忍不住打断,“够了!” 李星云正自滔滔不绝,被人打断还意犹未尽:“不够,我还没说完呢。而且这药方也只是一次的量,怎么说也得再来上几个疗程罢。” 李云昭笑道:“看来你的算盘落空了。” 千乌冷静了下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你怎么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陆林轩气鼓鼓道:“他们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一瞥之下发现张子凡胸前衣襟大开,大怒之下扯着他衣领问:“你怎么搞的!” 张子凡拼命掩着自己的衣襟,再扯真要坦胸了,“是你师哥扯坏的,他手劲大。都是他让我去和看守我们的姑娘聊聊天,还帮我弄了这个造型。不过我发誓,就聊聊天,我可什么都没做!” “嗯?!”陆林轩凶狠的目光射向了李星云,李星云一下子回忆起那些年被师妹蹂躏的惨痛经历,吓得抱紧了可怜弱小的自己:“师妹你消消气……无奈之举,都是无奈之举……嗷嗷嗷,别拉我耳朵,耳朵要扯掉了!雪儿!救救我啊!”姬如雪抱着佩剑,熟视无睹。 尤川看蚩梦看向自己,乖乖道:“我什么都没做。” 蚩梦口是心非:“我没问你……” 千乌看他们感情反而更加深厚,心道我可不是来做红娘的。她朝蚩梦一伸手:“你是蛊师罢?你可有一种虫,叫粘粘虫?” 蚩梦将粘粘虫从葫芦里倒了出来,得意道:“什么虫我没有?” 陆林轩松开了师哥的耳朵,问:“这虫子怎么用?” “这就是所谓的情蛊。吃了它,虫的主人便会知道食虫之人对自己是否有情。”千乌同样出身苗疆,对巫蛊之术也颇为了解。 “想知道有没有情还用蛊,长脑子是干嘛的?也只有像你这般冥顽不灵之人,才会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侯卿那淡金色的发丝在身后蜿蜒流淌,如同阳光下闪耀的长流,双目通透沉敛,令漫天繁星失色。风朗朗入林,月皎皎照夜,清泉淙淙,细雨濛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缥缈神俊。 如晴光映雪,天地骤亮,李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容貌不分上下,但侯卿的气质出尘绝俗,不像哥哥和存勖那样侵略性强。与他相处,确觉如沐春风。 张子凡瞅了一眼微有所动的李云昭。作为真正的人生赢家,他对这几位还停留在夸夸其谈的兄弟表示无奈。嘴皮子是很溜,但行动不积极有何用? 千乌痴痴地望着侯卿:“你是谁?为何我没见过你?” 李星云直呼离谱:“大姐,这都是和我们一块来的,洗个澡你就不认识了?”他是洗头,不是换头! 千乌脸上又浮现出那样醉人的温柔:“你是洞神大人,对么?” “哈???”七脸迷惑。就……挺突然的。 侯卿面色不变:“你应该认错人了。” 千乌领着姐妹们一起拜倒:“你终于来接我们了。” 陆林轩道:“你从哪看出他是洞神了?” “面相。” “刚刚你还说,凡事不能看表面呢!呃……”看着千乌泫然欲泣的眼,蚩梦不忍心继续吐槽了。 李云昭望着拜倒在地的一帮漂亮姑娘,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洞神大人’陪诸位聊聊罢。我们就不打扰了。”她走过侯卿身旁时,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好你呦。”她顺手拿了点桌上的鲜果吃。 “哎?”蚩梦跟在李云昭身后出门,担忧道:“大姐姐你就不担心小白脸么?要是被这群彪悍的姑娘霸王硬上弓了可怎么办呀?” “除了那位叫千乌的姑娘功夫不错,其他人恐怕连他的袖子都沾不到,我又何必担心。”李云昭确实有些担心,但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担心。朋友么?可若是朋友这样受欢迎,她应该感到欣慰呀。 李星云那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你说他长得像洞神么?”“我不觉得呀。”“我也觉得不像。”“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觉得我们几个也挺好看的……”“自恋狂。”“雪儿~你怎么这样说我~” 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千乌就带着姐妹们,恭恭敬敬地送侯卿出来。侯卿一指前方寨门:“走罢。去往画谷的寨门我已经让她们打开了。哦对了,”侯卿偏头对身后的落花洞女道:“都散了罢,各回各家,吃好喝好,以后尊老爱幼,多多学习。” “是,洞神大人。”落花洞女齐声道。 李星云心塞:“我们费尽口舌,比不过他洗一次澡?” 蚩梦朝徒弟挤眉弄眼:“厉害呀。你和她们成亲啦?” “没有。我只是和她们说,以她们现在的状态,我是不会接走她们的。所以让她们回去好好生活,该嫁人嫁人,兴许嫁了人,我就会去和她们成亲。” “什么?!”众人目瞪口呆。失敬失敬,原来您还好这一口啊! 李云昭:……什么曹丞相发言。 侯卿看李云昭一脸坏笑,连忙解释道:“放心,这不过是我为了哄她们回去的说辞。俗人皆有七情六欲,只要入了凡尘,有了牵挂,填补了那所谓的空缺,她们自然不会再想到‘洞神大人’。” 李星云道:“如果她们真能听尸祖的话放下执着,身边有了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心疾自然得愈,这可比吃药好使多了。” 蚩梦好像有点失望:“这么多漂亮姐姐喜欢你,你就没有一点心动?” “没有。” 陆林轩道:“侯卿尸祖,以你的阅历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么?” 侯卿眼神微微躲闪:“当然……”有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本以为天命孤星,独望苍穹,无所待而游无穷,如此逍遥一生,可谓真仙人。可他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踏遍南水北山东麓西岭,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不及她展眉一笑①。 众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文,那就是默认有了。蚩梦惊呼道:“小徒弟你动凡心啦?!说说看,让为师参谋参谋呗。” 侯卿看李云昭一脸兴味盎然,而非恍然大悟,就知道现在没戏。他默默绕过了众人走向寨门。李星云摸了摸下巴:“除了没有女人,他和我还真有点像。”姬如雪被他的无耻打败了,敬以一肘击。 几人在画谷里找了几天,却寻不到一点十二峒的踪迹。黄沙百里,飞沙走石,荒无人烟。蚩梦看尤川嘴唇干得起皮,就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他:“喝罢。” 尤川抿了一小口就还给她:“你自己多留些。”他跑出来得匆忙,除了兵器和小灰,什么都没带。 李云昭沉吟道:“李淳风所留四句诗,前三句都是指向落花洞是毫无疑问的。可空门倒走十二宫……我实在参详不透。”众人俱都一筹莫展。 热风将一曲乐声送到了他们耳中。尤川识别了出来:“这是……万毒窟祭奠死者时的祭乐。” “呵呵呵……”蚩笠带着他那招牌式的好客笑声出现,连体人、旧部还有万毒窟的精锐,将几人的前后路通通堵上,两旁山崖上各寨的神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随时准备射箭。 侯卿道:“诸位,虽然我很喜欢这种气氛,但不得不说,如今末路已至,都打起精神,活下来罢。” 李云昭听不得这丧气的话,粲然一笑:“末路?说这话为时尚早。”她眼光敏锐,已瞥见对方之中多出了一位黑衣人。 那黑衣人在蚩笠未察觉时就走到了他身后半尺,连体人大惊,挥拳打向他。黑衣人单手拦下,又一掌将连体人一齐击退。连体人只以为自己未尽全力,全身弥漫出黑气,运起毒法就要再上,却被蚩笠喝止。 黑衣人道:“你眼光不错,本事也不弱,刚才我若出手,在不驭蛊的情况下,你死的机会占六成。”他一面说话,一面走向了蚩笠。蚩笠无神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让开了路。 黑衣人道:“你们八人,想死的留下。”他的目光在八人脸上逐一掠过,看到李云昭时微微一怔。 黑衣人走过之处,各路追兵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果然是“李嗣源”带领的通文馆弟子。张子凡差点扑上去拼命,被李云昭拦下:“切莫节外生枝,以后还有机会。”还有,她怎么瞧着这个李嗣源有点……清瘦啊? 李存礼看蚩笠一脸疲色,猜到这黑衣人大有来头,也没有阻拦。大哥虽然令他便宜行事,但冒犯十二峒这种事,如果没有大哥的准许,他不敢放手一搏。何况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想的和李存智一样:最好能不和岐王开战。 李存智拍了拍他:“现在可不是和岐王说话的时候。”能别用大哥的脸做这种柔情似水的表情么?恶心得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存礼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 黑衣人用蛊封住了他们的视线,领着他们走过了很长一段山路。这蛊虫倒也奇特,在李云昭和陆林轩身上居然也能有效。 众人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上千亩成片梯田,纵横密布、鳞次栉比。从流水湍急的河谷,到白云缭绕的山巅,从万木葱茏的林边到石壁崖前,凡有泥土的地方,都开辟了梯田。从山上看下去,像是铺了层层迭迭的绿色绒毯。 好秀丽的山水。陆林轩瞧得入迷,问道:“这里就是十二峒么?” 黑衣人道:“顾名思义,十二峒有十二个峒岭,这片山便是第十一峒。我,就是这第十一峒的峒主。” “真的?”蚩梦从怀里摸出老妈给的令牌给他看,“那你认不认得这个?” “鲜参……”十一峒主有些惊讶,“你们随我进屋说话。” 在梯田上劳动的青壮年男女时不时打量这群客人,议论起他们陌生的服装打扮。有一个姑娘瞧了几眼李云昭,同朋友道:“你看这个漂亮姑娘,像不像之前那位凤翔来的阿郎?”她声音很轻,但李云昭一行人个个内力不错,全都听清楚了。 侯卿良心活蹦乱跳地给李茂贞上眼药:“看来李茂贞还挺受欢迎的,该不会在这里留下什么风流债罢?” 李云昭一抱胸:“他敢?” 十一峒主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转到李云昭面前:“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个家伙长得确实很像。你是他什么人?” 不怪他有此一问。李茂贞和李云昭这对兄妹,外表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若说是妹妹自然合情合理,若说是女儿……按着李茂贞真实年龄来看,也很有可能啊。 李云昭提起兄长总忍不住微笑:“他是我哥哥。” ①我也不知道这段话出自哪里,查的时候有人说是木心写的,但好像不对。 第七十四回不问鬼神问苍生 “哦。”十一峒主幽幽道:“你知道你哥哥都做了什么?十二峒百年来的规定,除了你们这批特例,其他人准入不准出。我好心教他蛊术,他却打伤了我回到中原。”他撩起衣袖,手臂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看到李云昭提防的神情,他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找你寻仇。” 李云昭随口恭维:“峒主雅量。” 众人来到十一峒主的木屋坐定。十一峒主像是盘核桃似的盘着那枚令牌,“鲜参背叛了十二峒,按照规矩早已被放逐了。” 鲜参就是蚩梦的母亲。尤川看着蚩梦脸上忧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峒内往事与你们无关,鲜参为何让你们来十二峒也与我们无关。你们只需知道,无论你们是谁,峒内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峒助你们救人。但看在这龙泉剑的份上,你们可在此咱避风头。过几日,我会亲自送你们出去。” 蚩梦还想追问母亲的往事,但被十一峒主打断了:“各位就请在这休息,有事请到东侧最高的山上找我。”他右臂向后一挥,桌上的令牌就飞入他的掌中,“信已带到,留之无用,且行且惜,且走且悟。” 李星云抱拳道:“十一峒主且慢!十二峒内,除了峒主可还有主人?能否让我们拜见?” 十一峒主一声嗤笑:“抱歉,你们……没资格。” 他走后,蚩梦泄愤似的胡吃海塞,怒气冲冲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拿走我的东西也不还我,到底想要我们咋个办嘛!” 陆林轩道:“要不我们以理服人?告诉他们苗疆将有大难,如今真的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张子凡理性地提出反对:“恐怕不易。避世是十二峒定死的规矩,仅凭我们三言两语如何能说动他们?” 李星云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李淳风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我会七星诀,又有龙泉剑,可以扮成他的后人和他们说:你们不用再避世了,帮我们救人!” 众人无语凝噎。李云昭道:“……李淳风终身未婚,没有子嗣。你这个谎言破绽太大,能骗得过谁?况且李淳风青年白发,又是道士,真要扮他后人……子凡更像。” 李星云尴尬微笑:“哈哈哈,这么说也不太行哈。” “绑了他。”姬如雪突兀道。 “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如雪平静道:“意思很简单。今晚直接把那个十一峒主绑了带回来,再做打算。” “好法子,我喜欢。”侯卿从榻上坐起身,一个一个数点过来,“一、二、三……八。八对一,优势在我。” 尤川秉性纯良:“可是他今天救了我们,于情于理,不该这么对他。” 姬如雪理直气壮道:“所以这个时候我们既不讲情也不讲理。如今已是死局,但蛊王非救不可。李嗣源和巫王的阴谋会对这天下有多大的影响更是未知,我们唯有这一条路。既然有求,就不要想着有理。横竖都是错,倘若成功,我会担下所有责任。”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跟十二峒的人站在一起,进而见到他们的首领,否则我们重返万毒窟,凶多吉少。当前局势,唯有放手一搏。失败,鱼死网破;若成,一片坦途。” 她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热血沸腾。李星云看向她的目光亮得惊人:“雪儿……你们,怎么看?” 张子凡和陆林轩不肯落后,踊跃上前。蚩梦的母亲被十二峒定为叛徒,她的心里早憋着一肚子火,就等着给十二峒使坏。尤川对蚩笠的本领最为了解,那十一峒主有把握击杀蚩笠,他们联手也有把握击杀蚩笠,换算一下他们联手至少不逊色于十一峒主。 所有人一齐看向没有表态的最高战力。李云昭撑着额头微笑:“都看我做什么?我既然来了,就是你们最大的倚仗。你们尽管去挑战,若是不成,我自然会出手相助。”她的手掌轻轻覆在姬如雪的手背上,“我们同你共担罪责,不需要你一个人背负。” 岐王的承诺,总能让人安心。众人精神大振,饱餐一顿,摩拳擦掌等着入夜后动手。 众人埋伏在山顶小屋之外,等着尤川布置好毒阵回来。这毒阵一布置好,就算那峒主异常厉害,一炷香的时间内也无法驭蛊。侯卿欣赏了下这山巅夜景和充满自然气息的小屋:“这个峒主不错,有点儿品位。” 尤川布置好毒阵,遥遥朝他们比了个手势。李星云整理了下衣服,上前叩门,将十一峒主引到屋外来。他客客气气道:“今日有个问题,要请教峒主。驭蛊和武功,你更擅长哪一样?这个问题,总该不涉及你们十二峒的秘密罢?” 十一峒主面无表情:“不涉及。巫蛊两术皆源于十二峒,就我而言,驭蛊要比武功强得多。” 李星云咧嘴一笑,急速后撤:“那就好。如果你武功也很好,我怕拿不下你啊。” 十一峒主知道不妙,一听风声飒飒就伸出两指夹住了尤川掷来的羽毛镖。姬如雪等人一拥而上,十一峒主想要唤蛊,却见脚下血光大阵一闪,他的咒语念完并无作用。“不错,准备得很充分。”他痛快地放弃驭蛊,用拳脚招呼他们。 虽然他自称武功比驭蛊之术差远了,但在六人联手夹击下丝毫不落下风。看来若非李云昭和侯卿加入战局,还真难以拿下他。百忙之中,他还有余裕还手,将尤川的羽毛镖接下,掷向侯卿。 侯卿偏头闪过,一掌击出。十一峒主脸上黑气一闪而过,也伸出一掌,与侯卿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身子都飘开几步。 十一峒主笑道:“你们武功不弱,我很欣赏,只可惜……”蹑在他身后的李星云举起龙泉剑鞘一顿猛抡,专对着他的百会穴下手,两三下就把他拍晕了过去。 李云昭竖起大拇指。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绑起来,像挑小猪似的将两手两脚朝天的十一峒主放在扁担上,准备趁着夜色溜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别人发现……发现。”李星云呆滞地看向四周。 峒民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热热闹闹围在他们身边,对被他们打晕绑起来的峒主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拊掌大声叫好。不知何时挣脱了捆绑的十一峒主把李星云夹在胳膊下,和峒民们亲切交流:“哈哈哈,我演得可还好?” 你们……演我啊。李星云听到自己小心脏开裂的声音。 李云昭也绷不住,嘴角一抽。 “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人了,所以想和你们玩。实在不好意思。” “你一直在跟我们演戏?” “是。” “那你说不帮我们救人,也是在演戏?” 十一峒主笑笑,没有回答蚩梦的这句问题,“几位,请跟我来罢。” 他将众人带到了屋后的悬崖边,一手挟持着李星云肩膀不放,“虽然你们勇气可嘉,但你们可知对峒主出手的后果?” “至少我知道,我哥哥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中原的。你们的规矩,似乎没有那么森严嘛。”李云昭听他口气不善,打断了他的恐吓。 “呵呵呵……”十一峒主转身面向李云昭,似乎想和她说话,却猛然飞起了一脚,将李星云踢下了悬崖。李星云猝不及防,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众人惊慌失措之余不禁毛骨悚然。趁着李云昭一怔之时,十一峒主如法炮制,将姬如雪等人也踢了下去,只余李云昭与侯卿两人。 “你!” 这一下变生不测,李云昭不防他脾气如此乖张,竟没来得及阻止,心中愤怒羞惭,难以比拟。她一跃而起,迅疾如风,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这两处要穴一旦拿实,再难动弹。 “哎……”侯卿仿佛是想阻止她。 十一峒主感觉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狠狠拿捏,全身竟使不出半点劲力。李云昭怒道:“你也给我下去!”两手一送,十一峒主身不由己地滚下了悬崖。她拍了拍手掌:“你刚刚想说什么?” 侯卿不敢触怒她,乖巧道:“……我觉得你干得漂亮。” 李云昭淡定道:“他刚刚摔下去没有发出惨叫,应该是知道摔不死人的。按照一些传统来看,他们可能会遇上什么隐世高人的洞府或者绝世高手的坟冢,然后习得绝世神功,走上人生巅峰。”她知道小伙伴们死不了,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侯卿:你说的,可都是我的词啊! 李云昭望了望黑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深谷,道:“我也要跳下去看看。你来么?” “嗯。”侯卿一点也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搞得好像手拉手跳崖殉情……李云昭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没有甩脱他的手掌。侯卿……人冷冷清清,掌心却是温热的。 李云昭醒来后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更想将十一峒主打一顿了。但她余光看见十一峒主四仰八叉躺在不远处,高高肿起的腮帮子一呼一吸间像是青蛙吐泡泡,十分滑稽,也不知是撞上了哪里。 她微微活动了下筋骨,发觉并没有骨折骨裂,松了一口气,再抬头和一张大脸面面相觑。她条件反射般一巴掌呼了上去。 那白发白须的小老头敏捷地一躲,拍了拍胸口道:“小丫头凶得很啊!” 李云昭打完就知道不对,连忙道歉:“晚辈无礼,还请前辈见谅。” 那小老头倒是大度,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小丫头武功可以呀,跳下来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虽然你们落地前都贯神凝气,用内力护住周身,伤得都不算重,但像你这样几乎毫发未伤,实在不易。”说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过来查看了李云昭还有昏迷着的一众人的状况,换了药后没有离开,反而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自言自语:“我记得是放在了这儿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嘿,在这!” “前辈,你在做什么?” 小老头转身露出一个笑脸:“来都来了,我想给那个姓李的小子,还有其他人都准备点小礼物。” 那您还挺热情好客。李云昭指了指自己,期待道:“有我的么?” 小老头听了这话放下手头的竹简,坐到她面前,嬉皮笑脸道:“有的有的。我要传你的秘籍,叫作……兵神怪坛。” 李云昭愕然一瞬,断然拒绝:“我不要。” “小丫头,你恐怕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说不要?”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不要。” “这偌大天下,我……并不起眼。我本该是历史风沙下被掩盖光芒的芸芸众生,是万古激流长河入海时的一颗砂砾,可我今日既然做了岐王,便要对得起这万里山河、百万子民。我不能像桓温那样,若非流芳百世,亦可遗臭万年。我的手可以执笔作画,可以提枪上阵,却不可以将灾祸加诸无辜百姓。”她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掌。 她流着杀伐果断的铁血,骨子里却透出光风霁月的气性来。没有人能压弯她的脊梁,要她向这尔虞我诈、暗潮汹涌的世道屈服。 小老头凝神注视她片刻,仰天大笑,即便如此,屋里几个昏迷的伤号还是没醒。“好,这兵神怪坛我不会传授给你。你啊……不愧是那一位看中的人。”他说了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 李云昭冷静道:“过奖。只是刚才您说‘姓李的小子’,恐怕说的是李星云罢?您是如何认出来的?是他背着的龙泉剑?还是……他的相貌瞧着很熟悉?有人告诉过我,十二峒中排行第二的那位峒主,名唤李偘,乃懿宗之子,昭宗兄长,您……识得他么?”她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眼前这人就是李偘。她从怀里取出阿姐交给她的书信,“晋阳公主托我把信交给您。” 听到那一位不能直呼姓名的人物,李偘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狸猫,猛地跳开,胡子头发吓得根根竖立,脸上仿佛带了一层痛苦面具。 李云昭心想:……不至于罢?阿姐很温柔啊。 李偘做好了心理建设,颤颤巍巍地接过信,一目十行,眉头越皱越紧:“这……恐怕难办,但只要不是抓我回去干活,一切好说。我会尽力一试。” 他拿出一副更为慈祥的笑脸,脸上每一个皱纹都荡漾着阳光般的灿烂,“既然你不要兵神怪坛,那老哥哥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来,老哥哥这里的东西你都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 李云昭拿起他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竹简:“这个《气经》,我可以学么?” 他耐心解释:“不行,这是为李星云准备的。他身具天罡诀和七星诀两大神功,却始终没法融会贯通。归根究底,一方面是他火候不到,一方面则是这两大神功都包含内力心法,不算相互悖逆,却也难以相容。《气经》可以帮助他将两股内息疏导合流,发掘出他本该拥有的功力。而你的武学神妙繁多尤甚于他,但内力却始终以幻音诀为基础,再加上那一位曾经亲自为你疏通经脉,引导内力,这《气经》对你就如同鸡肋了。这么一想,能送给你的功法不多呀……有了!从山崖上跳下来时,那个拉着你手的白毛小子,是你情郎么?嘿,我这有一套双修的功法,挺适合你们的!” 李云昭面上微红,吞吞吐吐道:“这……他……” 第七十五回输赢成败尽人事 李偘像是路边拉着老头老太推销养生药物的小贩,热情洋溢滔滔不绝:“这双修功法妙用无穷啊。不管男女所修心法是否相近,功力是否相若,只要心意相通,阴阳相合,便可在极乐之时提高修为,延年益寿,更甚者还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 “多谢,我们收下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侯卿按着脑袋慢慢坐起。他武功比李云昭小逊一筹,此刻胸口气血翻涌,极不好受,偏偏又不能见血,只得强行按压。 李偘欣喜道:“还是你有眼光!让我想想……”他又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可不能让那一位觉得我亏待了你。小丫头,这是千年火灵芝,也送给你了!” 这下李云昭真是觉得受宠若惊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时连阿姐都颇为惦记,他眼睛都不眨就送了出来。“晚辈……却之不恭。” 在李偘爽朗大笑中,十一峒主终于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笑眯眯的李云昭,当即愤怒地跳了起来:“我特么和你们姓李的有仇么?!一个个都和我过不去!” 李云昭满脸无辜。李偘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让本就有些伤势的十一峒主雪上加霜,“兄弟啊,听老哥哥一句劝,这事就过去罢。你吃下去的是委屈,但你喂大的是格局呀!反正你也打不过她,是不是?” 十一峒主气愤得手舞足蹈:“你也姓李!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我打不过她?那是她背后偷袭!让开,我要和她再打一场!”他武功虽较李云昭稍弱,但也绝无一招落败的道理,只因当时他连踢六人,心下得意,全无顾及自身,不防李云昭骤然出手。 李偘不由分说把他拖走:“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走走走,我带你去疗伤,别在这里吵到小家伙们。” 李云昭向侯卿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收下?”我知道你爱武成痴,但这个双修功法……你拿了恐怕也没用呐。 侯卿就在床上打坐:“我若不要,他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不利于我静心养伤,这是其一。其二……你要听么?”他突然抬眼看向她,眼神直勾勾的。 李云昭眼皮一跳,从床上滑下来:“……我出去走走。你既然说要静养,那我就不打扰了。” 对侯卿的心思她自能感知一二,她心里也并非波澜不兴。只是……她怎么忍心呢?即便不与她相恋相偕,存勖和兄长也是要在人心鬼蜮、万恶如洪中闯荡的人物,他们天生就难以清静,注定活跃于朝堂之上,而侯卿和他们是不同的。 明月孤高才得以洁净,秋水清明才得以澄澈,她如何忍心让世外仙沦落为局中人? 两日之后,在李云昭运功消化火灵芝药力时,李星云、姬如雪等人都逐渐醒来。李偘乐此不疲地“骚扰”他们,死乞白赖地要传他们功夫。 李云昭一出关就看见蚩梦玩命地在前面跑,大喊着“救命啊,老哥哥你不要追我”,李偘锲而不舍地在后头追:“你跑什么!”两人一溜烟狂奔得无影无踪。她满头黑线,再想想李星云,不由得怀疑李唐皇族是不是都是这样逗比……诙谐的性格,阿姐才是那个例外。 她四下走走,瞧瞧大家都在做什么。 雪儿平日里勤奋刻苦,今儿个日上三竿,居然在房里睡觉,李云昭戳了戳她脸上趴着的大蜗牛,大感奇怪。姬如雪感官敏锐,一戳之下就醒了过来,“女帝。” “这是什么东西?”李云昭继续戳呀戳,觉得手感还挺好。 “那位前辈给的。他说我睡梦时心悸惊醒,绞痛不宁,是之前巫蛊术留下的后遗症,让我拿着这个祛除旧患。” “那你觉得好些了么?” “确实有效。” “那很好。”李云昭叹道:“只是雪儿,你一向自强,但也别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旧伤难愈,你为何不同我说,不同李星云说?难道是觉得我们不会尽心救治你么?”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姬如雪低声道。 在八人之中,女帝与侯卿武功自不必赘言,李星云、张子凡和尤川在同龄人中难有敌手,蚩梦和陆林轩武功上略逊一筹,但她们一个掌握精妙蛊术,一个怀藏金蚕,综合战力相当可观。她比这些伙伴并无优势,便只好尽量不拖他们后腿。 李云昭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大是怜惜:雪儿同李星云相识这许多日子,李星云倒是机运奇佳,屡屡突破,可雪儿身上的武功还是从幻音坊学来的那几路剑法与些许拳脚。也罢也罢,她幻音坊的弟子,自然由她来教。 她携起姬如雪的手,“李星云出关还需五日,这五日之内,我教你些精妙剑法。他若在你面前洋洋自得,你也好杀杀他的威风。”姬如雪与她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又兼对她毫不设防,被她一拉就懵懵懂懂出门了。 李云昭得李明达教授,学识渊博,于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几乎都了然于胸。当今之世,除却七星诀、离歌诀这等不传之秘,当推南诏段氏①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六脉神剑本也不示与外人,但天宝战乱时,李明达远赴南疆,顺带自段氏先祖段俭魏处获得六脉神剑诀窍。只是这剑法纯系以内力使无形剑气,一个人武学不论如何高明,但以一人内力同时运使六脉剑气,实在困难,便是李云昭她自己,服用火灵芝之前也未能六脉齐出,圆转如意。雪儿虽也服用过火灵芝,内力大有精进,但想要学习这一门神功,还是不成。 六脉神剑以下,有天山派的天山剑法与红拂女传下的玄女剑法齐名。李云昭沉思片刻,将玄女剑法一式式演示出来。 只见她飘身进退,潇洒自如,招招连绵不绝,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但剑招凌厉,而且丰神脱俗,姿式娴雅,瞧来美极丽绝,真如陆士衡诗中所言:“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 姬如雪瞧得心旷神怡,目眩神迷之余不忘凝神看招。这玄女剑法虽说只有三十六式,但变幻奥妙,以巧借力,以奇制胜,却不是顷刻间能参透的。好在姬如雪记性颇佳,李云昭只演示了三遍,她便能完全记住。李云昭再详细解说内息流传之法,两人演招拆招,不觉日色渐昏。 李云昭收剑笑道:“今天也不早啦,你先回去休息罢,明日我们继续。” 姬如雪嘴上应“是”,等李云昭走后又提剑演练。 月上柳梢,李偘和张子凡还在对弈。若说对弈也不恰当,李偘在打盹,张子凡冥思苦想,良久之后轻轻一笑,没有落子,站起来一揖。坐在一旁迷迷糊糊的陆林轩突然惊醒:“啊,子凡,你下完了么?” 李偘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收手了?不想赢我一盘?” 张子凡道:“这盘上生生息息,皆看执棋者一念,固若金汤尚可破,此消彼长亦是常态,盘行至此,无材。若强行开劫,只会露出自身破绽陷入败局。倒不如共生共息,应民所愿。” 李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错,你很不错。有你在,以后的路他应该可以无忧了。只是,我许诺传你的一门功夫就不能作数了,你毕竟没有赢棋。” 陆林轩看上去有些失望:“子凡,要不你再试试?这位前辈教我的功夫真的很厉害,我驱使金蚕蛊在经脉中游走,内力真的增进了不少!” 张子凡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偘突然高声道:“丫头,你要来试试么?” 李云昭从树梢跃下,笑道:“多谢前辈好意,但我从前辈这获得的好处已然够多,实在不好意思。” 李偘道:“非也非也。论武学,我岂敢在那一位的高徒面前班门弄斧?我要教的不是你,而是他。”他指了指张子凡,“我原也没指定下棋之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赢棋,我都可以传授他功夫。毕竟只他一个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岂不是太可怜了?” 陆林轩眼睛一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云昭落座。李云昭心想张子凡对自己一向恭敬,又颇有智谋,同仇敌忾,为他取些好处也是应当的,这送上门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但有件事先问清楚:“您该不会教他用棋盘砸人罢?”这棋盘好像是镔铁所铸,结实。 李偘气得吹胡子:“我又不是汉景帝!算了,不卖关子了。小子,你学过五雷天心诀,又学过至圣乾坤功,这两门功法本可以相互印证,融会贯通,但我瞧你的情况差得远了。我虽没练过这两门功夫,但天下武学练至极致,无不殊途同归。我这有一套道门吐纳法,你可以依法打坐,自查两门功夫的共通之处。” 这确实是张子凡正需要的。李云昭不觉点了点头。 李偘将棋盘上自己与张子凡所下各十余子捡起,放回棋盒,棋盘上复原回原来阵势。李云昭拈起一枚白子,沉吟良久,迟迟未落。 这一局原是“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似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这一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陆林轩于此道所知有限,然而子凡下棋时前头几子思索极快,怎么昭姐姐上来便这般艰难? 这局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自诞生时多有自认棋力高超者来挑战,但尽数落败。有人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有人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 李云昭第一子落在西北空处,不去管自己被围住的一大片白棋的死活。黑棋至多再下两三子就能将这一块吃掉,但到底留有一气,苦苦挣扎还有一线生机。此前棋者不肯放弃,是以一开始全力救助这一块白棋。但李云昭竟不在意这多达数十子得失,反从西北角进攻。 李偘一怔之下,凝思半晌才下一子。然而李云昭不顾念一时的胜负死活,妙着连出,白棋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两人你来我往,反倒是李偘落子之时越来越慢,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李偘知这棋局已破,笑道:“好好好!岐王竟能以西北一隅起家,入主中原,实在难得,可喜可贺。”他这时才说出这局棋的来历。 当年李淳风暗访十二峒,教他们遁世避祸,受到当时的诸位峒主敬重,被挽留在此盘桓了数日。峒主中有一位棋艺颇精,李淳风便布下此局给他琢磨,不成想那位峒主至死都解不开这道难题。那位峒主抱憾而终,临死前索性将棋局公布出来,盼望着有后世英才能破解此局。李偘瞧张子凡言行与李淳风的天道颇为相合,便摆出这一局想看看他能否应对,没成想反倒是李云昭破解了此局。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原来应是如此么? 李偘了却前人一桩夙愿,心上一轻,朝张子凡招了招手,“来,我传你功法。” 张子凡先是朝着李云昭深深一揖,然后转向李偘一揖:“多谢二位前辈。”这才跟着李偘坐定。 ①就是金庸小说中的大理段氏,但这会儿大理还没建国,所以依然是南诏。 下棋的部分参照了《天龙八部》,毕竟我对围棋一窍不通,只认识战鹰。 _(|3」∠)_晕……我到底在写啥啊。 第七十六回争遣蚩尤作五兵 x yu shuwu 7.c 年轻人们各自学艺练武,过得充实,唯有尤川格格不入。李偘本来答应要传他一门暗器功夫,可是在瞧了他几眼后留了句“你不是我要帮的人”,就背着手离开了。尤川一头雾水,也不好窥探各人习武,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还有侯卿和十一峒主两个闲人拉他过来喝酒闲聊。 十一峒主也看出了尤川身上的异样,但没有说出来,只是给他递来一袋酒:“那个苗疆口音的阿娅,是你的心上人罢?” 尤川年轻脸薄,呛了一大口酒:“咳咳咳……前辈,你怎么知道的?”很明显么? 十一峒主笑道:“害羞什么?难道我没有年轻过?” 侯卿懒洋洋道:“想要做我师公,畏首畏尾怎么行。落花洞中,我都暗示过你了。有情无情,你都得让她明白,不然她一心扑在李星云身上,怎么会记得你呢?”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 yuz haiwu.on e 他和十一峒主相视一笑。二人一见如故,相遇恨晚,均觉对方十分有品。唯一不一致的意见是对李云昭的,十一峒主为好朋友看上了这么一个凶悍女人而大惑不解。 尤川沉默了一下,问道:“请问二位前辈与尊夫人关系如何?” 二人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他们目前都是光棍。 尤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息这两人五十步笑百步,还是叹息自己。他按了按胸膛,总觉得心口有一股莫名的滞气迟迟不消。 五日时光倏然而过。蚩梦吹起了李偘教给她的曲子,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吹完她吐了吐舌头,瞄了眼李偘后小声问大伙:“咋个样?是不是一股你们中原的调调?我不怎么喜欢。” 李云昭微笑道:“听着欢悦,我觉得很好呀。” 蚩梦立马改口:“既然大姐姐喜欢,那我也喜欢罢。”她凑到姬如雪面前,“小姐姐,他可有教你什么呀?” 姬如雪取出大蜗牛:“他给了我这个。” 蚩梦两眼放光,戳了戳大蜗牛厚实的壳,“哇哦,看上去好好吃啊!” 李云昭转身看向李星云闭关的山洞,李偘睁开了眼睛。如今李星云功力大增,脚步声极轻,却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李星云抬手止住了跑上来询问他情况的师妹与蚩梦,对着李偘双膝下跪:“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李偘慈祥地道:“两个白毛小子,打他。” 蚩梦跳出来抱不平:“喂,你要干什么?” 李偘道:“叫你们打就打,别这么多废话。” 张子凡和尤川对视一眼,先礼后兵:“得罪了。”同时出掌。李星云人未站起,一个后翻躲了开去,两三招间竟把二人一同甩了出去。虽说两人都未使出真功夫,但也的确不可思议。张子凡一转念间,使出五雷天心诀来:“再来!”尤川也打起精神,不再想什么二打一胜之不武的问题。 张子凡运功出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在李星云看来却像风拂叶落那么长。他轻松捕捉到张子凡的拳路,抢先上前攻个措手不及,体内真气流转,右掌挥出,迎拒推送,将对方掌力尽行化去,然后左掌接住了尤川一腿,掌力吞吐间将他震了出去。 如此轻而易举连胜二人,连李星云自己都大为震惊,“我动作怎么这么快?”更不必说对他从前功夫知根知底的伙伴们。 “白毛小子,感觉如何呀?”李偘有点得意地问道。 尤川诚实道:“我若使出全力,应该也走不过五十招。”他心底微有酸涩:如此天资,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张子凡也道:“这内力,甘拜下风。”他心头火热了起来,知李星云能有如此造化,是仰仗眼前这位神秘高人。高人给自己的心法也必然不凡,自己一定要抽时间琢磨透彻。 李偘笑道:“我这套气经将你体内天罡诀内力和七星诀内力合流,使你的内力更加浑厚,意动到行动的反应时间自然越来越快。小子,你天资聪颖,机运奇佳,同时掌握多门绝学,虽根基尚浅,但有这气经给你打底,前途不可限量啊。”他打了个响指,“来罢,你们不是要报仇么?人我给你们带到了。” 十一峒主直接一脚踢了过来, “休想让我去帮你们救人。” 李云昭拂袖一挥,将众人驱退几步,避开了这一踢。她不欲参战,退开十几丈观战。 “抱歉,那晚辈只好请峒主想一想了。”李星云拔出龙泉剑,义正词严。 此时尤川并没有布下毒阵埋伏,十一峒主能发挥出的实力比上回只高不低,众人更加谨慎。姬如雪等五人齐上,反倒被他震开。李星云内力收放自如,趁五人退后的空隙冲上前来,一剑指向十一峒主的鼻尖。十一峒主道:“有点意思,不过……”李星云手腕一抖,一股浑厚内力擦过他的身畔,激起烟尘无数。 “这回你的人还会出来鼓掌么?”李星云道。这是那位大爷的地盘,总该不会有十一峒主的人冒出来破坏气氛了罢? “好好好!”一个有几分面熟的青年男子鼓着掌走近,看清李星云的面貌后欣喜道:“殿下!” “你是……圣童!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李星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圣童腼腆地看着围上来的众人,“我本来该有三十多了,只是因为沉睡才没有长大,我现在才长到二十多的样子。看殿下的情况,是寻到了龙泉宝藏么?那可太好了,没有完成任务,我心里一直很担心。”也许是回到了家乡,他的话多了起来,整个人开朗许多,“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假殿下不是坏人,是他派人送我回家的。他……还好么?” 李星云想到无名兄长,愧疚多于喜悦,点了点头。 圣童和他们聊得开心,差点忘了自己的使命,“二叔,十一哥……老叔说先人遗命已然完成,我们不可与外人多加接触,该送客了。” 李偘拍了拍李星云肩膀,凝视了他片刻,“孩子,能看到你,大爷很开心。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这样慈爱的目光不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前辈该有的。李星云心念一动,问道:“您……到底是谁?” 李偘哈哈大笑,不再留恋,飘然远去,“傻小子,你已经问了三次了!我是你大爷,还能有假?”十一峒主跟在他身后,挥手作别:“你们的功夫足够去救人了,用不上我。” 倒是来传信的圣童依依不舍,频频回望。蜀地一行时他虽然受制于蚩笠,但也分得清好坏善恶,知道自己这一行都是良善人……那个也有十二峒纹身的男人除外。李偘瞥了他一眼,想到晋阳殿下的来信,有心拉拢他:“你若是真想帮他们的忙,就帮我一起劝说大峒主,破例救人。” 众人踌躇满志,就要赶回万毒窟解救蚩离。不曾想异变陡生,尤川突然神色大变,急以独门手法封住穴道,却迟了一步。他不由自主跃上山崖,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李云昭一怔之下喊道:“跟着他!” 蚩梦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肯定又是毒王八搞鬼!他在尤川哥身下种了巫术!”难怪当时白胡子老头说他有未了的事……她也没有仔细想过。 他们一路苦追尤川踪迹,一直追到了苗中,离万毒窟所在已然不远。几人向当地寨民问清了尤川去向便要继续赶路,却见蚩梦盯着一根木头柱子发愣。 明日酉时,诛蚩离。 李云昭撕下这张告示揉成一团,掌力一吐,片片飞散。她果断道:“还有时间。蚩梦,告诉我们万毒窟的刑场在哪里。” 蚩梦低下头,两肩颤抖不休。过了半柱香,她按捺下焦躁愤怒的心情,眼圈泛红着抬起头,坚定道:“我带你们去。” 听到辘轳而来的囚车声音,打坐调息的李云昭起身,冷冷道:“把蛊王留下,你们可以走。” 连体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阴阳怪气的笑声中把关着蚩离的囚笼朝李云昭这边踢来。李云昭服用火灵芝后,内力更加精进,脚下一步不让,一掌伸进囚笼里护住蚩离后心,一掌拍在囚笼上抵消连体人的掌力。只听砰的一声,结实的囚笼在两股大力对冲下散架,折断的木头都朝连体人飞去。李云昭托着蚩离慢慢放下。蚩梦喊了一声“老爸”,跑到父亲身边,看父亲软软地瘫倒在地,着急忙慌地去探他的鼻息,感觉还有呼吸才放心了一点,泪水夺眶而出。 连体人与旧部带着部下一道冲进刑场,李云昭退在一旁,和侯卿一样警惕地看向头顶。周围石壁向上弯曲延伸,自然地形成一个空心圆,叫人觉得压抑,使洒下的天光也显得无比阴鸷。 众人这几日来武功均有长进,李星云更是能够凭一人之力单挑连体人。他心里说了句“对不住了”,硬生生将连体人相连的手臂扯了下来。连体人躺在地上大声呻吟,眼珠暴凸。 旧部那边也讨不得便宜,背起连体人就跑。李星云还想追上去,被他们放下的石壁拦住了路。龙泉剑深入石壁半尺,却未洞穿。张子凡道:“这里石壁很厚,我们打不开,得另寻出路。” 李星云多用了点力气才收回剑,“岐王,你轻功最好,麻烦你先带着蛊王从上面出去。” 李云昭道:“可以,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再想办法。” 蚩梦同蚩离父女情深,一打完架就迫不及待跑回父亲身边。但见面前一暗,头顶不知掉了什么东西下来,姬如雪手一伸,将蚩梦拉回护在怀里。李云昭在她二人肩头一拉,让她们退至自己身后。 坛子碎裂后钻出一只似人似兽的东西,也不说话,咆哮着扑了上来。李云昭正想上前,却被侯卿抢了先。他一掌迎向那怪物,略一相抵后互相退开几步。“看来蚩笠搞的小秘密就是它了,等了这么久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云昭看他手掌微微颤抖,知道他应付起来也相当吃力,一振袖挡在众人身前:“我来试试,你们别动。若我不成,再一起上。” 她往日与人动手,决不肯自堕身份,倚多为胜,但对面的确实强悍,也不算是人,底线可以灵活变通一下。 这大概就是兵神怪坛了。阿姐曾同她简单描述过,但交过手方知真正的厉害。 李星云却似认出了这怪物:“怎么是他?” 李云昭双目紧盯前方,随口问道:“你们认识?” 姬如雪也认了出来:“他是苗疆一寨之主,本是蛊王的朋友,现在投了蚩笠。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怪物扑了过来,挥掌横扫。李云昭一拳击向他的太阳穴,若是常人这一掌受实了,怎么说都得落得个脑浆迸裂的惨状,可那怪物浑然无事,反倒将李云昭的手震得生疼。怪物只觉眼前微微一晕,嘶吼着举起铁锤大小的拳头,拳风所及,泥土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声势骇人。 李云昭掌力变幻莫测,忽强忽弱,忽吞忽吐,教怪物的巨力像是落入一团棉花一样使不上力,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乘隙反扑,越斗越是挥洒自如。只是那怪物中了她多少掌都安然无恙,动作也未有丝毫迟缓,竟似不知道疼痛。 李星云在旁观斗,惊佩无已:唉……大爷说我有天赋有机缘,我看岐王才是真的可怕呢!那怪物的速度十足惊人,她竟能比它更快。 李云昭胆色甚豪,如此危急时刻也不拔剑施展练得纯熟的离歌诀,反倒使出六脉神剑来。她服用火灵芝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内力充沛至极,手指点出,内力登时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须知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迅速,总有数尺的距离,若以指头推动无形剑气,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极尽方便。莫说那怪物神智已失,便是头脑清醒又如何闪避?它身上连中数剑,饶是皮糙肉厚,也痛得嘶吼起来。 李云昭一时之间找不出他的命门,索性将无形剑气向上一挑,向怪物的眼睛点去。那怪物眼前陡然间一片漆黑,双掌乱拍,李云昭飘出数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侯卿一点头。 侯卿站在石壁旁,重重敲了敲石壁,然后闪身躲开。那怪物只能听声辨位,当即朝石壁扑来。如震天一声雷响,那石壁竟被怪物撞出了个大洞。李星云大喊一声:“嘿,我在这呢!”他背起蚩离,躲开怪物的盲打,冲向缺口。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冲向缺口。 等众人都跑出刑场后,李云昭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袖子卷起撞开的大石块,重新堵住缺口。 第七十七回愿逐月华流照君 李星云医术十分高明,但对蚩离中的巫蛊术全无办法,只好负着他一边跑路一边让蚩梦和他聊天,让他保持意识。蚩离无力地垂着头,艰难地伸出他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扣在李星云肩膀上,“七日……还有七日,兵神怪坛就要现世了。” 蚩梦哽咽着轻拍父亲后背为他顺气。张子凡惊呼一声:“刚刚那个坛子里的,就是李淳风前辈提到的兵神怪坛?”陆林轩急切道:“难道这就是巫王和李嗣源的阴谋?” 李星云安慰道:“您放心,那怪物已经被岐王戳瞎了双眼,构不成威胁了。”蚩离哀叹道,“没有那么简单……很多,还有很多。也许藏在整个苗疆。” 众人之中,李云昭最清楚兵神怪坛的可怕之处。若是复制出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怪物来,那便不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挡的。她的身体微微战栗,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无止无休的混乱与硝烟,百姓像不值钱的杂草,在烧遍九州的烈火中化为黄土。 侯卿站在她身后,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但最后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们还有时间。” 死溪林中,众人静静地等待着蚩离泡完药浴。鲜参蹲在秋千上,时不时偷看着埋着头的女儿,忍不住和她说说话,“你……饿么?” 蚩梦摇摇头。鲜参不意外女儿有这样疏离的反应,但还是有些尴尬,藏满污垢的长指甲挠了挠自己的脸。蚩梦的口吻很平静:“老爸会没事的,对么?” 我不晓得。鲜参不敢说出这个不确定的答案。 蚩梦慢慢走到她面前,摘下飘落在她头顶的绿叶,撩起她过长的杂乱的头发,用衣袖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脏污。因为女儿的触碰、亲近,鲜参的身体颤栗起来。 她的脸逐渐变得干干净净,虽然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灵动秀美,与蚩梦极为相似。李星云脑中灵光一现:当时他们在蜀地寻找圣童时,那曼达拉花中的石像……原来就是她。 蚩梦低下头,和母亲额头贴着额头。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妖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善解人意。她柔声安慰母亲:“他会没事的。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呀。” 也许蚩离真的听到了妻女的祈祷,在鲜参母女的满怀期待中,他大踏步走了过来。他本来瘦骨嶙峋的躯体重新健壮结实起来,缩成一团的身体张开,看着高大魁梧,和那个奄奄一息的骷髅老头有天壤之别。蚩梦一个飞扑撞入他的怀里,方才安慰母亲的稳重一扫而空,哇哇大哭道:“老爸!” 蚩笠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别哭啦,我回来啦。”蚩梦不放心地拉过他的手掌,看还有没有伤口留下。 蚩笠更为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现在距离我回来,过了多久了?”蚩梦擦着眼泪道:“已经过了两天了。” “还有五日,看来还有时间。”他目光向女儿身后的同伴们扫去,面容都很年轻好看,但都不认得,唯一认得的是侯卿,“侯老弟?你为何在此?”他们的交情应该还没好到拼死相救的份上罢? 侯卿行礼道:“师爷,往后叫我徒孙便可。” 蚩离:?侯老弟这是童心未泯,在玩过家家么? 众人围拢过来,有些惊奇地望向这位被蚩梦天天念叨的蛊王蚩离。作为蚩笠的亲弟弟,两兄弟长相瞧不出有太多相似之处,蚩笠相貌丑陋苍老,而蚩离瞧着不过中年样貌,仪表堂堂。 姬如雪难得起了好奇心:“你是巫王的弟弟,年岁相差又不大,怎么看着比他年轻了许多?” 蚩离道:“非是我年轻,是他天天和巫术打交道,看着比真实年龄衰老许多。”他话音未落,就被妻子一巴掌扇进了土里。鲜参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土里压了压,怒气冲冲道:“蚩离!早晓得你这样没用,我当初就不该把姑娘送到万毒窟去,看看她跟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居然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中原流浪?” 蚩离挣扎着抬起头辩解:“我让她去中原,是为了让她远离万毒窟的……”鲜参又是一把按倒了他,“我不听!我告诉你啊蚩离,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家暴”,一旁的年轻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李星云喃喃道:“这么一比较,我觉得雪儿真是……太温柔了。” 李云昭十分羡慕鲜参压倒性的武力,她武功要是早到这个境界,朱雀门前就直接能把哥哥打晕抗走,哪里有后面弯弯绕绕这么多事。 蚩离费了老大劲才把自己从土堆里拔出来,也有些气愤:“婆娘,这么多年不见,你不仅出口伤人,你还出手打人,你……变了。” 鲜参呵呵一笑:“说得轻巧,你在这个破林子里呆上十多年试试?看看你会不会变!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蚩梦站在父母中间,同时抱住了他们。这对夫妇的舌头突然像打结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着回抱住了女儿。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圆。 众人聚起一堆篝火,在林子里捡了些野果,猎了些小动物,放在火上烧烤。李云昭本来不想打扰这难得团聚的一家,但有的事情不得不问清楚:“兵神怪坛,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姐杀过许多这些怪物,但如何制作却从未打听。 蚩离道:“说起来,这还是中原人赋予它的名字。”鲜参举起串着野果的树枝,戳到他面前,“你晓得还是我晓得啊?此法本无名,是我们十二峒不能再秘密的秘密。” 李云昭微一思索:“中原文化中,便把蚩尤奉为‘兵神’,而十二峒在传说中又是蚩尤的直系后人。蚩尤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和那怪物确实相像……想来因此得名。” 鲜参赞赏道:“小姑娘懂得挺多的嘛。” 姬如雪问道:“既然是秘密,又为何会出现在万毒窟?” 鲜参朝蚩离冷哼两声。蚩离唉声叹气:“这就要从那个时候说起了……”蚩梦伸手挡在父亲面前,期待的目光在父母之间流转不停,“顺便问一下,你和老爸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爱的,怎么生的我?你又是怎么被十二峒当做叛徒的?” 鲜参哼得更大声了。蚩离在妻子和女儿的逼问下汗流浃背:“这些,都要从那个时候说起了……那是乾宁四年(897)①。那时虽逢战乱,但长安依旧,蓝天白云下的石榴花香,足以让人忘记硝烟弥漫……”鲜参不客气地砸了他一拳,“能不能挑紧要的说?” 蚩离无辜道:“我老了,回忆总要有个起点,这样我才能慢慢想起中间的细节。”鲜参挥舞起手里的粗树枝,“就从你回苗疆开始说!”“哎哎,好。” 侯卿看鲜参对蚩离动辄打骂,但蚩离却最多还两句嘴,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师爷这家庭弟位卑微又稳固。他朝李云昭挪了挪,“他们夫妻俩倒是恩爱。” 李云昭想反问他:“怎么,你羡慕了?”但若是说了,又觉得他接下来会顺着这个话题聊到他自己,自己不好答话,便“嗯”了一声不多言语,心里默默回忆乾宁四年是哪一年。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她不过八岁。 随着蚩离回忆起与鲜参相识相恋的过往,甜蜜柔情的氛围笼罩了所有人,在听到鲜参强吻完蚩离后,要求他娶自己作婆娘时,陆林轩和蚩梦捧着脸眼睛亮亮地惊叫,“哇~这么突然?” 鲜参也“哇”了一声,“我年轻时这么主动么?噫。” “之后呢之后呢?”两个小姑娘追问道。 李云昭和姬如雪虽然没有出声,但笑意盈盈的样子显然也想要继续听故事。李星云看了一眼姬如雪,叹气着不解:这故事重点完全跑偏了啊。兵神呢,兵神呢?你们怎么听得这么起劲。 而侯卿和张子凡望着各自的心上人,也微露笑意。 “记不得了,我的思绪还有些混乱……” 李星云道:“那就挑重点的说罢!” 鲜参咬了一口野果,“没事,我记得。” 李星云:……唉。 伴随着柔情蜜意的回忆,鲜参凶巴巴的脸色也慢慢温柔起来,所有人耳边仿佛真的响起了少女鲜参唱的那支《花腰带》。所有人都怔怔地沉默不语,想起了自己一生之中温柔的甜蜜的往事。而蚩梦听到父母结缘也是起于那个祖宗的规矩,却没有看向李星云。 因为她知道李星云现在看着的,一定不是她。 蚩离道:“其实,我同意娶你,并不是为了祖宗的规矩。” “那是为了什么?”鲜参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两人坐得很开,蚩离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妻子不再柔软白皙的手掌,“因为,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那个……”李星云被这口狗粮喂得死撑死撑,终于忍不住打断,光速吟唱:“我虽然很喜欢两位前辈的直率,但很抱歉我还是得打破一下现在的气氛,我们时间紧迫,能不能讲点更有用的?比如,你们最后学没学到古法?” 连姬如雪在内的几位姑娘,都在瞪李星云,气他煞风景。 蚩离和鲜参老脸一红,都把手缩了回去。蚩离道:“学到了。婆娘带我们进入十二峒,我和蚩笠二人分别学会了其中的蛊巫二法。也正因为此事,她才会被十二峒放逐至死溪林。”他偷偷瞥了一眼妻子,那时的歉疚绵延至今,耿耿于怀,“我曾去死溪林找过她许多次,可始终没有见到,也许是她在躲着我罢。” 蚩梦摊开手掌,盯着那串手环出神,“老妈……” 鲜参把树枝往地上一插,“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十二峒从不参与外界的纷争,哪怕我将那古法流传于世,他们也不会因此对外界出手,这就是规矩。那里规矩很多,我不喜欢,所以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到外面去玩。规矩对于我,什么都不是。但这次不行。我是十二峒被放逐的罪人,我若不听话,你和他都活不了。” 李云昭比较冷静,指出这故事里还没交代完的地方,“袁天罡,也掌握了兵神怪坛?还是你们没有交给他?”不应该呀,袁天罡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平常人的死活?他若是得到了兵神怪坛的力量,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蚩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太迟了。还未等我和蚩笠回到长安,便收到了不良人解散的消息。当时我也奇怪,大唐积重难返,但以不良帅的个性如何能不作绝地一击?但后来听石瑶说,是昭宗陛下制止了他。” 朕已经是大唐的罪人,不能再成为天下的罪人。国师,适可而止罢。 “可这古法祸根,却永远留在了我们两兄弟的身上。而后我们回到了苗疆,决心再不涉足中原。那时的苗疆也不安定,我本想安于一片净土,不再理这些纷争,可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 蚩梦歪头,“为什么呀?” 蚩离慈爱道:“因为你啊,姑娘。你从死溪林来到了我的身边。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下定了决心,要让苗疆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再受战乱之苦。之后十多年,我与兄长平定叛乱,重建万毒窟,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那兄长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在我拒绝与他合练古法后,他挑唆万毒窟内巫蛊两术分流,最后终于……” “最后毒王八策反了所有万毒窟的巫师,软禁了我的老爸,还将他手下最忠心的那些阿叔全部都关了起来。”听到女儿这番话,蚩笠放在膝头的手攥紧,“只因为他是我的兄长,我没有提防他。” 鲜参不无心疼:“这么多年了,你个傻小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云昭道:“那古法的另一半,他得到了么?” 蚩离手指张开,指尖多出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潜心研究那另一半蛊术,可十二峒秘法高深莫测,岂是他一人能领悟?他偷学了我的万蛛术,却也只能控制其一。但他聚集了万毒窟精英和外来蛊师的力量,以人数补天赋之不足,当真拥有了驾驭兵神怪坛的能力。” 张子凡恍然大悟,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这就说得通了。李嗣源因之前真假天子一事树敌无数,虽然晋国势力不小,但若想剑指中原,还是向外求索最为稳妥。恰好巫王欲引兵神怪坛出世,一血枫叶之辱。事成后,他们定会血洗中原。”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李云昭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她看上去依然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即便我现在向兄长、蜀王、吴王几位传信,让他们严阵以待,恐怕也敌不过这群古法培育的怪物。蛊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凭蚩笠的修为,不可能独自炼出控制兵神怪坛的虫,他一定会借助万毒窟的中坚力量。而能让那么多人同时炼蛊的地方,唯有驭虫场。” “好。”李云昭霍然起身,“天色已晚,我们先休息,明早动身。前路艰险,诸位,共勉。”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让人无法提出异议。众人忍不住点点头。蚩离呆上一呆,和妻子咬耳朵:“年轻人啊,好气派。” 众人各自休息。蚩离和鲜参二老会少离多,不谈来日,只牵着手坐在树下喁喁私语,倾诉十数年相思之苦。两人饱经风霜,面容沧桑,但在对方眼中仍是年轻时眉目如画的模样。 蚩梦望着父母亲密地倚靠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转瞬而逝,似乎满腹心事。李云昭嘴上不说什么打击人信心的话语,但对兵神的力量最为清楚,一时思潮起伏,也没去休息。她瞧了蚩梦一眼,轻声道:“你有什么心事么?” 蚩梦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让它烧得旺一些,“大姐姐,明天老妈是不会跟我们走的。” “……嗯。处理完兵神怪坛,你和蛊王可以经常来陪她,她不会再躲着你们了。” 蚩梦把头埋进双膝,过长的头发差点蹦上火星,“我知道,我和老爸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可是,大姐姐,我……我还在想尤川哥。” “嗯?” “他被毒王八控制了,我好怕……他也被做成兵神。大姐姐,你会不会觉得这很好笑?小哥哥受苦的时候,我会心疼他;尤川哥受苦的时候,我也会心疼他。我有点不明白自己了。难道哪个更可怜,我便喜欢哪个么?” 李云昭微笑道:“也许只是因为你是个有同情心的好姑娘。” “可我觉得,不是的。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喜欢哪一个。”蚩梦突然跳起,脸上又是一派活泼明媚的神色,“算啦,我自己都弄不明白,问你也没用啊。大姐姐,你也早点休息罢。” 李云昭盘腿坐下,掌心向上,闭目正要进行打坐静功,就听到有一个人轻轻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好像早就料到了,淡淡道:“侯卿尸祖,不早些休息么?”偷听女孩子谈话,也不知道害羞。 她突觉掌心一沉,睁眼看手里被塞了一串烤熟的野果。侯卿道:“你刚刚什么也没吃。你很害怕么?” 李云昭咬了一口野果只觉唇齿留香,倒是不错。她并不隐瞒:“当然会怕,我也是人嘛。可我相信阿姐,她绝对不会害我。” 若这里真是十死无生的杀阵,阿姐不可能放心让她们前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你在想什么?” 听两位前辈回忆往事的时候,那两对年轻爱侣的眼神频频交汇。听到别人热情不渝的爱恋之时,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幸福,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坐着,心里如何柔情万千都是很正常的。可她不一样,哥哥还有存勖,不在这里。 却有那么一刻,她望向了侯卿。她的心脏怦怦跳动,在他没发现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在林间疏影,迷蒙如流水烟霞,温柔又冷然。侯卿喟叹:“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容色若冰雪,眼底固然有皎皎明月,星辰流转,更多沉淀着的却是长长久久的冷寂空渺。 如今,那双鲜红眼眸望过来时,如春水温软。 火堆渐渐熄灭,静悄悄的夜扫了点月光在她眼角,那一弯眸光如长夜里扑闪的一盏明亮烛火,如初见那般明如秋水。她好像在微笑,好像在感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①动漫里是天祐四年。本文我缩短了时间线,所以必须更改。 (挠头)侯卿这条线会不会有些突兀啊? 第七十八回孰能安以静之生 “不要让我姑娘有事。去罢。” 鲜参站在死溪林入口那颗高大古木下,目送着丈夫和女儿这一行人远去,一如当年。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由迟疑不决变为坚定不移。 她想,是该见一见十二峒的老朋友啦。 从死溪林赶到万毒窟最快需得三日,如此算来只剩两日来阻拦蚩笠,间不容瞬。想不到昔年蚩离与兄长布下的暗蚊,如今反噬其主,成了挡在众人身前的第一道“拦路虎”。 李星云触类旁通,想到曾见过的九黎寨的布局,提议以驭虫控制沙土离散,从地底进入万毒窟。 蚩离道:“虫藏于地下结阵,但要大范围移动不易,从此处到驭虫场,也许可以。” 蚩梦有些失望:“只是,也许么?” 侯卿坐在高高的山崖上,风吹衣袂飘飘举,和往常一样冷清卓然。他拿着骨笛当望远镜用,眺望着山下的情况,“但总有一个‘也许’是‘一定’。那古法中的虫,应当不是只有巫王能炼罢?” 蚩梦骄傲地挽着父亲的胳膊:“那是!老爸的蛊术可比毒王八厉害多了!对哦,若是老爸也有了那控制兵神怪坛的虫,那坛子里的人不是都得听我们的了?”蚩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微笑不语。李云昭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犹疑。 张子凡往日智谋百出,眼下也无计可施,道出了放手一搏的话语。众人齐心,正要请蚩离调兵遣将,蚩离却将女儿轻轻推到身前,“娃娃,今日我们听你号令。你长大了,到了拿主意的年纪。万毒窟,就交给你啦。” 看到蚩梦脸上惊愕的神色,李云昭笑道:“是啊,我们都听你安排。” 侯卿拱手道:“师父,请。” 陆林轩、李星云等也争先恐后支持蚩离的决定,听从蚩梦的调度。 蚩梦闭了闭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在刹那间发生变化,稳重冷静了许多,“……我知道了。时间紧迫,分头之后,徒弟、陆姑娘,你们按着我老爸说的去破阵。老爸,你必须尽快把地面之下的虫阵帮我布好,然后留在此处,炼那古法上的奇虫,若是需要,我徒弟可以一边控尸一边帮你。” 蚩离含笑道:“遵命。” “而我,就来控制地面下的虫阵。大姐姐、小姐姐、小哥哥还有张子凡,就跟我去驭虫场捉毒王八。这两天之内,无论哪边先完成任务,都要组织毒王八把虫炼成。万一失败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所有人都要活着。” “明白。” 等女儿领着人走了,蚩离肩膀一垮,避开陆林轩同侯卿道:“唉,你明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炼出那古法中的虫。” 侯卿轻笑一声:“只要在那群年轻人心里,你能炼出来就行。”他抬头望向孤悬于天的明月,眼神温柔,“天太黑了,需要一些亮光。” 蚩离受他感染,心态放轻松了一些,“你说的有道理。顺便说一句:蚩离老弟,恭喜恭喜,李姑娘之相貌武功,世间罕有。不过婆娘和我说她身上有陨生蛊,和十二峒颇有渊源,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他到底比这些小年轻多吃了二十年的饭,情情爱爱什么的一看便知。别以为他没瞧见他俩在背后牵手。 让他比较头疼的是自家闺女。她似乎对那姓李的小伙子有意思,可那姓李的小伙子明显又对身旁的姬姑娘情有独钟。他以前看好尤川当自己的女婿,但女儿似乎只把他当哥哥。 “……不知。”不是很想提起那位大舅哥兼情敌。 李云昭跟着蚩梦破土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有些空荡的场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零星几个身穿万毒窟服饰的蛊师,生死不知。李云昭心头大惊:“……莫非,我们来迟了?” 蚩梦来不及作答,有两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窜了上来,一人一掌将他们打飞了出去。李云昭不假思索,两掌拍出,交手时虎口一震,逼退对方后才看清他们的面容。 竟是那对连体人兄弟。他们相连的一臂被李星云斩断,居然行若无事。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跃出去瞧雪儿她们有没有受伤。恰好蚩离将万毒窟外的暗蚊阵打开了一条通道,和侯卿、陆林轩直冲进来,路上还救下了被囚禁的老伙计们。他迎上去接住了女儿,随手一挥,和老伙计们招来的蛊虫一起挡下了连体人的一击。侯卿在其他人身后一拉一带,止住了他们后飞的趋势。 老伙计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兵神怪坛!” 蚩梦见到阿叔们安然无恙,十分欣喜,就要和小伙伴们介绍这些人。听到驭虫场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坛子碎裂的声音,蚩离和老伙计们神色大变,把年轻人们护在身后。 李星云却冲了上去,拔剑抵挡那道面熟的人影。那人动作快得出奇,一手夹住了龙泉剑的剑尖,一手握拳捣向李星云的小腹。李星云身体一轻,直愣愣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树才止住。 蚩梦尖叫道:“尤川哥!” 那人白发微乱,俊秀如昔,不是尤川还能是谁?他现在面容妖异,脸颊上爬满诡异的暗色血线,眼眶中惨白一片,乍一看似乎没有瞳孔。听到蚩梦的呼喊,他歪过头来。 他这个模样绝对不正常。李云昭神色凝重:“看来,我们来迟了。” “不迟。本王反而觉得,刚刚好。”蚩笠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了出来。他的面容比之前还要苍老许多,紧闭的双眼旁似乎有血渗出,衣衫褴褛,看着比弟弟蚩离还穷困潦倒,口中如蛇类一般发出嘶嘶的声音。 蚩梦怒极:“你把尤川哥怎么了!”蚩离手臂一横,拦住了作势扑上去的女儿。 “因为你,他屡次坏我大事,如今能有如此下场,本王已是开了恩了。”蚩笠的声音比以前更老迈阴沉,像是含了什么东西在嗓子里,吐字不清。 尤川雾白的眸子陡然睁大,似乎被蚩梦的呼喊唤起了一些意识,抱着头痛苦嘶吼。“毒王八,你有本事冲我来!”蚩梦又怒又愧,眼中含泪。 蚩笠没有睁眼,但准确无误抓过尤川的肩膀,嘴一张,舌头上钻出一条雪白小蛇来。小蛇冲着尤川嘶叫,尤川的情绪在这难听的声音里逐渐稳定,眼眶里的血丝越来越多,垂手安静地站在蚩笠背后。 蚩离眼睁睁瞧着兄长走到今日,走到他的对立面上,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你……果然炼成了。”加入不良人、前往十二峒、建立万毒窟、反目成仇,过往几十年的手足情仇,刹那间涌上心头。 “你能活到今日,也是不易。”蚩离对这个迂腐的弟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样被炼成兵神怪坛的旧部也拱卫在他身边,看着人数倒是和对面相近。 “就这些么?果然,你的那些小秘密并不都在万毒窟。”侯卿刚撂下两句轻描淡写的话,旧部中便有一人冲了上来,一掌击在侯卿挡在身前的骨笛上。 “侯卿!”李云昭一时情急,关切叫道。她倏然如箭般扑上去,去势竟比侯卿被击退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侯卿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只听“咔嚓”清脆响声,侯卿手中的笛子断为两截。再看那出手的旧部中人,同样退开几步,但随即稳住。 饶是局势不容乐观,李星云还是偷瞥了一眼李云昭,分神感慨:卧槽?他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侯老弟果然慧眼,不过就这些人你们敌得过么?” 上次被她戳瞎双眼的那个怪物,可没有这般实力。侯卿随手把笛子往后一丢,“我无事。看来武功越高之人,变作兵神怪坛便会越强。” “不错,以普通人所炼兵神要想拦下你们,的确有些吃力。但少祀官、花蝠子、鬼头幺,还有我万毒窟旧部,哪一个不是曾经一等一的勇士?当时在蜀中我手下留情结阵困人,便是想把你们几个活捉也炼成兵神。两位岐王、两位尸祖,你们这样级别的高手若成了兵神,为我所控,便是对上不良帅我又有何惧?这十二峒古法当真好用,难怪当年连不良帅都亲来苗地。可惜当初当时功亏一篑,今日,本王便要弥补这个遗憾。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如果能活着离开,你死怎么样?”鲜参站在一旁的小山丘上,冷冷问道。她一脚向前踏出,整个人笔直坠了下来。尤川看她就要落在眼前,抢上去一掌拍出。 蚩梦急道:“尤川哥!这是我老妈!”她忘了尤川现在已经没什么自己的意识。令人称奇的是,尤川劈出的一掌确实微微迟缓,鲜参在他脸上虚晃一掌,趁他回掌相迎,抓住他的右腕把他甩了出去。旧部中又有一人趁着她身未落地,发掌打向她的后心。她侧身一避,抓住了对方手腕,臂上的蛊虫化作藤蔓缠上了对方,让他无从发力。 秘法虽是从十二峒流出,但鲜参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她稳稳落在女儿和丈夫身前,“兵神怪坛,的确有点厉害嘛。蚩笠,你变得好老啊。”啧,当年那个热心指点她扑倒蚩离的老哥哥,人越来越丑怪,心也乌漆嘛黑。 “哼,十二峒的罪人,陪他们一起下地狱罢!”蚩笠脖子处的皮肉不自然地蠕动,口中发出“嗬嗬”的驱策声。兵神们听到这声音,猛然睁大眼睛,眼底血丝愈发触目惊心。 看鲜参都微蹙眉头,李云昭心中一紧,面色如常:“看来今天要杀你,确是难事。改日再叙。”她突然在众人肩上轻推,几人身不由己跌入来时的地下虫阵,只剩自己、侯卿与蚩离夫妇。蚩离焦急一挥手:“你们也走,我和婆娘殿后!” 蚩笠气急败坏:站住!我还没嘚瑟完呢! 不多时,蚩离与鲜参从虫阵中一同钻出,“这地下虫阵不可使用了,快走!”张子凡看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愣愣道:“你们看……”不可计数的兵神怪叫着,连滚带爬迅速朝他们过来。以众人的目力,甚至能瞧出其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尤川等人不在,应是在护卫蚩笠。 李星云喊道:“离开这!” 蚩离的脸上反而带着大彻大悟的释然,“来不及了,任你们轻功再高,也逃不了了。婆娘,你们十二峒搞出来的东西,怎么就那么烦人呢?”他舒展了下四肢,向前走去。 蚩梦抓住他的胳膊,难以置信:“你要做什么?!” “哦,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招独门蛊术,你还没有见识过。老爸耍给你看,好不好?”他语气轻松,好像只是要给女儿放一场漂亮的烟花。 蚩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看。” “都站远点,保证精彩。” 蚩梦依然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听着蚩梦一声又一声的哀求,李云昭和众人一样心碎。她顾不上这许多,出手迅猛,点了蚩离穴道将他往鲜参怀里一丢,“我们都要走。” 鲜参两手托着丈夫,平静一笑:“小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做的事,我们留下,你们离开罢。我们至多能拖住他们一炷香的工夫。”她把丈夫放下,要解开他的穴道。 李云昭抬手挡住她的动作,加重语气:“我知道。我们一起走。”她知道自己这一行人个个不弱,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比不得这些怪物不用吃喝休息,顶多半日就会气力不及,被他们追上。可她岂能眼睁睁看着鲜参等人丧命于此? 她想起降臣的话,分出大半内力包裹住心脏,这样即便自己遭遇不测,也绝对不会连累哥哥。 鲜参一怔,觉得这姑娘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比大峒主更甚,情不自禁遵从:“好。”蚩离看着妻子转瞬倒戈,“呜呜”两声以示抗议,不过没人想听。 鲜参瘦小力大,拎起丈夫往背上一丢,“朝十二峒方向去!”她来时找过李偘。他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没有立刻拒绝或是答应,只说大峒主已知晓此事,还承诺解除她的禁闭,让她毫无拘束地去帮女儿和丈夫。 若是她猜的不错,他们……会来的。 众人玩命似的逃跑,摸出自己身上的暗器、蛊虫就不要钱似的往后扔,毕竟后面这密密麻麻的人海,不用刻意瞄准就能命中。跑出十几里地后,武功较弱的几人,脚步不可遏制慢了些许。此时蚩离早就被妻子放下并解开了穴道,他背起气喘吁吁脚步虚浮的女儿,依旧健步如飞。张子凡和李星云有样学样,也背起陆林轩和姬如雪疾奔。 侯卿也朝李云昭伸出手来。李云昭瞧了他一眼,会错了意:“要我背你?行,你快上来。”侯卿身材瘦高,应该不是很重。 侯卿:“……不,不必。” 再跑出十几里,众人均觉难捱,可后头跑得最快的几个怪物几乎要咬上他们的脚踝。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前头山谷转出来一群人,其中圣童嗓门最大,高喊道:“圣女姐姐!我们来帮你们啦!” 众人几乎落泪。 标题完整应为“孰能安以静之徐生”,意为谁能使安静变动起来,慢慢显出生机?为了标题工整,删去了一字。 第七十九回涓涓露滴湿牡丹(h) 众人连日奔波,沐浴更衣后稍作休息,便来寻李偘求助。 蚩离一屁股拱开了拉着鲜参问长问短的圣童。虽然知道圣童依然是小孩心性,只把鲜参当做姐姐看待,但顶着这二十多岁朝气蓬勃的样貌在妻子面前满脸关切……怎么看怎么碍眼。他坐到妻子身边,一点不害臊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鲜参白了他一眼,掐了掐他的掌心,“这里是阿叔的地盘,他们不敢来。你和大伙说说古法的事。” 蚩离对古法熟稔于心,不看秘籍直接背诵:“虫无名,形如蛇。要控此虫,蛊师需要藏虫于口中,并祭声、形、闻、味、触五感,与虫共享之。” 张子凡回忆起蚩笠的怪模怪样:“怪不得巫王成了那样,这牺牲也太大了。”本来就生得难看,还成了残废。 “这古法确实适合袁天罡。他五感已失三感,再赔上剩下两感也不亏。”李云昭一脸正经地说着冷笑话。 众人:嘶,好冷。 蚩梦对父亲的慷慨大义依然后怕,紧张道:“老爸,你也要用这个方法养虫?变得和毒王八那样?” 李云昭立刻道:“蛊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蚩离经过这些时日折腾,身体状况恐怕不比蚩笠硬朗多少。再承受这种乖戾的虫……极可能油尽灯枯。 蚩离平静道:“没有。我要和老伙计们闭关七日炼制此虫。婆娘,姑娘,你们别来打扰。” 鲜参甩开丈夫的手,跳起身大骂:“你个傻瓜!那是我们十二峒的古法,我难道没你清楚?你不说,我说!那虫至少需要五人合力才能炼制,炼制完成后,会寻在场最强之人作为宿主。” 鲜参的功夫远在丈夫之上,若她在场,那虫必然会选她当宿主。 丈夫的眼睛清澈诚恳,如同少年,令鲜参魂牵梦萦许多年月。无可挑剔的俊俏相貌尚在其次,当时最令她倾倒的,是他为苍生计的恢弘意气。 蚩离,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啊。 “蚩离,你管得了我么?我和你一起炼虫。” “婆娘,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欠你的太多啦,这次不能再连累你。” 夫妻俩争得脸红脖子粗。李偘打破了僵局:“不是还有一种可能么?” 若在场有两个及以上的强者坐镇,那虫便不会寄生人体,可以同时听从多人号令,而且这样炼制的虫保留其本身的五感,敏锐尤胜与人共生时。蚩笠不用此法,是因为万毒窟内很难找到一个和他功力相若的人,就算找得到,他也不能放心地交出一半的控制权。可眼前这些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李偘解释了一通后,朝李云昭的方向一努嘴:“喏,我看这事得着落在她身上。你们之中,最强的是鲜参,其次是她。而且她有陨生蛊,若是炼制失败也不会受到反噬。”大峒主三令五申,只许救人,不许出战,不然加上十二峒内功力和鲜参相当的峒主,炼那虫的成功率还能大几分。 李云昭倍感压力,为难道:“我武功不及鲜参前辈,只怕有心无力。” 李偘笑呵呵瞟了一眼侯卿,摸了摸胡子自信道:“我自有办法。鲜参、蚩离,你们先去闭关。”他瞥了一眼竖起耳朵的年轻人们,朝李云昭和侯卿一努嘴:“你们也出去,我有话要和这二位说。”众人听他话鱼贯而出,不过年轻人好奇心重,叛逆心起,踮着脚趴在门缝上偷听。 李偘惋惜道:“我送给你们的双修秘籍,你们是一点都不练啊。岐王,那写书的武学宗师是女子,功法自然为女子量身打造,再适合你不过了。你若依法修炼,功力必然突飞猛进,几日之内便可与鲜参一较高下。你的双修对象最好是童男子,功力深厚,你面前这位就是最合适的对象。唔,莫非我猜错了,你们不是一对?” 李星云真觉得内伤了,他弱弱对伙伴们道:“他们在谈这种事情,我们要不还是回避一下罢?”别看当初在落花洞,他对落花洞女的媚术视若无睹,侃侃而谈“情”,但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点纯情羞涩的。 其他几个家伙压根不知道害羞俩字怎么写,兴致勃勃地继续偷听。 李云昭下意识地去看侯卿。 侯卿的心跳得异常快,又好像被人拿捏着缩作一团,他望向李云昭,既想知道答案又恐惧答案。李云昭心虚地移开目光,“我们先休息罢。”说着快步出去。猛一开门,外头偷听的像下饺子似的一起被带倒。李云昭抄着手似笑非笑:“你们听到了什么呀?” 众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装出一脸清纯懵懂。李云昭也不是想找他们兴师问罪,无语片刻离去。 等侯卿出来,他们便不装聋哑人了,半是调侃半是好心撮合,纷纷给侯卿支持。陆林轩凑上来,分析道:“侯卿尸祖,昭姐姐是喜欢你的。只是让她主动提做那种事,她肯定不好意思。”侯卿气质太淡泊清然,让人觉得对他提那种事是种亵渎。 不过即便是真仙人,遇到心上人也会折腰。就像她家张子凡,初见时还真以为他是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喝醉酒时除外),很有几分唬人的仙风道骨,结果是个色中饿鬼,呸,还问她能不能提前排演洞房流程。 张子凡道:“尸祖老兄,你若是愿意和岐王双修助涨功力,最好尽早和她说清楚。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日,巫王的兵神大军便会多涨一分战力。”张子凡整个人似乎都在冒圣光,一下子就把男女双修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 姬如雪坏心眼地刺激侯卿:“回到中原后,岐王身边还有他人作伴,尸祖若不抓住机会……” 蚩梦豪气地一巴掌扇在侯卿肩上:“小徒弟,加油!”她脸上笑容转瞬即逝,想到尤川还在巫王手下便闷闷不乐。 看着追着李云昭而去的侯卿,李偘欣慰一笑:“年轻真好啊。”他抽出蚩梦腰间系着的笛子,放在她掌心,“好好练习。这笛子配上我教你的曲子,能令兵神行动缓慢,甚至有机会脱离控制,你难道不想救那个白毛小子么?” 李星云懂医,尤川的状况有多不可思议他最清楚。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是何等深沉的执念,才会令他神智尽失、行尸走肉时,仍然能记得蚩梦呢? 蚩梦再也不吐槽这曲子一股中原味道,拿着笛子勤勤恳恳练习起来。 李云昭对着镜子,将插在发髻中的簪钗慢慢取下,她瞥见铜镜上映照出的另一人,一时心里百转千回,竟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口不对心:“你……无须做这样的牺牲。”这个功法听上去好不正经,像采阳补阴,玷污良家少男。侯卿生得这样一张清清冷冷的俊脸,实在让人没法把他和那种事联系在一起。 侯卿俯身将她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抽出她挽在墨发中的发簪。见她并未拒绝,突然凑上去,吻住了她的唇。她感到有些干渴的唇正一点点被浸湿,柔软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侯卿的神色中带着一点新奇的沉醉和欢喜,耐心地一点点试探,见她的睫毛扑簌得厉害便扣住她的后脑,逐渐加深这个吻。 终于,到李云昭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侯卿才放开她。他抚了抚她披散满肩的青丝,轻声道:“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如参辰之错行①。我可以唤你昭昭么?” 李云昭微一分神:“可以呀。那我唤你什么?”呃,卿卿听着有些难为情。 “叫我名字便好。”他抱起她放倒在床上,不出意外收获到一声小小的惊呼。他的手本来很规矩地揽在她腰间,不知何时攀上了她背部,将方才耳鬓厮磨时便摇摇欲坠的外衣扯了下去。李云昭下意识地双手交叉遮在了胸前,随即放下,别别扭扭道:“你都不会害羞的么?” “长生之要,其在房中。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②阴阳相生,合惠共利,没什么可害羞的。还是说,你害羞了?”他一脸正色,似乎真的在和她探究什么正经功法。 李云昭嘴硬道:“……我没有。” “那最好。”他耐心地拉开她微微抬起的双手,除去她胸前仅存的一点布料。乳酪一般的胸脯上,那一对白嫩的雪团因主人含羞而微微颤动。他像是好奇,低下头观察了一会,高挺的鼻梁划过乳沟,泛着微光的淡金发丝拂过乳尖,勾起她阵阵战栗的痒意。 微凉的唇蜻蜓点水般吻过乳尖,他如愿以偿地听到心上人发出的喘息声。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趁其不备,将一侧乳尖纳入口中。 李云昭感到自己挺立的乳头时而被吮吸,时而被舌头撩拨,虽然毫无章法,酥酥麻麻的快感却是实打实地席卷了她,情欲像是一团烈火,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她不自觉蹭动着下体,又挺起丰润的胸乳,像是主动往对方嘴里送。侯卿知她情热渐沸,吸吮得更加用力,一个红肿之后便换另一个,直到两个都变得肿胀才松开。 见她逐渐沉溺,侯卿当机立断,将她蹬下去挂在腿弯间的半幅裙和亵裤也脱去,李云昭侧脸闭上眼睛,晕红的脸颊艳丽如桃李,没有阻拦他的动作。 月华泠泠如水,斜光穿朱户。月下观美人,当真觉得她的肌肤清透如玉,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修长均称的秀腿紧紧向上并拢抬起,遮住女儿家最羞人的地方。 李云昭等了他许久,却不觉他亲近,忍不住睁眼看他,见他直愣愣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凝望自己,羞道:“你在做什么?” “……很美丽。”侯卿轻轻道。像是膜拜一件举世无双完美无暇的珍品,他的目光在她婀娜光裸的胴体上停伫良久。“教教我,怎么让你快乐?”他虽然没有经验,但大约也知道直接来不太好。 李云昭真是要被他不合时宜的纯情打败了,捏着他的手指探向自己双腿之间的隐秘之地,滑入湿软的幽径中。自被他含弄时她便已动情,小穴颤抖着分泌出汩汩水液。“像这样……摸一摸我。”让她说这样的话,无异于主动求欢,真叫人又羞又气。 因为她的举动,侯卿心中前所未有的欲望被勾出,这浓烈的情感膨胀填满胸膛,令他生出贴近她,拥抱她,与她缠绕着融为一体的想法。他半跪在她腿间,勃发的性器隔着衣物贴着她腿上的肌肉,炙热的温度仿佛将那一快皮肤融化。他的动作比她自己来时急迫许多,手指搅弄着内壁丰沛的水液,声响清晰可闻。 她很快松开手。而他加了一根手指扩张内壁,带有薄茧的指腹擦磨过某处,她的身体骤然绷紧,穴肉紧紧吮吸,压抑已久的呻吟终是突破牙关逸出。她张臂搂住他的肩背,把脸往他怀里埋,微启唇咬住了他胸口的衣物。空气中浮动着灼热的情欲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我记下了。”这里,她很敏感。 李云昭愤愤地撞了下他的胸口:不要把好记性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侯卿无师自通地拨开花唇,拨弄着掩藏在其下充血的阴蒂。激烈的快感顿时窜上脑海,拨云逐月般将她头脑中其他的思绪赶到一旁,唯有他带来的最为直接的快感在其中激荡。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合拢双腿夹住了他的手掌,半抬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侯卿……你进来罢。” “可以么?”他埋在她体内的手指勾了勾,重重地将花蒂按了下去,惹得她身子一颤,湿漉漉的小穴又吐出一股透明的水液,淋湿他大半手掌。她背上生出一层薄汗,不甘心他仍是纤尘不染的干净模样,迅速直起身,有些粗暴地扯掉他的腰封,撩开碍事的衣物。她攀住他的肩膀,打开双腿主动跨坐在他身上,“……我没看那份心法口诀,你说给我听。” “阴阳两齐,化生不已。若还缺一,则万物不生。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是以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③”他记得纯熟,但背着背着声音愈发断断续续,似在忍耐什么。 李云昭缓缓沉下腰,将顶在穴口的硕大顶端一寸寸纳入体内,直到饱胀感充盈了下体。她一边依照口诀运转真气,一边似笑非笑鼓励他:“继续念呀。” 娇嫩柔软的内壁迫不及待地缠裹上去,自上而下的体位让她吞得很深,偶尔会让她生出被惯穿的错觉,但被填满的满足感很快驱散了这份不安。勃发的性器不紧不慢侵入内穴,将潮涌的水液都挤出。她难耐地搂着他的脖子喘息,身下贪心地将性器继续吞入,层层迭迭的软肉被推挤着直到那物进入最深处,直至完全吞没。 湿滑的内壁与性器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缓缓抬臀吞吐着性器,两根手指按在了他的脊背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呻吟声极娇媚:“不要偷懒。”也不知道说的是修炼,还是欢爱。 温热的吐息撩人地落在侯卿的耳廓。侯卿向她偏了偏头,轻吻她柔软的鬓边,伸手扶着她的腰,垂下的长长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予取予求。 李云昭对他太过淡定的反应不太满意,呻吟声愈发放开:“嗯……好深呀。”深处的软肉瑟缩着,甬道还在不断分泌液体淋湿交合处,顺着抽出的性器流出。挺立的乳尖随着她不断的起伏擦过侯卿的胸膛,胸前漾开的痒意化作难言的快感涌上心头。 她稍稍调整了下角度,却不小心碰到了体内那处敏感点,出口的呻吟顿时转了个调子,快感如巨浪层层堆迭,将她全身淹没。她搂紧了侯卿的脖子僵住不动,大口喘息着平复这滔天情海。 她挺腰坐起,打算绕开那处,侯卿却在此时伸手托住她的臀肉,按着她压下去。 汹汹的快感再一次淹没她的心神。侯卿没给她太多回神的时间,抬起她的臀部,抵着敏感点的性器抽离出来一些,又再次挑开湿软的穴肉顶了进去。没有太多技巧性,他只是狠狠地撞击那块软肉。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指逐渐收紧,长长的指甲险些划破他的皮肤。亏得她头脑一片混沌中还记得他不能遇血,手指松开,在他的连番撞击下撞得向后仰去,被他扶着再次跌入他的怀中,跌入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欲海里。 “昭昭……”他的眼睛里,是纯粹得几乎可称单纯的欲望。 她识得的人中,称得上绝顶聪明的人不少。但聪明往往意味着思绪极多,脑海中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逐,即便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眼底也偶尔有她不愿去探究的东西。 侯卿也是聪明智慧之人,但心思空明,恰似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喜欢在欢爱的时候被专注地看着,本就敏感的身体颤抖着,深处溢出更多的水液,穴口在大力伐挞中被撞成嫣红色,层层迭迭的快感将她推向巅峰,花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侯卿……”她的唇舌间也被他的名字填满,滚烫的情欲与合流的内力在血管里肆意流淌,流遍四肢百骸。 但他能给予的远不止于此。 侯卿托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将她压在床上,灼热的肉刃暂时抽离她的身体,穴肉翕动着吐出过多的情液。刚刚高潮过的她思绪一片迷茫,紧紧相握的手却没有松开,内力自然而然运转交换。侯卿向她倾身而来,抬起她的腰部,硬挺的性器再次填满了她。 不再有和风细雨的前奏,他一进入便快速挺胯顶弄,凌厉到堪称锐利的快感涌上脑海,将她口中的呻吟撞成破碎的音节。“嗯轻点……重点是修炼。你,你快点。”没想到他这样精力旺盛,折腾那么久,她终于忍不住委婉建议道。 侯卿有一瞬间的停顿,垫高她的臀部,将那一片狼藉暴露在她眼前。穴肉留恋地吞咽着他的性器,捣碎的细小白沫源源不断留下。“你很喜欢。”他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呸。” 侯卿不以为意,尚有余裕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花唇,按上那颗颤巍巍肿胀的肉核。她登时被推上快感的峰顶,想骂他不知羞的话语被推到九霄云外。自深处喷涌出的热流与精液相互交融,化为一体。 “常道即兹,以为日用,真源反复,阴阳互用。”他轻声为这场“修炼”作结。 ①出处:《文心雕龙·宗经》。 ②出处:《千金方·养性》。 ③出处:《悟真篇注疏》,但这是北宋时期的着作了。 第八十回折芳馨兮遗所思(微微h) p o18e t 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急促呼吸,渐渐趋于平静。李云昭只觉周身暖和和的,充盈的内力如百川归海,奔腾呼啸。相贴的皮肤湿漉漉的,汗水混合着交合处的水液无比狼藉。 侯卿将头枕在李云昭的肩窝处,温热的吐息刺激着她胸口玉峰起伏。身下的阳物没有拔出,通过紧密的相连继续催动着内力的传递流动。李云昭懒洋洋地一根手指也不想抬,任由侯卿伏在她的身上。 片刻后,嵌入她体内的性器被拔了出来,来不及合拢的花穴深处,争前恐后地流出许多乳白的体液。见到这样的情景,侯卿呼吸重了几分,身下那物似乎又有抬头之势。 李云昭察觉到他的异样,抬起微湿的眼睛,伸手向下摸索过去,用五指拢住那物,胡乱揉了几把,觉得愈揉愈坚挺适得其反,便骤然松手:“……我们早些休息,好么?”他倒是很精神…… 她金尊玉贵,虽然结交李星云以来烦心事不断,但这还是她头一次吃到亡命奔逃的苦头,觉得疲惫合情合理。何况明日就要同蛊王等人一同炼那奇虫,今日更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嗯。”他自然尊重她的意愿,抱起她去隔壁清理身上淫靡的痕迹。他的手指抚过她有些红肿的花穴,低声道:“这些……得留在里面。” “……我知道了。”她整个人都像熟透的大虾,脸上的热度赶得上受了风寒的病人。夲伩首髮站:po18t d.co m 侯卿将两人睡的床褥也换成了新的,重新搂着她躺下。 在睡意彻底席卷她之前,她轻轻唤道:“侯卿,侯卿……” “嗯,我在。” 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恬静温柔的笑容,头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昭昭……”他知道睡梦中的她不会回应,但只要叫着她的名字,就能带来心愿得偿的满足感。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李云昭这一觉睡得很沉。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村子里的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昏睡前的记忆伴着重新运转的大脑清晰浮现,她不禁脸上一热·。身边那人起得比他早,屋内有关昨晚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是南柯一梦。 她匆匆穿好衣物出门,却见侯卿倚在树下,专心地镂刻着什么。她两手抱着膝盖,好奇地半蹲看他。侯卿却不自在地收起刻刀和手里初现雏形的银饰,“不多睡会么?” “睡得够久了。”见他暂时不想给她看,她也不为难他。 一位相貌端丽的中年妇女端着碗走来,她昨天同李偘一起出手,听语气似乎也是一位峒主,排名还在她殴打过的十一峒主之上。她目光在这对玉人之间几转,吃吃而笑:“看来双修卓有成效啊。你们的功力我似乎已经看不透了。”她没有给二人害羞的时间,将装有热腾腾药汤的碗递给李云昭,“阿娅,这是避孕的药,你把它喝了。” 十二峒虽然避世已久,但中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面前这位阿娅既是承大运之人,便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李云昭凝视着这一碗绿油油的药汤,她确信自己脸上的神色比这碗汤的颜色还要深沉。女峒主见状催促道:“趁热喝呀。要是鲜参妹妹当时喝了我熬的药,便不会凄凄惨惨在死溪林那种鬼地方生小娃娃了。不过那娃娃长得真标致,和鲜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云昭也不好多矫情,举起碗一饮而尽:“咳咳咳!”侯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女峒主拍手笑道:“这才对哩!”她牵过李云昭的手,“我带你去鲜参他们闭关的山洞。” 走过李偘和李星云身边时,听到他们似乎在讨论尤川的异常表现。李星云虚心请教:“毒药汤抹除人的神智,定然作用于心,若是在浸泡毒药汤时封死心脉,是否会出现尤川那样的情况?” 李偘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现今十二峒之中虽无人尝试炼制兵神,但百年前确有人误打误撞,用这种方法炼制出保留一丝神智的兵神。”后来十二峒也是在这基础上,才研究出能将兵神恢复成普通人的药方。 但那药方也仅仅是对保留神智的兵神奏效。 李云昭跟着女峒主快步离去,愈走愈远,似乎已在十二峒以外。二人行至一处幽深洞穴前,举目望去,都是大小近似相当的坛子。竟是一处蚩笠准备下的储存兵神怪坛的巢穴。 女峒主解释道:“此处风水阴邪,正合兵神怪坛炼制的条件,想来你们炼制时能轻松许多。”李云昭点了点头,进去见蚩离与鲜参夫妇背靠背席地而坐,被蚩离救出来的蛊师们围着他们坐下,各人凝神催动手中的得意作品,催生孕育那奇虫。 鲜参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随便坐。你只需用内力牵引自己体内的陨生蛊,它自然会给古法奇虫提供养分。” 李云昭盘膝坐下,依言而行。 时间一日又一日过去,几个年轻人愈等愈心焦,但他们连牵挂之人的闭关场所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干着急。李星云整日同大爷请教武学医术,倒是不觉日影西斜,光阴荏苒。 七日之后,几人正聚在一起商议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前辈们的闭关之地,远远见得尘土飞扬,嘶吼嚎哭声如丝缕钻入耳朵,竟是兵神怪坛又至。 众人尽皆惊起,只有李偘大笑着从树上滚落:“好好好!”那些兵神顷刻奔至面前,围着众人打圈却不进攻,脸上神色有些迷惘懵然。不多时,李云昭和鲜参夫妇也赶到,脸色微微苍白却十分高兴:“如何?” 这些兵神俨然受他们控制。 “哇,你们太厉害啦!”蚩梦一个飞扑冲入她老妈怀里,鲜参被她撞得退后一步才接住她。 李云昭和鲜参齐声呼哨,一条长不过六寸的小白蛇从草丛中钻出,颇有灵性地朝着两位女主人歪了歪头,羞涩地朝众人吐着信子。大概是爱屋及乌,蚩梦看这条小蛇比毒王八那条漂亮乖巧多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好可爱哦!” 蚩离瞧着依偎在一起的妻女微笑,笑着笑着却皱起眉头:“我们找峒外那些被蚩笠唤醒的兵神试了试,我们的虫虽对他们有些影响,却无法令其易主。蚩笠炼制的兵神数量极多,凭我们控制的这些恐怕不够看的。” 李星云哈哈一笑:“蛊王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我们么?我们打打那些普通兵神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朝左右望去,姬如雪、张子凡、陆林轩齐齐点头。 “万毒窟外的兵神,就交给我们了。” 蚩离的老伙计们脚程略慢,此刻才赶到。他们年纪不轻了,却同样豪情万丈:“算上我们!”“我们早就看蚩笠不顺眼了!”“我呸,敢囚禁老子!” “好!”李云昭雷厉风行,掉头就走:“我们即刻出发……” “等等,”侯卿拉住了她的手,“你来瞧瞧这篇告词如何?” 李云昭接过他手上的绢布,念道:“巫王欲引中原战火至苗疆,软禁蛊王,十分猖狂,虐待属下,举措失当,偷人瓦片,抢人存粮,气焰嚣张,贻笑大方……前面几句就算了,后面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巫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也太抹黑他了。” 侯卿微笑道:“字数太少,不像样子,便随意凑凑。” 张子凡激动道:“甚佳!”学会了学会了,回头就这样造势黑李嗣源去! “咳咳咳……你们开心就好。”她身边这些人,都是芝麻馅的汤圆。雪儿、林轩还有蚩梦妹妹,该不会跟着他们学坏罢? 侯卿捧着绢布递给李偘和十一峒主:“麻烦二位驭蛊传示苗疆各寨。” 李偘微笑颔首。十一峒主一抱拳:“侯兄言重了。我与侯兄君子之交,何谈麻烦?” “那我们回去找毒王八算账!老爸老妈,我那曲子练得可熟了,一定能帮上你们的!”蚩梦双手挽着父母,与父母一处的欣喜和对蚩笠的恨意交织在心头,情绪十分激昂。 李云昭觉察到侯卿伸手在她颈中点了几下,低头一看项圈上挂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五兵佩,还多出一枚兰花模样的配饰,精致秀丽,宛如凝露。 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她有些爱不释手,摆弄了几下含笑问道:“之前你就是在錾刻这些么?观察得真仔细,和先前分毫不差。” 侯卿温言道:“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之前怕唐突佳人,不敢多看,但她的衣着配饰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很喜欢!”她点了点他的手臂,满脸笑意:“虽然会有苗疆各寨助阵,但我们尸祖大人也不可以偷懒啊。你同雪儿她们抵御万毒窟外的兵神,至于巫王本人还有他那些护卫,交给鲜参前辈、蚩梦妹妹和我。” “嗯。”听她喊“蚩梦妹妹”,总觉得自己辈分低了…… 李云昭一行人赶到万毒窟毒瘴外时,受感召来的各寨已与蚩笠的兵神们交过了手,七嘴八舌地痛骂蚩笠阴险小人,人神共愤。他们一看被李云昭和鲜参驱使来的兵神,一阵手痒,差点也一起干掉。李星云忙伸手拦住他们:“各位,看清楚再动手啊,这是我们驯服的兵神。” 有几寨首领瞧到了李云昭,一脸愧色道:“蚩笠信口雌黄,哄骗我们出手,差点伤了中原朋友……”呃,其实大多时候是李云昭等人手下留情,没伤他们的性命。 “……总之感谢诸位不计前嫌!”首领们也不好意思宣扬自己的败仗,把这一段含糊了过去,然后连声道谢。 连之前颇有仇怨的狚族也派人前来,他们蒙着面,朝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三人微微颔首,以示之前结下的梁子一笔勾销。 李云昭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虚怀若谷,仗义相帮,在下感激不尽。麻烦诸位拦住此间兵神,我去与巫王好好讨个说法。” 众人一齐鼓掌,毫无异议。 李云昭、鲜参和蚩梦三人均不怕那层毒瘴,进入万毒窟无比顺利。一路上遇到巡视的巫王下属,或由李云昭微微振袖,或由鲜参伸指一弹,便尽数放倒。三人来到巫王大寨前,如入无人之境。 “欢迎你们,我的弟妹和乖侄女,嗯,还有一个中原人。”蚩笠愈发枯槁,吐字也更加令人辨识不清。尤川、花蝠子、鬼头幺垂手站在他身前。 鲜参冷冷道:“蚩笠,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蚩笠笑道:“很好。你之前从来没好好看过万毒窟罢?来,我领你瞧瞧,我同我弟弟一同长大的地方。等会儿,我就把你们都埋在这里,你们可以好好看个够。” “看?蚩笠,你连眼睛都没有了,还想看?”鲜参也是阴阳怪气的好手。李云昭嘴唇蠕动了几下,吟哦出一长串晦涩的咒语。她们炼制的白蛇从李云昭肩膀上探出头来,精神抖擞地朝着蚩笠吐舌头挑衅。 蚩笠喉咙剧痛,双手扼住喉咙,面色愈发难看,口中嗬嗬痛呼,好久才平复下来。“好,好!你们竟也炼成了!”他一挥手,房梁上趴着的旧部也纷纷跃下,与尤川等人合力将鲜参三人围住。只是他们的动作显然不如以往灵活。 鲜参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忧心道:“尽力而为,若他无法被你唤醒,不要与他多做纠缠,赶紧回来,交给老妈和你大姐姐就好。” 蚩梦答应了一声,从母亲的怀抱中钻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尤川:“尤川哥,看着我。” 鲜参转了转手腕,手指挨个活动了一番,“李姑娘,这几个家伙就靠我们打发了。旧部这几个废物交给我,那俩傻不愣登的就归你了。” “好。”闲话少叙,李云昭微微抬手,一股劲风便朝花蝠子和鬼头幺扑去。 第八十一回君思我兮然疑作 花蝠子与鬼头幺自有意识起便有一掌相连,如今各失去一臂,身子分离,一边轻一边重,落地时身体微微倾斜。 他们各有一侧防御不周,又神智尽失,哪晓得扬长避短,只会一味使用蛮力。李云昭偏身避开拳路,呼呼呼猛拍数掌,将二人逼退,又趁二人蓄势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腿。喀喇一声,两人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李云昭刷刷两剑,利落地收割走了他们的性命。 鲜参身法奇诡,怪招如剥茧抽丝,永无止歇,在旧部合围下穿来插去,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打得对方窘迫至极。她心系女儿,不愿多耽搁,一挥手将臂上的蛊虫放出。这些蛊虫颇具灵性,依着她的指示窜上旧部诸人颈间,牢牢咬住“天柱穴”要穴。旧部虽成就兵神之身,寻常刀剑毒药难以致命,但十二峒所出岂是凡品?旧部几人跌倒在地,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蚩笠感觉到得力下属连连惨死,也不悲伤,狂笑道:“果然厉害。只是兵神我有的是,你们尽管杀!”他连声呼哨,可万毒窟外竟无一个兵神能进入大寨。 鲜参收回蛊虫,嘲笑他:“蚩笠,打脸不?” 蚩梦慢慢地靠近尤川,尤川那双蒙尘双眸好像找到了聚焦点,望着她不住摇头,一步步后退。蚩梦站定柔声道:“尤川哥,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好么?” 不管他有无回应,蚩梦抽出笛子,悠悠扬扬吹了起来。李云昭和鲜参不觉这曲子有何出奇,尤川木然的表情却逐渐产生裂痕,弓起身子,两手神经质地抬起放下,似乎是想要捂住耳朵。再站直时,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已有一只恢复过来,澄净如琉璃。 “你不懦弱,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真的好讨厌巫蛊两派的纷争,大家都和和美美的不好么?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以后可要好好的。” “你从小就跟着毒王八,他对你恩重如山,所以你听他的话,我不怪你。但你要帮着他对我老爸下手,我绝不答应!” 心底关于她的或美好或苦涩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尤川不由得朝她伸出手,呢喃道:“蚩梦……” 蚩笠猛然催动奇虫,重新控制住他:“动手!” 好似眼前一片阳光明媚,只是这温暖不过昙花一现,漫天暴雪簌簌而落,瞬间湮没了日光与碧绿长草。尤川神色变幻,一阵挣扎,终究拗不过奇虫蛊惑,五指成爪,抓向蚩梦颈侧。 鲜参冲上前一把捏住他后心的神道穴,将他甩了出去,把女儿护在身后。李云昭肩头的小白蛇立起身子,朝蚩笠嘶嘶而叫,引诱他口中的同类斗法。 蚩梦从母亲身后走出,坚定道:“老妈,让我再试试。” “唉,你……”鲜参有点拿这个女儿没法子。她转身扑向蚩笠,“虫若死,你也会死。”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蚩笠口中探头与同类相争的奇虫斩为两截,蚩笠口中喷出大块凝结的脓血,向前仆倒在地上,不一会儿气绝身亡。 “尤川哥,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以后你当巫王,我就当蛊王,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家人。”蚩梦伸手抱住了尤川,耳畔是他几乎停滞的心跳。 尤川一言不发,但奇虫死,他的意志也在逐渐归位,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蚩梦的鬓发。 “老爸我救出来啦,老妈也来万毒窟了,你也回来罢,尤川哥。”她不确定自己将尤川当做哥哥还是恋人,但她能确定的是,在她最初的对家的念想中,尤川和父亲一样,是不可缺少的一人。 尤川缓缓开口,在坛子里泡久了,他的声带有些损伤,声音十分沙哑:“我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比你想象中的极致还要多许多。 “……好。” 鲜参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抬手在尤川颈后一按,尤川当即倒下,蚩梦连忙抱住了他。鲜参道:“兵神怪坛的解药我不会配,我们得带他回十二峒一趟。”临行前李偘告诉她,之后十二峒她可以来去自如。 蚩梦一刻也不想多等,“我们马上走。” 李云昭杀死花蝠子与鬼头幺后一直负手旁站,意态闲逸,此刻捕捉到一些异常之声,笑意微收,“二位先带着少祀官去与侯卿他们会和,我稍后便来。”等鲜参与蚩梦走后,她冷淡道:“出来。” “李嗣源”从后堂缓步而出。她们打得太快,他没来得及脚底抹油。 “阁下是礼字门那位呢,还是仁字门那位?”此人虽然神态举止肖似李嗣源,功力也相去不远,但气质斯文太多,不像李嗣源那个胸无点墨的文盲。通文馆十位门主,如今依然为李嗣源效力的只有四人,撇去交过手的李存智李存信,就只剩这两个人选了。 李存礼扯去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如画真容来,“见过岐王。”他忍住抬眼凝望她的冲动,双目低垂。 “果然是你。李嗣源与蚩笠同流合污,背地里各怀鬼胎。”她忍不住踢了一脚蚩笠的尸体,“你们居然敢信他的鬼话?若非我们介入,只怕兵神炼成之日,就是你等被祭旗之时。” 李存礼笑道:“岐王这是在关心存礼么?” “自作多情。我问你,兵神怪坛凶煞异常,泯灭人性,你早便知道送来的那些百姓商队,是要为此牺牲么?” “大哥从未告诉我这批人的用途,是来万毒窟后,巫王展示给我看的。我虽非良善,但还不至于如此冷血。我若早知……”早知又能怎么样呢?他真的会为了非亲非故的人违抗大哥的意思么? 李存智观岐王并无动手的意思,也领着弟弟现身,接口道:“我等若是早知,必然会劝阻大哥中断与巫王的合作。以晋国国力,何须出此下策震慑诸侯?要胜,便该胜得堂堂正正。” “不错。”李云昭赞赏道,“你们既与李嗣源多有不和,何不效仿李大白破门而去?他如今在天师府喝酒吟诗,好生快意。”她往旁边走出几步,不再挡在三人面前。 李存智苦笑道:“多谢岐王指点,不过大哥可不好说话啊。”他拉了拉李存礼的衣袖,“岐王殿下网开一面,还不快走?”看李存礼仍然不动,他低声飞速道,“急什么?往后自有相见之日。” “李存礼,”在李存礼走过她身边时,她突然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次她手下留情,不代表以后依然这么好说话。 李存礼微微侧身,“殿下,您……不明白。”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我怎能忍心抛弃大哥呢? 万毒窟外的兵神几乎被众人扫荡一空。李云昭谢过各寨热情相帮,又同鲜参等人回到十二峒,请求几位峒主出手救治尤川。大峒主一开始传出话来说不许,逼得鲜参急了眼,联合十一峒主、圣童还有一群旧相识,天天在大峒主屋外静坐。大峒主不胜其烦,终于答应救治。 鲜参一骨碌爬起,对坐在一旁的丈夫翻了个白眼:“你说说看,你能有什么用?就差那么一点,咱到手的姑爷就要没了。” 蚩离挠了挠头,“尤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优良,又对咱们女儿一往情深。我怎么会知道他一直不剖明心意?这么沉静内敛,真不像我们苗疆的娃娃。你当年追我那会,可是热情如火……”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老脸一红。 鲜参恶声恶气凶他:“……闭嘴!” “哎……好好好。” 李云昭听到大峒主同意帮忙,也是松了一口气,寻到蚩梦告诉她结果,然后有些迟疑道:“那你心里,还想着李星云么?” 蚩离夫妻与她骨肉至亲,又是过来人,到现在都没瞧出她对李星云有过情愫,莫非她是真的放下了? 一路上蚩梦对昏迷中的尤川细加呵护,由怜生爱,由感生情,这才是一片真心相待。她释然地摇了摇头:“小哥哥依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心里对他好像没有多少喜欢的感觉了。” 人的一生很长很长,也许不会只爱上一个人。 “还有,大姐姐,我小徒弟好像一直在看着你啊。” 李云昭环顾四周,不见侯卿,气得伸手呵她痒痒,“好啊,会取笑我了。” 蚩梦躲了几下怎么也躲不过去,连连讨饶。两人笑了一会儿后,蚩梦突然正经道:“这次,多谢各位。以后如果有需要万毒窟的地方,大姐姐你们尽管开口。” 李云昭笑道:“那多谢圣女大人了。” 蚩梦拦住经过的李偘,“您歇歇,我来给尤川哥送药。” “好啊。那小子见了你,好得一定会更快。” 蚩梦推门进去时,有翩翩粉蝶萦绕在尤川指尖。尤川灰败的脸色有些许好转,意识也越来越清楚,看到是蚩梦,连忙坐起:“怎么是你?”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咕咚咕咚喝完。 “哼哼,我不可以来么?”蚩梦解开腰间的大葫芦,从里面倒出来一只他们都很熟悉的虫:“……你把这个吃了。” 尤川瞧了瞧她手心的粘粘虫,沉默了一下后鼓足勇气:“你徒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想知道有没有情哪里需要用蛊。蚩梦,这句话我早该和你说了。” “我很喜欢你。你呢?”他知道她一直喜欢李星云,但还是带着微薄的期待问出了这一句。他常常会想,如果他早早告知了蚩梦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不同? 蚩梦抱住尤川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跳起身笑道:“你觉得呢?” 尤川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眼中一阵明亮,脸上闪耀着光采,心中欢愉已极。他抿唇笑着看向蚩梦。 蚩梦戳着他胸口,命令他:“你呢,在这里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之后会出场一些动漫中未登场过的历史人物,年龄可能和历史上对不上。 第八十二回羞见座上列窃贼 趁着大家留在苗疆休整,蚩梦兑现了她的承诺,领着姑娘们逛遍了苗疆大大小小的市集,除了捏着腰包唉声叹气的李星云和张子凡,大家都很快乐。 蚩梦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条青底花裙在李云昭身上比划,“大姐姐,你穿上这个一定好看!”时尚是不分地界的,这条裙子上绘满了汉人中流行宝相花,在花芯和花瓣基部,用圆珠作规则排列,像闪闪发光的宝珠,加以多层次退晕色,显得富丽、圣洁,背部和腰部却有大片的镂空,符合苗疆少女大胆又热情的作风。 李云昭接过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含笑望向侯卿。侯卿真诚道:“确实很美。”李云昭豪爽地付了钱,让店家帮忙包起了裙子,流露出一丝埋怨的意味:“这是我让你评价的第五条裙子了,你每次都说好看,该不是在敷衍我罢?” “绿叶红花,青裙玉面。衣装美,人更美。”侯卿抬手扶正了她压着鬓发的银冠,缓声道。 李云昭低头一笑,朱唇粉面,描绘不尽的娉婷动人。 那边李星云有样学样,一个劲夸雪儿穿麻袋都好看,只换来一个白眼,一句“油嘴滑舌”,只能说人与人的境遇不尽相同。 李偘见尤川和蚩梦聪慧,有心收他俩为徒,留在十二峒修行,蚩离夫妇却不同意。他二人也曾在十二峒学艺,论武功可能和李偘有些差距,但在巫蛊二法上的学识见地未必输给他。他们自己就能教女儿和未来女婿,何必让孩子们舍近求远呢? 蚩离有意逗逗尤川这孩子,板着脸道:“我家姑娘将来是万毒窟的主人,可不能嫁出去。” 尤川开窍后求生欲也蹭蹭上涨,想也不想道:“那便由我入赘,以后我会好好辅佐蚩梦管理万毒窟的。”不完全是面对老丈人的乖巧,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打理万毒窟是他的责任,守护蚩梦是他的使命,二者和谐统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蚩离凝视了他半晌,大笑着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好好!”那他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了。 在十二峒待得久了,中原一些烦心事暂且搁置,李云昭颇有些乐不思岐,但在接到哥哥的来信后,这些享乐的念头就被打发走了。 晋地解梁,天子手刃反贼不良帅,遭不良人余孽追仇剿杀,身负重伤,不得已将国事下托晋王,加封晋王为监国。监国奉天子诏书,以举国之力,诛杀不良人逆党。 李云昭看得攥紧了拳头,面上沉住了气,略去了哥哥说的一些体己话,只将李嗣源这套鬼话复述给了张子凡和李星云。二人听得目眦欲裂,血气翻涌。李星云跳起身来,叫道:“我们回去!” 李云昭又瞧了瞧哥哥的书信,拿不准是他对不良人无感无动于衷,还是不良人现状没有那么糟糕,他的语气颇为舒缓,只有催她回来那几句较为急躁。 李云昭点头道:“自然。你随我回凤翔么?”后一句是对侯卿说的。 “等我寻得姐姐后,与她同来岐国。”侯卿有好长时间不与萤勾通信,心里十分记挂这个姐姐。 李偘听说他们准备回去,有点感慨地仔细看了看好大侄子,“你们呐,还真是闲不下来。也罢,日后倘若有空,别忘了来看看我这空巢老人。” 蚩梦也依依惜别:“还有我们!万毒窟永远欢迎你们。”这话蚩笠也对他们说过,但听后感受大不相同。 众人入蜀后暂且分别,李星云同张子凡、陆林轩去天师府召集门人弟子,暗中援助不良人;李云昭偕姬如雪返回凤翔,一路上调动幻音坊分舵弟子寻访各地不良人行踪;侯卿独身一人去找姐姐。 李云昭回岐王府见了兄长与情郎,小别胜新婚,自是一番柔情蜜意。见他二人神色自若,她有些不放心,悄悄问降臣:“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的么?” 降臣眼神中流露出敬仰之意:“怎么可能?小姑姑一开始还会劝几句,或者把两人都打一顿,但后来烦了,就抛下一句‘你俩加起来年近古稀,还这么有活力真是难得’,把他们打击得内敛了很多。”果然啊,不管男人女人,一提到年龄问题就哑口无言。 李云昭伏在降臣肩头,笑得前仰后合。 降臣偏头嗅了嗅她,不确定道:“你……见过侯卿?” “嗯?”李云昭才想起侯卿和她同为尸祖,一定熟悉,也不隐瞒:“是的。你怎么知道?” “那小子成日和死人打交道,又有洁癖,怕染上一身尸臭,穿的衣服、用的汗巾都用特质的熏香熏染过。你身上的香味还很浓郁……我简直不敢想你是怎么染上的。”降臣捏了捏她的脸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还挺期待那两位发现后有什么感想。” “咳咳咳……阿姐不在么?”李云昭连忙转移话题。 “当初在解梁,我见了不良帅最后一面,取走了他身上的不良帅令牌。后来我将令牌转交给了小姑姑,她持令牌前往不良人总舵,传令各处不良人切莫轻举妄动。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嗣源在各处捕杀不良人,激起了他们的逆反之心,洛阳、兖州、太原三处,形势最为凶险。小姑姑往洛阳分舵去了。正巧,李嗣源下帖,邀请岐王去洛阳赴宴。”降臣同她谈起了正事。 李云昭冷笑道:“李嗣源一定以为我性格桀骜,不会赴宴,可我还偏要去见识见识咱们这位监国的威风。洛阳一处,有我和阿姐足矣,我再拨几队幻音坊弟子驰援兖州和太原。” “不再带些人么?堂堂岐王,出行不带些侍女近卫,李嗣源一定会小瞧你。” 李云昭不喜欢出行时前呼后拥,勉强道:“好罢,把雪儿也带上。她如今的实力已在九天圣姬之上。” 降臣笑道:“你可别瞧不起人。你手底下这些姑娘们都是伶俐人,我无事时常常点拨她们,还有啊……”她拉着李云昭的手走入花厅,“有这几位的帮助,现在幻音坊的战力可是不容小觑呢。” 花厅内极是热闹,数十陌生的白衣女子聚在一处说话,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也有几位青春年少的姑娘。她们见降臣同李云昭进来立刻收声,一齐行礼。李云昭稀里糊涂还礼。众人中走出一个老妇人,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腿脚灵便,走到李云昭身前问道:“您便是岐王?” “正是。不知各位是?” 那老妇人显是出身极佳,谈吐斯文。她道:“民女姓谢,名南枝,长安人氏。三十年前黄巢作乱,屠戮长安,父兄怯懦,将我等献与贼子。不久黄巢兵败被杀,我等作为贼人姬妾,被押解往大玄楼面见僖宗陛下。僖宗问曰:‘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民女答:‘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无言,令将我等斩首。幸得晋阳殿下据理力争,言:‘池鱼堂燕,何罪之有?枉杀妇孺,与贼子何异?’僖宗不能对,赦免我等。” “然父兄以为我等往日从贼,有辱门楣,将我等扫地出门。仍是晋阳殿下好心收留,教我等锻造机关暗器之法防身谋生。我等感念殿下大德,又听闻殿下在解梁现身帮助岐王,一同商量后便来凤翔投奔,愿尽我等微薄之力,报殿下深恩之万一。姐妹们心灰意冷,立誓不嫁,这几个孩子是我们捡来的弃婴,收作义女,抚养至今,未有半日分离。听说我们来凤翔,闹着也来投奔殿下。”她摸了摸身边小姑娘柔软长发,满目爱怜。 降臣道:“小姑姑见过她们了。你知道她这个人独来独往,武功高绝,用不着她们追随,便让她们留在幻音坊协助你。”她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这种时候,每一份力量都十分可贵,你可别推辞。” “那诸位就请在幻音坊住下罢。”李云昭接过降臣递来的弩箭,对着数十丈开外的池塘试了试,随手一拉一箭飞出,将一尾鱼牢牢钉住。“果然厉害。能否让外出驰援的幻音坊弟子都配备此物?”这和军队中打造弓箭的法子颇有不同,原本打造弓箭的匠人们很难转行来做这个。 谢南枝颔首道:“不难。我同姐妹们齐心协力,两三日内便能造完。” 李云昭微笑道:“多谢各位前辈了。” 李明达一掌推开铺在桌上的不良旗,“你们的新帅另有其人,本宫只是受袁天罡所托,危难时庇护尔等一二。总舵遇袭,三十六校尉名单泄露;沧州言氏阖家百口,无一幸免,这些都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们何苦再去与李嗣源作对?李嗣源多行不义必惹众怒,自有人来收拾他,诸位不妨坐看他报应不爽。” 段成天卷起不良旗收好,“既然公主无意统领不良人,那恕我们不能奉命。李嗣源和李星云沆瀣一气,屠杀我之同袍,我们岂能做缩头乌龟,苟且偷生?即便注定一死,我们也要和李嗣源拼命!” 李明达皱眉道:“本宫说过了,此事与李星云无关。本宫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晚辈,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嗣源给他泼脏水。” 聚在此间的不良人们都在冷哼。阿七冷淡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李星云能堂堂正正站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他清白无辜,都是李嗣源栽赃嫁祸,我们才能信他。” 唉,还真是袁天罡带出来的兵,个顶个的倔牛脾气。李明达也不想多费口舌,叹气道:“好罢。你们尽管谋划动手,若事不成,会有人保你们。”她微运内力,指尖一张错金镶银的请帖被她团成了个球,然后炸裂开来,四散飞舞。 离她近的不良人瞥见过开头:郢王李偘。 李明达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神态一变,赫然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头形象,“各位,有客人来访,失陪了。” 当李嗣源来访时,李明达正好把汇集来的不良人名册看过一遍,然后全部烧完。她一边烧一边暗骂袁天罡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名册怎么能有那么多副本,难怪李嗣源能按图索骥,四处追杀不良人。 只是洛阳和太原及周边几地的不良人名单,到底落在了李嗣源手里。 她拍了拍手上的飞灰,随意朝李嗣源点点头:“监国好啊。” 李嗣源知道这位郢王是李唐两朝天子的兄长,德高望重,自己这次又有求于他,便十分客气道:“见过郢王。”如果他知道刚刚烧掉的是什么,大概就不会这样和颜悦色了。 “监国蒙天子宠幸,风光无二。下月庆功宴会,老朽定然赶赴,监国何须亲自来请呢?莫非有别的事用得上老朽?”李明达不知道他的来意,随口试探。 “哈哈哈。郢王果然睿智。听朝中老臣言说,郢王博古通今,才学盖世,不知可通晓堪舆之术?” 天文地理,星象占卜,她什么不会?何况这小小堪舆之术?李明达淡定回答:“要令监国失望了,这堪舆之术,老朽实在不会啊。” “哦。”李嗣源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中原奇人异士甚多,他自有办法寻到其他人帮忙破解谜题。“不要紧。本王还有一事要请郢王帮忙。郢王兼任宗正一职,不知可否将宗族世谱取来一看?” 李明达一口回绝:“不可。除非我那皇帝侄儿亲自下诏要查阅世谱。其他人不可僭越。” 李嗣源也不灰心,追问道:“那郢王可知我义父一脉,后来者都有何人?” 这个她确实知道,也可说。李明达微笑道:“监国以义子身份继承老晋王权位,那是你们晋国内部的事,我无权干涉。世谱之中只会记载有亲生之子,这是祖宗规矩,你也无权干涉哪。” 她大概明白了。应该是这老小子做贼心虚,觉得这晋王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想要看看能不能修改世谱,将他改做李克用的亲儿子。可李克用和李嗣源只差十一岁,就算她乐意改,也不能把天下人都当傻子看待啊。 看李嗣源还是不死心的样子,她终于不耐烦了。她右手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势卷出,将李嗣源连人带椅推出门外,左手跟着一挥,将门带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监国不妨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哪一种?老朽倦了,恕不远送。” 当她衣袖挥出之时,李嗣源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他被推出去后胸口重压陡消,大声地喷了一口气出来。 他忌惮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按下怒气,彬彬有礼道:“小王告退。”他心中暗恨李克用和张玄陵不肯传他完整功法,以致此时位极人臣还要被人下了面子。 第八十三回血色罗裙翻酒污 李云昭决意去洛阳赴宴,李茂贞却不同意:“李嗣源如今在洛阳经营,颇具威势,你何必走入他彀中?” 李云昭嫣然一笑,丽色天成,楚楚动人,左手倏地探出,来拿他手腕。李茂贞了解妹妹的脾气,见她一副羞怯情态便知有诈,右手抬起往她腕上轻格,左臂伸出去搂她纤腰。李云昭沉肘反掌,用力拍出,乘他转头闪避,身随步转,抢在外门,封住他的去路。 李茂贞挑挑眉:“好啊,阿云是要考较为兄功夫来着。” “嗯哼。”李云昭欺近他怀中去点他颈中风池穴,快捷无伦。李茂贞侧身闪过,出指同样迅捷,点她肩头巨骨穴。李云昭回掌自救。两人电光石火间拆了五六十招,手掌却从未触碰到。抢攻固然神妙,尤难的却是一攻而退,鱼逝兔脱,无比灵动。凭妹妹此刻潇洒飘逸的身法,李茂贞能察觉她武功已然不输于自己。他凝掌不发,赞道:“阿云厉害。” 李云昭却不收手,右腕抓住了他脉门,压着他坐倒在椅中。她双膝微屈抵住他,右手抓着他手腕不放,微微有些得意:“哥哥可不能放松警惕呀。” 两人此刻离得极近,心口的陨生蛊似乎察觉到另一半的存在,带得他们心跳都加快了不少。李云昭将头靠在他心口处,抚平他蜷曲的衣角,“怎么样?哥哥还会放心不下么?” “……万事小心。”李茂贞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纵然他的妹妹是极其强大的姑娘,他的动作仍然温柔得堪称虔诚,像是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 “有一件事要拜托哥哥。我命多闻天和阳炎天领人手去往兖州援救不良人。那兖州分舵似乎颇为重要,聚集了不少不良人。由是观之,李嗣源派出的通文馆杂碎不会少。若多闻天她们失手,还望哥哥能出手搭救一把。” 李茂贞只和袁天罡一人有旧怨,对他手下的不良人没什么恶意,也不问妹妹为什么要搭救不良人,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那太原一地你是要托付给……李存勖么?”他提到李存勖时,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嫌弃之意。 “不。”李云昭微笑道:“太原我派出了四位圣姬和许多弟子,应当足以救下那里所有不良人。存勖,我想让他去潞州。”存勖同不良人关系更为紧张,只是因为有共同敌人李嗣源才隐忍不发,让他援助不良人实在大违其本心。 “潞州……我明白了。”李茂贞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妹妹的心思。“我听说沧州也有些异动,你不分出人手去瞧瞧么?” 李云昭满不在乎道:“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往沧州去了。”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去和存勖交代几句。” “阿云……”该说你是薄情还是长情呢?“罢了,随你去。” 李存勖背对着她,还未等她开口便抢先道:“阿昭要让我援助不良人么?……可以。”虽然心中不愿,但恋人的要求,他无有不应。 李云昭转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拇指按在他压下的唇角。她微笑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不需要你去救不良人。我需要你去潞州。” 听到“潞州”,李存勖精神一振,“嗯?” “潞州是你往日长期驻守之地,那里百姓军士受你恩惠极多。如今那里虽然归李嗣源管辖,但你若前往,必然一呼百应,能招回不少忠心旧部。你想要夺回晋王之位,潞州便是你最合适的立身之本。” 李存勖握住她的手掌,激动道:“不错!潞州位于太原与洛阳之间,趁李嗣源此时人在洛阳,分身乏术,我有机会能夺回太原!”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是父亲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但在晋国国内大多数地方,尤其是李嗣源经营最久的太原,名望反不如李嗣源,难以凭先王世子身份夺回家园。 李云昭语气轻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你取下潞州后,不必着急出兵。一页薄纸如何能包住滔天业火?李嗣源假仁假义,累累恶行,必将败露,届时你师出有名,当能轻松许多。河东监军张承业,是你父亲留下的忠心老臣,如今留守太原,总理太原大小军务,对李嗣源即晋王位极为不满;中门副使郭崇韬,随你东征西讨,干练清廉,遇事机警,李嗣源上位后渐夺其权;潞州亲兵头目郭威,年纪轻轻,勇武过人,颇有谋略,你无意中为他报过杀父之仇①,他必然对你死心塌地。此三人才智突出,忠诚可信,你不妨先与他们取得联系。他们应能助你里应外合,重回太原。其余贤才高士,靠你自己分辨啦。” 李存勖又是尴尬又是自责,耳根子一阵发烧,半晌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是阿昭竟比他还了解晋国状况,自责的是以往自己忠奸不分,对苦口婆心劝谏自己远离伶人的忠臣不予理睬。 他亲了亲那双提到政事时格外粲然的眼睛,“遵命。” 李云昭笑道:“我是岐王,你是未来的晋王,你我平级,我可命令不了你,只是请你帮忙或者给你提些建议。” 李存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道:“岐王……么?”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迷恋和珍重,“阿昭,我曾经发誓为你取来天下最珍贵的玉石。只是我太愚笨,如今方知那稀世之珍是什么。” 他想: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她担当得起。 “阿昭,等我。” 李嗣源听说岐王居然真来赴宴,脸上胖肉苦哈哈一抖,叹气道:“前有郢王,后有岐王,本王这回还真是流年不利。” 李存礼从苗疆回来不久,李存仁一见他就快乐地把协助大哥的重任甩给他,迫不及待闭关继续钻研武学去了。只是洛阳冒头的不良人被李存仁杀得差不多了,李存礼着实没什么可做的。他又瞒下在苗疆见过岐王一事,心中难免惴惴,担心大哥认为自己办事不力。 听到岐王名号,他一时不知该为谁上心。 李嗣源随意挥了挥手,左右侍从一同出剑,那被他召来的风水师一声不发,和他之前无数同行一样倒地毙命。李嗣源道:“洛阳城内的风水师我已全部问过,竟无人能解开此图的奥秘,真是令人失望。六弟,去将中原通晓堪舆之术的人都找来。” 掂了掂手上这块有些年头的羊皮卷,他小小的眼睛中贪婪之色大盛。 这可是在洛阳分舵寻到的好东西啊。 这些风水师也不是屁用没有,至少让他知道了这卷中所绘指向什么。 龙脉。 “好了,贵客临门,咱们可不能让人久等。开宴罢。对了,这些人都拖下去处理了罢,别污了贵客的眼睛。” “是。” 侍卫们将尸体拖了下去。宫人们麻木地低着头换下了大殿中的地毯,泼水洗去了血腥味,排列好座位,将美酒佳肴奉上。不多时这殿中就澄澈清明,仿佛杀戮从没发生过。 殿外传来洪亮的质问声:“李嗣源!你假借天子之名诛杀不良人,究竟是想让天子遭不良人仇杀而死,还是想借仇杀天子之名,除尽不良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天下有识之士都知天子与晋王势成水火,怎么可能委以监国重任?那深宫中闭门不出的“天子”,只怕也是李嗣源找来的冒牌货! 李嗣源不以为意,吩咐道:“聒噪,也杀了罢。”这群老顽固不是同情不良人么?那就让他们一起黄泉路上作伴。刚好这几日不良人行踪渐隐,刽子手的大刀血气褪散,饥渴难耐。 “住手!”李云昭喝止侍从,昂然踏入大殿,“监国设宴乃是喜事,徒增杀戮实在不祥。”她语气算不上多好,但比之以往收敛了一点。 扮作李偘模样的李明达在李云昭之后入殿。李云昭清楚李偘远在苗疆十二峒,才一照面,便猜出面前这位是阿姐假扮的,不禁莞尔。 李明达瞥了眼身旁抿唇不语的美貌侍女,也道:“监国何必与这几位老臣计较?” 李嗣源不好当众拂了这二人的面子,顺坡下驴表示同意。 李云昭和“李偘”,一个是除李嗣源外最强的诸侯王,一个是李唐宗室里位份最尊之人,二人都能坐那与李嗣源比肩的席位。李云昭和李明达相互推辞客气了一番,才决定李明达坐上首。李明达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卸下了面具,趁其他诸侯落座无人注意她时,调皮地朝李云昭做了个鬼脸。 李云昭扑哧一笑,落座后举杯遮住了上扬的嘴角。坐在她左手边的蜀王孟知祥觑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李嗣源,语气沉重:“监国一手遮天,岐王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云昭淡淡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蜀王可不要太抬举他了。” “……唉。”孟知祥在朱雀门知道岐王即为幻音坊女帝后,便明白过来妻弟与她的关系,此刻既惋惜佳偶难成,天不予怜,又敬佩岐王性格刚毅,不畏强权。 李明达招手唤来身后的侍女,嘴上道:“不需你服侍,下去罢。去做你该做的事。”实则她神不知鬼不觉将密语送进这位侍女耳中:“救出你的同伴后,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持汴州不良旗护送同伴们去往总舵,李星云也会去那里,倘若你在其中斡旋,他应该能少受几顿白眼;二是将同伴们送往岐国,只要一进入长安,便是受幻音坊庇护,李嗣源的人万难追击。意下如何,石瑶?” 解梁一战后,石瑶料到李嗣源会拿不良人开刀,便将自己的部下化整为零,令他们分散离去,离开晋国地界。她本人艺高人胆大,偏往风暴中心而来,来洛阳拜见晋阳殿下,恢复了本来样貌,寻机救助洛阳不良人。 “……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石瑶愿承大帅遗志,往总舵推选新帅。” 那个时候,她才是最后一个离开地宫废墟的。她见到晋阳殿下带伤离去,见到李嗣源捡到传国玉玺欢天喜地,也见到尸祖降臣进门取走了大帅的心脏。 她沙哑着嗓子问降臣:“一定要这样么?”他为了大唐鞠躬尽瘁三百年,为什么都不能留下一个全尸呢? 降臣叹息:“这是大帅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他,觉得他不该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好,你去罢。记住,是安喜门。”李明达一向能体察姑娘家心思,对石瑶的选择并不意外。 石瑶退下时,恰与抱琵琶进殿的阿七交换了眼神。 阿七为宫廷乐师,进出宫门不受搜身。她大场面见得多了,即便要行刺李嗣源也丝毫不慌。她随手拨弄几下琵琶弦,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很好地安抚了身后姐妹们紧张的心情。 进殿前阿七已将琵琶调好,盈盈行礼后便开始正式表演。她左手抱着琵琶,右手五指飞转轮弹,发出悦耳叮咚之声,繁复清亮,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身后着艳丽舞裙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步步生莲,灵动得仿若壁画上的飞天,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 李明达脸带微笑,一手轻拍着案几,跟着节奏轻哼曲调。 李云昭本来也在欣赏乐舞,但她注意到几名舞女有意朝李嗣源方向走动,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调愈发激昂,暗藏杀机。阿七和身后姐妹突然拔出长剑,砍死两旁侍从,然后一齐朝李嗣源砍来。李嗣源早有预料,稳坐高位,他身前的李存礼从袖中抛出软剑,如毒蛇出洞般迅雷不及掩耳,将诸女长剑一同缠住,啪的一声响,一齐绞断。 各路诸侯不防有此惊变,站在自己座席旁不知所措。 “精彩,这可比歌舞好看多了。”李嗣源一手按着传国玉玺,一手转动着酒杯,似回味无穷,“本王这六弟剑法了得,诸位难道不想再看他舞一段?” 阿七被赶来护驾的巴氏三兄妹伤了腿,心知无力仍捡起地上的断剑,怒道:“李嗣源,我要……”剩下的话没能出口,李存礼的软剑已逼近她咽喉。李云昭手臂不弯,内劲一吐,斟满葡萄美酒的酒杯撞向李存礼手腕神门穴,李存礼手臂急缩。 那酒杯打了一转又飞回李云昭手中,一滴酒都未洒出。李云昭举杯一饮而尽,抬头朝神色阴晴不定的李嗣源道:“监国好糊涂。席间无以为乐,请以剑舞,这是鸿门宴的旧事哪,岂可用于今日?”她偏头对李存礼微笑:“大将军剑法了得,本王日后定要讨教。”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李存礼心跳加快,随即察觉到大哥狐疑的眼神,热情退却,心中发冷:岐王好手段,只言片语便挑起了大哥的疑心。 李嗣源皱眉瞥了一眼六弟,说道:“岐王说得有理,只是这群不良人刺客妄图刺杀本王,岐王为何要拦在她们身前?” 李云昭起身缓缓走至阿七面前半蹲下身,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这样的美人儿,杀了岂不可惜?听说阿七姑娘是琵琶国手,恰好本王也粗通音律,不知姑娘可愿同本王在音乐一道交流一二呢?还有身后这几位姑娘,歌舞曼妙,当世罕有,本王也不舍得看她们香消玉殒。” 李嗣源本就晦暗的神情更加阴沉,“这么说,岐王是铁了心要保这群乱臣贼子了?” “乱臣贼子?”李云昭似笑非笑,“请问监国以为,什么是乱臣贼子呢?” 她站在殿中,身形不算高大,其锋芒却能凌驾于在座诸王之上,甚至压过了李嗣源的气势。 李嗣源心中打了个突,强自镇定:“看在岐王面上,本王网开一面,不追究这几人重罪了。” 李云昭温柔地将阿七和她身后的姑娘扶起,“去罢,无人敢拦你。” 姑娘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要往殿外走。阿七回过头来问:“您为什么要救我们?” 李云昭冷冷看了一眼李存礼,李存礼挣扎了一下,叹了口气,挥手命巴氏三兄妹收起兵刃,不许拦路。 “你觉得呢?”她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阿七虽不是三十六校尉,但在不良人中颇有地位,知道以前不良帅对岐王的态度……不算友好。岐王若是借机向不良人报复,也合情合理。 “本王想救便救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嗣源或许以为岐王和他一样假仁假义,冒险搭救不良人是为了获得他们的报答,可这完全不对。不良人历经三百年,与李唐王朝同步兴衰,此时的力量早就不如贞观、永徽鼎盛之时,说好听点是各自为战,散做满天星,聚是一团火,说不好听就是没几个能打能抗的。何况不良人独立于三大组织之外,只能合作,不能合并。那他们的支持,对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然而不良人的热血、忠诚打动了她。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朝颠覆,贼子当道,却还有这样一群人为李唐复国奔走拼命,实在令人心生敬意。 ①郭威之父被刘仁恭所杀,刘仁恭被李存勖所杀。 好了,要开始我相当蹩脚的权谋部分咧(悲) 第八十四回觥筹间暗流汹涌 李嗣源见其余宾客战战兢兢,面露惧色,心情略好些,哈哈一笑道:“诸位站着做什么,莫非本王招待不周?请坐。” 列位诸侯与朝中大员们勉强一笑,重新坐下。 李明达扭身向空悬的龙椅行了一礼,朝李嗣源道:“解梁一战到今日,将满期年,不知天子安好?” 李嗣源心道这老小子果然不会默默无言,在这等着呢。“天子仍在养伤,闭门不出,便是本王也只是偶尔得到天子口谕,未曾觐见。” 李明达摸了摸粘在人皮面具上的胡子,老气横秋道:“老朽与天子外有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常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留我李唐这点骨血。不知可否让老朽探望探望天子?老朽在医术方面有些研究,想来不下于监国延请的太医,若能让天子龙体早日康复,真是黎民苍生之幸哪!” 李嗣源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做伯父的不见大侄子。但那个肖似李星云的冒牌货受教导了许久,依然不成气候,不如之前跟随过的那个假李星云。若是让那冒牌货召见群臣,必然露馅。他搪塞道:“天子要召见谁,可不是本王能决定的。” 李云昭哂笑一声:“监国啊,这得是多重的伤,才能让天子养到今日依旧难以露面?” 李明达道:“何况天子已至弱冠之年,不是懵懂孩童,龙体抱恙,神智清楚,又何必将朝政下托监国?” 李存礼努力帮大哥解围:“监国效仿伊尹霍光,辅佐天子,以返天下清明。” 李云昭凉凉道:“伊尹霍光?怕是王莽曹操罢?” 这话太过尖刻了,简直一针见血。 李嗣源将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酒水洒出了些许。他恼怒道:“二位一唱一和,攻击本王,莫非是对本王有何不满,对天子的安排有何不满?” 好得很啊,藐视天子的这顶大帽子,反倒扣在了她们的头上。 李明达先在心底对袁天罡说了声抱歉,不慌不忙道:“是,也不是。我们所谓的天子,最初由袁天罡拥护。然监国既以不良人为叛党,除恶务尽,那么由叛党之首拥护的天子,认是不认,值得商榷。再者天子践祚,岂是儿戏?无告庙祭祖,无昭示天下,无登基大典,若称李星云作天子,为时太早了罢?”她说到后面懒得装了,直呼李星云名讳,“大唐王朝中兴有望,老朽实在不希望天子登基如此草草了事。”最后一句话,她口称天子,目光却移向了李云昭的方向。 李明达能言善辩,当初连袁天罡都能被她驳倒,李嗣源字不识几个,书没看过几本,又如何说得过她?他只好道:“等天子病愈,登基仪式本王自当好好安排。”他暗暗给李存礼递了个眼神:别让李星云活着回来。 郢王无封地无兵马,武功高声望重又怎么样?能比得过袁天罡那个老东西么?他又是土埋眉毛的年纪,忍他一段时日他自己会死的。 至于岐王嘛……漠北那边有意和他做交易。他得好好想想,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请他们出兵对付岐王。 “好。”见李嗣源隐忍不发,一退再退,李明达心中更为警惕。她举杯邀李云昭:“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岐王年轻,应当很少来过洛阳,宴后不如暂留,由老朽做东,请岐王在这洛阳城里赏花观景,好好玩上几日?” 在座众人俱是嘴角一抽:您老能编个像样的理由么?八月看牡丹? 李云昭举起酒杯与她遥敬:“郢王相邀,足见盛情,岂敢不从?” 李明达自斟自饮,又喝了几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装作不胜酒意的模样,醉醺醺道:“老朽……老朽年纪大了,不能多饮……再饮怕是要出丑啊。诸公,老朽先行告退。” 李嗣源巴不得他快滚,嘴上还要说着尊老的场面话:“请郢王早些休息。”随后有人来报安喜门遇袭,有不良人余孽想要逃出洛阳,他才明白这老东西是去干什么了。 “大哥?”李存礼询问他。 “……区区几个余孽,随他们去罢。”老六啊,别送,你打不过那个老东西的。他虽然因为岐王的言语对李存礼起了一些疑心,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得力助手,不会就这样枉送其性命。 这一场盛宴叫人吃得食不甘味,各路诸侯在散宴后忙不迭自请回国,实在不想在李嗣源地盘上多待一日。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为人宽厚,蜀王孟知祥和吴王杨溥则与李嗣源颇有龃龉,离去时都私下里来寻李云昭,劝她暂避李嗣源锋芒。 李云昭承他们的情,一一谢过,然而不置可否。 翌日,郢王府果然有人来请她过府一叙。 郢王府离安喜门不远,昨日李明达救下的不良人都改换容貌,藏身于此。段成天为天速星,却因掩护同伴被打断了双腿,行走不得。他揪着来探望他的同伴们焦急问道:“你们谁看见小北了?我的徒弟骆小北!” 李明达道:“他没有与你们一起行动,应该已冲出洛阳。骆小北既然继承了你的《无声要术》,腿脚肯定灵活,不会这么容易被追上。你们好好养伤,伤好了去总舵自然能遇到同伴。” 段成天忧虑道:“我与小北约定在城外老地方见。这孩子重情重义,若见不到我,定然以为我遭遇不测,只怕会做出什么傻事啊。”比如重回洛阳,跌入这天罗地网。 李云昭道:“洛阳城外,有我幻音坊弟子接应。天速星不必太过挂心。”洛阳城外只有一个雪儿,但她相信雪儿的实力。 阿七和妹妹满目泪水,朝着李云昭盈盈下拜。李云昭忙将她们扶起,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无需如此。” 阿七摇了摇头:监国权势滔天,得罪他可十分凶险,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呢? 石瑶未曾受伤,她是主动留下照顾同伴们的,毕竟不好一直麻烦晋阳殿下和岐王殿下。李云昭此刻才知她便是石瑶,暗赞她真容果然美丽动人。 石瑶取下段成天身后的竹筒,打开一看是一只草鞋。她吃惊道:“老段,洛阳不良旗你交给弟子了?” 段成天有气无力一笑:“年轻人啊,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珍贵多了。” “怪不得晋阳殿下说他会去总舵。等洛阳戒备松懈,你们伤好得差不多时,我们也去总舵会合。”石瑶手一抖,汴州不良旗徐徐铺开。她将不良旗放在烛火上烧灼,一副地图渐渐出现,最醒目的标注为——檀州。 李云昭看过后笑道:“关外?真是出人意料。那里临近契丹,人流如潮,李嗣源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 “还有一事,”段成天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李嗣源从洛阳分舵里取走了一件东西。我们虽然奉大帅之命从未打开看过,但听他的意思,该是十分要紧之物。晋阳殿下……” “我知道了。”李明达掐指一算,神色逐渐郑重,甚至有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掐诀速度愈快,额头生汗。 李云昭轻轻道:“阿姐?” “……稍等,我需要花点时间。”让她承认自己实力不济,真是太没面子了。 李云昭瞧了瞧大家脸上吃惊神色,道:“阿姐你以前和我讲过,占卜算卦,有两类事最是难算。一是事情重大,牵连甚广;二是占卜之事与卜者自身有莫大关系。不知这次是哪一种?” “恐怕两者兼而有之。”李明达在桌上撒了一把蓍草,喃喃自语:“壬申,乾下离上,大有。谶曰:非白非黑,人头落地。吁嗟旧里,漫天飞火。①旧里……太原么?那确实与我大有关系,不过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干扰我……太原地脉复杂趋同,当年又被袁天罡掩藏了气脉,难道是因为这个?不行,太原城范围还是很广,我试试用堪舆之术解之。” 李云昭看她沉浸其中,不好打扰,转而向石瑶道:“石瑶姑娘可有办法联系到天捷星温韬?” “可以。只是晋阳殿下办不到的事,他更不用提了。” 李云昭笑道:“我相信阿姐一定能算出来。但李嗣源那边动作更快,洛阳城内风水师找遍后,他便会寻中原风水师。据我所知,温韬风水定位和探墓的本领中原少有人能比。” 石瑶明白过来:“多谢岐王提醒。我会写信让他不要暴露行踪。”上官云阙应该也和他在一起,他俩武功不弱,人又机警,除非遇到巴氏兄妹这样的高手,不然很难被抓到。 乾山乾向水流乾,乾峰出状元,坤山坤向水流坤,坤上高峰位三公。午山午向午来堂,大将值边疆,子山子向子水来,子上峰起出三台。艮山艮向艮水来,艮上峰起出王侯,巽山巽向巽水朝,富贵出官僚。卯山卯向迎源水,骤富石崇比,女龙女向合少微,水朝峰起必高魁。②初步确定那物在太原后,李明达手上的罗盘指针便迅速旋转,一通乱指,最后断裂成几片。 李云昭从卦象中听出太原处境颇为凶险,心中十分着急,但也催促不得阿姐。那是李唐龙兴之地,也是她当年的封地,她肯定比自己还急。李云昭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指针碎片,见已不能还原,便和罗盘一起丢掉。 她将李明达惯用的算筹递过去,温和道:“阿姐,我们慢慢来。” ①卦象是推背图中黄巢之乱那一卦,谶语是瞎编的。 ②动漫里原话,但我没研究过风水,不太懂什么意思。 第八十五回尔曹身与名俱灭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只是没想到关内地区,天象竟也如此无常。窗外寂寂无声,偶尔发出落雪压垮树枝的喀嚓声。姬如雪出神半晌,忽道:“我去一趟兖州,若我探得消息,当即回来与你们会合。劳烦诸位带着这两个孩子留守此地,以防多闻天她们来此扑空。” 妙成天阻拦道:“岐王说她往兖州派了强援,我们还是再等等罢。” “我当然相信岐王,但我也相信自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让我在这里干等,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姬如雪拔出磨得锃亮的佩剑吹了吹看了看,满意地归剑入鞘。 妙成天知道劝不动她,便不再阻止,“那好,你去罢。千万小心。” 捂着耳朵逃避阿姐唢呐魔音贯耳的骆小北站了起来,毛遂自荐,“姐姐,我和你一起去罢!也许我能帮……” “不必。” 腿长在骆小北身上,她说不必可拦不住他。瞧着他时而死乞白赖,时而端正肃然的样子,倒叫她想起了星云,也不知道他在沧州那边顺不顺利。她心一软,便认下了与小北的赌约。 比奔跑,她自然是跑不过天速星的传人的。 骆小北欢天喜地地跟着她进了兖州,没走出几步便遇上一小队官兵围剿不良人同伴。骆小北义愤填膺,热血上涌,当即站出来为那个年轻女子出头。轻而易举除掉官兵后,那女子走近道谢,姬如雪闻到她身上有幻音坊熏香的味道,问她可曾见过两位以乐器作兵器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答未曾见过,姬如雪便知其中有诈,让骆小北去寻妙成天她们。骆小北一走,那女子果然趁机偷袭,反被她以苗疆蛊术恫吓,为保性命假意押解她去刑场。 一来到刑场,她便瞧见巴也捏脸调戏阳炎天,心中怒极冷笑:天时一至,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与押解她来的女典狱东拉西扯了几句,等到月失行而南的异象,才暴起伤人。“你可知幻音坊的人,最擅长什么?” “听。”姬如雪两剑斩断多闻天和阳炎天颈中枷锁。 此刻月亮隐匿,夜深似墨,伸手不见五指,但她们仍能在这小小刑场中进退自如。多闻天和阳炎天寻声辨位,杀死了巴也带来的手下,救起被按倒在铡刀下的不良人们,斩断他们身上的枷锁。 那边姬如雪与巴也交上了手。巴也擅用双钺,舞将开来能护住周身一丈以内。他武功本来比姬如雪高出不少,只是此刻姬如雪巧借天地异象,如同武功陡增一倍,逼得他手忙脚乱。 姬如雪愈斗愈是得心应手,一剑抹向他的颈中,“瞑目罢。” 然而此刻云开雾散,星星微光从云层中透出,巴也借机看清了眼前景象,后仰避开了这夺命一剑。他摸了摸颈中被剑意划开的口子,露出一个嗜血笑容:“到我了。” “快走!”姬如雪拼命抵挡,让同伴们带着不良人先走。 “天时已过,你拿什么拦我?!”巴也方才命悬一线,夸口完战无不胜就被打脸让他无比恼怒。 双钺力大招沉,姬如雪强接几个回合便觉气力不济,而对方劲道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巴也一钺横劈出去,削去了她的面纱和一部分头发,寒芒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巴也乘胜追击,双钺高举过头顶,一齐劈下。 铮的一声,有长剑出鞘,如龙吟虎啸,光是剑气就逼得巴也虎口震颤,险些拿不住武器。巴也大为惊怖,但还没等他看清来者何人,便觉胸前一凉,他浑浑噩噩低头一看,一把雪亮长剑透胸而出,他哼也哼不出一声,俯身跌倒。 芒如霜星乍现,光似春水初生,十分简洁利落的一剑。 李茂贞收起佩剑青霭①,带出一串淋漓的血花。他手腕轻抖,剑身又变得清亮干净。“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不过看来不算晚。”他好整以暇。 出凤翔城时碰到一个令人不快的家伙,比了一场。那人自称来拜师学艺,以为他会信么? 骆小北扶住姬如雪,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他功力不高,轻功极佳,比三位圣姬早些赶到。姬如雪将大半身子倚在他身上,他耳根子有些发烧,一手轻轻地扶住姬如雪的手臂,姬如雪吐纳几次平息了紊乱的内力,温言无事。他们身后,有一位获救的不良人瞧见姬如雪相貌,神色有异。 妙成天、玄净天与广目天姗姗来迟。背着比人还高的大行囊的阿姐喘着气跟在她们身后,抬头一看惊奇道:“怎么打完咧?” 妙成天瞧了瞧四周的打斗痕迹,再听多闻天的描述,大概能推出之前的恶斗场景,由衷赞美:“雪儿姑娘,你做得很好。”巴也是沙陀族的高手,需要两位圣姬合力才能与他战平。雪儿姑娘能坚持到现在,甚至差点反杀了他,实属不易。 不等姬如雪回答,她身后那位不良人颤抖着手指指向她,“姬如雪,果然是你!我记得你的样子,你是李星云的人!” 骆小北听到“姬如雪”三字不明所以,还想着姐姐人如其名,清冷如雪,但李星云之名如雷贯耳,震得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收回了扶着姬如雪的手。妙成天和玄净天扶住姬如雪,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姐姐……”骆小北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她,睁大的眼睛空洞一片。 “监国奉天子令杀我们,你又为何要救我们?!” 面对不良人一声声的质问,妙成天有心为姐妹辩解,但姬如雪却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朗声道:“我是奉岐王之命行事,救你们是为了任务,舍命也是为了任务。要杀我,尽管动手。” 不良人恩怨分明,受她救命大恩,又怎能出手伤害?一众不良人虽对李星云切齿仇恨,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幻音坊几位圣姬一同离去。骆小北身形一晃,拦在她们面前,恳求道:“姐姐,你不是姬如雪,对不对?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一边是如神女下凡,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姐姐,一边是以自身性命为饵,送他出城的师父,他两个都不愿质疑,只能自欺欺人,也求她哄骗自己。 “我说我不是姬如雪,你信么?”还没等他脸上露出喜色,她就继续道:“我说李星云是好人,你信么?我说监国不是在为天子做事,你信么?” 骆小北眼前浮现出一路上的见闻:在安喜门苦战不退的同伴,被县令杀良冒功的普通百姓,被函首送往洛阳的不良人……他无助地捂住脑袋,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迎着骆小北有些癫狂的目光,姬如雪平静道:“不错,我就是姬如雪。我告诉过你,眼见不一定为实,李星云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恶人。你既然不肯相信,那便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让开。” “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师父做错了什么?!”骆小北拔刀颤抖着指向姬如雪,“告诉我,李星云在哪?” 旁观良久的李茂贞凌空一弹,震飞了骆小北手中的刀,“岐王传信说洛阳不良人全数获救。你的师父段成天,没有死,他行动不便,不好出城见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么?”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拍手嬉笑的阿姐,能感觉到这小娃娃功力深厚,来头不小。 骆小北清秀的脸扭曲了起来,纵声大恸,叫声中凄厉悲楚,把他闷了好几日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了出来。他踉跄跌出几步,站稳后刀也不捡转身狂奔了出去。 李茂贞凉薄点评:“小孩子脾气。阿云小时候比他乖太多了。”其实李云昭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挺叛逆的,但他的记忆总会无限美化妹妹。 姬如雪捡起骆小北的刀,“殿下,各位姐姐,这些不良人麻烦你们护送回岐国。我去寻他。” 李茂贞道:“可。兖州城内已无李嗣源势力。”等李嗣源发现兖州有变,派人来探查,至少需要一日。 阿姐拉了拉多闻天的袖子,兴致勃勃比划,“你见过我弟没有?高高的,瘦瘦的,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就是看起来病恹恹的。”多闻天遗憾摇头。 李茂贞心道:这个描述……怎么有些熟悉?这小娃娃和那人的眼睛也确实很像,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阿姐嘟囔了几句,背起行囊,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那我也去追猴娃娃!他说要帮我寻我弟的!” 李茂贞指了指脱困的不良人,“这些人由你们护送回岐国,路上会有人接应的。我去洛阳。” 妙成天道:“岐王在洛阳无事。”于明于暗,李嗣源都无法伤得了岐王。 “我知道。我只是想见她了。” 二人易地而处,聚少离多,但一直离家不还的成了阿云。 李明达闭关,让阿七姑娘陪着李云昭在洛阳城内走走。阿七稍稍改易了面容,李云昭换了身寻常女儿装束,往城中西市而去。 忽略了来来往往盘问出入百姓的官兵,阿七神色自如地向李云昭介绍洛阳的风土人情。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洛阳作为李唐最重要的政治中心之一,九州繁华处,丝绸之路、隋唐运河、茶马古道都在这里交汇。 路上行人对监国宽仁治国颇为津津乐道,感恩戴德者不在少数,李云昭听在耳中,难辨滋味。李嗣源是伪君子不错,但论心千古无完人,他若能一直装下去,那未尝不是社稷江山之幸事。 到时她又有什么理由取而代之呢? 阿七看她面带忧思,不知她所思为何,提议道:“岐王想出城看看么?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龙门由大禹治水中所开凿,鱼跃龙门的传说亦发生于此。其石窟则始凿于北魏孝文帝年间,唐时鼎盛,多为王公贵族所建,有按照则天皇帝形象塑造的卢舍那大佛、魏王李泰为母亲长孙皇后造的宾阳南洞、高力士为唐玄宗造的无量寿佛等。“阿姐去瞧过么?”李云昭问道。 “去过的。只是晋阳殿下回来时常常满面落寞。”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李云昭出神半晌,道:“好啊,之后去看看。”她歪了歪头,藏在衣领里的小白蛇探出身子,亲昵地舔了舔她修长的脖颈,随即朝着一处嘶嘶而叫。阿七警惕地去摸藏在腰间的匕首,李云昭按住她的手微笑道:“大将军跟了我们一路,为何不愿现身一见?难道自觉容貌鄙陋,无颜见人么?” 阿七:……难怪岐王和晋阳殿下姐妹相称呢,这毒舌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岐王说笑了。岐王风华无人能及,自然看谁都是鄙陋之辈。”李存礼仍是一身文士打扮,素白带云纹的长袖覆过手背。 李云昭在阿七背上轻推一下,示意她先回去,“忘了恭喜大将军官运亨通,刚回中原便被监国委以重任。大将军若是得空,能陪本王好好瞧瞧这洛阳城么?” “存礼求之不得。”他瞥了眼缠在李云昭颈间的白蛇,微不可察地一蹙眉:“岐王竟将它也带回来了?这样危险的小东西。”能控制兵神怪坛的奇虫,他当然认识。 鲜参和蚩离也不知道该回报李云昭什么,索性让她带走了这奇虫。他们信得过岐王的人品,又知奇虫神异,有许多功能尚待开发,也许未来能帮到岐王。 李云昭抬手挠了挠蛇身,小白蛇欢快地扭来扭去。她轻笑一声:“大将军不喜欢么?你不觉得……这小家伙和你有些像么?本王可是喜欢得紧。” ①哥哥的佩剑是私设。左右青霭,表里紫霄。出自《登大雷岸与妹书》,作者南朝宋文学家鲍照。兄妹的佩剑是情侣名,也可以看做兄妹款。 第八十六回多情总被无情恼 “岐王以为几句暧昧不清的暗示,便能离间我与大哥的兄弟情谊么?”李存礼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如画笑靥。他年岁比李云昭还要小两岁,被撩拨几句就有些耳热,刻意用生硬的语气按捺蠢蠢欲动的心动。 李云昭故作哀怨地捂了捂心口,“哎呀,大将军这话真让人伤情,为何不能相信本王待你是一片真心呢?”她揉了揉小白蛇的脑袋,小白蛇乖乖钻回她衣领中。 对感情上的事她不是很敏感,但李存礼的心思她能感觉到。 李嗣源手下人手如云,但如李存礼这般文武兼备又忠心耿耿的,屈指可数。若能叫李存礼改旗易帜,有如折断李嗣源一臂。只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为了招揽这个人才豁出脸面,虚情假意哄他跳反。如今不过是回敬他以往似有若无的勾引,他怎么就不好意思了?这么纯情的么? “……岐王可知兖州之事?”李存礼脸上的红晕都快爬到颧骨处了,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监国管辖之处,何必来问我呢?” “兖州不良人逃脱,巴也被杀,巴尔赶去查看了他的尸体。正面交锋,一剑取胜,透体而过,干净利落。方今天下能有此身手者,不过十余人,而其中两位正出于岐国。”一开始他怀疑过李星云,但大哥说这等时局,李星云定不会出现在姬如雪身边,增加没有必要的风险。 他这话实在是太不了解岐国的潜在战力了。除了李茂贞与李云昭这对兄妹,还得算上离开凤翔不久的侯卿,此刻在洛阳城中的李明达,留守凤翔的降臣。这么一想,岐国的顶尖高手数目实在可观。 李云昭也没想否认:“而本王远在洛阳,分身乏术,动手的自然是本王那位兄长了。嗯,我们兄妹一体,找我与找他并无区别。大将军是来找本王兴师问罪的?” “不,存礼怎敢怪罪岐王。”李存礼的声音温柔似水,却没有以往深埋其下的彻骨寒意。朝中许多大臣恨他为虎作伥,背地里痛骂他貌比潘安,心如蛇蝎。若让他们听见他这样温情语调,一定会恶寒地抖落一层鸡皮疙瘩。 “监国托存礼说与岐王:李星云那小子就是个灾星,不值得岐王为他煞费苦心。如果岐王能回心转意,与监国合作,监国能向岐王保证,许以宰辅之位,封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封国与爵位世袭罔替。” 李嗣源懂官制,但一定不懂历史,不然他不会抛出尚书令这个诱惑条件。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长官不假,但唐初因太宗为皇子时曾任其职,后不复置,故唐代尚书省长官仅为左右仆射。唯一一个特例是德宗李适,不过他出任尚书令不久后也被立为太子。由此来看,尚书令久废不置,除了权力太大之外,还无意间跟皇位沾上了边,后世皇帝对此颇为忌讳。 终唐一朝,胆敢觊觎尚书令一职的,没有一人能得以善终。例如前些年的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在要挟皇帝授予他为尚书令未果的情况下,起兵反叛,最终被“大唐忠臣”朱温诛杀。 然而,自己讨要的和主动给予的,那可不能一概而论。李云昭瞥了眼一脸诚恳的李存礼,估摸以他的年纪,说不定都没听说过王行瑜的事,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的大问题。 李云昭笑道:“监国还真是大方。可惜,本王要的,监国给不了。” 她想要的,没有人能许诺给她,只能靠她自己去争。 李存礼似乎还想劝她,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大将军莫要多费口舌。今日天光正好,惠风和畅,大将军一定要同本王聊这些么?” “那存礼陪岐王去城外走走?”出郢王府后,他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和阿七身后。 他和大哥都知道洛阳城中的不良人都躲在郢王府中,但谁也不敢来触岐王和郢王的霉头,只能派人密切监视。 “好。” “大卢舍那像龛”共有九尊巨像,石窟正中卢舍那佛坐像为龙门石窟最大佛像,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卢舍那是梵文,译意为“光明遍照”,而则天皇帝的自起名“曌”,亦有光照乾坤之意。 佛像面部丰满圆润,头顶为波状形的发纹,双眉弯如新月,附着一双秀目,微微凝视着下方;高直的鼻梁,端庄的面容,露出祥和的笑意;双耳长且略向下垂,下颏圆而略向前突,圆融和谐,安详自在;身着通肩式袈裟,衣纹简朴无华,一圈圈同心圆式的衣纹,把头像烘托得异常鲜明而圣洁。石像通体彩绘,两百年过去鲜亮如新。 佛像面带悲悯垂目看她,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气定神闲的笑意。李云昭肃立合掌,拜了三拜,抬头静静望向佛像,忽然问道:“你说,这佛像与则天皇帝本人像么?” “存礼不知。”除了死去的袁天罡,谁又能见过几百年前的帝王? 远处的伊水上有人轻弹琵琶,琵琶声轻柔宛转,荡人心魄,跟着一个女人声音低低的唱起曲来,只是隔着远了,听不清楚,只听得两句:“……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 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① 李云昭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不以为意。每见繁盛,必感凋零,固然目光长远,但未免扫眼前兴致。 那两句歌尽在李存礼耳边紫绕不去,他出神半晌,不觉痴了。心上人此时方当妙龄,固然是星眼流波,明艳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又有谁知道她的模样呢? 若是像这里的石刻一样,为她留下塑像,千百年不会风化……他情不自禁抬手,仿佛是想要描摹她的面容。李云昭眨了眨眼,在他修长手指将碰到面颊时唤道:“大将军?” 李存礼一惊缩手,“……是存礼唐突了。” “大将军唐突本王的时候可多着呢,今日怎的如此局促?”她记性很好,不会忘记那一次他拿存勖要挟她。那个时候他可是大胆得很,孤身走入幻音坊,还敢对她……这回私下相处,他倒是规矩许多。 “存礼知道,岐王不喜欢被冒犯的感觉。”之前那回,不如说是他在铤而走险。 二人又走去观赏了沿路其他几处石像,端庄秀丽,精美宏伟,李云昭赞不绝口。二人交谈之时有意避开政事,论及音律文学等颇有相合,谈谈说说,倒不寂寞。 李嗣源借天子之名处理朝政,李云昭和李明达懒得给他这个面子,一起称病不朝。李明达一心一意突破占卜与堪舆之术,而李云昭暂且无事,把洛阳城逛了个遍。城中大小商贩,都十分喜爱这位出手阔绰、豪爽大方的美丽姑娘。 一日她在路边点了份槐叶冷淘,正等着小二端上来,就见雪儿的信鸽猛地冲入她怀中。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饲料喂给它,然后取下了它腿上绑着的书信,展开一看,十分简洁的“檀州”两字。 雪儿她们已经到了檀州,行动倒是很快。 这是李星云的字迹,她看过他默写的《乙巳占》。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她百思不得其解,抚了抚信鸽的羽毛,示意它回去,但那信鸽冲着她手中书信啾啾而叫,似在让她装回竹筒。 李云昭疑惑地把书信重新绑在它腿上,它拍了拍翅膀,朝着洛阳皇宫方向飞去。 李云昭:……原来是写给李嗣源的。这信鸽是成精了罢,都会中途飞来她这蹭吃的了。 此时小二把她点的槐叶冷淘端了上来,其色靓丽,幽香诱人。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簇鲜碧面条送进嘴里安静咀嚼。秋风将至,洛阳天气仍然颇为炎热,这槐叶冷淘倒是一道消暑美味。 她知道李嗣源看过信后,多半会派人去檀州走一趟,却也不急,吃完面条后在市集里晃悠了一圈,包了几包丹桂花糕,准备回去送给郢王府中的年轻人们。 李存礼立在郢王府门口,扮作侍卫的不良人铁青着脸,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双方正僵持不下,李云昭回来打了个圆场,“郢王是我敬重的前辈,大将军与我有旧,大家莫要伤了和气。”几位不良人见岐王态度和善,便暂且按捺下胸口恶气,勉强朝李存礼一拱手,退回府中。 见李云昭果不在府内,李存礼便也没有强求进门再叙。李云昭拎起一包丹桂花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买的多了,大将军要来一些么?” 她白皙指尖轻巧地被他拢在掌心,微微一颤便将勾着油纸的丝线挂在了他的指尖,并不因为男子的接近而感到不适。 他抬眸凝视着她的神情,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在日光下显出金绯的绚烂,静谧而温柔。他维持着这样凝目注视的姿势,缓慢地吻上了心上人似玉无暇的手背。他这时倒像是守礼君子,只略略贴合片刻便分开。 “就当是交换罢。” 李云昭朝上摊开手掌,一尊三寸高的玉像出现在她眼前。 这玉像显然是参照了她的模样,以白玉雕成,仪态万方。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与真人肌肤无异。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大概是以黑宝石雕成,越看越深,隐隐有光彩流转。 “那大将军这买卖可太亏了。雕刻这玉像花费不少工夫罢?嗯,倒确实与本王很像。”李云昭显然很喜欢。 李存礼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伤处,“不及真人容光焕发。” 没有半点妄自尊大,又自信又柔和,与生俱来的贵气才是她身上最难效仿的东西。 “大哥命我去……檀州。” 李云昭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等你赶到,总舵的人一定早就走光了。” “总得去看看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岐王有何打算?” “我?听说太原社火节,监国要亲往主持,与民同乐。本王也想去凑凑热闹。” “……岐王还是不去为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因为担心出言劝告。 李云昭本来对太原一行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听他这遮遮掩掩的语气,才觉得非去不可了,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李存礼知道这样的暗示已经太过,便不言语,抬手作别。 李云昭握住掌心的玉像,轻叹:“若有一日李嗣源不能容你,可以来投我岐国。往日种种,只作过眼云烟。” 我们重新认识。 李存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竟不知该不该期待那一日。 李存智从屋脊上跃下,跟上了李存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让大哥知道你来找过岐王,你以为他能大度放过么?” 李存礼微微侧身:“你管得太多了。” 李存智把折扇挥得像是在拍蚊子,“之前大哥宴会诸侯,征召了你手下那三个姓巴的,绑架了吴国上饶公主,威胁人家夫婿制作火药,如今火药已经快要完工。你猜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知道了?” “哼,你顾念岐王性命,便不顾念太原城中数十万百姓性命?当初你在苗疆,自言并非冷血,只怕也是为了在岐王手底下活命的胡言罢?”李存智对他很失望。真不知道大哥给他下了什么迷药,让他到现在都对大哥忠心耿耿。明明以往义父追杀大哥时,他还作壁上观呢。 “……还有机会。若是能找到那龙脉所在,大哥就没有必要毁掉太原。”逼不得已,他朝李存智透露了一些鲜有人知的信息。 “阿云。”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云昭有些心虚地将玉像揣进袖中,朝着哥哥扬起完美无暇的笑容。 “阿云还真是……魅力无限。”李茂贞冷冷清清的嗓音难掩醋味。他记性极佳,认出李存礼便是当年跟在李克用身后的白毛小子。 只怕从那个时候起就在惦记阿云了。 他没法对妹妹吐露刻薄的话语,稍稍迟疑,紧紧地搂住了她,俯下身咬住了她纤润的脖颈,轻柔的吮吻顺着她肩背而下。 “昭昭,我解出来啦!”李明达带着十分明快的笑意跳了出来,但看见门口相拥的二人蚌埠住了,咳出一口老血,无语凝噎:“进门!有什么事不能进门再做嘛!能不能别败坏我郢王府不存在的名声!” ①出自游戏《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我真的超爱古剑系列,吹爆! 礼子对源源的忠心真的让人很为难啊~这个有些漠视生命的人物偏偏忠义两存,是他身上矛盾又有魅力的特点,我必须尽可能保留。所以得让源源先怀疑他,乃至威胁到他的生命,逼不得已,使他另投明主。 之前说第五季是礼子主场,我可能要自己打自己脸了。在我看来,礼子如果不能改换阵营,是没法和女帝真正情意相合的,这个问题是其他三位男主没有的。(哥哥妹妹天然一体,世子没有了对帝位的野心,侯卿大概就没有阵营可言。) 第八十七回一剑曾当百万师 李明达从李云昭手里顺了一包丹桂花糕,就将余下的分给不良人里的年轻孩子,招呼着兄妹俩进屋说话。 李明达张嘴吃糕点的时候,李云昭发现咳血不是夸张修辞,她舌尖真的在渗血,她在阿姐面前蹲下,捧着她的脸蹙眉看了看,“阿姐,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明达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满不在乎道:“那物实在难寻,坏了我好几个罗盘。方才我咬破舌尖,啐了一口鲜血喷在指针上,才压住了那干扰我的东西,指明了方向。”其实用鲜血涂抹后,那指针转动幅度更加剧烈,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角力,虽然最后被她的血脉压制住了,但不能不引起她的疑虑。 她阴森森道:“要让我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我一定抢在李嗣源之前毁了它。” 李云昭笑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就去太原?” “不急。只要比李嗣源先动身就成。我需要一点工夫把事情都安排好。”李明达瞅了一眼李茂贞,忧伤地撇撇嘴,“你太高了,不然由你假扮李偘最合适。”武功气场都十分接近,不会引起李嗣源的怀疑。个矮的扮个高的可以塞棉花,踩高跟,个高的要扮个矮的可难咯,含胸驼背什么的也太难看了。 “李偘……二峒主?”李茂贞在十二峒待了十年,也见过李偘。当时李偘拐弯抹角问过他昭宗后人的下落,得知只余李星云一个遗孤后,表情放空了许久。 “不过哥哥来都来了,也不要急着回凤翔。”李云昭脸上绽放出别样的神采,吐露的语句却让李茂贞心中一沉,“去潞州罢。” “李嗣源消息再不灵通,这时也该知道潞州易主了。他也将启程前往太原,经过潞州时不可能不发难。潞州城中现在留下的虽然都是存勖的心腹,但缺少像样的武学高手,存勖和存忍如今还不是李嗣源的对手……” “你让我去潞州保护李存勖?”李茂贞硬邦邦道。 “哥哥……”李云昭很少撒娇,有些不太熟练。她慢慢坐到哥哥腿上,手环住他的脖子,微微垂眸与他对视,“拜托你啦。” 她体态轻盈,身体温热,是他怎么也不愿意推开的,甜蜜的负担。 李明达捂着眼睛站起身,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心情,“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她目不见物,溜走时却像一阵风。 在那样温柔含情的目光下,李茂贞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他抵着妹妹额头笑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嗯。”有的时候他也会嫌弃自己在妹妹面前这么好哄,可是只要静静地望着她,那颗微漪不泛的心便陡生狂澜。 情之所钟。 李云昭眼神一亮,抿嘴微笑。她仍然坐在哥哥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悠悠地同他讲这些日子在洛阳的经历。 “那个白毛小子,你喜欢他?”李茂贞还没忘了这一茬。 李云昭双指比了一个小的可怜的距离,“有这么一点点喜欢,更多是为了给李嗣源添堵。” 李存礼不愿意对不起李嗣源,那便让李嗣源逼得他不得不走。若是让李嗣源知道他与岐王有私,瞒下先王世子的消息,还能待他亲厚一如往常么? 李茂贞捏住她的手指,淡淡道:“但愿如此。” 李明达从不良人中寻了个身材与李偘相仿的,将人皮面具交给了他,并指点了下他要模仿的神态举止。她对外声称染病卧床,李嗣源也不想亲自探望,所以有些小破绽也不妨事。 郢王府中其他不良人听说檀州总舵被攻击,急得上蹿下跳,连腿伤没好利索的段成天也主动请缨,要和天杀的李嗣源再次拼命。李明达冷静地轻轻踢了踢他的伤腿,“别逞能。” 在洛阳城防稍稍松懈时,石瑶就钻了个空子闯出城去,此刻多半和聚集在檀州总舵的不良人们一起转移,也不知道来没来得及选出新帅。 “伤没养好的留下,我与岐王余威尚在,李嗣源不敢入府抓人。其他人,随我们去太原。” 段成天思念徒儿,死皮白赖地要跟上,李明达无语片刻,勉为其难答应了。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神情微微调整,活脱脱是一位温婉秀雅的大家闺秀。李云昭盯了她半晌,觉得面熟,但又确确实实没见过这样一张美人面。 洛阳守将见了李家兄妹,也不敢盘问他们的“部下”,忙不迭地放行。 李茂贞与妹妹在临近潞州的地方分别,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城楼,平静地道:“我以为你想去见见他。” “不急于这一时。”她有预感,社火节那日,太原城中一定无比热闹。她调转马头,慢慢踱回李明达身边:“阿姐,那个东西,具体在太原何处?” “达摩寺。慧觉和尚在那里担任住持。不过我刚刚起了一卦,那秃……大师云游去了,过几日才会回去。” “嗯?” “不急。我们拐去延州看看。” 延州是岐国疆域,岐王到处自然畅通无阻。延州境内有一种石脂,过去说的高奴县出产脂水,就是指这种东西。石脂产生在水边,与砂石和泉水相混杂,时断时续地流出来。李云昭不嫌肮脏,用野鸡毛蘸取了一点放在日光下细看。这种油很像清漆,燃起来像烧麻炬,只是冒着很浓的烟,它所沾染过的帐幕都变成了黑色。她命人试着扫上它的烟煤用来做成墨。墨的光泽像黑漆,质地比富贵人家用的松墨差许多,但用来习字绰绰有余。① 她问当地侍从:“这种东西很常见么?” 侍从高兴答道:“无穷无尽!我们祖祖辈辈用它来生火,有好几百年了!” 李明达笑盈盈问道:“怎样?” 李云昭擦干净手,“不错,能点火,能做墨,若能大行于世,定能惠泽天下。我还觉得这石脂作用不止于此,若能点火,是不是也能炼制火药呢?等哪一日遇到焊魃,我想请他来看看。” 李明达取过一支狼毫笔,沾了点墨也试着写了写字,“嗯,尚可。” 天幕上突然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烟花。李云昭见了神色微变,“是我们幻音坊的烟花,就在城外不远处!”她随意系上外袍,跨上自己的坐骑,匆匆往城外赶去。李明达上马紧随其后。 姬如雪背负着李星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面是跑得直吐舌头的上官云阙,再后面是领兵穷追不舍的巴戈和巴尔。 上官云阙和段成天是不良人中速度最快的,就算是先安顿好其他不良人才追过来,也不该输给姬如雪,只能说是姬如雪在自己与恋人命悬一线的时刻潜能大爆发。上官云阙崩溃地推了推姬如雪和李星云,“喂喂,那俩丑八怪要追上来了!”他捏了捏自己灌了铅的胳膊,咬一咬牙,准备把俩人一起背着逃命。 李明达从马上滑下,轻飘飘落在上官云阙面前,拎起他一边胳膊把他推进了城。她轻轻解开把星雪两人绑在一起的绳子,挪开了龙泉剑,将两人翻了个面脸朝上放在地上,伸出双手为二人同时诊脉。 姬如雪受伤不重,她点了几处穴道为她止血。面对李星云,她眉毛一挑,感慨道:“这小子总是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真是个人才。”她一手轻按在李星云心口处,用浑厚内力为他护住心脉。 李云昭一勒缰绳,坐骑前肢立起,挡住了地上三人的身体。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鲜红双瞳一片冰冷,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气势强横逼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她缓缓环视了一圈,双腿一夹马腹,朝巴氏兄妹率领的追兵靠近了几步。 她身着王服,神色冷厉,背后的城楼上是岐国的旗帜。 岐国境内,岐王眼前,何人敢犯? 巴尔和巴戈见是她,心中战栗,不敢踏上半步。巴戈甚至情不自禁驾马后退。 这就是岐王,当世独一无二的女王。 在关外,李星云命她下跪,还须用内力镇压,用实力恫吓。而此刻的岐王,不发一言,那双幽暗双眸冷冷看来,她已经受不住想跪下了。 “都玩够了么?回去,代我向李嗣源问好。” 巴尔和巴戈背后都出了一身汗,在马上伏低身子,谦卑道:“是。” 李明达将姬如雪和李星云推上了马背,自己在马前牵着缰绳带路,她朝李云昭微微点头。李云昭转身就走,也不担心身后暗箭伤人。 巴戈想到自己的傲慢自大放跑了李星云,监国一定饶不了她,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一咬牙决定搏一搏。她右臂一挥,丝线控着刀剑,朝马背上的李星云刺去。 李云昭目不斜视,巴戈以为就要得手,喜上眉头。突听当的一声,只见刚才发出的刀剑一齐射向自己胸前,全没看清岐王如何出手会把它们激打回来。总算她有些急智,手指扣着马鬃,一腿勾着脚蹬,整个人缩在坐骑一侧,躲过了这一波回击,再抬头,岐王和那三人已经进城去了。 上官云阙一见李云昭,跪下拼命磕头:“岐王,还有这位……姑娘,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家星云罢!”李明达依然是乔装打扮,他没认出来。 李云昭袍袖一拂,上官云阙便被一股轻缓力量托起,“起来说话。” 李明达随口问道:“心口这一剑非常精准啊,是谁干的?” 上官云阙听出她的声音不禁抬头,随后羞愧掩面:“是……我。那女人颈中毒蛇厉害无比,被咬中一口就会失去意识,任其摆布。我,我不是有意要害星云的……” “我知道,他也不会怪你。只是若只有这一剑倒还好说,可他心脉耗尽,无法修复,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抓了许多不良人,把他们也炼成了傀儡。星云本身被我……刺了一剑,重伤在身,又不顾惜自己,强运内力为我们解毒……只怕他是要油尽灯枯,就像当年的叔子那样……”他联想到当年的好友,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哭了一会儿,抽抽噎噎对李明达道:“我们也要感谢您。星云说是您教他的解毒手法。” 李明达了然点点头。嗯,是当初写给李星云的毒经。 她也没想到这小子真的生了一副圣人心肠,宁可自己丢掉性命,也要救那些毒人。 “能救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在此之前我会保证他死不掉。” “岐王!”温韬比上官云阙更加谨慎,没有中巴戈的招,此刻安顿好其他不良人急急赶来。他脱力坐倒在地,有气无力道:“李嗣源要炸毁太原!” 李星云生死未卜,一时三刻无法返回太原,若想拯救太原百姓,只能指望眼前这位岐王了。 上官云阙连忙拉他起来。 李云昭翻身下马,无比认真问他们:“太原城中,李嗣源想毁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嗣源是沽名钓誉,虚伪至极,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屠城。 上官云阙道:“我们也只是听大帅隐约提过,好像是大唐龙脉。” 温韬恰巧碰上了回寺的慧觉,知道的更多一些,“昔年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亲手射杀隐太子建成,情绪大动,自己也被巢剌王元吉扼住脖子,几乎丧命。幸亏猛将尉迟敬德赶到,杀死了李元吉,并砍下了他的头颅。传闻李元吉因功亏一篑,怨念滔天,人头久久不腐。大帅将它送往佛门度化,不久怨气消去,化作玉石,被视作大唐开国吉兆。”其实他很迷惑这是为什么,难道因为“元吉”能合成一个“唐”字?② 李明达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们管那玩意叫吉兆?龙脉?这还不如把我埋土里呢!”怪不得她差点算不出来。四叔,巢剌王……真是生前死后都令人厌恶。 大唐能有三百年,靠的是皇帝与大臣勠力同心,兢兢业业。而这些皇帝除了高祖,其他通通是太宗一脉,和李元吉这个乱臣贼子有半铢钱的关系么? 李云昭也觉得离谱,“太宗即位便是正统,不管隐太子和巢剌王是何身份,都算作乱党。你们把巢剌王的头颅视作龙脉……我真是佩服。” 温韬弱弱道:“我也觉得你们说得对……所以这龙脉是否完好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找到它,带出太原。” 女帝高燃救场!但我描写不出来那样凌厉的气场qaq ①就是石油,这段描写基本是《梦溪笔谈》中石油部分的翻译。《梦溪笔谈》中有最早关于石油的记载,但石油不是一天能形成的,这个时期肯定就有了,只是没人研究。 ②我之前在某站看过,元吉是真的能合成唐字。 第八十八回石火光中寄此身 温韬随着岐王她们安顿下来,喝了几口水,定了定神,将遇到李星云之后的事情简略一说。他们深夜去探李嗣源制作火药的地方,却发现看守的人正是他们的老熟人尸祖焊魃。李嗣源绑架了他的新婚妻子上饶,威胁他为自己制作火药。李星云与焊魃僵持不下,最后说定先去通文馆救出上饶。只是到得通文馆里大家却中了巴戈与巴尔的埋伏,李星云受伤气息奄奄,姬如雪背负他拼死逃脱。他与上官安顿好获救的不良人,赶上来想为李星云分担追兵,没想到碰上了岐王。不过巴尔巴戈都来追他们,通文馆中守备空虚,骆小北应该能趁机救走上饶公主。 他不知道岐王与侯卿关系非比寻常,便没提到侯卿也在太原。 上官云阙掐着他的胳膊又泪流满面:“那小孩不会真是星云和狐……姬如雪的娃娃罢?!孩子都这么大了呜呜呜,太让人伤心了!” 李云昭、李明达与温韬都陷入了沉默。 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李星云和姬如雪才多大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都不提醒他。 李云昭问道:“既然你已见过了慧觉大师,为何不让他把东西给你?” 温韬无奈道:“大师说那物必须由李姓人来取。”慧觉不是不良人,和他打感情牌行不通,打架也打不过。 “看来得由我和阿姐替那小子走一趟了。”她就不信了,难道那慧觉非认李星云不可? 李明达取出袁天罡的令牌,交给了温韬,“把这个给三千院看。社火节那日,我要太原城中的不良人,全部听从岐王差遣。我们这次带来的洛阳不良人,也跟你们一起行动。” 三千院对李星云态度恶劣,但面对大帅令牌、面对晋阳公主的号令,不可能违抗。 “是。” 降臣抱着一个坛子匆匆赶到,一进门瞧见李明达的面容差点被门槛绊倒,她剧烈咳嗽起来,虚弱道:“小姑姑……你太淘气了。” 虽然有一百多年未曾见过,陌生又熟悉,但她还是一眼认出。 那是她自己的脸。 难怪李云昭觉得熟悉。画虎画皮难画骨,降臣频繁换脸,但新的面容与她天生拥有的总有一些相似之处。 李明达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愉快道:“很美丽,不是么?” 安史之乱时,玄宗李隆基被肃宗李亨软禁,尊为太上皇。降臣气不过这老东西如此长寿,用自己的脸去见了他一面,把李隆基吓得不轻,差点提前嗝屁。当时李明达也去探望这个混蛋侄孙,降臣却没注意到她。 降臣嘿嘿一笑,颇为自恋道:“确实美丽。” “不耍贫嘴了。李星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李明达拍了下她的肩膀,勉励道。 姬如雪悠悠醒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李云昭,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手碰了碰李云昭的手腕,“岐王,属下在檀州城中遇到了倾国倾城姐妹,她们带了许多侍卫,看模样不像是来通商的。属下怀疑是有什么契丹大人物进了檀州。” 李云昭和李明达对望一眼,柔声道:“我知道了。雪儿,你安心休息。” 姬如雪点了点头,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耶律阿保机病重,听说不久于世。这当口,能携带大批侍卫入关,并且约束倾国倾城两位公主的大人物,除了阿保机的王后述里朵,不做他想。 檀州,石敬瑭。此人是李嗣源的女婿,很受李嗣源看重。李嗣源不会无缘无故把女婿派到这么个偏僻之地当官,除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国书中明言的呢? 李云昭心中已有了猜测。只是现在她要集中精力对付李嗣源,契丹的事往后稍稍。 她对温韬道:“我们阻止李嗣源焚毁太原后,请当时通文馆中被毒害的不良人现身说法,告诉太原百姓李嗣源的狠毒之处。” 温韬犹豫道:“我们不良人如今在百姓中的口碑……他们不会相信的。” 李云昭淡淡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良人的一点是什么?你们把自己与百姓分得太清楚,泾渭分明。可是谁说太原不良人就不能是太原百姓呢?让你的伙伴们用普通百姓的身份,用亲身的惨痛经历,去向所有人控诉李嗣源。” 温韬茅塞顿开,拱手称是。 张子凡与陆林轩在天师府中待不住,快马加鞭赶来延州看望李星云。姬如雪静养两日,精神饱满,又见李星云有人照顾,主动请缨与李云昭返回太原。李云昭劝她留下,她只平静道:“属下想要追随岐王。” 陆林轩也道:“你们就放心去罢。师哥这边有我和子凡,而且这是在岐国,可安全了。” 降臣拉住李明达,悄悄与她说了李星云的情况。李明达微微蹙眉,“……哦。七日之内,我必定赶回。” 换心是一个艰难而长久的历程,七日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手术。承载袁天罡毕生功力的心脏太过浑厚霸烈,不是李星云能够承受的。若想这小子健健康康活着,只能由功力最接近的李明达出手,封印心脏中的一部分真气。 李云昭、李明达与姬如雪三人轻骑快马,赶在社火节当日清早来到了太原城。甫一入太原城,就看见一个白影窜到了李云昭怀里,搂着她脖子哇哇大哭:“弟弟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别生我的气啊,我只是想让你死而已……不对,你怎么变成女人了?!如果是为了躲我实在大可不必啊!”她手一松,啪的一声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李云昭整个人僵住了,她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及脚踝的红裙。为什么能把她认成男人???不对,看这小姑娘的样貌,她的弟弟还是个小男孩罢! 李明达老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姬如雪在通文馆中跑得早,没瞧见侯卿和阿姐姐弟相认的“感人”场景,但听她的描述,隐约能猜到她弟弟是谁。她忍笑抱起阿姐,“这位是岐王,确实不是你的弟弟。” 阿姐鼻尖耸动,小兽似的贴着李云昭闻,“不可能,你一定是我弟易容的!我弟弟以前一股死人味道,后来变成了羊膻味,现在是和你一样的女人香味!” 李云昭沉默了一下,把阿姐举高高问她:“你的弟弟是哪个?” “高高的,瘦瘦的,俊俏的,喜欢穿一身白……等等,你该不会是我弟媳妇罢?我记得他以前和我提过,喜欢一个特别好的姑娘~嘿嘿~”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都荡漾了起来。 李云昭默默把她放下。 姬如雪轻声道:“像是侯卿尸祖,他应该还在太原城中。岐王,您想找他么?” “不用找我,我算到她要来。”侯卿从屋檐上翩翩落下,张开红伞挡住了阿姐的动作,无语道:“你真是没完没了。” 阿姐看了看温柔微笑的李云昭,悻悻收起血罐,“弟媳在,我给你点面子。小红的仇我之后和你报……怎么,她不是你媳妇儿?我鼻子好着呢,你俩身上都串味了!” 李云昭笑道:“你来太原做什么?” 侯卿叹了口气:“本来是寻我姐的。”他一指阿姐,“半路上碰到李星云他们,拜托我一起去救焊魃媳妇儿。我好奇哪家姑娘如此好品味,便跟着进了通文馆救人,恰巧撞见了我姐萤勾……的身体。你呢?” 他和李云昭在蜀中分别,去姐姐萤勾的隐居之地没找到人,便想去凤翔拜见昭昭的阿姐,和她学习占卜,方便寻人。没想到还没进凤翔就和李茂贞遇上,早有芥蒂的两人话不多说,打了一架,他略略输给李茂贞。到了岐王府又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降臣,拽着他非要让他讲完苗疆爱情故事才肯帮忙。听完他和昭昭定情往事的降臣心满意足,找了些占卜的笔记送给他。 他朝李明达一拱手,“多谢阿姐的笔记。” 阿姐气得想蹦起来掐他的脸,“你都没喊我阿姐!”见色忘义的臭弟弟!就知道顺着媳妇儿! 侯卿嫌弃道:“你说你不是萤勾,那就不是我姐姐。” 李云昭郑重道:“今晚李嗣源要炸毁太原城。” 侯卿毫不犹豫,“那我们快走。”他拎起阿姐,转身准备走。 李云昭缓缓道:“不,我要留下。你能帮我找到李嗣源埋下的火药么?” 侯卿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他侧过脸,明光映在他眸底,像是浩浩长天万里云霞,瑰丽难言。 “我会的。” 阿姐笑到小腿肚抽筋。还得是弟媳妇哈哈哈! 和侯卿不必道谢。李云昭让姬如雪留下协助侯卿,自己和李明达去拜访慧觉大师。 “两位女施主,住持在殿中久候了。”知客僧引着她们进入大殿。殿上正中一尊巨大佛像,垂头低眉,似怜世人愁苦无尽,让人心生感慨。 李云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怎知我们要来?” 慧觉轻敲着木鱼,“贫僧只是随着本心在这里等着。至于施主来与不来,这其中的变数,贫僧尚不可知。” “那大师可知我们为何而来?” 慧觉轻念佛号,徐徐转身,“二位请坐。” 李云昭与李明达坐在准备好的蒲团上。两人与慧觉之间有张小几,几上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却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明达二字取自佛经中三明三达之意,李明达本人又学识渊博,慧觉自认辩她不过,只好抢在她开口前道:“贫僧只能为一人指路,二位想清楚了。” 李明达:……针对我? 李云昭笑道:“我来。”她拉了拉李明达的袖子,“阿姐,相信我。” 慧觉沉吟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人善于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钱……”李云昭听他忽然讲起《百喻经》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听他继续讲道:“有一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牧羊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其实世上的事无不如此,皇位、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又何必苦费心力以求,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李云昭道:“从前有一个人谈说王的过失,说王太暴虐了,治国行政毫无道理。王听了这话,就勃然大怒,竟不追究清楚是谁说的,偏信身傍佞人的谗言,捉来一位贤臣,下令剥开他的背脊,取出百两肉来。” 慧觉听她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 李云昭继续道:“有人证明他没有说这话,王心中便后悔了,索来千两肉,用来给他补脊背。贤臣很是苦痛,夜中呻唤不已。王听见了,问道:‘为何这般苦恼呢?取你百两,还了你千两,心中还不满足么?为何苦恼呢?’有人说:‘大王,譬如截掉了孩子的头,后来虽然得了一千个头,也不免孩子的死去。如今他虽得了十倍的肉,却免除不了苦痛。’ 恶行和善果是不能相互抵消的,李嗣源不畏惧后世的恶报,贪图现世的快乐,屠城灭口,而后进行施舍,祈望可以灭罪,得到万众归心。我却不忍生灵遭难。佛家当普渡众生,不能忍心专顾一己。” 慧觉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短暂无常的人生就像一场幻梦,所有的欢笑与哀愁,恩爱与别离,尊荣与衰亡,都只是随着缘起生灭而暂时地显现,如同飞鸟在天空中的印迹一样终究无处可寻觅。” 李云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曾有言道:桀纣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 慧觉注视她片刻,拂尘一举,“施主,请。”他一起身,身下的青砖带着蒲团往下陷落,露出一条密道。 “多谢大师。” 李明达等李云昭窈窕身影再也瞧不见时,放心地朝慧觉露出一个阴恻恻笑容,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大师佛法武功尽皆精妙,本宫想要讨教讨教。” 论经这一段改编自《书剑恩仇录》,添了一些话和故事。 第八十九回人心明晦何以卦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①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② 不知足……李云昭举着火把照亮了眼前的两扇石门,又照了照四周的石壁,上头几列刻字让她轻轻叹息。 原来李嗣源火烧太原,也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只是你们大约想不到,走到这里的是我,而非李星云。 她的目光在两扇门之间游移。这霸道与天道,明显是袁天罡和李淳风准备给李星云的考题。 不过我不是他,更不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若是没有为我准备的路,那我就自己开一条出来。 她拔出佩剑,一剑刺入两门正中的石壁,直没至柄,如刺朽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笑意,除了为自己如今功力精纯浑厚至此而得意,还有意料之中的期待。她出剑时能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五六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是空洞,多半是人力开凿形成。 激烈的霸道与淡泊的天道之间,还有一条折中的道路。 她向外一拉,把剑刃拔了出来,使足了内劲一剑砍出,将石壁开出一条足以供一人通行的甬道。她将簌簌而下的碎石扫到一边,微微矮身走入了甬道。两侧石壁上挂着的早已燃尽的油灯、甬道里明显的人工痕迹,无不昭示着这果然是一条隐藏起来的路。 走出十余丈,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个极大的石洞,能容数百人之众,右首山壁离地数丈处突出一块大石,似是个平台,黑暗中瞧不真切,但上头泛着荧荧微光。李云昭足尖在一旁石壁上一点,毫不费力就翻上了平台。 平台正中静静地盛放着一块洁白沁红纹的玉璧。 玉璧祭天,玉琮祭地,其政治意义如何先放在一边,就单说人的头颅是怎么能变作圆形中空的形状?就……挺不可思议的。她凝神看了半晌,还真从里面看出点狰狞人面的样子,顿觉恶心,于是嫌弃地撕下裙角把玉璧严严密密包了起来,拎在手里,准备原路返回。 她刚跃下平台,那看似结实的平台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她心中一紧,以敏捷的步法急退堪堪躲开。 轰然倒塌的平台坠地断裂,激起满地尘埃飞灰。碎裂的石块,大的有人脑袋大小,小的也足有胡桃大小,打在身上颇为疼痛。李云昭咳嗽了两声,振袖在面前一挥,烟尘中掉出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封面上无字。 李云昭好奇心起,翻开浏览,发觉这正是当年李淳风与袁天罡合着的预言集,后人称之为《推背图》。 自洪荒开篇时落笔,至你我归去,此年不须纪,洋洋万载光怪陆离。③ 《推背图》的残本民间亦可见,有图有谶,却少了最关键的注释——颂。即便李明达当年亲眼目睹其中几次推演的诞生,记得一部分内容,也不能窥知全貌。而眼前这本有图有谶有颂,内容非常完整。 不知为何,眼前这本《推背图》所写与李明达当年听闻的预言有一些出入。譬如这十象,谶曰: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颂曰:一后一主尽升遐,四海茫茫总一家。不但我生还杀我,回头还有李儿花。 “李儿花”三字下绘了人物小像,二女背靠背站立,身高相当,面貌一致,一者戎装坚毅,一者裙装优雅,气质出众。 对应的正是岐王与女帝的两重身份。 只是这颂的第一句,和阿姐转述的不太一样。阿姐说的“一后二主”……指的当是昭宗李晔、哀帝李柷与何皇后,应该没有错才是。 她没学过占卜的本事,也不愿意在此多待,索性将这本《推背图》一起拿出去给阿姐看看。李淳风既然能预先在这条路中藏下这本书和玉璧,恐怕是料到来的人是她,也认定她识得李明达,会从她那里询问预言何解。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李淳风却百无禁忌,算无遗漏,当真可敬可畏。 李云昭把玉璧和书都收好,快步走出甬道去寻李明达。 李明达抱着名琴九霄环佩坐在达摩殿的屋檐顶上,眺望着远方。李云昭跃至她身边,问道:“阿姐这琴从何而来?” “我向慧觉借用乐器御敌,他却递给我一个木鱼,说寺里只有这个。”李明达面无表情。 “……然后呢?” 李明达理不直气也壮,“我用木鱼的棒槌给他的光头敲了个响。然后我出门找了三千院,他从通文馆顺了一把好琴给我。这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似李嗣源这般焚琴煮鹤的武夫哪里懂得欣赏,不如给我。哦,李存礼手下的巴尔是三千院假扮的,昭昭你小心点,别把他打死了。你若要命令不良人,”她击掌三下,“以此为号。” “嗯。”李云昭将玉璧和书拿给她看。李明达将琴搁在膝头,两指拈起玉璧,借着残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她辛辣点评:“阿耶说巢剌王是兄弟姐妹中最丑陋的,果然如此。”她是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就算脸被压扁成薄薄一层,也能分辨出原主相貌美丑。 李明达将玉璧往李云昭手上一丢,“不必有顾虑,尽可以打碎。大唐的命数,由你我而定,由我朝历代天子而定,由这天下万民而定,如何也轮不上我这不成器的四叔而定。”若不是为了取信于李嗣源,她真想现在就打碎。 李云昭点点头,“我原也不信这什么龙脉。” 李明达拾起那本《推背图》,翻看几页,眼睫颤动,“这是……我师父的字。”她很快也看到了第十象以后的异常,心中暗赞师父果然了得。 预言之道,不可不信,不可尽信。若真有如袁天罡这般逆天改命之人,那预言极有可能与真实不符。 这些变动竟也被师父预料到了。 李云昭望了望渐渐隐没的夕阳,“阿姐,我们该走了。”《推背图》的事来日方长,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原安危。 “这些东西,你们从哪买的?”姬如雪一剑劈开侯卿手中的鲤鱼灯,里头的火药洒落一地。她面色凝重地问那来找她理论的妇人。 “这是官府送给百姓的社火节福利,你们,你们要自己去领嘛。我们的就让给你了!我们不要了不要了!”那妇人见面前这美貌少女一言不合动刀动剑,被吓得不轻,举着被抢了玩具哇哇大哭的儿子慌不择路逃跑,撞上了好几个行人。 阿姐蹲下身,捧起火药灰烬,赞美道:“焊魃制作火药的技术又有进步咧。” 姬如雪望着满面笑容的人潮,他们手上几乎都提着一只精美的花灯。她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说,这些都是……” “没错,确实很麻烦。”阿姐负手而立,总带着几分天真笑意的脸变得淡漠,矮小的身体爆发出无法忽略的惊人气场。 萤勾道:“我要走了,你们走不走?” “姐姐,好久不见。” “废话少说。这些火药一旦被点燃,任你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若不想明天我来给你收尸,就赶紧走。” 侯卿不为所动,“她拜托我的事,我不能不管。” 萤勾用看怪物似的目光盯了弟弟半晌,突然微微一笑,“原来你是认真的。” 她原以为弟弟只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想体会一把爱情的滋味。 侯卿的潇洒是独一份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又能掌控全局,好像什么都不挑剔但又无比追求品位,不追求清风明月但又自在得坦坦荡荡,脱离了红尘气但又不似仙人般孤高。 这样逍遥自在、无所拘束的弟弟却把对一个姑娘的承诺看得无比重要,怎能不让她惊讶呢? 侯卿在姐姐面前难得有些窘迫。他不自然催着姐姐,“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你若想出城,尽早走。晚些李嗣源应该会封城。” 萤勾笑道:“那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看看弟媳。”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这老铁树开花呢? “……你才见过她啊。” 萤勾怒道:“那是阿姐,不是我!” 今日的太原城确实无比热闹,城正中央的晋王府中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应该说,他才是晋王府真正的主人。 李存勖怀念地望向眼前这座府邸,看见有人迎出门时,下意识将兜帽压低遮住眉眼。 来人五十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微微发福。他看见李存勖后明显一怔,随后欢喜地抓住李存勖的肩膀,两手不住颤抖。他流泪道:“少主人,没想到您真的还活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老朽还以为……还以为是什么人在恶作剧。” 李存勖低声道:“张叔,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进门说话。” 张承业用袖子揩了揩眼泪,破涕为笑:“门口的侍卫是我安排的,不敢乱说话。”他殷勤地引着李存勖避开通文馆的侍卫,走入后花园,“少主莫怪我招待不周。李嗣源即位以后,将通文馆总舵搬入了晋王府,老主人的书房也变作他办公之处,把守森严。” 李存勖冷哼一声。 “少主孤身一人返回太原,潞州那里可有人驻守么?” “潞州我拜托一位……呃兄长守城,十三妹也在。”“兄长”二字对他来说,确实烫嘴。 张承业语气中带了些责备意味,“如今李嗣源也在太原,少主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么?您不如在外好好积蓄实力,时机成熟时老朽自然会联络您。” 李存勖脸上难掩焦虑,“张叔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这次回来是想接母后与太妃去潞州。李嗣源要炸毁太原,母后与太妃在这里不安全。就算李嗣源找理由送她们出城,只怕也是为了留着性命要挟我。” 李嗣源要炸毁太原的消息,是李茂贞说与他听的。只是李茂贞没告诉他,李云昭也在太原城中。 以往社火节,他和父王都会陪母后出门逛逛。李存礼也会特意赶回,陪伴他的义母刘太妃。 张承业颤声道:“炸毁太原?这也是他李嗣源的家乡啊!他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千真万确。” 张承业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王太后与太妃不在城里。城东三十里有一座永祚寺,香火鼎盛。王太后说今年社火节无人陪伴,令人伤感,同太妃一起出城上香祈福。昨日出发,今日想必不会回来。” 李存勖松了一口气,追问道:“二老以往不都是去达摩寺的么?” “是存礼告诉她们永祚寺最为灵验,虔诚祈福能让亲人脱离业海,早入轮回。” ……原来是为了父王与他祈福。 这样看来,李存礼倒是一片孝心,保护了两位母亲。 “我去永祚寺接母后与太妃。张叔,你……”他张口结舌。 如今李嗣源也在太原,张叔的命令大不过他去,若让张叔明目张胆禁令明火,只会惹得李嗣源怀疑,白白连累张叔。 难道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毁于一旦么?虽说他私心更重,接走母亲是心头头等大事,但他也非铁石心肠,不能坐视李嗣源屠城而置之不理。 张承业果决道:“少主放心。我会尽量拖延时间,把李嗣源留在城内。若有机会,我会疏散城中百姓。”大不了和李嗣源拼上这条老命。 “麻烦张叔了。”李存勖郑重致谢。 张承业也连忙起身,抬头时微笑化为惊恐,“少主!” 李存勖被镜心魔暗算重伤后,戒心很重,坐下谈话也暗暗留意四周。张承业出声前他已听到剑刃破空的声音,反手拔剑挡下。 偷袭他的那人文质彬彬,十分客气道:“二哥,欢迎回家。” ①出自《庄子·外篇·天道》。 ②出自《道德经》。 ③出自《不可道》,忘川背景的袁天罡和李淳风同人曲。 按照历史来说,李儿花应该指的是李存勖。但都半架空了,我说预示女帝就是预示女帝(doge)。 第九十回棠棣辉荣并桂枝 张承业惊怒交加:“存礼,你这是做什么?!” 李存礼抬眼瞧了瞧二哥,微笑道:“二哥,许久不见,风采不减往昔哪。张叔莫气,存礼只是试试二哥身手有无退步,并无恶意。不过刀剑无眼,请您暂且回避。” 张承业怒道:“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他方才出手狠辣,显是要取少主性命,以为他瞧不出来么? 李存勖抬手止住张承业的脚步,安抚道:“张叔,没事的。六弟同我毕竟是自家兄弟,闹着玩罢了。” “这……”张承业知道李存礼对李嗣源最是忠心,对少主大概没几分兄弟情谊,但少主的意思不能不听从。他向李存勖鞠了一躬,警惕地望了一眼李存礼,慢慢离去。 张承业一走,李存勖就变了神情,疏淡中带着一丝嫌恶,“巧言令色,寡廉鲜耻,六弟的性子也是一点没变啊。”方才的话不过是为了安张叔的心。他又不是傻子,李存礼是敌是友他难道能分辨不出?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但如李嗣源和李存礼这等包藏祸心的兄弟,有不如无。 李存礼被当面辱骂,面容微一扭曲,随即泰然如初。他温和道:“说到巧言令色,存礼如何比得上二哥?连岐王那等奇女子,都能被二哥花言巧语迷惑,不顾袁天罡威逼……二哥这手狐媚功夫,存礼真是十分佩服。”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刺李存勖依靠女人才能咸鱼翻身。若是放在从前,李存勖自尊心作祟,也许会恼羞成怒,但自鬼门关外走上一遭后,他对很多事情看得极淡,同心上人的情谊反倒更加深厚。他骄傲道:“阿昭手段高明,又与我利益一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有真心待我的爱人,你有么? 李存礼瞬间破防,脸色阴沉。他抬手一剑挺出,直刺李存勖心口,当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李存勖不理会这致命一击,手中长剑也径取李存礼胸口,同样快捷无伦。 李存礼不想真的和他一换一拼命,微闪身将这一剑让了过去,银牙软剑进退如意,绕过了李存勖的身体,剑锋向他后腰勾了转来。李存勖飘出数步,刷刷刷连刺三剑,李存礼同时还了三剑。两人以快打快,尽是进手招数,并无一招挡架防身。瞬息之间,兄弟俩已拆了二十余招。 李存礼见二哥每一劈刺、每一砍削,无不既狠且准,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功夫逊色于己的公子哥,笑道:“二哥如今功夫真叫存礼刮目相看。若是义父泉下有知,应当很是欣慰罢!” 李存勖怒喝道:“你也配提我父王?!李嗣源弑父篡位,你同他狼狈为奸,一样令人作呕!”他心中怒气增生,头脑反倒冷静下来,手中递出招数愈发狠辣,法度森严,难寻破绽。 二人越斗越快,李存礼愈发讶然,李存勖成竹在胸。 李存勖武功本与李存礼有些差距,且因重伤损害了根本,此刻应该远远不如李存礼才是。但前有亲爹开小灶传授心法,中有大舅哥找茬毒打,后有阿姐指点武学诀窍,他的武学进展十分神速,此刻已高过李存礼半筹。 李存勖长剑使得兴发,突然间一声清啸,剑锋闪烁不定,围着李存礼身周疾刺,银光飞舞。李存礼神情紧绷,挥剑护住全身要害。李存勖占得上风不假,但要杀他伤他,却也困难。 李存勖突然收剑后退,“够了!我杀不得你,你也留不下我。天色已然不早,我要出城去接母后与太妃。” 李存礼并不答话,右手向前疾送,剑尖划破了李存勖衣襟,眼见这一剑就要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没至柄。李存勖急反手格挡,怒道:“你在发哪门子疯?!” 李存礼畅快大笑:“二哥!你还是那么天真!只有你死了,二位母亲才能真正安全!你活着,她们是大哥要挟你的人质;你死了,她们是大哥维系正统的活牌坊。为了她们的安全,二哥一定不介意死一死罢?”他这一回占了先手,让李存勖难以扳回局面,二人又打得难解难分。 “大将军,监国命我来找您。巡街要开始了。”扮作巴尔的三千院单膝下跪,垂头禀告。 李存勖趁李存礼分神,三剑连指他咽喉处,逼退了他。李存礼后退几步,再抬头李存勖已不见踪影。他横了一眼“巴尔”,“你为何不拦住他?” “大将军,属下认为监国的大计更为重要。”三千院不慌不忙答道。 “……不错。” 算算时间,二哥未必来得及出城。这样一想,他心情愉悦了不少,吩咐道:“二哥的事,不必上报给监国。你私下派人追寻他的踪迹,也无需生擒活捉,拖到大哥点燃火药就足够了。” 大哥一紧张,很有可能派人去对二位母亲不利。让二哥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就很好。 还有……岐王。二哥,你死后,我会代你好好关怀她的。 他收拾了下仪容去拜见监国大哥。李嗣源坐在华丽的肩舆中,隔着重重纱幔,声音阴晴不定:“你去哪里了?” “小弟想到今夜以后再见不到张叔这一众同僚,有些伤怀,便同他们最后说说话。” 李嗣源似乎信了他的谎话,“哦?六弟重情重义,我这做大哥的是该体谅一下。我派去南门封死城门的人迟迟不回,恐有变故。六弟,你的马脚程快,赶去看看罢。” “是。” “怎么回事?”李存礼走后,李嗣源问“巴尔”。 三千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大将军见着了前晋王世子,顾念兄弟情义,放走了他。” 李嗣源嗟叹良久:“这半道认的兄弟,到底不如亲兄弟忠心。若是三弟还活着,我绝对不会怀疑他。也罢,我最后再给六弟一次机会,若是他辜负我一片苦心……” 那就只好请他牺牲一下了。 三千院:啊对对对,我依稀记得,你亲兄弟是你亲手害死的罢? 李嗣源本来不会轻易受骗,但他为人阴狠多疑,杀死亲弟后心神激荡,更加偏激,如屠城这等狠事也能轻描淡写,杀死一个立场不明的义弟就更不在话下了。加之给他下套的李云昭、三千院等人,也是极精明伶俐的人物,深谙骗人的奥妙,并不直接离间他与李存礼的关系,而是说话似是而非,让人浮想联翩。 李存礼的坐骑确是好马,很快便去而复返。“大哥,南门也已封死。只是回来的路上有人做红喜事,挡了街路,所以派去的人没来得及回来禀报。” 其实是张承业派人在各条主干线上制造意外,阻拦李嗣源的步伐。只是做得比较隐蔽,怕被李嗣源发觉背后有人。 “好。出发罢。” 监国出行,百姓自觉让开道路来。他们感激监国治国贤明,政通人和,跟在车队后面虔诚叩首,请监国继续保佑太原子民。 若是让他们知道,万众敬仰的监国,正想着将他们都推入地狱,他们脸上还能保持着这样纯粹快乐的笑意么? 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李云昭和李明达藏身在小巷中,蹑在车队后面一同向东门去。瞥见李嗣源拂开纱幔,毫无愧疚地享受万民敬仰的丑恶嘴脸,李云昭几次想直接拔剑将他斩杀。但又怕他手下人拼个鱼死网破,射入火箭,只得颓然将紫霄剑送回剑鞘。 骑马陪在李嗣源身旁的李存礼脸上隐隐浮动着愧意,三千院更是不敢看向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隐蔽地示意趴在屋檐上负责联络太原城内外不良人的骆小北。 “莫急躁。这里是闹市区,不宜动手。”李明达背着九霄环佩,拉着李云昭的手,快速地在小巷中穿梭,追上李嗣源的车队。 “姬如雪?就你一个人?”临近东门宜春门时,李存礼瞧见一个幽灵般的蓝衣女子拄剑而立,无所畏惧地拦在车驾前。 气势足够了,武功还不够。 姬如雪道:“当然不是,给你们带了些朋友。” 坐在屋檐上的侯卿重重一敲锣,一群踩着高跷画着浓妆的泥偶将李嗣源的车队团团围住。李存礼厉声喝道:“护驾!”侍卫们拔出兵器,对着这群面容滑稽的泥人手足无措。 李嗣源慢慢走下肩舆,故作潇洒一挥折扇,“侯卿老弟,别躲啦。” 侯卿扬了扬手里的锣,“在这呢。” 姬如雪,尸祖侯卿。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帮手呢?譬如……岐王李云昭。 侯卿往下瞅了一眼,在对面一群歪瓜裂枣中发现李存礼,“哟,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和李克用喝酒时,你才那么大。”他手掌往下一按,比出了一个只到他膝盖的身高。 “玄冥教与通文馆向来互不干涉,尸祖这是何意?” “李嗣源,你真是越来越丑了。” “哪里比得上尸祖,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臭小子。多管闲事。” 李存礼伸手去摸系在腰间的银牙剑。侯卿又敲了下锣,那群泥人顿时逼近几步。“别乱动,小心没命。玄冥教和通文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我本人和幻音坊的主人交情很深,这次是受她所托。” 幻音坊的主人……李存礼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不合时宜地分心思考侯卿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侯卿尸祖确实喜欢倚老卖老,这个我是早有体会的。”李存勖被李存智和李存信追赶着跑到宜春门,本来就很坏的脾气愈发差劲,一听侯卿和李云昭关系暧昧就借机发作。他回身怒骂:“你们追我干什么!我可没惹过你们!” 李存信冷笑道:“二哥你那‘好’人缘,你自己还不清楚?” 侯卿道:“李存勖,你搞清楚状况再说话。等等,你怎么还活着?”他聪明异常,稍加思索便猜到是李云昭救了他。 他不无酸涩想:她待我可有如此情深意切么? 李存勖知道侯卿是盟友,但他脾气上来就爱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他递出两剑逼开李存智和李存信,居高临下对着李嗣源冷笑:“大哥,别来无恙否?” 李嗣源脸上笑嘻嘻:“看见二弟活蹦乱跳的样子,我这做大哥的真是高兴。不如二弟下去和父王互诉衷肠,好让他老人家不要牵肠挂肚地给我托梦。”他下令道:“不要管尸祖和姬如雪!把李存勖留下!” 李存礼求之不得,与李存智和李存信一齐动手。 侯卿懒洋洋冷眼旁观,“李存勖,你若是和我道个歉,我可以帮你拦人。” 李存勖冷艳高贵一抬下巴,然后被三个弟弟打得步步后退。 李嗣源朝着四人的方向点了点,弓箭手弯弓指向打得最投入的李存勖和李存礼。李存礼余光捕捉到箭镞寒芒,惊疑不定,叫道:“大哥?!” 李嗣源假惺惺道:“六弟放心,不会伤到你。” 以这群弓箭手的本事,要在剧斗中准确射中李存勖,可能性几乎没有。李存礼觉得寒心,出剑速度慢了许多。李存智和李存信更是消极怠工。李存勖从三人包围圈中挣出。 侯卿鼓掌道:“不错,又多活了几刻。” 藏在暗处的李明达看热闹看得忘乎所以:“哈哈哈,精彩精彩!什么叫三个男人一台戏啊哈哈哈!不对,李存勖一个人就能唱一台戏。”看了一眼脸色一黑的李云昭,她开始讲起地狱笑话:“假如李嗣源真的炸毁了太原,稳赚不赔。” 这么多李嗣源的仇家汇集在此呢。 李云昭拍了拍脸颊,叹气道:“阿姐不要闹了。百姓的事,拜托你了。” “遵命,岐王殿下。”李明达取下九霄环佩,施展轻功跃上了屋檐,叮叮咚咚旁若无人弹起了曲子。 曲中蕴含内劲,方圆三里没学过武功的百姓听到此曲,无不昏昏沉沉,只想倒头就睡,再也没法注意到宜春门前的热闹。 “不知岐王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哪。”李嗣源知道这奇奇怪怪的女人多半又是幻音坊的。岐王恐怕也在太原城中。 李云昭拔剑一挥,剑气切断了拦在李嗣源面前的一个泥人。泥人轰然倒地,里头装着的灰黑色粉末洒落。她击掌三下,城头的兵士被不良人撂倒,夺下火箭指向这边。 李嗣源勃然作色。 “监国要动本王的人,总该和本王当面说道说道罢?” 李存勖怔怔喊了一声阿昭。李存智和李存信见岐王现身,礼貌拱手。侯卿和李存礼闻言一脸复杂。阿姐捧着血罐坐在侯卿旁边,狠狠嘲笑弟弟:“噫~人家好像不和你好呢~” 侯卿郁闷地看了她一眼。他清楚昭昭心里有自己,但她心里也是有李存勖的。 ……好像还有李茂贞。 姬如雪把阿姐搂在怀里,防止她一个搭错筋,又把血罐扔向侯卿。 “岐王想要玉石俱焚么?”李嗣源一招手,李存礼不太情愿地出剑拦在李云昭面前。 李云昭粲然一笑,手中长剑一摆,一招“静女其姝”削落了李存礼的帽子,却没伤到他分毫。她满意地一偏头:“你还是散发的样子更好看。”她俏脸一板,“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李存礼僵硬地平移出去,摸了摸自己柔软的长发。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就记得她夸自己好看了。 李云昭拈着玉璧在李嗣源面前一晃,“本王知道,监国想找的是这个。你们管它叫‘龙脉’。” “不错。”李嗣源从没亲眼见过龙脉的模样,但当李云昭拿出那块玉璧时,他便觉得心脉大动。 这是真品,不用怀疑。 “监国炸毁太原,无非是自己寻不到它,又担心旁人寻到了它。若本王愿意将它交给监国,监国就会放弃毁城罢?” “那是自然。只是岐王如今胜券在握,不趁机取本王性命,反倒好心做交易,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李嗣源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有数的。这些诸侯大概对自己都是杀之而后快。 “如今,活着的监国比死了的更有用,不是么?”她痛快地将玉璧抛向李嗣源。“我们出城,监国可不能派人阻拦。” 倘若李嗣源现在暴毙,他给天下百姓留下的都是正面印象,不管是存勖收复晋国还是她取代李嗣源影响力的动作,都会被冠以阴谋论。 侯卿道:“李嗣源,记得回收你分发的社火福利。”他担心李嗣源得到玉璧后又反悔,挥袖让泥人扑上去遮住李嗣源的视线。姬如雪抱起扭来扭去不安分的阿姐,准备和岐王一起走。 李云昭见接住玉璧的李嗣源喜不自胜,促狭一笑,拉过李存勖,“你怎么来了?和我们一道走罢。” “等等,来时路上听说今晚有烟花。” “嗯?”李云昭不明所以,但忍不住抬头看向夜幕。 盛放的烟花似流星陨落,如微雨濡尘,壮丽而艳烈,是流银般的月光,是倾泻而下的星幕,亦是遇见你时,抑制不住的温柔。 李存勖揽过爱人的腰,将万树烟花温柔成一吻。他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深深吻了起来,缠绵炽烈。 赐我王权贵尊,共我赴天命纵横。① ①出自歌曲《快意歌》,原词这里应该是辞我,但我这里用赐我可能应景。 烟花下接吻应该挺浪漫的。和亲友们研究了一下,太原主场,那就把这个写给世子吧。而且这么嚣张地旁若无人接吻,世子干得出。 第九十一回浩渺天地旧景谢 一开始李云昭还有些难为情,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抬手轻轻按在李存勖胸口推拒。但她的理智逐渐被炙热的亲吻攫取,出手绵软无力,反倒多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李存勖从晋王府遇见李存礼起,就一直被追着砍,打得出了一身汗,怒气也愈攒愈烈,但一瞧见阿昭维护自己,便心情大好,只想紧紧抱住她,亲亲她。 尤其要在讨厌的情敌面前。 习武之人,吐纳绵长,似李云昭这等高手更是不容易觉得呼吸困难。两个人吻了很久很久才分开,李云昭理智回笼,气得掐李存勖腰间的肉。 侯卿清亮的眼睛一片落寞。她若真的不想亲热,岂能推不开李存勖?他一直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很多人,但亲眼见证还是无比难受。 李存礼抬起手,差点失控发出晋星刺。这烟花,这丽人,仿佛是对当初渝州城所见的复刻,可令人嫉恨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依然是讨厌的二哥。若说这是宿命,简直叫人深恶痛绝。 姬如雪垂下眼睛,一只手强硬地捂住了阿姐的眼睛,哪怕她委屈表示自己是在抬头看烟花。李明达为老不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因为分心弹错了一个音。她索性应景地换曲儿,乐孜孜弹起《凤求凰》来。 “走啦。”李云昭抚了抚李存勖凌乱的衣襟,温柔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李嗣源得到了龙脉,大喜之下来回翻看,手中力道用得大了些,竟将玉璧捏碎成一块块碎片。他心跳骤停,转念间便明白过来,愤怒道:“岐王!你如何能言而无信?!” 原来是李云昭将玉璧扔过来时,便已暗中使力震碎了玉璧。只是她功力精湛,震碎玉璧时外表瞧不出异样,内里却深痕道道,再加力便会将玉璧彻底毁坏。 李云昭让其他人都先一步出城,自己留下断后。她一扬手,躲在暗处的骆小北献上了一张弓和一捆箭。她微笑道:“监国自己手重损伤了龙脉,怎么反倒怪起本王来了?还是说,”她抽出一支箭点燃了箭头,搭在弓上瞄准积了一地的火药。因为侯卿的离去,那些踩着高跷的泥人纷纷摔倒,里头的火药铺满了李嗣源身前的道路,甚至沾上了他的衣角。 “监国大人想试试本王的箭术?” 百步穿杨嘛,她也能做到。何况城楼上张弓的不良人还没撤呢。 李嗣源虚张声势:“你不敢杀我!”他若死,天下必乱!岐王不敢赌。 李云昭轻松道:“那可不一定。刚刚答应不杀你,不代表现在不能改变主意。我是女人,女人总是善变的。” 李嗣源咬牙道:“岐王……真是风趣。你走罢,太原也是我的家乡,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会下此狠手。”冷静下来一想,谁也没捞着龙脉,原本就是他能接受的一个结果。只是刚才那一刻,得而复失的恼怒确实冲昏了他的头脑,竟然挑衅起此刻毫无顾忌的岐王。 李嗣源算不上一诺千金,但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李云昭手一松,火箭落在地上,抬脚踩灭。她抬头朝面容扭曲的李嗣源露出一个轻慢笑容,随即掌心向上,朝李存礼伸出手。 “李存礼,还不和我走么?”她笑着说。 手掌掂了掂,像灵动的小鱼儿在他面前跳跃。 看着那白如葱根,掌纹清晰的手掌,李存礼没来由地一阵眩晕。他顿时感觉到心脏停跳般的窒息,而后听到耳后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他十分清楚,这大概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云昭循循善诱,“李嗣源对你不仁在先,你改投岐国,不算失义。” 没错。李存礼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单膝跪下,低头将手放入了她的掌心。李云昭含笑拉着他起身。 三千院入戏很深,现在还在维持巴尔的人设。他斥责道:“大将军!你这般忘恩负义,怎么对得起监国厚爱!” 目睹一切的李存智轻轻嘁了一声,但没让李嗣源听到。 李存礼轻声道:“大哥……您好自为之罢。”他正色拜了三拜,转身毫不留恋地跟着李云昭出城。 李嗣源气得捏断了手中折扇的扇骨,掷在地下,他愤怒下令:“明日一早就派人回收花灯,莫要再落人口实了!” 那个女人以为夺去他一个得力助手,便能占据上风么?哼,岐国僻处西北,所占不过五十州,养得李云昭鼠目寸光。而他占尽中原繁华地,人杰地灵,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岐王,咱们走着瞧罢。 “将我那女婿石敬瑭召来太原,我要问问他,和漠北的交易进行得如何了。” 太原城外,李存勖对着随李云昭出城的六弟怒目而视。虽说李云昭待李存礼以君臣之礼,未出城时就轻轻挣脱了李存礼的手,笑容亲切却有距离感,但架不住李存勖醋性大。 李存勖凝神回忆李存礼的举动,对自己异乎寻常的恶意中总夹带几句对岐王的议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存礼微笑道:“二哥好。” 李存勖皮笑肉不笑:“六弟既然投奔岐国,那便要有始有终,可不要一心二用,再想着大哥呀。” “二哥所言甚是。” 李明达一手搭在姬如雪肩膀上,一手捂着自己心口,十分感动道:“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啊!” 姬如雪:……大人您说这个格外幽默。 李云昭道:“存勖,你同我一起回延州,子凡也在那里。你们叔侄俩和李嗣源结怨最深,是时候合计合计给他一份惊喜了。” 李嗣源很得民心,而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却也不差,至今晋地之人仍然感念这父子两代人的恩泽,不乏有识之士怀疑他们的蹊跷死亡。还有张子凡的天师府,为天下道门魁首,自东汉至今传承八百余年,底蕴深厚,更兼李唐天子自诩老子后人,大多时候崇信道教,使得天师府在民间影响力不容小觑。他们若是传檄天下,控诉李嗣源谋杀晋王与天师,就算不能让天下人群情激愤,也该闹个沸反盈天,叫李嗣源不得安生。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来自于不良人。王侯将相,黎民百姓,这天下总是后者占据多数,屠刀只有真真切切落在平凡百姓身上,才能令所有人感受到切肤之痛。潜伏进太原的不良人,会抢先保留好证据,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揭露李嗣源以百姓炼制毒人和妄图摧毁太原的恶行。 李云昭相信,这一切布置好后,李嗣源百口莫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凭他也想清清白白风风光光登基称帝? “阿昭,能先陪我去见见母后与太妃么?我想把她们接到潞州。留在太原,我担心李嗣源加害。”李存勖勾了勾李云昭的裙带。 李云昭笑道:“母子亲情,天伦之乐,难道我能阻拦么?只是开战后潞州不如凤翔安全,要不委屈两位伯母,到我岐王府暂住?” 李存勖犹豫了。李存礼好心劝告:“二哥,岐王乃是一片好心,你不妨接受了。小弟如今归顺岐王,自然该随岐王去凤翔,也好照顾二位母亲。” 李存勖心道:哼,我看你不止是想照顾两位母亲。 李云昭道:“还是去询问两位伯母的意见罢。” 等李云昭和李存勖携手离去后,侯卿问道:“那二位也是你的义母,你不去拜见么?” 李存礼自嘲:“浪子若远游不归,在慈母心中,总比随侍在侧的孩子更加令人牵挂。我与二哥多有不和,若当面起了争执,只会让母亲伤心。”岐王也是,她一定偏袒二哥。 侯卿故意给他添堵:“忘了说了,我也打算同昭昭去凤翔。”李存勖肯定要回潞州,这不得趁虚而入一下? 阿姐兴高采烈道:“我也去我也去!” 李存礼:……我怀疑你们都在针对我。 久坐念经的曹太后微微直起身,突觉心脏在腔子里怦怦直跳,伸手攥住了刘太妃的手腕,喘息不已。 刘太妃被吓了一跳,连连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曹太后落泪道:“先王去后,我时常梦见他。他是当年青年英俊的模样,那会儿我们刚得了一个女儿,真是快活……倒是我儿存勖,做母亲的想在梦里见见他都不成……你说,他是怨我太信任李嗣源么?” 曹太后明辨是非,颇习兵机,丈夫儿子先后离奇死亡,她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是李嗣源如今权势尤胜李克用,她拿什么和他斗? 刘太妃一惊变色,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嗓音道:“姐姐,这话休要再提。”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寺内的小沙弥在门外道:“二位女施主,寺外来人说要接二位回去。” 刘太妃认为是存礼派人来接她们,随口应下。她扶着曹太后正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二位夫人心中打了一个突。她们本身只学过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但看李克用练武看得多了,也知若有人能转瞬从寺门走到这里,且脚步几乎无声,那功夫绝非泛泛之辈。 难道是存礼亲自来了么?还是……李嗣源派的人? “母亲!”李存勖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吱呀的一声开了。 曹太后揉了揉泪眼婆娑的眼睛,还道是看错了。李存勖扑在母亲怀里,声音呜咽,连叫:“母亲!”心情激荡下竟忘了跪拜。李云昭笑盈盈站在门边,看这母子重逢的感人一幕。 曹太后一时忘了问儿子怎么会死而复生,只顾紧紧搂着他,欢喜得又流下泪来。难怪方才心脉大动,原来是儿子回来了。 刘太妃比她冷静一些,眼中微有泪意,轻拍着李存勖的脊背。 等母子俩缓过劲来,曹太后才注意到靠在门口的李云昭,风采出众至极。“岐王……原是女子么?”唉,她该不是老糊涂了罢?当初岐王在太原住了几月,她竟没瞧出这是位姑娘家。 “是。正是她救了儿子。”李存勖大致同母亲讲了汴州遇刺后的故事。 曹太后感激不尽,下拜道:“多谢岐王照顾我儿。”她看儿子说话时不住偏头看岐王,嘴角含笑,眼神眷恋温柔,做母亲的还能不明白么?所以她说的是“照顾”而非“援救”。 李云昭连忙扶起她,“不敢当。二位伯母,存勖想接两位去潞州,我却希望二位能去我岐都凤翔。”二位伯母通晓政事,不用她挑明便能猜到存勖将和李嗣源争斗。 刘太妃叹息道:“存礼还跟着他大哥么?” 李存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十分亲厚称呼李存礼,“六弟改投岐王门下,也随她回凤翔。” 二位母亲对视一眼,曹太后点头道:“存礼弃暗投明,是好事。我们随岐王去凤翔罢。存勖你莫要挂心,好好对付李嗣源才是头等大事。” 李存勖在旁人面前肆无忌惮,在二位母亲面前倒是拘谨不少,他轻轻握了握李云昭手指,轻快又郑重道:“拜托你了,昭昭。” 按照李存勖颜值推测,李克用年轻时候应该挺好看的吧。我现在真是饿了,看源源都是风韵犹存呐(赞赏) 第九十二回世情薄测海以蠡 李云昭和李存勖搀扶着二位母亲上车,出寺与众人会合。刘太妃一眼瞧见李存礼,十分欣慰,她伸手招来李存礼,摸着他的脑袋殷殷嘱托:“好孩子,以后就跟着你二哥与岐王罢,不可再助纣为虐了。” 李存礼朝二哥露出一个十分虚假的笑容,轻声对母亲承诺:“儿子明白。” 目前不良人里地位最高的三千院,还在兢兢业业地扮演“巴尔”,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发俸禄。其他的在太原城头露面的不良人,如石瑶、镜心魔、段成天、骆小北等,差不多都聚在这里了。镜心魔因李云昭的话早有预感,但在太原城中见李存勖现身,还是惊得险些将手中的火把扔出。 李存勖冷睨他一眼,碍于母亲在场不好动手。 “诸位心中,想必已有了新帅的人选,不妨选几位代表,与本宫一同去延州探望李星云。”李星云以命换命,救下许多太原城中被炼成毒人的不良人,连待他最恶劣的三千院听说后都态度软化,佩服不已。 看来不良人新帅就是这位昔日天子了。 骆小北对姬如雪十分牵挂,本想同去,但他好不容易和师父团聚,自然是照顾腿伤未愈的师父更要紧。石瑶听说遍寻不见的尸祖降臣也在延州,饶有兴致答应前往。 令人意外的是,镜心魔竟也自荐前往。 他清楚李存勖不是个肯吃亏的性格,必然要报当日杀身之仇。有岐国势力支持李存勖,再加上他本人卓越的军事能力,重掌晋国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等他大权在握之日借题发挥,如今日之李嗣源般诛杀所有不良人,不如自己干脆一点,一命抵一命,让同僚们免受无妄之灾。 他手掌一翻,给自己起了一卦,抱着渺茫的希望想:万一生门畅通无阻…… 好罢,前路还是很凶险的。他看了看卦象,十分郁卒。 侯卿蹲下身,十分耐心地劝说萤勾:“姐姐,你也和我一起去岐国罢。降臣也在那里,也许她有办法治好你的毛病。” 萤勾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想看见那个老女人!我只是身体变小了,头脑一样灵活!她呢,把我当七岁小孩!每次看到我都跟逗小孩似的,气死我咧!李嗣源和我说他有办法除掉阿姐,我要去找他。” 侯卿皱了皱眉。李嗣源……很难想象他能有如此好心。 在他的反复劝说下,萤勾才勉强答应去延州,并且强调道:“我才不是想念那个老女人!她如果没有办法,我还是去找李嗣源。”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慧黠一转,侯卿疑心是她体内的阿姐苏醒了,“要不要我帮你杀掉那个什么世子?看他陪在弟媳身边,你心里肯定不舒服罢?” 侯卿:“……多谢姐姐美意,倒也不必这么极端。”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他和李茂贞都懂得这个道理。李茂贞远比他心狠手辣,武功也更为高明,他若是有心,昭昭远行的空档,都够杀李存勖十七八回了。 萤勾耸了耸肩,随他去了。 到延州刺史府,降臣笑容满面迎出,看见对她瞪眼的萤勾,笑得更开怀,俯下身狠狠蹂躏她的脑袋。 多可爱的小孩呀,嘿嘿。 今天是李云昭三人走后第六日,李星云的情况还很稳定。降臣逗完小孩心满意足,同李明达一起进屋封印李星云体内暴虐的内力。张子凡见二叔起死回生,六叔改投岐王,大为震撼,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岐王殿下了。 李存勖和李存礼在二位母亲面前假装兄弟和睦的假象,等送二位母亲休息后迫不及待卸下伪装,互相嘲讽。 张子凡表示:多么熟悉的感觉,就跟回了通文馆似的。他轻轻喊了两句“二叔”“六叔”算是见过了礼。 侯卿神态自若地坐在李云昭身侧,握住她的手愉快地捏了捏,“他们兄弟俩真是小孩子脾气。”不如我成熟稳重。 李云昭端水功夫很有长进,含笑道:“年轻有年轻的可爱,年长有年长的可靠,都是极好的。”她抬眼看了一眼张子凡,这小子正娴熟地为二位叔叔的争斗推波助澜,心眼坏滴很。李云昭漫不经心道:“子凡,听说你来延州前,派人送锦囊到楚王府上,要楚王不可轻信李嗣源之言,可有此事?” 张子凡一个激灵,神色复杂,“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线。” 他与楚王世子马希声是好友,有心指点好友一家避开李嗣源的算计。可惜他与楚王没什么交情,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听劝。和李星云通了声气后,关于漠北与李嗣源的交易他也有所耳闻。 檀州是不良人总舵所在,眼线遍布,渗透入石敬瑭府中也不足为奇。而不良人如今皆臣服于李星云,他们探得的情报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不过……他瞥了眼二叔与六叔,隐隐觉得与李星云的计划太看低了岐王如今的力量,再三犹豫后没敢说出口。岐王不一定发怒,但别人可说不准。 “昭昭,那小子似乎有话想和你说。”李明达甩了甩胳膊,推开了半扇房门。 李明达和降臣用绷带将李星云裹成一个蚕蛹,白布下稍稍有血渗出。降臣正兴味盎然地给他介绍自己的右手,“看见没,这只手是杨玉环的,她算是你……嗯七代太奶奶,还不行礼?” 袁天罡以为杨玉环狐媚惑主,深恶痛绝,背地里违抗李隆基的命令,让降臣在长生殿活埋假死的杨玉环。他以为降臣痛恨李隆基,不会放弃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然而降臣知道李隆基这种冷血家伙,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真爱……呵呵,真爱便是马嵬驿前推她出去顶罪么?她和李隆基是有仇,却不愿牵连无辜,便谎称杀死了杨玉环,实际上带她出地宫好好安置。杨玉环感激她的恩情,临终前自愿把身体留给她做研究。 李星云很配合地行礼:“见过七太奶奶。” 李明达幽幽道:“她本人辈分更高,她和你八代姑奶奶太平情投意合,鸾凤和鸣。” 李星云呆滞地挠头:我家老祖宗也太多了罢。 袁天罡的内力太过浑厚暴虐,不是李星云能够驾驭的。李明达与降臣封印住了他体内大部分内力,使他能发挥出的实力只比他以往略高一点。好处是这样的处理对他身体最是无害,随着他实力的提升,能动用的内力也能逐步解封。 但要想达到袁天罡那样的高度,此生无望。 “你想同我说什么?” 李星云自己把枕头垫高了些,努力抬起上半身,好显得不那么失礼。他重伤未愈,苍白面容上没什么血色,说话声音也很轻微,“耶律大哥大行在即,他的王后不够安分,进入关中与李嗣源的人密聊。李嗣源欲与契丹结盟,引契丹铁骑攻伐岐国……” “而我岐国虽然强盛,但与雄踞草原的契丹不可同日而语。我若兵败,李嗣源便有理由对岐国施以援手,天下百姓只会看到监国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拯救岐国。对其他诸侯来说,也是一种震慑,毕竟谁也不想成为明日黄花。嗯,名利双收,不愧是他的手笔。” “……”李星云钦佩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力,她随口分析出的内容,比他和张子凡探讨出的还要全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不错。只是因为王后狮子大开口,要求割让幽州、云州、蓟州等十六州土地作为报酬,令李嗣源怫然,所以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李云昭秀眉微拧。燕云十六州么……他们契丹人还真是对这几块土地念念不忘。之前刘仁恭与契丹结盟共抗存勖,许诺的也是这十六州。李嗣源比刘仁恭眼界更高,更在意名声。这十六州一交付,他就是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如何粉饰都苍白无力。 他一定会踌躇许久。 而现在已是十月初,虽是秋高马肥,但已很临近冬日。草原部族依水草而居,在此时出兵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李嗣源咬牙割地,契丹那边最早也得在来年开春出兵攻岐。 从眼下到来年春天这一段空隙,她们大有可为。 李星云看岐王神色淡淡,吞吞吐吐地将他盘算的计划和盘托出。李云昭等三人神色越听越冰冷,李星云知道不妙,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降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首先开腔:“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如果你不是小姑姑的同宗晚辈,不太可能全须全尾坐在这。” 当年她的公主要有岐王的力量,早就是大周太宗了。 李明达愀然作色,倾身逼近李星云,伸手擒住他的手腕,食中二指重重捏在他脉搏的位置。李星云颤着唇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在没有丢人地尖叫出声。 李明达冷冷道:“李星云,我有两个问题要请教。” 李云昭和降臣熟知她的脾性,手挽手弱弱后退几步,看她发难。 “您请说。”李星云脸上冷汗直流。 “第一,你为什么认为岐王打不过契丹?你是领过兵马,还是打过硬仗?赵括尚知纸上谈兵,你连舆图都不曾看,张口就来么?” 好傲慢的小子,连李存勖这等当世名将都没说什么,他倒认定岐国必败无疑了。 李星云在军事、政治上确实见识浅薄,但他读过史书,清楚像契丹这样比肩突厥、匈奴的强大草原帝国,应当只有中原统一王朝才能匹敌,而岐国……连占据半壁江山都未能做到啊。 李云昭自信道:“我也觉得,我不会输给那契丹王后。” 不啻微茫,造炬成阳。除她本人以外,岐王府、幻音坊、谢南枝前辈她们、阿姐与尸祖……这许许多多势力聚在一起,能拧成一股绝对强势的力量。 看到李云昭安然若素的神色,李星云不觉被感染,开始相信岐王有能力度过此劫,讷讷低头不回话。 “第二,你为什么能毫无负担地替岐王做决定,把她当作一颗棋子,说留在漠北就留在漠北呢?有的话我说出来都嫌脏了嘴,但看你无知的样子,又不得不挑明。我问你,你难道真的没想过,把一个漂亮姑娘封住功力留在敌营,会遇到什么危险么?别跟我说有张子凡在,他能整日跟在岐王身边么?” 当日朱雀门两个李星云相争,耶律阿保机也在,他是知道现在的岐王是女儿家的。以他的健谈程度,很有可能会将这桩逸闻说给王后听。 李星云惊道:“那漠北王后也是女人,应该做不出这样龌龊事来罢?老祖宗,您也是女人啊,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鄙的猜想?” 李明达要被他气笑了,厉声道:“好啊,真是君子,以最光风霁月的心思揣度你的敌人!正因我也是女人,我才会考虑到女人处境不易,才会考虑到你们男人不愿细究的地方。说来我倒是该谢谢李隆基,若非他还记得我这个姑祖母,把我埋在了昭陵,我就要落在安史逆贼手中了,那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 她眼睛里透出又厌恶又痛恨的意味,回忆起逃亡路上的亲眼见闻: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安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 “你若再狡辩,我便将你送给漠北王后当男宠。你不是认为牺牲一人救济天下是应当的么?那牺牲一下你自己也是愿意的罢?我看那漠北王后也是风韵犹存啊,你这波也不吃亏。” 归根到底,李明达能接受昭昭自己深思熟虑后单刀赴会,但不能忍受有人轻描淡写地把昭昭置于险地。 降臣十分遗憾:“可惜李茂贞不在这里……小子,你敢不敢去潞州把你刚才说的话说给他听?” 李星云也觉自己把岐王呼来喝去很不对,那样他和傲慢的袁天罡又有何分别?他重新摊在床上,闷闷道:“岐王,是我考虑不周了,对不住。” 李明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不良帅面具,狠狠盖在李星云脸上,“从今往后,再无天子,只有不良帅天暗星。滚去追求你的闲云野鹤,潇洒快活去罢!岐国的事,你不许插手!” 李明达气哼哼拂袖而去,李云昭连忙追上,抓着她的袖子顺毛,“阿姐,不要听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堂堂岐王,何须听他指手画脚?” 她搂着李明达手臂,轻轻用存勖教她的戏腔唱道:“我自有主意,自尊自重。我才华盖世,天资英纵。我是鸿鹄振翅云霄冲,不是金丝燕雀困樊笼。我何须家门丈夫奉,有万石官禄自养供。不平不忿不忿不平,不平不忿胸中涌,不甘不愿不愿不甘,不甘不愿心中恸,文治武功为国用,自养自供怎不容?①” 李明达眉眼渐渐舒展,微笑道:“唱得真好。” 两人漫步回庭院,恰见李存勖神色冷戾收回剑擦拭血珠,镜心魔扑倒在地生死不知。李存勖见到李云昭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忐忑道:“阿昭……” 他有仇必报,镜心魔刺他两剑,他便还他两剑,很是公平。只是他没想到她恰在此时出来,让她瞧见自己面目可憎的模样了。 李云昭轻轻抹过他手中长剑,上头血迹擦拭得很干净。她握住他的的手,和他一同归剑入鞘,仿若无事,笑意吟吟:“存勖,可消气了么?”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他神色狠辣,她都能看出一种淬毒般的凌厉俊逸。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当然会偏心自己的恋人,况且这事镜心魔也不占理。 李明达半蹲下来给镜心魔号脉,“……他还有气,能救。怎么说?” 李云昭手指屈起,摩挲了一下李存勖的手背,“要我补上一剑么?”她语气平和得像是询问今晚吃什么。 “不必了。”李存勖已经出够了心中恶气,“两剑穿心而过未死,他倒是好运。” ①出自越曲《再生缘》,有删改,当然唐末还没这出剧。我想说的是有一个李冰冰主演的电视剧版本,帅死我了啊啊啊! 之后没老李什么事了,我个人很反感第六季天暗星对岐王的安排,很不尊重人。他是动漫男主,又不是我笔下的男主,他把我女神当棋子我肯定要喷他。再说我这儿的男主性格也不算完美,只是在女帝面前乖巧了。 杀情敌这种事情吧,除了侯卿,其他仨都能干得出。 第九十三回同归世间攘攘潮 石瑶沧桑叹气,轻柔地给镜心魔换药。 她这些同僚啊……一个两个都不让人歇着。洛阳的段成天,还有眼前的镜心魔,亏他们还位列三十六校尉呢,做事这么莽撞。 镜心魔羞惭嘀咕:“我也没办法啊……我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我怎么躲得过李存勖的杀意?”而且他打定主意豁出性命,现在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降臣倚在门口和李明达说话,“在凤翔的时候,黑白无常曾经来找过我。” 李明达不觉得意外。黑白无常偷学了全部九幽玄天神功,仍然遭到反噬,必然会暗中寻访创始人尸祖降臣的踪迹,从她这里得到解法。 这对师兄妹惯会见风使舵,当初他们重归孟婆麾下,可不是感念她的提拔,而是畏惧她背后站着的不良帅。如今不良帅已死,不良人汴州分舵——玄冥教,失去了最大倚仗,黑白无常又该给自己找靠山了。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世道,不择手段活下去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我命他们去找李嗣源,给他送上一份大礼。”降臣以袖掩口,吃吃而笑,神色又是狡狯又是明媚。她凑近李明达,嘴唇微动,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小声。 李明达眼睛一亮,笑着戳了戳她的酒窝,“你呀,太坏了。” 九幽玄天神功能弥补缺失总纲的五雷天心诀,帮李嗣源神功大成,他焉能不心动?他武学修为远远胜过当时的黑白无常,短期内能自主压制九幽阴气的损害,绝难发现其中致命之处,只会得意神功大成。 “这么说,也没我们什么事了?”镜心魔觉得如在梦中。 晋阳殿下让新任不良帅别出来瞎掺和时局,那他们这些不良人是不是也要随新帅离去? “上官云阙和温韬是最好的斥候,本王请他们留下有用。其他人想留想走,本王都尊重其意愿。”李云昭过来看了看镜心魔伤势。 镜心魔一没有李存勖的武学修为,二没有李星云的好运气,这两剑虽不能要他的命,但也足以让他后半生缠绵病榻,心悸胸闷了。 在镜心魔自己的预想中,倒是一个能接受的结局。 “阿姐,尸祖,请随我来。” 三人闲聊着走到书房,不意外李存勖和张子凡都在。李云昭考虑到李存礼对李嗣源仍有几分旧情,当着他的面商议算计李嗣源未免伤人,便没有找他来此。 李存勖自然能领会她的体贴,心里酸得冒泡。 李云昭率先问道:“阿姐,你说天子已死,是什么意思?” 是当时气得口不择言,还是真想传出一个“天子驾崩”的谣言?问题是,李嗣源会信么? 张子凡听到她们咒好兄弟死,嘴角抽搐。 李明达道:“昭昭,你仔细想想,天子驾崩,最大的获利方是谁?” 是监国李嗣源。本身监国的名望早就在傀儡天子之上,差的只是一个天子名分。若外头风传天子已死,不论真假,都会有人上书劝谏李嗣源,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监国登基为帝。但以李嗣源的谨慎性格,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一定会派人追本溯源,调查李星云的行踪。 李存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有什么意义么?不如让李星云真死了。” 张子凡吓得大声咳嗽,“二叔,别这么极端。” 李云昭忽道:“不对。洛阳朝堂上下,无不被迫或自愿听命于他,天子的存在反而成为了他更进一步的阻碍。如果我是他,我会顺水推舟认下天子驾崩的事,把罪名推给不良人。李星云一无所有,就算再次现身也动摇不了李嗣源的地位。” 别忘了,李星云的天子之名还是李嗣源给他做实的。他如果说李星云不是天子,还真的可以不是。背地里追杀李星云和明面上承认李星云已死,不冲突。 李明达微笑道:“我会帮李嗣源一把,让他一定承认天子驾崩。” 李云昭知道她又要去捉弄人了,默默在心里为李嗣源点个蜡。她轻轻推了推李存勖,指了指张子凡:“国丧期间,就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你们叔侄俩诗文歌赋样样精通,又有真情实感,亲自合写一份讨李嗣源檄文如何?” 降臣举手道:“要真的不行,我可以代笔。” 叔侄俩双双婉言谢绝。开玩笑,这种骂仗当然是亲自上才最快乐。 以李嗣源爱惜名声的风格来看,必然会先抹除这些不利的传闻。这样一来,登基一事大概又会被延缓。张子凡有点糊涂了,问道:“岐王的意思,到底是想让李嗣源登基呢,还是不让他登基呢?” 李云昭恶趣味十足道:“让他在距离龙椅一步之遥的地方不上不下,岂不是很有意思?贤侄,随你二叔去潞州罢,他那里更需要谋士。” 张子凡一口答应。 只要能给李嗣源找麻烦,他张子凡自带干粮也得帮帮场子。 几人商议已定,张子凡自去打腹稿起草檄文,降臣表示要去找萤勾玩,李明达说她现在就出发回洛阳,不必相送。三人善解人意地给李云昭和李存勖留下独处机会。毕竟刺史府就那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方便亲热。 李云昭把额头抵在对方颈项处蹭了蹭,就像曾经无数次耳鬓厮磨那样。李存勖把她揽入怀中,拥得紧紧的,“张子凡和我说了契丹王后的事。”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也知道契丹最早得等到来年开春才会出兵,但这样短的时间内,他未必能战胜李嗣源,引兵援助岐国。“阿昭,让……兄长回来罢。” 李茂贞一定更想保护妹妹,保护岐国。 李云昭直起身,双眉一扬,轻轻笑了一声,更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艳与骄傲,“不必,你那里更缺人手。你们若能击败李嗣源,夺回太原,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其他的,看我的罢。岐国与我,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 他人的援手应该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她若不能凭自己本事破局,又如何有信心去追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纤长而细密的鸦色眼睫轻颤,李存勖凝望着她,心跳快得像是要破出胸膛。是他糊涂了,阿昭一直是这样丰神飘洒的强势姑娘啊。 李云昭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印上一吻。在这样宁静温馨的环境里,这个吻也带上了点别样的温柔。 随李明达一起到达洛阳的,还有幻音坊与不良人散播的天子驾崩的谣言。当然,普罗大众是不知道谣言的源头的。他们并不为素不相识的天子感到悲伤,而是害怕刚刚安宁下来的日子又生波澜。 李明达重新假扮成李偘的模样,素衣银冠,在朝中众臣疑虑最深的时候闯入殿中,用抹了姜汁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要求面见天子。 亲来上表称臣的孟知祥、马殷一众诸侯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嗣源也才返回洛阳不久,闻言脸色一沉。听说他不在的日子这老东西都是称病不出的,现在却生龙活虎,这就是存心找茬罢?他的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黑白无常献上的九幽玄天神功,暗道等自己神功大成,便再也不怕被这老东西掣肘。 大殿中的气氛十分凝重。李绍荣詈骂监国而被乱箭射死的惨状犹在眼前,谁都不敢拿自己的脖子去试屠刀的锋利程度。众臣都听说了民间传言天子驾崩,不少人怀疑天子当真被弑,但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站出来质问监国。 郢王殿下,真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而不死是为……呸呸呸。 李明达这回也不搞弯弯绕绕,直截了当道:“诸位应当听说过我们李氏一族的离歌诀,只在李氏族人中传承,不交予外人。天子幼年失怙失恃,但先帝确确实实教过他离歌诀。若天子好端端的,老朽斗胆,要试一试他的离歌诀。” 其实这世上会离歌诀的,只有她本人、真李偘与昭昭。无所谓,关于皇室隐私的事情,最终解释权都归她所有。 李嗣源确实听义父提起过李氏绝学离歌诀,知这老东西所言非虚,本想让巴尔戴上人皮面具应付一下,现在是真无法作伪了。 他的演技也是出神入化,收放自如,面带悲戚道:“不错,今日本王请诸位议事,便是要告知列位,天子遭不良人仇杀,不幸罹难。本王准备命人寻找天子遗体,若不成只能以衣冠冢遥祭。” 他一松口,底下的人纷纷面带愁苦,有的还真在轻轻啜泣。李明达收了哭腔,凌厉目光投射向李嗣源,一板一眼道:“还请监国择日为天子发丧。” 刘太妃旁观了几日岐王与自家两个孩子的相处模样,暗自心惊,趁李存勖陪曹太后出门散步的空档,叫来了李存礼,试探性道:“岐王真是位好姑娘。” 李存礼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无双无对。” 刘太妃道:“不错,我瞧你二哥同她的确十分相配。”她瞧了眼儿子冷了七分的面容,已经确定他的心思,“存礼啊。” 李存礼警惕道:“母亲若是想让儿子礼让二哥,绝无可能。” 刘太妃沉默着注视了儿子一会儿,叹气道:“存勖自有他亲娘疼爱,我也自然更偏心自己的儿子。” 李存礼惊讶地抬头,颤声道:“母亲?” “我看岐王对你二哥更亲近些,待你也并非毫无情愫,你们兄弟要争得人家喜欢,各凭本事罢,只是最好不要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有的话她觉得忒惊世骇俗,便没说给儿子听。 远古时娥皇女英共侍舜帝,传为美谈,今日岐王同存勖存礼……未尝不可。 刘太妃是礼子义母,但没有亲儿女,所以把礼子视若己出。 这章短了点,搞人心揣摩我是真的蹩脚。 番外二如今戏言身后事 lashuwu.com 论坛体,正文背景的后世视角,玩梗,但可能不够好笑。 标题:为什么李云昭会保留自己原本姓名的记载? 1L 各位有所不知……我祖上……不好意思,差点上万能公式了,这个真的套不了。 2L 大部分男皇帝(不包括西汉皇帝和苻坚)都在为突然兴盛的沟子史学惴惴不安,你糖的女皇们一笑而过。 3L 没关系,沟子史学现在已经蔚为壮观了,伤害不到女皇,伤害她们的大臣也是可以的。大家怎么能假定当臣子的没被女皇睡过呢? 4L 没关系,大臣们早就习惯了。早在唐朝后期就有狄仁杰x武则天的配对了……怎么说呢,两位老人家的年纪加起来超过两个甲子,夕阳红也不是这么搞的。还有什么宋之问对武则天自荐枕席巴拉巴拉。 5L 李治:失去理智。 6L 我正经回答一下问题。李云昭和李茂贞本身姓宋是什么黑历史吗?他们受李晔赐姓,正儿八经老长安上叁旗李姓宗室好吧?古代礼法观念大于血缘关系,上了李氏宗族世谱就是李家人,也没看老百姓用血统这一点责难新帝啊。 7L 楼上正经得仿佛一股清流。夲伩首髮站:p o 18. as ia 8L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总有一股匈奴汉也是汉,绿罗也是罗马的牵强感…… 9L 从法理上来说,李云昭的唐还是比刘渊的汉正统那么一点……我想说的是大伙不妨把格局打开一点,从现代人角度来看,李云昭的唐延续了前朝充沛的武德,包容的民族政策,开创一代盛世,担得起我们对泱泱大唐的憧憬;从当时人角度来看……各位,不要把和我们一样的芸芸众生看得太愚昧了。李云昭的赐姓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不像李存勖传了叁代。百姓真的对新帝的出身一无所知?他们只是不在乎这个。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这才是百姓们在乎的。 10L 主要是成祖陛下①的李唐支撑得足够久,又是叁百年啊……这样大唐就超越大汉,成为坚持得最久的封建王朝了。假如东唐②只支撑了十几年二十年,那也不用纠结,史学家会直接定义为后唐。后面大概率还能有个后汉,后什么的,和前头的后梁凑一起能组个缩小版南北朝。 11L 你们这么正经,搞得我又想聊聊沟子史学了…… 12L 你这个沟子他正经吗? 13L 都沟子史学了还能有什么期望?野史可能只是野,沟子史学那就是纯纯的史了。 14L 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想聊聊成祖陛下的情感生活吧……毕竟后世史学家经常影射她私生活放荡。 15L 乐,黑不了文治武功,就往这档子事上黑是吧?一个皇帝不比治国理政的手艺,比这个?我就好奇这些阴阳怪气的文人,有几个是洁身自好,只娶妻不纳妾的? 16L +1,都女皇了还不能风流风流吗? 17L +1,现代的婚姻法管不了古代的皇帝。 18L +1,东唐的皇帝里一半以上都是女性,后面的朝代里也不乏女皇帝,这些女皇中,忠贞专情的十之一二而已,这些文人真能一个个喷过来? 19L 回楼上,他们还真能。 20L 我服了妈妈。 21L 等等,是我学的历史有什么不对吗?!女皇的丈夫不是只有晋王李存勖吗?原来还有其他人吗……呆滞。 22L 咳咳咳,如果楼上说的是教科书上的记录,那确实,应该只记载了李存勖一个,并且会提到他“枪吟广漠,日熄瀚海,四夷尽臣”的赫赫战功。 23L 对呀。 24L 但其实(目移)至少还有叁个……正好凑一桌麻将。 25L 《至少》,楼上笑得我想亖,严谨,太严谨了。 26L 女皇是这样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无贬义) 27L 其实21L的妹妹,多看一点课外书的话,就能看到显宗陛下③……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生父不详的皇帝(忍笑)。 28L 头好痛,感觉要长脑子了。皇帝也能父不详??? 29L 怎么不能呢?只要中间不发生什么真假千金的狠活,亲母子/母女总不能搞错,但孩子的父亲嘛,不能妄下定论。 30L 李茂贞肯定也能确认那是他的外甥女。 31L …… 32L …… 33L …… 34L 发生甚么事了?满朝文武为何一言不发? 35L 呃……虽然可能性很低很低,但确实有猜测显宗陛下是成祖陛下和秦王(李茂贞)生的。 36L 李茂贞,听说你至今未娶啊!(大声) 37L 这个可能性确实低,李云昭和李茂贞是亲兄妹这个是史书盖章确定的。经常看骨科小说的朋友应该知道,骨科一般选择丁克,因为生的孩子多半有先天缺陷。可显宗和之后的皇帝都挺正常的。 38L 怎么能肯定是亲兄妹?史书里一般不会刻意强调这个。 39L 官修正史里就有两条线索。一是他的世家里,描述他相貌时说他和李云昭长得很像,二是李云昭的本纪中,说她有十年是以李茂贞的名字示人的,当时的诸侯都没发现岐王换人了。(不过有人好奇岐王为什么身高缩水了。) 40L 楼上把括号去掉!我们昭昭陛下不要面子的嘛哈哈哈哈。 41L 说到相貌,就算是最正经的史书,居然都夸了李茂贞八个字“丰姿明朗,品貌非凡”,可见的的确确是位美男子。 42L 众所周知,后一朝修前朝史,会整理并参考前朝留下的记录。关于相貌方面的记载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女帝同时期的史官,记载应该是比较真实的。但这位史官有点偏心,夸别人样貌最多八个字,夸昭昭硬是夸了十六个字。 姿仪秀丽,光彩照人,美玉褫颜,明珠晦色。 43L 哇塞,那真的是大美人了。不过也正常,女帝登基时不到叁十岁,风华正茂。 44L 女帝的真实相貌也可以参考李茂贞的画像,据传是女帝亲笔。 45L 我还以为古代的肖像画都是《步辇图》这种意象派,神似貌不似呢。 46L 现代专家特意用墨迹分析法鉴定了那幅画的年代,证实了画作完成时间大约在女帝在位期间。虽然落款没有署名,但女帝确实有擅长绘画的记载,所以很多人愿意猜测那幅画的作者就是女帝。 47L 刚刚百度了一下,妈耶,李茂贞的画像是真的俊,史书盖章的帅哥果然不一般,不敢想本人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48L 胆小鬼,我就敢想。 49L 男人的容貌,女人的荣耀。 50L awsl,这样看来,兄妹俩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啊。 51L 所以说兄妹俩关系暧昧的依据是什么?这是岐国,不是齐国,怎么就骨科禁断了? 52L 这就得夸夸东唐史官的头铁了,一点都不为尊者讳,连李茂贞还是凤翔节度使时,火烧大明宫的劣迹都记载下来了。 53L 李茂贞有没有想过,他烧毁大明宫二十多年后,他妹妹会苦哈哈重修? 54L 好坑一老哥。 55L 虽然没有《左传》中那种“庄公x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xx”的直白记载,但史书记载女帝和哥哥相处时,有些举动耐人寻味,后世很多史学家都会批注说“帝与秦王相狎”。如果是寻常兄妹情深,根本不会强调这句。 56L 没错。譬如说女帝登基后,没有就藩的诸侯除了李存勖,就只有李茂贞。李存勖大家懂得都懂,留下来陪伴女帝合情合理。李茂贞呢?留下来干什么,演燃冬? 57L 也有可能是躲地方监察? 58L 为了躲地方监察,所以留在眼线更多的京城? 59L 玩政治的心都脏,只是女帝的手段比前辈们更加柔和,对臣服的诸侯“稍夺其权,制其钱粮,收其精兵”,对自己老哥和丈夫也不手软。但因为女帝性格宽厚,其他诸侯在地方上当一富家翁,和乐融融,也算善始善终。 整体来说,在地方上过自己的日子确实更舒服。 60L 也有可能因为李茂贞和妹妹妹夫关系好,自己又没有成家,所以留下来陪着妹妹一家? 61L 《和妹夫关系好》 62L?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假如你妹夫是李存勖,你不开心吗? 63L 开心,李茂贞说他开心死了哈哈哈哈。 64L 这个也是骨科的一条论据。根据史书推断,李云昭和李存勖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做哥哥的一开始都不知道。但几十年相处下来,大舅哥对妹夫的态度一如既往仇视,仇视中带着点嫉妒,这不很有意思吗? 65L 大概这就叫秦晋之好吧,薛定谔的交好。 66L 笑死,还真就是秦晋之好。 67L 值得玩味的点还有很多,比如女帝当众喊过哥哥的表字,李茂贞在洛阳没有自己的府邸,女帝还是岐王时和哥哥有过很激烈的争执,但一起出了趟门后好得如胶似漆,十分可疑。他们岐王身份的交接也十分丝滑,反倒是女帝一开始不乐意,后来真香了。 68L 显宗陛下还是皇太女时曾经喊过李茂贞“皇父”,虽然不可能是亲生的,但这个称呼似乎能坐实骨科的猜想。 69L 最能坐实骨科猜想的还得是皇陵的布置吧。皇陵的构造草稿一般都会请皇帝本人亲自过目。生同衾,死同穴,女帝和晋王是史书留名的恩爱夫妻,去世时间也相差不远,却没有依照前人制度同穴合葬,而是同茔异穴,即两人埋葬同一座陵寝中,但不在同一个地宫中埋葬。古来只有卑不动尊的说法,皇后不可以打扰先帝长眠,必须另起建陵,但皇帝却可以打扰早逝的配偶。 70L 有道理,按常理来说,应该将后去世的女帝和晋王合葬。 71L 叁个猜想:一是女帝和晋王是表面夫妻,背后不睦;二是显宗是带孝女,不尊重母亲意愿;叁是女帝就是这样安排身后事的。你们选哪个? 72L 看着好像都没有李茂贞什么事啊。 73L 真的吗?要不要上网查查帝陵布置呢?现在女帝的地宫位置,可是离哥哥的墓室更近哦。 74L 啊??? 75L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76L 这也要端水? 77L 臣妾要告发秦王私通皇帝,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78L 楼上你是李存勖转世吗?叉出去。 79L 我说你们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Lonely问题先不谈,咱先谈谈年纪。女帝和秦王年纪差挺大啊,女帝登基那年,李茂贞得将近四十岁了吧?你们真忍心给女帝配老男人吗? 80L 反正不能比李克用11岁造娃更炸裂了。 81L 诽谤啊,这是诽谤!李嗣源不是李克用的亲儿子!李克用成婚很晚的。 82L 哦哦,是我搞错了。 83L 四十怎么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而且想想李茂贞的画像,那时他都多少岁了,看着就像二十五六岁,很显年轻的。 84L 野史记载,女帝和秦王都是名噪一时的武学高手。按照武侠小说的设定,内力越强,越显得年轻。女帝上了年纪后,不也有“容色如昔”的记载吗? 85L 野史最支持的一集。 86L 我还是更支持晋王,不为什么,就为他更年轻。就算是从不可描述角度出发,大家也不希望渴求的年纪,丈夫就不行了吧!(暴言) 87L 咳咳咳(差点被呛死) 88L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89L 没有男人永远二十岁,但永远有二十岁的男人。照你这个说法,女帝应该不断找更年轻的。(憋笑) 90L 你别说,女帝绯闻对象里,确实有比李存勖更年轻的。 91L 你们怎么就认为李茂贞不行呢?(虚弱) 92L 因为他真的年长妹妹很多呀。(诚恳) 93L 民间传闻,李茂贞和李克用是同年出生的,所以他的年纪……④ 94L 上面这条也叉出去,不听不听。 95L 没事的。秦王风韵犹存,晋王鲜嫩可爱,女帝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96L 难绷。 97L (沉思)你这位女帝,是叫李云昭还是武则天? 98L 大糖笑话+1 99L 李茂贞和李存勖确实应该差了一辈。李存勖“命承郑王祧”,如果后人考据的是正确的,那这个郑王应该是唐高祖幼子。而李茂贞和李云昭这里,当时的宗正不知道怎么想的,很别扭。 100L 怎么个别扭法? 101L 李茂贞和李云昭被记为孝敬皇帝之后。孝敬皇帝即李治与武则天长子——李弘。 102L 李弘没有后人吧? 103L 李弘是早逝绝嗣,武则天曾经将李隆基过继给他当儿子,不过后来李隆基又回归相王李旦名下。李隆基登基后,又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伯父当孙子。血统上这个人是李隆基后代,但名义上是李弘的后代。 104L 笑得,所以这位宗正希望女帝有皇家正统之名,但又不希望她是李隆基后人。李隆基被嫌弃的一生。 105L 赐姓发生在女帝登基前十几年,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意味着宗正预感到了什么?毕竟在唐代,太宗之后的名声比高祖之后更响亮。女帝兄妹名义上比李存勖父子更接近皇室哎。 106L 确实。但那时崭露头角的是李茂贞,宗正应该更看好李茂贞吧。 107L 那可不一定,当时的宗正,郢王李偘,似乎确实更看好李云昭。 108L (警惕)你们说的这个小老头,应该没有传闻和女帝有染吧?这位是真的年纪很大了啊啊啊啊! 109L 怎么会,女帝绯闻对象都是青史留名的美男,颜值最低的可能就是隔壁契丹的耶律尧光。就算是他,史书中也算相貌端正,不丑。而且野史记载,郢王李偘早就失踪了,一直是一位神秘的公主李代桃僵。有人传闻她是唐太宗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就像女帝时期的女宰相上官令月,有人就猜她是武周时期的女官上官婉儿,因为传闻中太平公主的名字就叫李令月。 110L 这得隔了快叁百年了吧……好大胆的猜测。 111L 回90L,姐妹细说其他绯闻对象。 112L 笑死,还是八卦动人心。 113L 行啊,那就挨个盘点一下女帝的绯闻对象。李茂贞说过了,那说说李存勖吧。 114L Big胆!李存勖怎么能说是绯闻对象?那分明是wuli女帝的光烈皇后!⑤(滑稽)正宫好吧! 115L (战术后仰)好一个光烈皇后,昭昭真成了性转刘秀了,李存勖就是性转阴丽华? 116L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女帝登基时的诏书,就以夏朝少康、东汉刘秀自比,以为中兴之主。很多人也会拿女帝和刘秀对比,大体旗鼓相当,只有一项,刘秀输麻了。 117L 哪一项? 118L 刘秀一生致力在阴丽华和郭圣通两个女人间端水,还没端平,而女帝咳咳……不仅真爱数量翻倍,而且在四个男人间端得一手好水,也没有易储风波,怎么不是大赢特赢呢? 119L 刘秀看了直呼你才是秀儿。可是没有易储风波,难道不是因为显宗是独生女吗? 120L 李存勖还用介绍吗?女帝亲口夸奖的“朕之卫霍”呀。 121L 也不好这么说吧……汉武帝不一定睡过卫青和霍去病,但女帝肯定睡过李存勖。 122L 一针见血的,一语中的的。 123L 他爹的,这破路也能开?120L这话不准确,是女帝对李茂贞和李存勖说的,女帝的“卫青”是李茂贞,他处世风格更沉稳内敛,领兵作战时老成持重;“霍去病”是李存勖,大胆激进,同样封狼居胥。 124L 直接说霍去病比卫青年轻,李存勖比李茂贞年轻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125L 而且李存勖确实矮了一辈,他头一次拜见女帝扮的“李茂贞”时,很礼貌地喊了世叔。 126L 不是,李茂贞就和年纪这个问题过不去了吗?(悲) 127L 别替李茂贞挣扎了,反正后面有难兄难弟陪他一起挨嘲。 128L 史书这些记载真挺有意思的,初见之后不久,李存勖就改口称“岐王”了。 129L 哦豁,他是察觉出岐王是女子了?可以啊,不像是大众印象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纯纯傻白甜呀。 130L 阳光开朗大男孩那是李星云,后来就阳光开朗着被李嗣源噶了。 131L 不一定死了吧?只是下落不明。 132L 当时下落不明,再过1000多年,不终究是死了吗?自古帝王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我们提到的这些风流人物,不也都逝去很多很多年了吗? 133L 不是姐们,太让人emo了吧。 134L 李星云是……后废帝?前废帝是李重茂,这个我熟。 135L 昂,李星云流落江湖,和岐王颇为交好。别误会,他对象是姬如雪,女帝执政时期的军器监。猜他没死,一方面是和陵里属于李星云的坟头只是一座衣冠冢,另一方面是女帝曾为姬如雪和一李姓男子赐婚,普遍猜测就是李星云。 136L 前朝王孙,新帝不暗戳戳斩尽杀绝吗? 137L 李嗣源干过,但他不是皇帝,可惜啊,一步之隔,便是天堑。大唐桓温。 138L 李茂贞、李存勖、李存礼也都动过手,只是也都没成功过。这李星云运气真不错。 139L 看看这一堆姓李的……血脉觉醒。李家吃鸡大赛,玄武门继承法,启动! 140L 除了李星云都是赐姓吧。不过李克用这一家没有李唐血脉,却沿袭了优良传统,主打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141L 李克用和李存勖强烈谴责楼上这种不准确说法。 142L 行叭,那除了李克用和李存勖是真父慈子孝,还有特例吗? 143L …… 144L 此时无声胜有声~ 145L 李存信和李存智也算,只是他们名声不显。就像大家总觉得李唐的兄友弟恭都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李承乾和李泰这种例子,殊不知大唐还有李隆基和李成器、李豫和李倓这种真手足情深。 146L 别人不好说,李存勖和李存礼是真的表面兄弟,背后捅刀。看见没,男人吃起醋来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147L 李存礼的事情稍后再讲,正说他二哥呢。 148L 李存勖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文能吟诗作词、编剧唱戏,武能平定漠北、扫清域内,长相十分俊美,“神明爽俊,雄姿英发”,对女帝十分专注热忱,仅此而已。 149L 明夸暗夸,好凡尔赛啊。 150L 举报了,有人开挂! 151L 这种限定外挂,居然没有像霍去病那样,早早被封号? 152L 猜对了,他差一点就成短命鬼了。当时有大唐旧臣想扶李星云上位,派手下人投入几位最有竞争力的诸侯手下,伺机暗杀他们。当时李存勖攻灭梁国,就想在汴梁登基,然后……差点就没有然后了。 153L 暗杀有点low……这是能说的吗? 154L 能说。虽然我是唐粉,但这种暗杀口碑极佳的诸侯王的操作,很难评价。 155L 比如说李克用吧,虽然说他只有一个亲儿子,但他有十几个义子呀,除非把这些人全杀了,不然晋国还能再坚持至少一代人。比如李嗣源,他后来不就对李星云产生致命威胁了吗? 156L 就结果而言,确实无用。李星云本人也从来没有登基的念头,他自认不是当皇帝的料,政治水平可能还不如好兄弟张子凡。 157L 所以是李云昭救了李存勖啰? 158L 不错,两人本就情投意合,李存勖养伤期间,“情好益欢”,原话。 159L 窝草,这他大爷的居然是正史,车轱辘碾我脸上了都。 160L 冷知识,当时他们都只是诸侯,身边没有跟着正规的史官特意记载生平事迹。这些私密事更是不可能广为流传,多半是后来史官向本人考证写下的。 161L 懂了,“情好益欢”是李存勖告诉史官的,好风骚一男的。什么?为什么不是女帝说的?我们女帝脸皮薄,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史官: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162L 有点明白李茂贞为什么和他不睦了。太嘚瑟了这小子。 163L 看得出,这场行刺对李存勖没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想想也是,有女帝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安慰,换我也原地满血复活。 164L 楼上细说物理层面,我不差这点流量。 165L 楼上两位,每次扫璜都有你们,好好反省一下。 166L 抱歉,食色性也。 167L 只有我觉得女帝这事做得不厚道吗?既然和李存勖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特别是和自己的亲哥哥……略微不适。皇帝可以不讲私德,但作为女人不该有点羞耻心吗? 168L 回楼上,只有你。你这发言太典了,一股爹味。前面几楼怎么没气跑你这妖魔鬼怪?一个现代人,怎么比古代人还封建?李存勖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事实上女帝几段关系,都起于她未登基时,她没有仗势欺人,强抢良男。仔细看描述能感觉得到,女帝不是恋情的发起方,却是主导方。如果她主动提出分手,你猜谁更急? 这个大概叫,顶级的猎人都以猎物姿态出现? 169L 李存勖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她啦。 170L 凄然,是李存勖给自己的新名字。象征着他和李云昭被抛弃的爱情。 我要变得狠毒,冷血。这是他此时所想的。他害怕自己失去李云昭,即使已经失去。 绝望地戴上了面具。 “陛下,晋国使臣正门外等候。” 李云昭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叫使臣进来,却不知真相。 “晋国使臣,凄然,拜见陛下。” 171L 难道她真的是天才?这换头,简直天衣无缝。 172L 她能当上皇帝还不是依靠男人? 173L 哇哦,那男皇帝能登基就不靠男人了?拼爹拼手下,有几个是一个人打满全场的?别把皇帝神话了,有几个六边形战士?还有,女帝的心腹班子九成都是女性,你说靠女人还有点道理。 174L 如果没有女帝北击契丹,中兴大唐,燕云十六州早被石敬瑭送给契丹人了!之后的朝代想虎口夺食,取回十六州谈何容易?没有燕云十六州,又如何敢自诩中原大一统王朝?北方若此,无险可守,草原部族若想南下,易如反掌。若是某些人生在这种环境下,只怕会变成带路党呢。 175L 我们是喜欢调侃历史人物八卦,但也尊重她们的功绩。女帝作为李唐中兴之主,功绩无可否认。 176L 呦呵,那谁谁被口诛笔伐,不敢露头啦? 177L 懒得管他,继续侃大山。说说耶律尧光。他和女帝除了单纯的挨打和打人关系,居然还有别的? 178L 给他一页史书,他能在短短十行中连夸女帝叁次,包括但不限于“岐王是我见过最为骁勇的战士”“岐王乃真豪杰”“中原岐王,战力无双”,如果再给他去掉老妈的凝视,他能自己一个人千里送人头,跑到岐国地界来。没错,他就是契丹着名大元帅、漠北的王——耶律尧光。 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总之大型纪录片《耶律尧光传奇》敬请期待。 179L 你要把人笑拥咧。 180L 耶律尧光确实比李存勖年轻,你们想说的就是他吗?年下的话,也不是不…… 181L (无情)来看看契丹人的鬼畜发型吧,如果看完你还嗑的下去,我敬佩你是勇士。 182L 俺滴图图咧? 183L 在翻斗花园。大家受累上网查查吧,论坛传图不方便。概括点来说就是地中海发型。 184L ……看过了,大为震撼。我敢说不管多帅的男人留这个发型都不行,就算是李茂贞…… 185L (掏出菜刀)楼上你要再说下去,我就要和你拼命了! 186L 契丹女人是怎么忍受这种发型的?她们和丈夫亲近的时候真的绷得住吗? 187L 大概看习惯了吧。但我依然建议把帽子焊死在头上。 188L 契丹女人的发型也有点奇怪……但还能看。 189L 这么说耶律尧光长得不错啊,都这样了还留有五官端正的记载。听说他两位姐姐都是美人,大概都是遗传了应天王后的好基因吧。 190L 再好看也比不过中原美男啊,女帝那几个都是神仙颜值哇。 191L 咳咳,中原美男? 192L 怎么啦? 193L 至少李存勖和李存礼都是沙陀人吧,沙陀是草原上过来的内附民族。 194L 那李存勖打耶律尧光算什么?老乡见老乡,子弹打光光? 195L 那会儿还没有手枪……但火炮是有的。火铳在女帝执政后期也投入了使用。 196L 虽然女帝没瞧上耶律尧光,但不妨碍有人吃醋啊。 197L 李存勖是这种恋爱脑吗?就不能是为了天下太平开战吗? 198L 严谨一点,两个理由都有吧。 199L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强盛的王朝是这样的,一但开始奋斗,总能让周围的邻居们遭殃。 200L 李存勖:老乡,你怎么在我大唐的马场里安家了?(疑问) 201L 提醒一下各位,李存勖祖父那一辈就受懿宗李漼赐姓,正经名誉大唐人。说他是沙陀人,他自己都未必想得起来。 202L 你以为的的沙陀人:带甲十万,劫掠成性,心怀不轨,玷污皇室。 实际上的沙陀人:爹,我是李克用啊。其实我早就是汉人了,我都入了李氏族谱了。爹,这是大唐虬髯,贼讲究。我还给你带了剑南烧春,一切都得偿所愿。 203L 你这个玷污皇室,指的是不是女帝和李存勖、李存礼? 204L 你这个重点抓的,很独到。(震惊)大春,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205L 舜帝有娥皇女英,刘骜有飞燕合德。人家那个叫姐妹花,女帝这个叫什么,兄弟草? 206L 兄弟,我想…… 207L 不,你不想。 208L 那耶律尧光军事水平不错嘛,硬扛了李存勖十几年揍才北遁。 209L 起初东唐建国未久,国库能给前线提供的帮助有限。之后经济恢复起来就不一样了,啧啧。 210L 俺老李一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211L 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上来! 212L 意大利炮?那是大唐神威大将军! 213L 咱老李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谢谢你们,耳边有声音了。李存勖的形象也更接地气了,毕竟都是老李家。 214L 前线在激烈地交换意见,后方两国你来我往也不闲着啊。女帝和应天王后的国书里好一番唇枪舌剑。 215L 确切点说,那时述里朵已经是摄政太后了。作为同时代着名的女性政治家,实际上的两国最高领导人,女帝和太后也算王不见王,惺惺相惜。论手腕和心术,或许女帝更胜一筹,但能大胜契丹,多少倚仗了国力强盛。 216L 她俩见过,在女帝还是岐王的时候。岐国险胜漠北,双方各退一步,进行何谈。两人商议结束后,还商业互吹了一番。联系女帝后来的作为来看,这是她的缓兵之计。攘外必先安内,她想优先处理李嗣源的事情。 217L 李嗣源……唉。他担任李克用副手和即位晋王时颇有贤名,没想到居然会引狼入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追杀李星云,挑拨几位诸侯的联盟,我都不认为有错,要想上位怎么能没点心狠手辣?但卖国这点踩大众雷区了。 218L 少不了他女婿石敬瑭的推波助澜。 219L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220L 讲个好笑的事:女帝执政前几年,李存勖和耶律尧光打仗,负责后勤的是李存礼。 221L (大拇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呀。 222L 李存礼这人还怪好的咧! 223L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玩归玩,闹归闹,李存礼不可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何况还有女帝坐镇京师呢。 224L 李存礼还干过这个?他不是刑部尚书吗? 225L 听说他喜欢看《酷吏列传》,担任刑部尚书真是合适呀。他偶像是张汤还是来俊臣? 226L 纯好奇,刘彻睡过张汤吗? 227L 楼上你……算了,好奇也是美德。受伤的只有刘彻本就不怎么样的风评。 228L 李存礼管理刑部时挺正常的,没发明出什么新式刑具或是令人窒息的诛十族刑罚。他比较好笑的是,喜欢干谏官的活,尤其针对他二哥李存勖。“狐媚惑主”,没错,这是他上书弹劾他二哥的诏书原话。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229L 骆宾王看了会流泪,武则天看了会沉默。 230L 们大唐真是兄友弟恭呀!(大声感慨) 231L 李存勖也差不多,半斤对八两罢了。都是有文化的人,骂起人来都阴阳怪气很有文采。女帝自己都说看他们的上书挺解压的。但其实我有一个更解压并且缓和兄弟关系的建议。 我建议女帝和他俩一起shui…… 232L 打住,这位姐妹,你也不想我们这个帖子涉璜被封吧? 233L 咳咳咳,这种时候,李茂贞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成熟稳重? 234L 你怎么能假定他没有下场? 235L ……那只能说李茂贞不仅外表年轻,心态也年轻。 236L 李存礼一开始是跟随李嗣源的吧?而且很是忠心。 237L 是的,后来因为女帝蓄意挑拨,李嗣源对李存礼起了疑心。你们懂的,对有些人来说,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李存礼心灰意冷,就投入女帝帐下。 238L 不如说投入女帝怀抱。他投奔女帝,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心悦女帝。 239L 嘿嘿,昭昭老婆有什么坏心思呢?就算是有坏心思也只会显得更可爱! 240L 楼上鉴定为花痴,这滤镜开得没救了。 241L (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你不馋她身子?对女帝犯花痴是什么需要羞愧遮掩的事吗?在座的列位姐妹,就算你是直女,就算你有对象,你敢说你不喜欢女帝吗? 242L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243L 那李存礼才是后来的那个啊,怎么好意思攻击李存勖? 244L 攻击情敌还讲道理吗?人家李存礼也有话说的,他十叁岁就见过女帝了,一见钟情好吧? 245L 一见钟情太泛滥了,李存勖那边也差不多。再这样下去,李茂贞都好意思说他和女帝青梅竹马了。 246L 抛去一切不谈,难道秦王和女帝不是青梅竹马吗? 247L 你这反问把我cpu烧坏了。 248L 一见钟情,但单箭头。至少到他投奔岐国,女帝对他都没有明确的表示。 249L 应该就是对普通人才的友善?女帝情绪很稳定,史书记载中几乎没有狂喜或大恸的表现。仔细想来,女帝城府很深。 250L 这样情绪稳定的女帝,真的很想看她在某些时候哭出来呢。 251L ……lsp!(痛心疾首) 252L (无奈转移话题)普通人才?姐们你对人才要求好高啊,什么样算高级人才? 253L 比如撰写《推背图》的袁天罡和李淳风? 254L 出售: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叁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谱(可上溯至盘古)。 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角、方目、手足 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欢迎垂询。⑥ 255L ……呐,这个就叫做专业,高级! 256L 252L的秀儿请坐,你是来干什么的?(笑得崩溃) 257L 我是来创业的,你们要干什么?! 258L 怎么没有踩巨人脚印而受孕、看到天上的闪电而怀孕、出生时手握长矛型血块、分娩前夜母亲梦到上古先贤?(好奇) 259L 哎,大辟,哎,族诛。 260L 这里挺奇怪的,史书写到李存礼投奔岐国,没几行就说他和女帝“情爱甚笃”。对比一开始女帝平平淡淡的态度,差距挺大的。 261L 这有什么难猜的?不是恰好碰上李茂贞、李存勖都不在凤翔吗?李存礼趁虚而入了呗。 262L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我不是脆弱,嫂子,我就是看你和我哥在一块我这里痛,我这里难受。嫂子,我和我哥这么像,他行为什么我不行,嫂子你不许这么偏心。嫂子,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得像条狗嫂子,我哥到底哪里比我好?嫂子,昨晚的事别告诉我哥。嫂子,我哥厉害还是我厉害?其他人说我不如我哥,我不会反驳,但你说就不行。哥,别误会,嫂子宫寒,而我正好发烧,就想试试偏方。 哥,你对我吼什么啊,要是有办法我会愿意当小叁吗,你老婆要是不喜欢我我有这个机会当小叁吗,我当小叁只是单纯喜欢当小叁。 263L 你这样拦着我,就没想过嫂子吗?嫂子只有你一个早晚会腻的。你那么善妒把嫂子惹烦了怎么办?让她出去找别人吗?与其出去找别人不如来找我,将来我会对你们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264L 别吵,我在烧烤。 265L 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266L 如果是李存勖和李存礼的话……确实难以抉择。女帝都要真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选择。 267L 一个小问题,李存礼是李克用养子,大概率和他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和李存勖不像。 268L 像不像不要紧,帅就行。 269L 按照记载来看,这个茶香四溢的口吻比较像李存勖。 270L 大唐战神的事,你少管(doge)。 271L 谦虚了谦虚了,男人绿茶起来不分伯仲,李存礼不遑多让。 272L 其实女帝相貌也是有流传下来的。 273L 嗯???尊嘟假嘟? 274L 敦煌莫高窟家喻户晓,里头的壁画塑像不计其数,珍贵异常。其中有一窟空间极大,坐落了一座巨大彩塑,周围是捧剑莳花的宫装侍女,周围壁画上是身披彩带的飞天。那塑像腰束长裙,色彩明快,仪态端庄,更像是中原的美术风格。 275L 我家就是敦煌的,听说过,当时上了新闻呢。参与补救与发掘的专家都称那塑像是“天女像”,因为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能看出雕刻的面容风华绝代,不难想主人是何等美貌佳人。原来那是女帝的塑像吗? 276L 八九不离十。当时的专家中就有猜那座塑像属于女帝的,但考古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随意下结论。 277L 猜测的依据是史书中的一段话,大致意思是女帝即位第叁年,御驾亲征,大胜而归。当时的归义军节度使特来朝见,与女帝同游狩猎。随行的刑部尚书李存礼在莫高窟为女帝开凿立像。 278L 这就是历史爱好者吗?爱了爱了,太强了。 279L 莫高窟珍宝多如繁星,偶有几件被文物贩子倒卖出国,绝大多数都被保存在莫高窟中。再加上地震坍塌什么的,记载事迹的刻字大多模糊不清,专家一开始不能肯定那塑像的归属。 280L 但前段时间,专家在石窟内挖掘出了一块脱落的壁画,用现代技术复原后,能看出上面骑装出猎,英姿飒爽的女子和彩塑的面容几乎一致。那女子手中的金鈚箭,正是天子身份的象征。 281L 而大唐历代女皇,只有李云昭有御驾亲征的经历。 282L 还有一处可以佐证。那就是壁画旁李存礼的题字。有佳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283L 怎么知道是李存礼的题字? 284L 哦,他署名了。 285L ……我有点相信他和李存勖是兄弟了。和“情好益欢”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286L 大唐民风是这样的,奔放热烈。 287L 什么无崖子行为。 288L 错误的,是李治行为。无崖子刻完雕像都不明白自己爱的是李秋水还是小师妹,而李治头脑很清楚,很有名的卢舍那大佛,就是他为武则天开凿的。 289L 捡一口九五。 290L 古代人都早熟,但感觉李存礼这个行为挺少年意气的。 291L 怎么说? 292L 大家来看,这是我老婆!好看吧,嘿嘿,羡慕有什么用,她看不上你。 293L 真是FeS04啊!你管这叫意气吗?信不信我让你看看我的脾气? 294L 今天大家都是李茂贞,揍他! 295L 有的时候真不能怪李茂贞脾气坏啊,都是情敌太欠揍。 296L 虽然但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名人名言,by李茂贞。 297L 这下尴尬了。 298L 好一记回旋镖!汗流浃背了吧李茂贞?全天下都知道你爱妹妹! 299L 李茂贞的高傲无情确实是有史可寻的。李存勖和李存礼的性格特征也很突出,大家彼此彼此。 300L 李存勖爱憎分明,和女帝相处时总给人年下的感觉。 301L 对百姓呢? 302L 挺好的,比不过女帝心善罢了。 303L 李存礼就有意思了。很凉薄,但不是李茂贞那种平等地看不起妹妹以外的任何人的冷峻,而是不在乎。李嗣源曾经打算炸毁太原,他知道但没有明显劝说的言行。 后来跟了女帝以后,心态平和,但和女帝这种真悲天悯人有很明显的区别。我常常想,他如果没有爱上女帝,没有甘心为她收起毒牙,恐怕会成为一个魔头呢。 304L 嘶……这么说挺让人不寒而栗的,不过,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呀。 305L 俗话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我看李存礼全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一定是一个好人啊。(doge) 306L 颜值有理,啊不,言之有理哇! 307L (痛心疾首)这就是你们和女帝的区别!你们被男人迷惑,女帝能迷惑男人。 308L 别这么说,女人也会被漂亮女人迷惑。 309L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殷素素。 310L 挺好的,我很愿意相信女帝是一个美貌风流,偶尔薄情寡义的坏女人,这样才不会在纷扰的乱世被人随意拿捏。 311L 实际上讲,李云昭这个人还是挺有趣的。大概那当好皇帝的多少都带点相同的特质。她仁慈但不软弱,对待野心勃勃的契丹重拳出击,逼得契丹举国北迁;多情却不薄情,重新开科取士后不乏青年才俊入朝为官,效仿前朝文人自荐枕席之人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人得到她的垂青。 312L 这些人贪图的不过是她的权势和美貌。 313L 说得好像令李存勖和李存礼一见钟情的不是女帝的美貌。 314L 李存勖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李存勖,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枚通宝钱。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勾引女帝,被她哥哥打了!”李存勖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翻了岐王府的墙,被李茂贞打。”李存勖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约会不能叫勾引!有情人的事,能算勾引么?你情我愿!” 315L ……不像演的。网友的整活总能让我眼前一黑。为什么这种鬼畜换头受伤的总是李存勖? 316L 大概因为他性子活泼一点,其他叁个人端庄。(无慈悲) 317L So,剩下那一位又是何方神圣?能和李家这叁个男人平分秋色? 318L 还真是一位神人。 319L 嗯?什么意思? 320L 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奇人异士,他们的事迹生平甚至在官修史书中都有迹可循。譬如西唐初期的药王孙思邈、纯阳吕洞宾,东唐末年的武当祖师张叁丰等等,他们并没有确切的卒年记载。在民间传说中这些人都是白日飞升的神仙。 女帝那一位,名叫侯卿,当真是神仙人物,“形貌昳丽,和光同尘”,他最后的去向也没有记载。 321L 抛开霞举飞升的真实性不谈,我觉得侯卿这个人就飞升不了。 322L 何以见得啊? 323L 吕纯阳和张叁丰都是板上钉钉的童男啊!一个拒绝了何潮音,一个修炼纯阳无极功。可见飞升的前置条件是保持童子功!侯卿,肯定不是童男了! 324L 我笑得把奶茶喷在键盘上了。 325L 我来替她强行解释一下。人间有女帝,侯卿不可能心无尘埃,无牵无挂。 326L 我还挺嗑这个设定的……一个是人间惊鸿客,一个是檐上叁寸雪。 327L 我也是千万种俗人中的一种呀……以前有段时间很喜欢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故事,但总觉得都差了点感觉。若是把女帝作为女主,那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328L 因为言情小说里,总爱把男人设定成高高在上的那个,好像他们为伴侣做的不值得称道的事情,都是在俯身屈就。 329L 啊,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330L 侯卿和女帝相识的时候也很早,推测大约是在岐国与晋国联手讨伐梁国的时候认识的。 331L 认识?你确定不是结下梁子吗? 332L 胡说,女帝怎么可能和人主动结仇,都是不长眼的冒犯我们女帝!(生气) 333L 女帝和侯卿的初见愉不愉快我不知道,但李存勖和侯卿见面一定不会愉快。 334L 哦豁,修罗场。 335L 难道侯卿也对女帝一见钟情了吗?那女帝的美貌真的是绝世无双了。话说莫高窟什么时候能对外开放?我迫不及待想去一睹女帝塑像芳容了。 336L 等一期考古发掘收尾后,大概会开放一部分吧。比起这个,我更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女帝真人容貌。最近不就复原出了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相貌吗? 虽然我的历史男神似乎又陨落了一位。(大哭) 337L 那多半没可能。我们考古讲究一个抢救性发掘,如果不是出现地势变化或盗贼猖獗,是基本不可能主动发掘一座保护完好的帝王陵墓的。而女帝的陵墓保护和乾陵一样杠杠滴,这么多年愣是一个盗洞都没有。 338L 女帝陵寝的建造有温韬的参与。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找一个出身盗墓世家的人来设计陵墓机关。 339L 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嘛。 340L 女帝的陵寝旁是有几座不知名的规格极高的陪葬墓的,也许这里面就有侯卿呢?毕竟从直线距离看,应该埋葬的是女帝很亲近的人了。 341L 那就不得而知了。 342L 话说侯卿就是和李茂贞一起挨嘲的老男人吗? 343L 是啊。没有记载他的卒年,但有生年啊。目测一下,他的年纪似乎比李茂贞还长一些,前提是李茂贞的年龄记载没有出错。 344L 你们要再攻击李茂贞的年龄,他要发出尖锐爆鸣了。 345L 说明这个李茂贞不纯。 346L 说回侯卿。他本身是梁国玄冥教的尸祖,地位颇为尊崇。玄冥教在当时,是与晋国通文馆、岐国幻音坊并驾齐驱的情报与暗杀组织。后来,玄冥教与通文馆渐渐风流云散,而幻音坊被女帝削去了暗杀的职能,成为东唐的情报与监察机关。 347L 玄冥教的尸祖和通文馆的门主大都被女帝拐跑了,这两个组织也确实是没什么人在打理了。(笑哭)女帝魅力无限啊。 348L 这叫获得编制。反正最后连最坚定的孟婆石瑶都被磨得出山给女帝打工了。 349L 侯卿倒是没担任什么官位。 350L 这样才最叫人防不胜防好吧?无事一身轻,那就意味着他什么时候想勾女帝出宫,就什么时候。其他人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351L 那国家大事交给谁呢? 352L 皇太女可以监国。现在知道显宗陛下回忆母皇为什么总是哭笑不得了吧? 353L 好哇,女帝和秦王不愧是兄妹,逮着至亲至爱坑。 354L 挺好的,侯卿不是庙堂中人,女帝和他独处时能卸下负重,偷得浮生片刻闲。情绪价值真的很重要。 355L 是嘟。女帝没登基前和侯卿一起出了趟远门,自己也承认这段旅途凶险但有趣。 356L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惹人遐想嘛。同行的还有姬如雪她们,挺热闹的。毕竟我不敢相信李茂贞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和别的男人单独出行。 357L 还有后来出任蛊王的蚩梦吧?她和夫婿尤川来中原探望女帝呢。因为他们和女帝关系很好,中原和苗疆的友谊也长长久久了下去。 358L 蚩梦好像是侯卿的师父。 359L 啊???蚩梦比侯卿小很多岁呀。 360L 咱也不能理解侯卿的脑回路。但女帝和蚩梦姊妹相称,如果侯卿喊女帝师姑,是不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361L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362L 别小看侯卿,他只是无心权术,但心里门儿清。真假李星云事件中,是他帮李星云拉拢了同为尸祖的焊魃。李星云如果没有这些助力,可撑不到女帝兄妹对决。 363L 也是他料到李嗣源可能会恼羞成怒,炸毁长安。 364L 有一件事应该挺令人动容的。侯卿是怕血的,但是岐国与漠北打仗时,他因为担心女帝跟去了战场。 365L “血染河山”,头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的震撼。 366L 而且侯卿也很多才多艺。 367L 但我听说他的音乐水平似乎差强人意啊。女帝可是精通音律,能自己编曲的那种,每次听他吹曲都强颜欢笑,算得上真爱了。 368L 音乐这个还得看李存勖,他和女帝一样全能,创作的词牌名沿用至今。李茂贞和李存礼具体实力不详,但最少也是会弹琴,而且不错。 369L 这是在干什么?皇家演奏会? 370L 侯卿怒掀被子:你们在干什么?排练有你们这样排练的吗? 371L 侯卿有一个技能还是挺高端——占卜。除了野史传说中活了叁百年的袁天罡和李明达,当时还没有人占卜水平能超过侯卿。 372L 那为什么他不能算出显宗陛下是谁的女儿呢? 373L 直击灵魂的一问。 374L 呃,其实历代学者都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稍微说一说。首先说这个疑团为何出现。东唐结束后经历了多次朝代更迭,但没有出现过像两晋南北朝那样的大乱世,所以两唐以及之前历代的典籍,保存得相当完整。 《东唐书》中,每代皇帝都会记载双亲为谁,即便有的皇帝专一到只有一人,史书也要啰嗦说这一句。而显宗陛下的本纪,只写了她的母亲为成祖皇帝。 375L 这么说确实很奇怪。会不会是李存勖呢?史书记载女帝与他大婚。 376L 不能肯定。 377L 那从容貌角度考虑呢?显宗陛下像谁? 378L 显宗并无画像传世。 379L 啊…… 380L 但史书描述中,显宗长得是很像母亲的。 381L 我有一个细思恐极的猜想,显宗皇帝该不会真是骨科所生吧?长得像母亲,等于长得像舅舅呀。 382L ……古代人也知道近亲生子的危害的,李云昭不可能对女儿这么不负责。 383L 按理来说,女儿像父亲多一些。就那四个男人的记载来看,四个人凑不出同一个色的头发…… 384L 李云昭母女都是黑发。 385L 这就难猜了。 386L 要是被我们随随便便解决,就不是为难历代学者的疑团了。 387L 只有我好奇发生了什么,会使母亲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吗?(颤颤巍巍) 388L 嗯……(吞吞吐吐)说明女帝在不太长的一段时间内和……咳咳。 389L ……一时不知道是谁更如狼似虎。 390L 那肯定不是我们女帝啊!可恶的男人,只在乎自己爽,一点都不顾虑女帝还要上早朝! 391L 有没有可能,除了侯卿,其他叁个也要上早朝? 392L 哎?对哦。可是女帝只有一个,他们有四个啊! 393L 也没人规定,女帝一次只能睡一个啊。她完全可以一次…… 394L 姐们,刹车。汗流浃背了,为什么聊着聊着,总能拐到不可描述的跑道上? 395L 我倒有一个猜想。 396L 请说。 397L 女帝也许清楚女儿是和谁的,但没必要说出来。她只生育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储君的地位固若金汤。她是皇帝,是女儿最大的倚仗,无须给女儿安排一个显赫的外戚势力。这个女儿的父亲是谁,重要吗? 398L 虽然有一堆姓李的,但显宗皇帝的李姓,只是源于母亲。 399L 不错,女帝本身亲缘寡淡,只有李茂贞一个血亲,她可能会渴望一个仅属于她的孩子。 400L 从男人们的态度来看,好像也没有太纠结孩子是谁的,毕竟他们更在乎孩儿她娘。倒是后来的一些人急死了,用这一点抨击女帝生活靡乱。 401L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恋人,也都和我有过最亲密的关系。 你们那么珍惜我,爱护我,我很感动。 但是,从今以后,请你们不要再说谁是孩子的父亲这样的话了。 可不可以把对孩子的这份期盼、这份爱,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把你们的“明抢”化做“暗中的照顾”。 你们可以照顾我,照顾孩子,但就是不要抢谁是孩子的父亲了。让我的孩子活得有自信,有尊严! 402L 笑得满地找头。 ①类比东汉的刘秀,再开大唐应该用“祖”。但因为唐朝太祖高祖世祖什么庙号都有了,我想象力匮乏,就用成祖这个庙号。抱一丝啊,judy老师。 ②类比西汉东汉。 ③女帝的女儿,名字还没想好,她的庙号参考的是汉明帝刘庄。 ④是正史。(憋笑)但我的设定中把哥哥年纪改小了。 ⑤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谥号光烈。 ⑥……太多典故了,不想写。 这故事编得快把我自己说服了,这全是真的吗?(恍惚) 再写一个骨科only番外,之后写正文。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1) Warning:岐骨only,原作背景向,但没有女帝喜欢李星云的设定,李茂贞去十二峒年月也从十六年改为十年。 九号房间设定,要么瑟瑟要么死。 开放结局。 石烂海枯本就传奇,偏偏你我都不属于。——《多情应是我》 李茂贞醒来的时候,发觉臂弯里沉睡着一位年轻姑娘。 他来不及思考是谁有这样的好本事,能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潜入他的闭关之地,躺在他的怀里,身体便先于意识作出反应,将怀里的姑娘丢了出去。好在这张床足够宽大,那姑娘才没丢人地咕咚摔在地上。她一头栽在柔软的薄被中,露出一段皎白的脖颈,如瀑青丝掩盖住了面容。她犹在好眠,只梦中觉得异样,不满地轻哼了两句。 怀中一轻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这间房的模样,完全不似他在十二峒的居所。房中光线黯淡,四周红纱幔帐影影绰绰垂着,色调艳丽饱和,床栏的雕花尽是些鸳鸯戏水、并蒂莲开、双飞比翼的花纹,桌上两只红烛默默燃着。除此以外,大体布置倒和阿云的闺房相仿。 想到阿云,他心中蓦然一动,虽觉匪夷所思,但还是伸手拂开那姑娘遮住面容的长发。只瞥见那艳极的小半张脸,他便心头大震,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方才还靠在他怀里的姑娘,原来是他十年来无日不念的亲妹妹。 可是,本该远在凤翔的阿云,怎么会出现在十二峒?他皱着眉细细打量了四周,又自我否定:不对,这里根本不像十二峒。这是哪里? 李茂贞揉了揉眉心,难得焦躁迷茫。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化庄生?所见的这一切是现实里,还是幻梦中? 李茂贞揽过快要滚下床去的妹妹,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下床走动。他走到门口发现并未落锁,随手一推,房门纹丝不动。他微微一怔,暗自运气再试,竟连条缝隙都没推开。 他大为惊异,一掌拍在梨木桌上,将其整整齐齐断下一角。显而易见,他的功力不退反进,却奇异地奈何不得这小小一扇门。他不肯坐以待毙,在屋里一一试探过去,发现墙壁门窗皆刀枪不入,家具器物倒是可随意破坏。他尝试召蛊虫出来,但身上携带的蛊虫不见踪影。 他疑虑更甚,偏头去瞧犹在沉睡的妹妹,目光不经意往床边一扫,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慢慢浮现出几列墨迹,字迹娟秀,颇为肖似妹妹的笔迹,但放在这等环境下,唯剩说不出的吊诡。 李茂贞看完后怒容满面,冷笑道:“龌龊可鄙!”他担心妹妹醒来后污了她的眼睛,打算直接打碎铜镜,抹去墨迹。但在他手掌即将碰到镜面时,那些墨迹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涟漪后逐渐模糊褪去。 诡异至极。 李茂贞艺高人胆大,眼前种种虽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却不能让他生出畏惧之心。他面色如常地坐回妹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妹妹的睡颜,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十年不见,阿云已长成大姑娘了。 她闭着眼睛,长发铺散在身下,肤光胜雪,艳色惊人,仿佛传说中泣泪成珠的鲛人,又似是佛龛中宁静敛目的神女。凛秀的眉目一片柔和,双颊红扑扑得像抹了胭脂,嘴角含笑。 李茂贞凝望她良久,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亲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笑。 阿云,梦到开心的事么? 热息扑在李云昭脸上,眼睫盈盈低颤,睁开一双清明如月的眼睛。她怔怔凝望着这张与她极为相似、风华绝代的面容,低低唤道:“王兄?” 李茂贞温声道:“是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李云昭掀开被子,急切地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声调欢悦至极:“你终于回来啦!王兄,我很想你。不……”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李克用和李存勖为袁天罡所害,他的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你。” “阿云,你睡糊涂了。你瞧瞧这是哪里?”他轻叹。 “这是我的房……”李云昭的话语突然停住。她长长的指甲划过床栏的雕花,慢慢道:“是我糊涂啦。这儿同我卧房真像,但我从来不会刻这种样式。王兄,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双眉一轩,肃容正色,是执掌岐国十年养成的好气派。 李茂贞摇头道:“我不知道。醒来前我还在十二峒炼蛊。” 李云昭缓缓道:“而我,刚从藏兵谷回凤翔。我也决计不可能去十二峒。” 这倒是奇了。两人远隔山海,离奇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卧房中重会,难道真的是闹鬼了不成?李茂贞想到那无法打开的房门、凭空出现的字迹,心中略感不安。若只他一人被困还好,偏偏阿云也在此处。他也考虑过许是哪个厉害人物寻仇,但哪怕是袁天罡,也只是个凡人,没有移山填海的本事。 李云昭下床,抬手取下床头的佩剑,缎面绣鞋被她踢在一边,光着脚踩在了地上。她伸手去推门,门纹丝不动,举剑抵着门板一戳,只划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刻痕。她大吃一惊,运起内力狠削出去,仍是只能划出浅浅刻痕。她凝目瞧了瞧手里的紫霄,虽说不如龙泉剑吹毛断发,锋锐异常,但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怎会如此呢? 李茂贞在她身后道:“我刚才试过了,打不开。阿云,把鞋子穿上,莫要着凉。”他顿了顿,看着她系得有点低的襦裙,问了个颇为古怪的问题,“你去藏兵谷时也是这样打扮么?” 别的男人,也会瞧见她这样慵懒妩媚的模样么?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李云昭低头看了看,脸上一红,默默将裙子往上提了些,暗暗抱怨哥哥莫名其妙。入睡时穿得随意些怎么了? “才没有。王兄,这十年里,在十二峒,你寻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李茂贞朝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桌旁坐下,“我想是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岐国了。”他拇指轻抚妹妹哀愁面容,微笑道:“阿云莫要担忧,笑一笑。为兄若炼成手上的圣蛊,再有阿云相助,未必会输给袁天罡。” 听了他自负的话语,李云昭反而更加担心,叹息道:“我见过袁天罡的身手,李克用远不如他。王兄虽然天才神俊,但受限于年岁,恐怕不能胜过李克用,更不必说袁天罡了。算上我,也是无济于事。”她和李克用关系平平,但亲眼见他被谋害,不免物伤其类。 李茂贞知她不相信,便不同她争执,刻意岔开话题:“为兄听说昭宗遗脉李星云横空出世,阿云似乎帮了他不少忙。你对他……” 李星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远在苗疆的李偘都听说了,特意来找他聊天。他听着听着,对李星云愈发厌恶。 什么废物东西?居然值得阿云如此真诚相待? 李云昭气忿道:“王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看上他了不成?我不过是觉得他奇货可居,想助他一臂之力。他倒好,文不成武不就,还连累我幻音坊弟子受伤濒死!我真是后悔当初派出雪儿,以致她今日和李星云结下这等孽缘!” 王兄就会胡思乱想!这些年她识得的男子中,唯一值得高看一眼的已经殒命,她私下惋惜过一阵。 李茂贞看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为兄明白,阿云的眼光不会这样差劲。” 李云昭傲娇地哼了一声,提着长剑继续摸索周遭的墙壁。李茂贞虽然清楚她这是无用功,但也知道她歇不住,索性随她去了。他取过茶壶晃了晃,听出还有大半茶水,给自己同妹妹各倒了一杯。 李云昭转头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恼道:“王兄倒是悠闲。” “是阿云太心急。为兄不信,我们能受困一辈子。” “心急?若非岐国离了我不行,我何必心急?追本溯源,都是王兄的问题!你反倒笑我心急,哼!”她将长剑放回原处,夹手夺过了兄长递过来的茶杯。 李茂贞突然脸色苍白,神情讶异。李云昭后知后觉地转动茶杯,一道刺目的血痕映入眼帘。她慌忙抛下茶杯,抓住兄长方才持杯的手,触感冰冷,汩汩流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李云昭找来手帕想给他包扎,李茂贞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不需要。我去浴室清洗一下,你不要跟来。” 李云昭愣愣地捧起怎么放凉都温热依旧的茶水,心头一片冰凉。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茂贞才从浴室出来,掌心没有包扎,但也不再渗血。 李云昭仰起脸看他,秀美白皙的脸近乎透明,眼圈儿发红,难为她的声音还保持得四平八稳:“王兄,这是怎么回事?” 若只是清洗伤口,需要这么久么? 李茂贞失血颇多,俊容微倦,面对妹妹的质问避重就轻:“我不碍事。看来要想出去,需要我付出一点代价。” 李云昭穷追不舍:“只需要你受伤害的话,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走向兄长,轻轻投入他的怀抱里,声音平静,近乎呜咽,“不要再骗我了。” 李茂贞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道一句:“阿云,你还真是我的妹妹呀。” 普天之下,我只对你一人束手无策。那个时候若你再多说几句,我恐怕真的会前功尽弃,选择留下。 可在这困室中,他又如何逃避她的眼睛? “这里……想让我们互相伤害。要么由你来取我的血,要么……”他看着妹妹澄澈的眼睛,实在说不下去。 李云昭好奇道:“要么怎样?” 李茂贞吐出一口气,“不是什么好话,总之是有损你我兄妹情谊。” “能比某人一别十年更伤骨肉之情么?” “……” “算了,我现在当岐王还是挺开心的。若没有李星云那小子,我还能更开心点。”李云昭骄傲道,“玄冥教的鬼王又如何?他若不是趁我分心他顾,出手偷袭,可未必胜得了我。” 李茂贞微笑道:“阿云自然是最厉害的。”他手腕一翻,右手食、中、无名叁指,轻轻搭在妹妹腕脉的“列缺穴”上。他同妹妹的的脉搏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医家称为“反关脉”。有的医书以为反关脉左手得之主贵,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贵。片刻后他便撤手,放心道:“看来朱友文的九幽玄天神功没有留下隐患。” “那是自然!我们的幻音诀也是一等一的护体神功。”她近距离地观察着兄长的眼睛,轻轻发出一声惊呼:“王兄,你的眼睛怎么……”褪色了? 他们兄妹的红瞳都因幻音诀大成而来,不易轻易改变才是。 李茂贞握着妹妹的指尖,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异色双瞳,“因为我的蛊快炼成了。阿云觉得难看?” 李云昭立刻反驳:“不,我觉得特别好看!王兄本就是神仙般的美男子,这样一来,更添俊美。”她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是亲兄长,但当面夸奖男子相貌,总有些怪怪的。 苗疆的姑娘同阿云一样直白,初至十二峒时不少姑娘喊他“俊阿郎”,后来都被他的冷言冷语气跑了。可阿云夸他相貌好,他只觉说不出的高兴。 然而温馨的相处气氛,并不能冲淡这房间给他们带来的威胁。兄妹俩观察力敏锐,都发现了床头燃不尽的红烛,壶中倒不完的茶水,还有他们自己的异样。房间内无法感知时间流逝,但二人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曾用饭,此时应当感到饥饿才是。 李云昭苦笑着摸了摸腹部:不会饥饿,倒是很好。 乍一听似乎不是坏事,但细思极恐。在这方寸之间渺无尽头地相对而坐,时序有如静止,曲水不竭,灯永不枯,哪怕对方就是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也难免心神不宁,乏善可陈。 何况这诡异的地方倒似是把他们兄妹当做了祭品,头次便需血祭,往后会要求什么,她却不敢想象了。“会是王兄的对头么?我曾亲眼见过蚩笠以血为媒,施展巫术,着实可怕。” 二人不愧是兄妹,迄今为止,静心后的感想都差不多。 “应该不是。阿云,不要害怕,不要乱想。”李茂贞摊开手掌,李云昭发现他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然痊愈。他用巧劲一点点别开她并拢的五指,极亲密地圈住了她的手掌。 他轻轻道:“兄长在这里呢。” 李云昭看着哥哥,本就明若晨星的眼睛更加璀璨,轻轻颔首。她饶有兴趣道:“王兄同我说说在苗疆的见闻罢。当初你离开时,我可没想到你真能找到十二峒。” 李茂贞这些年大多时候在清修炼蛊,相当枯燥,但瞧妹妹托腮满面期待的模样实在可爱,不禁失笑,将寻访十二峒时的见闻挑了些有意思的说给她听。他略去了炼制陨生蛊时的痛苦,免得让妹妹揪心。 他性格沉静,但同妹妹总有许多许多话说。此处不觉时间流逝,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李云昭在兄长身边好眠,自觉比平日里起得晚了许多,这时精神奕奕,一点不觉得困倦。 听兄长说到落花洞女将他误认作“洞神大人”时,她颇有些没心没肺,“我觉得她们就是瞧中你了!否则怎么不见她们将旁人认作洞神?王兄若是觉得不错,不妨带一个回来做我的嫂嫂……哎呦,你干什么?是不是心虚啦?” 她越说越高兴,越说越不成话,让李茂贞莫名不悦,在她额头弹了个暴栗,“胡说。”见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他笑叹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只要王兄把我当妹妹看,那我就永远都是小姑娘啦。”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轻快,眉目间却隐隐罩着一层愁意和悲悯。 她这十年来执掌岐国,威震天下,谁不当面尊敬,背里忌惮?但不良人重现江湖,袁天罡布局谋位,她对上这成精的老狐狸,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若只是针对她倒也还好,她何惜此身。怕只怕无辜的岐国子民被拖入炼狱。 李茂贞知她心事,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便拉过她的手腕,让她坐在梳妆台前。他摸了摸妹妹柔软蓬松的长发,想给她梳个苗疆姑娘间流行的发髻。李云昭掩口做惊讶状:“原来王兄是假正经,连人家女孩子梳什么头都看熟了。嘶……我不说了,你下手轻点嘛。梳得不好也没关系,以后你还可以拿我练手。” 李茂贞恼她总是拿男女之事调笑,玉梳梳过她发顶时故意加力,“又胡说。为兄只是记性好,见过便记下了,没有多看。”他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将这些解释给妹妹听。 他这时梳发的手法温柔了许多,李云昭惬意地闭上眼,感受兄长修长的十指灵巧地在自己发间穿梭。没过一会儿,李茂贞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将最后一把银蓖轻轻插入她发间,“你瞧瞧怎么样?” 李云昭眨了眨眼睛,偏过脑袋换着角度细看自己的新发型。这里的大多布置照搬了她的卧房布置,梳妆台上的首饰繁复,不乏带有苗疆特色的银饰。兄长给她梳的发髻,挑的首饰,衬得她的容貌多了几分清新稚气。 她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欣赏,抿嘴一笑,刚想开口夸兄长手艺有进步,便瞅见镜子上突然多出几列字迹来,字体峭拔,与她的笔迹如出一辙。 李茂贞当然也看见了那些字。他反应极快,俯身从背后将妹妹拢进怀里,一只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颤动的长睫毛挠得他掌心微痒。 他十分强硬道:“不要看。” 热气扑在她侧脸上,开合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耳垂。李云昭觉得这样近的距离令人无措,耳朵像是要烧了起来,向前挪了半寸躲开兄长的怀抱。她语气很平静:“可是我已经看完了。” 她顿了顿,不等兄长回话,自顾自分析下去:“王兄如此着急,想来在我睡醒前便见过类似的指令罢?依照王兄的性子,多半对这东西嗤之以鼻,一个也不选。可是王兄无缘无故受伤流血,证明了这上面说的是真话。叁个时辰之内什么都不做,它便代你选择。” 李茂贞松开手,伸臂摘下她的佩剑推在她面前。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妹妹用佩剑刺穿他的手掌”和“妹妹用手帮他出精”,腥异的血和秽乱的欲,他不假思索选择前者。 李云昭没有伸手去握佩剑,她神情淡然,又似在神游天外,一言不发,鸦羽般的睫毛快速颤动。静坐了片刻后她侧过身子,凝望着兄长的眼睛,嘴角勉强地一牵,“王兄是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便可随意糟蹋么?你有多少血可以流?若之后不仅是流血呢?” 不出她所料,这时的伤残比之前更甚。若这般逐渐放肆,到最后会不会要她亲手害死兄长?害死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是绝对狠不下心的。 李茂贞微微偏过头。他的骨相太过锋锐,像没入雪堆的宝刀,凌厉又清亮,脸上没什么表情时,更多几分不怒自威,“我们只能选这个。”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穿掌而过的伤痛,他受得住。 “为什么?”李云昭固执地发问。 李茂贞有些烦躁答:“人伦纲常,我不曾少教你。” “可我听说,行伍里缺少女人,关系亲密的常有……常有互相帮助的时候。异姓兄弟之间可以,我们兄妹间应当也是可以的罢?” 李茂贞冷笑道:“谁对你说的这些话?活腻了么?” “这个你别管。”她将双手藏到身后,离台上的佩剑更远了些,“王兄,你究竟在畏惧什么?不过是,不过是让我帮你……甚至谈不上有辱清白。退一步讲,我的清白难道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么?这里只你我两人,再无他人会知晓。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她还是不明白,一段正常的关系一旦被逾界的欲和黏腻的性裹挟,便是无可挽回,再难清白如初。 我恨……我还什么车都没开,某平台就把我屏蔽了。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2) 李茂贞瞟向一旁,有些不自在。李云昭只道他在考虑,松了口气。不防李茂贞出手如电,抽出紫霄塞在她手里,又抓住了她的手腕牵引着她刺向自己的手掌。瞧着兄长的手掌被长剑钉在桌上,李云昭呼吸一滞,向来稳当的手一颤,像是感同身受。 动作行云流水,若是他戕害的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李茂贞一撒手,李云昭立刻将剑快速拔出,等不及归鞘便将剑随手抛下,抓过兄长的手掌想给他包扎,她气道:“你!痛死你算了!” 李茂贞手背绘着的蛊纹亮了起来,道道血线似的纹路伸向伤口,修复,愈合,不一会儿便恢复得完美无瑕。“这下阿云不必担心了罢?” 头一次他受伤和痊愈,她未曾亲眼见证,以为是兄长身体好,如今方知是这奇蛊之功。她冷着一张俏脸,甩开了兄长的手掌,“但愿王兄脑袋被拧下来时也能这样潇洒。” 这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太过不祥,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茂贞不以为意,锲而不舍地翻旧账,“究竟是谁和你说那些胡话?是我的旧部?还是你幻音坊的人?” 李云昭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他已经死了。”当时和她说这些话的李存勖也才十几岁,顽劣轻佻,被她殴打了一顿后才学了乖,不敢出言无状,渐渐展露出日后独当一面的风采。她对他的暗示心知肚明,但第一印象实在不够美好,没法动心,只作盟友相待。 出于对彼此的尊敬,两人都没在对方身边安插眼线,不想反倒使骤然发难的镜心魔一举得手。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李云昭见兄长代她做出选择,有些气他不好好和她商量,却也庆幸不必做那档子事。她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也感觉羞耻,还得给自己做一会儿建设才好。 她倚在床头,从奁下抽出几本小说来看,一同带出来的圆溜溜的小玩意她没去在意是什么。李茂贞拈起看了看,皱眉将它放回原处。 李云昭平日里政务繁忙,还要读书习武,也就睡前有些空闲翻翻传奇小说。这几册《玄冥记》的作者陈江约莫是化名,来头不会小,此人对玄冥教的森严等级和高手实力了如指掌,对朱温公媳相奸的丑事也不避讳,以新台纳媳的典故暗讽,描述情事时文笔香艳却不下流。 李云昭瞧得脸热,偏偏兄长又来问她:“阿云,你脸红什么?”她立刻把书册反扣在脸上,打了个呵欠,假作生出些困意来,“我困了。王兄也休息么?”她朝里挪了挪,主动给兄长腾出睡觉的地方来。 兄妹间同床共枕是于礼不合,但委屈兄长睡地下好像也不太好。反正这床足够大,躺下两人绰绰有余。 李茂贞靠着床柱坐下,取下她盖在脸上的书册,一边化解妹妹慌张的抢夺,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他眉峰一挑,看向妹妹的目光带上些调侃意味。 李云昭气哼哼把被子兜头一盖,闷闷道:“睡觉!”李茂贞想吹熄红烛,那烛影虚晃一枪,更为耀眼。李云昭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把发间饰物取下放在床边,抖开被子也给兄长盖上,“吹不灭便算了,有光亮我也能睡得着。” 房内静寂,只余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李云昭生出些真实困意,沉入梦乡。 再醒转时,李云昭见兄长的俊脸近在咫尺,下意识往后一缩,连带着被子也往自己这边一扯。 她有点茫然地想:我睡相有那么不好么?怎么跨越半张床滚到王兄怀里去了? 李茂贞被她的动作吵醒,缓缓睁开眼睛,神光内敛的眼睛没有刚起身时的迷茫,颇为清明。他转到屏风后,手指拂过衣架上那身本来属于他的华服,很自然地拿起穿上。他身量太高,屏风并不能很好地完全遮挡他的身形。 李云昭抱着膝盖骨坐在床上,隔着屏风同他说话,“这套行头也算物归原主了。” “不必。治理国家,休养生息,阿云比我做得更好。” 李云昭翻身下床,依旧不好好穿鞋,白生生的裸足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换了身红底金丝的石榴裙,外头又套了层用轻软细薄而又半透明的“单丝罗”织绣而成的花笼裙,双手拢住了一支燃了许久的红烛,好奇地瞧它到底有没有烛泪落下。她理直气壮道:“谁说我要把岐王之位还给你了?我的意思是你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宽大,我只好让手下的姑娘重新绣制。” 李茂贞系好蹀躞带出来,闻言笑了笑,从背后搂住她放在床上。李云昭垂眸瞧见他玉带钩的位置,张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轻道:“你……清减了。十二峒的人亏待你了么?” 李茂贞刮了刮她的鼻头:“没有的事,阿云又在乱想了。”他捏了捏妹妹有些肉的大腿,像是拢了一手滑润的锦缎,手感极好,“倒是阿云比以往胖了些。” 李云昭直接给了他一腿,愤怒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她骨骼纤细,勤于习武,身上挂不住肉,就算比以前圆润一点也不明显,偏兄长瞧了出来,还说了出来,真叫人不悦。她把被兄长卷起的裙子放下,微一蹙眉想提醒他男女有别,兄妹间也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但想想前两次的指令,恐怕定要和兄长发生些什么,便不开口了。 李茂贞瞧她气鼓鼓的样子,忽而一笑,真如雪坠琼枝,风动寒梅,俊美得令人脸红心跳。李云昭呆上一呆,旋即为没影的嫂子操心:唉,王兄生得这样招人,未来的嫂子会没安全感的。 “好,为兄不说了。阿云,说说你的事罢?十二峒知道的不够详尽。” 李云昭将梳妆台上的铜镜转向自己,拿起玉梳梳理头发,同时也在心里梳理了一下王兄走后岐国的事情。李茂贞捏了一下她的手,想帮她梳头,李云昭表示拒绝:“昨天那些字就是在你帮我梳头时出现的。”我有阴影了。 一开始的日子不太顺利。李克用、李嗣源这些老狐狸大概察觉出了什么,不时派人来试探。好在幻音坊的姑娘们和兄长留下的将领齐心,默默拥护她,她自己也竭力周旋,才没让这些人有机可乘。后来她的武功与声望愈来愈高,待人接物愈来愈挥洒自如,在风暴中心也沉稳如山,再没有一位诸侯敢小觑岐国。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的,如歌如诉,语调少了几分少时的莽撞执拗,这些举步维艰的困难时候,被她说的这样轻飘飘的,恍若无事。 李茂贞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抬手抱住了妹妹,低声道:“我很抱歉。” 李云昭明显一愣,回过神后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压着我头发了。其实……我也没有很怨你。” 我偶尔会有错觉,以为恨能与爱对等,幻想你回来的时候好话说尽我也不给你好脸色看。可我错了,我不够争气,不够坚定,不够恨你。 原来我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 李云昭束好头发看向铜镜,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意识中梳了个男子式样。她摇摇头,眉峰一颦,有点生疏地给自己梳了个云朵髻,髻前点缀几件珠翠。 期间她用余光捕捉到铜镜上浮现字迹来,她先置之不理,专心致志调整齐鬓边的玉簪才认真去瞧。李茂贞同样看见了,上头所述的血祭变本加厉,换作砍下一条手臂,另一项则未做变更。 李云昭转头看兄长,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好奇还是苦笑,“看来是决意和你过不去了。王兄的蛊术可能神妙到断肢再续么?” 李茂贞:“……不能。”陨生蛊还没有神奇到这个地步,脱离的肢体不可复原。这里虽然有普通的金疮药,但无良医照料,断臂后难以接续,之后不免气血淤塞,使他的武功大打折扣。他向来自恃高明,绝不肯拼上这身修为。 他当然希望阿云可以忽略那个荒谬的选项,但看她一脸认真想和自己探讨断臂再续的问题,心里又有些发堵。 因为阿云值得他用心呵护,他才心甘情愿一退再退,可这玩弄人心的地方,非要叫他们的兄妹情分消磨殆尽么?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十年,上天为何又要步步紧逼,添这无妄之灾? 李云昭浅浅地笑了一下,故意晾着他,拿起没看完的《玄冥记》继续翻阅。她知道这样的戕害王兄再不能淡然接受,便安心地等待着。 等他来求自己。 李茂贞在她身后伫立良久,铜镜不能映出他脸上变幻的神色。他突然俯身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用书册挡脸。两人离得很近,对视中他眼角向上勾起,动人心魄。 李云昭手指蜷起,书册无声落在她裙摆中。她避无可避,开口道:“王兄?” “阿云。”依旧是往常那样沉静亲昵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些别样的、不挑明的撩拨。 李云昭起了坏心思,故意茫然道:“王兄想说什么呀?”她语气极为轻快,仿佛没有被步步紧逼到这万丈深渊。 也是,无路可退的从来只有他一个。只有他……真真切切对自己的亲妹妹生出妄念。 他心爱的妹妹是一片自由的云,他却企图用肮脏的泥淖困住她,同他一起落入在世所不容的难堪中。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放弃了,然后像之前那样握着她的手腕持剑。可是李云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得很轻,“你……自己脱。” 她才不会服侍人呢。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3) 李茂贞眼睛一亮,神情依旧克制,好显得自己不那么急色。 李云昭看他站着不动,气恼地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跽坐在他腰侧,半伏低身子。李茂贞眼皮一跳,担心她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坐起身自行解开裤带。 李云昭红着脸伸手探向他腿间,轻轻握住那个男人第一等脆弱的地方。那物色泽干净,很长,青筋虬结,瞧上去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心,但实在难看。她的手指白皙冰凉,握住兄长的阳物时明显察觉到它膨胀了一圈,而且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她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深沉地想:王兄你真是有点荤素不忌,对着我怎么都能有如此好性致? 这话有点伤人,显得王兄没人要似的。她略过这一节,圈住粗涨的阳物,捋着茎身上下撸动,不时滑过指节。她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窍不通,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兄长出精。 但是那阳物还是在她的手中慢慢充血勃起,涨成了难以把握的模样。 李茂贞一手牢牢攥住床柱,饶是没有动用半分内力,床柱还是被他握得咯吱作响。他额头青筋狂跳,盯住她的眼神深邃凌厉,像是锁定了猎物。李云昭心中一惊,绕着茎身笨拙打转的手指下意识一绞。 “嗯……”李茂贞受不住这刺激,闷哼一声,气息不畅。 李云昭立刻松手,愧疚地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虽然知道哥哥没有那么脆弱,但还是会担忧。 李茂贞抬手扣住她的肩膀,把那一片衣物捏得发皱,“……继续。” 他呼吸沉重,声音低哑藏欲,李云昭从来没有听过兄长这样的声音。她被兄长虚拢在怀中,不自在地坐直了些。她手心沾了点马眼渗出的黏液,由着动作涂抹到整根阳物上,每一处都细心顾及到。 柱身渐渐湿滑,她的动作也顺畅起来。 李茂贞扬起修长的脖颈,胸口的纹身伴随着体温蔓延到颈部,于十分俊美之中更带着叁分妖异,叫人难以移开眼。李云昭看着这张在心底描摹过千百遍的面容,仍然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 她弄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指尖薄茧刮过兄长性器上粗长筋络时,他会不自觉往自己手心顶,小腹处的肌肉也会紧绷起来。她玩心顿起,故意细细柔柔刮着那根青筋,从阳物粗壮的根部到顶端湿硬的龟头处,逼得李茂贞很重地喘了一声,喉结在脖颈处极剧烈一滚,抱着她肩膀的手臂逐渐收紧。 李云昭吃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带着一点娇嗔意味:“好痛的……”落在他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降下难言的快感。他身子一震,在她手心中射了出来,因为离得近,几许残精挂上了她的下颌和唇角。 李茂贞定了定神后,起身忙不迭拿过手帕给妹妹擦拭手掌和脸庞。 阿云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真的被他糟蹋了。他又是自厌又是情动,不自禁凝望着这张又熟稔又陌生的面容。 双颊捎带着眼角一片绯色,秀气的眉微拧着,迷离涣散的眼瞳眯起,鼻尖沁着透明的汗珠,艳丽的唇微张着…… 记忆里稚气未脱的俏丽蜕变为过分亮眼的美艳,又浅淡地浮着半抹不自知的娇媚。 他的妹妹,好像是真的长大了。 他的瞳色愈发幽深。 李云昭乖乖闭着眼仰着头让兄长给她擦干净脸上的东西,转头掀起笼在床上的纱帐,下床不知道在找什么。李茂贞担心她生自己的气,匆匆理好衣服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叫她:“阿云?” 李云昭瞥了他一眼,两颊红晕未褪,“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起那铜镜上写我们在这里需待满七日,没有计时工具实在麻烦。我记得在房里闲置过一件刻漏……王兄也帮我找找。” 等他们找出了刻漏,李云昭却忍不住笑出声。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我为了腾出地方放别的物件,让下人拆开收起了罢。王兄你能试着重新拼装么?” 李茂贞捡起那根带有标记的箭杆,一边思考着刻漏应该是什么模样,一边回答:“我试试。”李云昭拎起茶壶想给漏壶中倒水,又想到茶水和白水不一样,也许会影响计时,便先不添水,坐下和兄长一起组装刻漏。她重重地将竹注筒怼进匮中①,看着坐在对面将拢在一起的刻漏逐件分拆的兄长,想起小时候自己解九连环的事情,不禁莞尔。 李茂贞摸了摸她的唇角,“阿云很开心?” 李云昭抬起头:“我只是想起以前玩九连环的事。那时候我想打发时间,兄长便买来九连环让我解着玩,结果我手快,半日不到就研究出解法来了。” 李茂贞微微笑道:“阿云一向聪慧。”他眼神闪了下,思维发散了出去,想起卓文君的那首《怨郎诗》。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怀念,万般无奈把郎怨。② 阿云独守凤翔的十年,是不是也这样埋怨过他? 两人费了番工夫将刻漏重新装好,李云昭从浴室舀来清水浇入。李茂贞俯身瞧了瞧时辰,“不早了。” 李云昭嗯了一声,脱了身上的套裙,像昨晚一样睡在床的内侧。李茂贞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困在怀里。李云昭平生从未同其他男子亲近过,对自己的哥哥也不太设防,铜镜上要求她用手为他纾解,也只当完成任务,心中一片坦荡。此刻姿势亲昵,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推了推兄长的手臂,但反被兄长抓住手轻轻捏了捏掌心。 “睡罢。”他柔声道。 ……好罢。 次日两人醒转,依旧是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腿勾着腿,兄长温热的胸膛像野火般灼烧李云昭的后背,近得呼吸声都缠绕在了一起。她微微侧过脸,静静看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不觉痴了。 李茂贞闭着眼,嗓音中带着几分戏谑笑意,“阿云要瞧到什么时候?” 李云昭脸上一红,挣开他的怀抱,腾地坐起,偏头去看刻漏。 辰时,倒是和她平日的作息差不离。她想着这里除了自己与兄长也没有别人,便只保持基本的容颜修饰,整理了下衣裙,头发理了理松松一挽。她往日总觉政务繁忙,夙兴夜寐,希望有闲暇好好休整。如今这难得的空闲来了,她又觉得无所事事。 她摊开纸笔,临摹起《兰亭诗序帖》来。这帖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她书法颇佳,尽得其意。 李茂贞帮着她磨墨,观她用笔纵逸,清雅峭拔,端的是铁画银钩的气魄。他不禁想起当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模样。那时阿云年岁太轻,腕力不足,写的字柔软无力,如今再看她的字大有进益,风骨卓然,潇洒自如。 若是这些年他能陪在阿云身旁,亲眼瞧着她长成如今风采翩然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在李茂贞心里一闪而过。 说来也怪,苗疆十年他对妹妹思念若狂,却不曾后悔当日的决定,可重逢之后,近乡情怯,已不知是多少次暗自懊悔,遗憾自己没能多陪伴她。 青青园中葵,年年不曾回。 李云昭临完《兰亭诗序帖》,抖了抖腕子,换了张宣纸,写起《木兰诗》来,字体一变,骨气兼蓄,气势溢秀,神采飞扬,飞目生辉。写完后她念着最后几句,抬头笑道:“王兄,‘安能辨我是雄雌’,我本是不信的。但我扮作你的模样这许多年,外人少有看破。” 她兴致盎然地问:“王兄,你说‘木兰不用尚书郎’是真的心性淡薄,不慕权贵呢,还是怕被戳穿女子身份,落个欺君之罪?” 李茂贞心中一动,温声道:“我想……她也许只是想家了。” “那你呢?你难道不会想我,想我们的家么?”她故意控诉,语气中并无太多愤愤之意,神情中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撩拨人心的娇嗔。 当然,也许是他眼光不清白,会错了意。 “我当然想你。”他垂首吻了吻她眉间花钿。他知道妹妹想听什么,便有心顺着她来。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理亏。 李云昭摸了摸眉心被他吻过的地方,似乎是害羞,目光瞥向一旁,但瞧清铜镜上的文字,不禁低低惊呼一声,羞恼得双手掩面。李茂贞拉住她的手,见她满面红晕,烛光映照下当真是艳若桃李,更添丽色,心中大动。 他揽过妹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是我有意欺侮你。你若不愿……” 李云昭抬眼瞪了他一眼。她若不愿,他待如何?真的自断一臂么?这么羞人的话,为什么非要听她亲口应允? 李茂贞喜欢看她轻嗔薄怒的模样,那嗔怪一眼像是一片羽毛,在他心头不轻不重拂过。妹妹越是容忍退让,他便越要得寸进尺,故意调笑道:“昨日可是阿云先主动的,今日怎么就害羞了?” 李云昭垂首不语,耳根瞬间红透了,她不肯抬头,愤愤提足踢他泄愤。察觉到兄长不闪不避,她觉得好生过意不去,突然腰上一紧,身体悬空,已然被抱了起来。 李茂贞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略略迟疑了一下,就要来解她的裙子。李云昭慌张坐起身,声如蚊蝇:“……我自己来。”她解下修身用的裙带,用这片红纱蒙住了兄长的眼睛,还在他脑后系了个结,“你不能看我。” 李茂贞点了点覆眼红纱,哭笑不得,心道阿云真是有些不讲道理,昨天看他身体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李云昭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恼道:“又不是我想看你的!” 李茂贞:“……”无言以对。 李云昭听他竟不反驳,同样诡异一默。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神情有些异样,隔着轻纱深深看了一眼这位举止过分亲昵的兄长。她不愿意脱得一丝不挂,只把裙子卷上去堆在腰间,咬了咬唇,扯开了腿间最隐秘处的遮蔽。 她慢慢躺下,难堪地朝亲兄长张开双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我……” 李茂贞跪在床边,健壮的身躯挤进她双腿间,逼得她两腿又朝外分开了几分。他视线受阻,抓住她光滑细腻的脚腕捏了捏,顺着修长的腿摸索上去,在她大腿内侧抚摸。 李云昭只觉被他抚过的地方火燎一样,麻痒的感觉一路延至心口,不由得低头去看。 她两腿间的阴户鼓鼓的,因为双腿大开的羞耻动作,中间两片红艳艳的软肉被扯得微微分开,没被触碰便水光潋滟,本来藏在里头的肉核探出头来,翕张不定。 她看了一眼便羞愤欲死。 拿剑的手向来稳当从容,此刻却莫名一颤。李茂贞修长的手指有些急躁地在穴口抚摸,手指陷入一片软肉中,湿滑得不可思议。李云昭瞧着兄长手指上带出的银丝,羞得很,穴口轻轻缩了下,又缓缓闭合成一道湿漉漉的缝。 李茂贞似乎笑了一下,李云昭只道他在取笑自己,用腿轻轻夹了一下他的脑袋。 李茂贞直接抓住她的腿根,埋头对着那瑟缩的穴口舔了一下。 过电一样的强烈快感从身下窜起,她咬着自己的手指节含糊叫了一声,柔软的细腰猛然拱起,又像惊涛拍岸般回落,花穴里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小股黏腻的液体来,沾染上了兄长的鼻尖和束目红纱。 纵然对这种事一知半解,她也明白这样的身体反应有多令人羞耻。她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余光中总能瞥见兄长挺拔的肩背,从而想到一向冷峻的兄长竟会跪下来做这种事……她索性拉过被单一角虚虚遮住了眼睛,图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六根不净,目不视物也不会阻止她意乱情迷。 李茂贞的舌头又宽又厚,轻易就能将她的整个阴户覆盖住,上上下下仔细舔弄着嫣红细嫩的阴唇内壁,透亮的水液从软穴里流出来,将穴口糊得又湿又黏。 李云昭无措地挺着腰迎上去,内心深处恨不得兄长狠狠狎弄自己,偏又理智 尚存,知道自己和兄长在做的事本就有悖人伦,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的权宜之策。她纠结的内心像是撕裂成了两半,一半随着肉体的欢愉快活不已,一半却像被水中藻荇勾住,要溺毙其中,万劫不复。 李茂贞高挺的鼻梁顶了顶中间的肉核,上下蹭了蹭,又低头含住轻咬,将它吸得肿胀不堪。那处本就是女子极为敏感之处,李云昭自己都似懂非懂,李茂贞也不过误打误撞,察觉妹妹两条长腿紧紧夹着自己的腰身,才知找对地方了。 李云昭快活得脚趾蜷缩,胸前一阵麻痒,她情不自禁挺起胸,迷迷糊糊中想到兄长瞧不见,就大着胆子,隔着衣裙握住自己的双乳揉弄,两指夹着乳尖来回搓磨。感觉到穴中柔软湿热的舌头,一会儿舔里面的软肉,一会儿轻啜着肉核,她一时觉得舒服极了,一时又觉得兄长这么认真对待很是奇怪,头脑被热烈的情欲乱作一团。 她掀开遮住眼睛的被子,推了推哥哥的肩膀:“你,你不要这样……” 可要他怎样,她又说不上来。 李茂贞抬头看她,面色依旧沉静,只一双异瞳亮得惊人。李云昭眨了眨眼睛,才迟钝地发觉不对。她惊叫一声,小腹痉挛,脚尖绷直,腿间泥泞处又喷出一股潮水来。她这次喷得尤其多,不仅濡湿了身下,还沾湿了兄长的脸。 她难堪地挡了下眼睛,满面潮红地摇着头:“你怎么把带子解开了?!” 李茂贞摸了摸睫毛上和唇边的水液,在妹妹完全没有威慑力的瞪视下委婉道:“……那带子湿透了,系在眼睛上不舒服。” 李云昭见他又要低头下去,连忙伸手拦住他,“我觉得应该可以了。”李茂贞盯着那艳丽湿润的穴看了会儿,看得李云昭恼羞成怒,抬腿又想踢他一脚。李茂贞攥住她的脚腕揉了揉,轻而易举地抓住向外分开了些,取过床头的帕子擦净她腿间的水。他可能是故意为之,用的力道不轻,暴露在外的肉核和阴唇摩擦着又流出更多的水。 李云昭呻吟了一声后醒过神来,把堆迭在腰间的裙子放了下去遮住了他的视线:“王兄,你在做什么?” 李茂贞似乎沉吟了一下:“阿云,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①刻漏这个我真的没仔细研究,基本在瞎说。 ②应当为后人假托卓文君所作。 哥无言以对是因为女帝说不想看他是坦坦荡荡的,但他心思不纯,想看妹妹……这里女帝才觉得哥哥的感情不太对劲。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4)h 他的答非所问砸得李云昭懵了一下。她手指颤抖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紧紧攥住揉得发皱的裙角,不由自主地和兄长拉开了距离。 她木然道:“你疯了。” 或者是她疯了,才曲解了他的意思。 李茂贞用上内力,一把将她拉过,李云昭猝不及防,几乎是一个踉跄跌入他的双臂间。她怔怔地抬眼看着李茂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李茂贞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指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皮肉下微弱的蛊虫异动。他的声音无比温柔,“等我炼成了陨生蛊,便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阿云难道不开心么?” “不……”她情绪激动,“你是我的兄长!” “阿云在怕什么?”李茂贞低头端详着她,眼里燃烧着幽暗的火,“这世间最早的夫妻,不也是一对兄妹么?总有一日,我们会长长久久地相守,没有人敢非议我们。” 倘若不是这荒唐又离奇的地方,他未必会正视这一直以来盘亘在他心头却不敢细思的想法:永远不要分离,永远不要有其他人介入他们之间,永远相守在一起,无论生与死。 是妹妹的坦荡无畏,照见他的扭曲贪婪,令他不甘心止步于此,不甘心只做她的兄长。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天生渴求着至死不渝的爱——来自同样血脉的不离不弃的爱。 他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娇小的身躯,似乎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她和他是如此相像,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的羁绊,还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他们都是涸辙之鲋,在沧海枯竭、天下动荡的时候,在即将干涸的车辙里相濡以沫,即便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也要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温暖、彼此安慰。 李云昭向来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此刻却可耻地想要逃避。她战栗着在兄长怀里缩作一团。 李茂贞低头凝视着她,忽道:“倘若和其他男子被关在这里,阿云也允许他们碰你么?” “绝不可能!”李云昭大喊。她无比笃定:不管是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还是完成铜镜上的指令,都是绝无可能的。 其他男人,根本不能同王兄相提并论。至于为什么……她不敢说,那个答案是隐藏在骨血中的引线,平日里在皮肉下游走,尖锐而迟钝地疼痛着,一旦点燃便是引火烧身,不可收拾。 爱有所顾忌,才无法触及。 李茂贞抚摸着妹妹的脸颊,瞧出了她的逃避,她的醒悟。他柔声道:“贪者意动,嗔者情动,痴者心动。阿云,你是何处动摇了?” “……”她无法回答,只是用手掌捂住了脸颊。李茂贞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深深地吻着她。他显然也是初次,但接吻似乎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能,很快他就学会了唇齿间勾人的小伎俩,舔舐,吸吮。他接吻的架势如同他这个人,冰藏火,雪烫剑,凌厉万分,非要逼得她节节败退才能善罢甘休。 这个吻蕴含了太多太强烈的感情,几乎令她窒息。 她流着泪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田地?难道一切的发端便是错的么?” 李茂贞平静道:“我们没有错。” 不论是这暗藏祸心的地方,还是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他都无比感激。 李云昭努力沉了沉心思:“你还记得离开时说过的话么?你让我舍弃爱情……如今,你却来引诱我。王兄,你便是这样心口不一么?” “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嫁为人妇。”李茂贞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可说到引诱,是阿云先诱惑我的。”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他岂能无动于衷?他又不是柳下惠。 “……下流鬼。”李云昭无语凝噎。她明明是想保护他,被他说得倒像是心怀不轨。她又能怎么样呢?有情是这几日,无情也是这几日,何况这方寸之间,谁也躲不开谁。 她只觉疲惫,手指没入发丝,将额前披散的碎发撩开些。从引人堕落的情事中抽身后,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明,轻轻呢喃:“这是一场梦么?” 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叫人心生渴望,叫人望而却步。 李茂贞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颈,这样熟悉的动作令她鼻头一酸。她靠上去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埋进他的胸膛。 长久累积的眷恋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她孤注一掷:是爱是怨,都纠缠一辈子罢,她和哥哥总是分不开的了。 李茂贞不说话,察觉到妹妹在颤抖,拥抱她的手臂慢慢收紧,一下一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李云昭抬头望向那从来不会熄灭的红烛。 她曾经听人讲过,洞房夜的红烛护佑新人一生顺遂,所以不可吹灭,要一夜长明。她原先不信这等鬼神之说,如今却盼望着这都是真的。 隔天李云昭醒转时,李茂贞已经起了床,手上不知道在把玩什么,李云昭觉得有些眼熟。李茂贞将铜镜转过来些,让她好看清上头的内容。 李云昭看得一脸茫然:“缅铃④是什么……嗯???” 李茂贞咳了一声,摊开手掌给她看,“从你的妆奁中找到的。” 李云昭羞怒道:“这不是我的!我从来不会在房间里放这种东西!”她找小说看的时候确实把这玩意翻了出来,不过天地良心,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只当是这里和自己闺房的一点区分。 她转念一想,更生气了:“不对,你是怎么懂这种东西的?好啊,莫不是在苗疆风流快活,和人结下露水情缘……” 李茂贞眉毛突突乱跳,连忙解释:“苗疆临近滇南,民风奔放,簋市子更是汇集天南海北的物件,我曾在那里见过买卖这类房中用具。” 李云昭继续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看。 李茂贞叹气:“阿云,我怎么敢说谎骗你?” “哼,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么?”李云昭摆出一副要和他翻翻旧账的架势。 李茂贞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给妹妹开口的机会。他靠了过来,轻咬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在上头留下暧昧的红痕。他拉过妹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着,然后放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 “阿云,听到了么?”李茂贞轻语。 我只为你心动神往。 李云昭靠在他的胸口,热息顺着相连的手指涌上脸颊。她侧耳去听,听见了他们强烈、急促、一致的心跳。 他们互为半身,如并蒂花开,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李云昭回拥住兄长,沿着他的锁骨,吻向他的喉结,用虎牙在上面重重一磨,“这还差不多。你若是敢对不起我,我就……”她苦恼地想了一下。 他凸起的喉骨,很明显地一滚。 “我就把你囚禁起来,穿了你的琵琶骨,废了你的武功,让你怎么也没法离开我。”她自以为凶狠毒辣,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殊不知在李茂贞这个脑回路非比常人的家伙眼里,自家妹妹真是活泼可爱。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求之不得。” 他拿过台上的缅铃,却见妹妹身子瑟缩了一下。他方才稍稍研究过了,这东西不过龙眼大小,但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小玩具。外表盈润如珠,毫无缝隙,内里灌注了水银,遇热则颤,震动不休,切切有声。一头镶嵌玛瑙珠,一头连着细细的银链,方便抽出。 李茂贞不怀好意地问,语气中满是愉悦,“阿云自己除掉裙子么?” 李云昭觉得她还能挣扎一下,“我觉得嘛,也不用除尽衣衫……像昨天那样就很好啊。” “阿云,你还在怕这种事么?”李茂贞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想表达安抚。没想到李云昭双颊晕红一片,难为情地低头,“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把我当小孩子哄。” 李云昭身上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裙,轻盈柔软得像一层白雾,将她笼罩在迷离的梦中。领口因为兄长的亲吻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颈项,像顾盼神飞的仙鹤,高贵优雅。她的皮肤如玉无暇,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满面红晕只会显得她更真实可亲。 造出这样美丽的身体来,造物者一定是偏爱她的罢?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微微垂下,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轻轻搭在腿上,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抬起手,褪去身上单薄的睡裙,然后是贴身的诃子、亵裤。 当她光裸着身子站在兄长面前时,她看到对方眼中的欲色明显深沉了些。她有些羞耻地咬了咬下唇,又暗暗唾弃自己太会害臊,明明和兄长有过两次肌肤之亲了。 李茂贞揽住她,把她压在床上,看着那一截纤细得仿佛能被轻易折断的腰身,他心中竟生出几分破坏欲来,手上多用了几分力,在羊脂般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李云昭吃痛闷哼一声,气愤地抬手,重重拍在他手背上。 李茂贞歉然,轻轻揉了揉她的腰身,揉着揉着手放的地方就不对劲了。 她这十年多以男子身份示人,但缠在胸乳上的裹胸好像没影响身体的发育成熟,这对柔软的胸乳像莹白的水波,顶上一点红,恰好被男人一手掌握。她内力精湛,平时呼吸长而缓,此刻却急促得很,连带着双乳也晃得厉害,顶上的红樱极为惹眼,让人情不自禁想舔一舔。 他低下头啃噬着她的乳尖,没几下,两颗濡湿的红樱便颤颤巍巍立了起来。灵活的舌头覆上柔软的乳肉,时重时轻地吮吸,舌尖顶着乳孔往里挤,渐渐受不住力道,像是要从里面吸出什么东西来。 有点痒,有点疼。李云昭只觉得四肢百骸被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萦绕,并拢的双腿间有什么流出,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李茂贞衣服上的玉佩被压在她赤裸的腹部,冰得她轻吟一声。她意识到王兄还衣冠整齐,自己却一丝不挂,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脑里涌,脸上烫得能往外头冒气。她低声细语:“兄长,你也把衣衫脱了,好不好?” 李茂贞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玉带上,李云昭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为兄长宽衣解带。对方也没闲着,一双手往下探,轻轻触碰到了腿心。李云昭尝试并拢双腿,但被兄长用膝盖顶着,强硬地分隔开。娇嫩的花穴暴露在男人视线下,翕合得厉害。 李茂贞两指拨开她的花唇,夹着肉粒厮磨,每磨一下那里就能涨大一点,红红的挺立起,一边溢出水光,一边瑟瑟地抖动。李云昭眼角泛起潮红,在兄长故意重重按揉那小小的肉粒时,揪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 她看着兄长胸口张牙舞爪的凶兽纹身,不好意思似的垂了垂眼睛,过了片刻又抬眼偷觑。 李茂贞觉得她别扭得可爱,探入穴口的手指一转,揉到了某个微硬的点上,激起她体内热烈的情潮,李云昭没忍住呻吟一声,娇媚诱人。 妹妹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坏心思地按着那一点捻,猛烈而迅速。李云昭蜷起腿又蹬开,快感一层层堆积,穴口剧烈地收缩着,内壁不停震颤,然后毫无预兆地一缩,痉挛般一绞一绞,脑中迸发出道道白光。 清亮的液体直溢而出,淅淅沥沥洒在床上,也喷湿了男人的腰腹。李茂贞把手指抽出来,穴口黏腻,指尖能拉出一道长长的细丝,水液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流,连腕骨都湿润一片。 他问:“舒服么?” 这叫人怎么答?她飞快地白了他一眼,但她此刻脸泛红霞,眼波流转,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只会让兄长情欲更炽。 李茂贞捻住中间那个被玩开了来不及缩回去的肉珠,把它掐得更加肿胀。再往下一点,摸到湿漉漉的穴口,他取过缅铃,就着滑腻的淫水,一点点推着深入。甬道内很是温热,缅铃一沾到肉壁就开始震动。李云昭被冰冷的异物感刺激得不行,表面繁复的花纹乍看不觉如何,放进穴里却能体会到它的凹凸不平,刮得有点疼,好像还在发热。 她有些紧张,抓着兄长的上臂不放。李茂贞吻了吻她的额头,“放轻松。”他把缅铃完全推了进去,手指也跟着没入了一截。他摸着穴里的嫩肉,柔软湿润,热情地包裹着,吸吮着他的手指。指根快没入时,缅铃顶端的玛瑙玉珠遇上了阻力,抵上了宫腔入口,磋磨着那一圈嫩肉,震动不休,搅翻出了不轻的嗡鸣声。那稍微触碰一下就会酸胀难耐的宫口被撑了起来,粗糙的表面刮蹭着嫩肉,比被人揉捏划弄照顾得更为细致。贪吃的甬道嘬住那圆润的玉珠,蠕动着往里吞,宫颈被顶开的酸涩感化成难言的酥麻,从尾椎到颅内,让她战栗不已。 李云昭呜咽一声,羞意居多。 李茂贞看她情态毕露的样子,喉咙里越发干涩,本就硬挺着的阳物愈发涨大,直挺挺抵在她腿间。她流了好多水,腿间一片滑腻,随便滑几下都舒爽得要命。 李云昭被他弄得头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叫他,大多数时候喊“王兄”,偶尔会像小时候赌气,直接喊他的名字。李茂贞听着觉得有趣,用手指把缅铃更往深处推了点,“没大没小,该罚。” “不,不行!我错了!你把它……拿出来。”李云昭只觉一股股热液从穴口涌出,竟是又泄了一次身,忍不住求饶。 李茂贞拽住银链,慢悠悠把缅铃扯了出来,玛瑙珠子刮着穴肉,酥麻酸痛的电流瞬间遍布全身,比进去时更为激烈,一部分被堵在里头的热液哗啦啦流出。 他不断地亲吻她,带着她的手上下套弄着自己的阳物。那根器物粗大肿胀,火热硬挺,上面青筋密布,握在手心一跳一跳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李云昭也不是第一次瞧见,但心境不同,难以如之前那次等闲待之,不敢再看。 两人表明心意后,她反倒害羞得不行。李茂贞对她一向有耐心,也不操之过急,只抹了把她腿间滑溜的体液在自己肉茎上,让她用手帮自己。 她的手法依旧青涩,轻轻顺着茎身上下撸动,满手的黏液不知道来自她的腿间还是他的情动,很快便将茎身变得润滑。 昨日刚袒露心迹,她确实需要时间缓和。 她歉意地亲吻兄长,学着他的样子,舔弄他胸口粉红硬挺的两点,手上动作不停。 李茂贞眼睛微闭,喉咙中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李云昭感觉到手里的阳物又涨大了几分,知道他是喜欢的,很认真地来回抚弄,但兄长耐力实在太好,直到手腕酸涩才帮他弄了出来。 ④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出现不好说,但唐朝肯定没有,因为唐朝时还没有缅甸这个概念。但我就是想看这个play。(任性)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5) 在缥缈的梦里,讨一夜空欢喜,原是平生太过小心。——《多情应是我》 之后两日的肌肤之亲像是一触即发的野火,色授魂与颠倒容华,哪里还记得今夕何夕? 李茂贞紧紧地揽住妹妹,仿佛要抚平这十年的夜半惊梦,十年的风声鹤唳。 阿云就在自己怀里,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 李云昭抬起双臂揽住哥哥的脖子,让他低下头。她伸出舌尖舔舔他的嘴唇,又学着之前他亲吻自己的法子掠过牙关探入,青涩地勾着他的舌纠缠。 李茂贞闷闷地笑,探到她身后解开诃子的系带,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他很快不满足于此,一路往上,捧住浑圆的乳儿不住揉捏,似乎不经意地用指尖刮过微微凸起的乳珠,引得妹妹瞬间发出一声满含情欲的呻吟,甜腻地往他耳朵里钻。 李云昭依然怕羞,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到底没舍得,不见血,“……哼!” 铜镜上只让她用腿帮他,他却把她衣衫都脱去了……假公济私! 李茂贞好心体贴地问:“不舒服么?” 李云昭:……这让人怎么回答?她咬着下唇不答,做哥哥的却在她忸怩的神情中寻得了答案。李茂贞一手握着她胸口挺立的红珠拨弄,指尖按压着被微微捏开的乳孔,一手顺着细腻的大腿肌肤往下滑。她体态轻盈,却不过分瘦削,是以腿根处颇有些肉感,绵软丰腴。 他抚着妹妹腿间柔软的嫩肉,不觉加重了力道,留下暧昧的指痕。李云昭推了推他的手腕想让他适可而止,李茂贞却伸手探向她腿心摸到一手黏腻,抬手给她看,调笑道:“都湿透了,还想说不要么?” 李云昭被摸进腿心还是羞得慌,她合上腿,强作淡然,抓过哥哥的手腕就是一口。李茂贞望向妹妹,见她眼光中满是笑意,柔情脉脉,盈盈欲滴,更是令人心醉神迷。他也不再逼她,顺手将指尖的东西抹在她胸口,清亮的黏液挂在嫩红的乳尖,在烛影摇红下泛起一层淫靡水光。 他食指探下去,在微张的穴口浅浅戳弄,那颗黄豆大小的肉粒逐渐肿胀,底下又吐出些情动的液体,泥泞不堪,被他勾出尽数抹在妹妹腿间。 他箍住妹妹的腰肢朝自己拖了拖,捞起那双细韧莹白的长腿搭在臂弯。勃发滚烫的阳物破开紧贴的嫩肉,在凝脂般的腿间来回抽插,深红柱身被她肤光一照,稍显狰狞。 虽然不是头一次瞧见兄长的阳物,之前也摸过两回,但这么明晃晃地用腿夹着,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兄长这方面的好天赋。之后是不是还要用那里接纳?真的可以么?她忧心忡忡地想。 她情不自禁地夹紧双腿,倒是便宜了兄长。李茂贞扣着她的腰身,阳物在白皙的双腿间进进出出,龟头次次擦过敏感的穴口却又不进去,若即若离的刮蹭弄得淫水源源不断,让他抽插得愈发顺畅。 赤裸裸的皮肉相贴的感觉确实很好,但还没到让她失去理智的地步。她的身体因为快感而微微颤抖,脑内却清楚地感受到兄长的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抽插,咕咕唧唧的水声混着肉与肉碰撞时淫靡的啪啪声,清晰作响。 她竟然真的在和亲兄长交媾…… 她终究是个年轻姑娘,心中无比羞怯,但不后悔。还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感受到兄长就在她身边呢?奇异的满足感在她心口翻涌着,叫嚣着。 她撑起上半身捧住他薄红的脸颊,在那双深沉却含情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李茂贞的动作一顿,然后猛然压住她,粗热的阳物在被蹭开的花唇间横冲直撞,柔嫩的腿心被快速摩擦弄得麻痒,花蒂在龟头的大力顶撞下东倒西歪。她的身体里生出难以言喻的快感,像是没顶的浪潮要将她完全淹没。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细细的喘息中夹杂着几声未来得及压下去的呻吟。在兄长越来越快的冲撞下,她的花穴不受控制般喷出一股热流。环住她的手收紧,李茂贞用阳物磨着高潮敏感中的花穴,将她的快感延长,刺激得她几乎无力夹住腿。 李茂贞慢条斯理地继续抽插十余下,才在她无可抑制的呻吟中射出来。 李云昭雪白的腿心被磨得通红,花穴被顶撞得红肿,透明的淫液混着浊白的精液滑落在床上,洇出一片狼藉。李云昭蜷起双腿,长睫低垂,脸泛桃花,少有的楚楚可怜之相。 李茂贞心神荡漾,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兄长。看到阿云这样的模样,他只想欺身压住她,再好生快活几轮。 他勉强抑制自己,俯身亲吻妹妹的嘴角。李云昭细长的手指在他胸口的纹身上画圈圈,轻道:“兄长,你要进来么?”她的话一出口,自己都吃了一惊,目光微微闪烁。 李茂贞眸光深沉,眼底的欲火并未因方才的情事减少分毫,反而愈来愈烈,教李云昭不敢直视。她轻咳一声,平复了下急促呼吸,想着乱以他语,却被兄长不容抗拒地抱进怀里,莹润的胸乳也被把玩着。 “阿云?” 直到被哄骗着把腿张开,李云昭才反应过来,心里抱怨自己不争气,兄长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乖乖任其施为。 可是除了抱怨,似乎还有其他许多……隐秘的期待,未餍足的情欲,按捺下的羞耻,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抬腿用膝盖蹭了蹭兄长又精神勃发的阳物,不出意外听到他呼吸一沉,“阿云,你可真是……” 不知死活。 偏偏她又要火上添油,定定地看着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坚定:“王兄,我想要你。”说着,她翻身将李茂贞按倒在床榻间,跨坐在他腰间。腿间淋漓的淫水顺着臀部上下的动作滴落在硬挺的阳物上,她一手撑在李茂贞的腹肌上,一手扶着那物,对准穴口慢慢坐下去。 虽然准备得相当充分,但她毕竟是初次,进入得还是相当勉强。她款款摆腰放松全身,一点点努力地吞吐着侵入的肉刃,只是依旧不太顺利,阳物插入不过一半,便再难进半分。 李茂贞倒是悠闲,支着头看着身上的美人粉面含春,青丝微乱,被情欲熨帖的身子染上一层粉红色,腰肢轻晃中显出难以描摹的万种风情。 李云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王兄,这种事情上不能只有我一个出力罢?” 李茂贞按着她光裸的肩背,勾着她柔软的舌头,吻得深入激烈,舌尖打着圈舔舐。他温暖的手掌沿着腰线向上握住轻轻跳动的乳肉,用虎口卡着乳珠揉弄,下身稍稍撤出一点,精壮的腰身一发力,将阳物送入极深处。 破身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李云昭只觉又痛又胀,几乎支撑不住,伏在兄长身上轻轻颤抖。李茂贞知道她不好受,身下停住不动,轻吻她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细密的汗珠。 李云昭身体紧绷着,涂着蔻丹的手指深深嵌进他的手臂,等到痛楚减弱,穴肉抽搐间又感觉到之前那股麻痒,忍不住偷偷地收缩穴肉摩擦体内的阳物,还凑上来亲亲他的下颌。 看来是不太痛了。 李茂贞骤然发难,快速地鞭挞着流水的软穴,阳物碾过层层软肉往更深处探寻,紧窄的穴道被撑开,直到阳物严丝合缝地嵌入。李云昭被他顶得小口吸气,骑在他的身上沉沉浮浮,突然张嘴含住他胸前粉色的乳头,用虎牙忽轻忽重地研磨着。 “嘶……牙尖嘴利。” 她恍恍惚惚中听到兄长含笑的抱怨,然后被掼倒在床榻上受了他好一顿大开大合肆无忌惮的肏弄。男人狠下心来总是无情得很,像是存心要将她肏坏,无论她怎么哭喊服软都置若罔闻,只用力地将花穴捣弄得软烂。 阴蒂已经完全挺立,李茂贞伸手捏着夹弄,嫩肉收缩,紧致地包裹着在体内作乱的阳物。李云昭被弄得只能说些破碎的话语,饶是如此,她一叫慢些轻些就会被兄长吻住不让她开口。 大腿被掰开得太久难以合拢,只能大张着迎合着男人的进入,李茂贞顶弄的速度越来越快,李云昭的阴道在这样的刺激下也不断收缩。 “到了,啊……”她只感觉眼前有白光闪过,双腿控制不住颤抖,身上的男人加快速度将精液全部射入子宫,而她的身体也迎来了又一次高潮。 李云昭有些失神地躺在床上,阴道口如同被摧残的花朵红肿着,精液从中溢出,向着她的股间流淌去。李茂贞呷了一口茶渡过来给她润润嗓子,她张口吞下静静养神,没想到兄长伸手捏着她身下的花瓣不停拨弄,勾着滑落的精液推回花径中,很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李云昭沉默了一下,退后几步诚恳道:“兄长……纵欲伤身啊。” 李茂贞可听不得这个,抓着妹妹纤细的脚踝把人捉了回来,似笑非笑道:“阿云是嫌为兄老了么?” “怎么可能,唔……” 李云昭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穴里更是涨得厉害。她抬眼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俊脸,情不自禁凑上去亲吻他的脸颊,痴痴瞧了好一阵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还塞着男人半硬的阳物,淫水和精液被严严实实堵在里面,平坦的小腹几乎被撑起形状。 李云昭满面通红,轻啐一口:太过分了!王兄怎么能这样……太不知羞了。 她轻轻推搡着兄长赤裸的胸口,抬起身子想让那物抽出来,却被醒来的兄长顺势压下,借着粘腻不堪的体液再度侵入。 李云昭虽然脸皮薄,但面对兄长总是愿意配合的,何况身子被频繁的性事催熟,颇有点知味,只是抓着他肩背的指甲掐下去时不免加力几分。 然而有的花样实在叫她接受无能。 李茂贞将她抵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那面能照见全身的铜镜。李云昭散落的发丝盈满了兄长的怀抱,被他绕在指尖把玩。李茂贞吻住那滴血似的白玉耳垂,哄骗她睁眼瞧瞧。 李云昭眼睛紧闭,哪敢多看,在兄长锲而不舍柔声温语下才睁眼瞥了一眼。 一丝不挂的玲珑美人被身后高大健壮的男人圈在怀里,被摆成任君采撷的淫荡姿势,雪白娇艳的身子上布满吻痕和指印,两腿大开着,被顶弄得嫣红的花唇大大敞着,温热的精水在肉刃的捣弄下争先恐后地从穴中淌出。李茂贞犹嫌不足,修长的手指有意揉捏着她的乳珠,早就被吃得红肿的乳珠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挑逗,只轻轻一捏就泛起酥酥麻麻的快感。 李云昭羞得不敢多看,转身埋首在兄长胸口,抬臂不住捶打他。李茂贞知自己过分了,也不为自己辩解,搂着她重新压在床榻上。 兄长的体格确实好得可怕,饶是她也习武多年,体力不错,也有点禁不住这样索求无度。 李云昭觉得自己的意识被顶撞得将要涣散了,缠在兄长腰上的腿也越发无力,全靠汹涌的情潮维持着仅存的实感。擂鼓的心跳和决堤的潮水如毁天灭地的洪流,反令她头脑难得清明一瞬,福至心灵般开口:“龙泉宝盒,在我这里,一直都在。王兄……我也一直都在。我等你真正回到我身边……王兄?”她迟钝地睁眼眨了眨,没有等到兄长爱怜的啄吻,才察觉自己身上一轻。 兄长,不见了。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的余光捕捉到那两根红烛突然熄灭,眼前顿时一暗,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攫取她的心神,寂寥与悲哀像旷古的山上吹来猎猎的风,绿水清漪间终日静默的湖石,循环往复,日日如此。 这时她还不懂是为什么。 房内的摆设不知不觉间成了她闺房的布置,依旧是低垂着地的红纱幔帐,可床栏的雕花不再是些过于喜庆的新婚寓意。她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衣服,愣神片刻。 梦耶非耶? 若是梦,梦缘何处起,梦往何处终?若不是梦,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⑤ “哟,恭喜你啊,终于炼成陨生蛊了。”十一峒主看到李茂贞睁眼,半是惊奇半是心虚地凑了上来。 故老相传,陨生蛊的最后一关是要蛊师忘却心中最珍贵的情感。李茂贞嘴上不说,但在交谈中,他看得出李茂贞心里最记挂的就是留在凤翔的妹妹,背井离乡这十年,未尝没有保护她的意思。 他如今练成了陨生蛊,却忘了为谁而炼,岂不可叹可悲? 可这些念头他也只在心里想想,传授陨生蛊给李茂贞不仅是大峒主的意思,也是中原那一位的意思。 李茂贞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很快这念头就被即将返家的欣喜压下。他从容起身,抚了抚衣上的褶皱,“很好。感谢诸位峒主十年的悉心指点,现在,我要动手了。” 依照十二峒古老的规矩,来到十二峒的人也可以离开,只要光明正大地击败十二峒主中的某一位就行。李茂贞决定就挑十一峒主这个熟人下手。 十一峒主:???你礼貌么? 长安,朱雀门前。 李云昭迎上那双好看到蛊惑人心的异瞳,脑中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怔然崩裂,泪盈于睫,喃喃道:“我就知道是你,王兄……” 那真的不是她自导自演的荒唐春梦。 那些从来忘不得、说不得的切切情思,原是两心一处,尽致淋漓。 离他们最近的假李星云也不懂得她在说什么,只得意道:“还是看看他罢,女帝。” 哼,谁要你多嘴了?我的哥哥还需要你来介绍么?她仰起脸,望着自己的兄长,抿唇一笑,那笑容天真烂漫,清丽绝伦,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脉脉不语中难掩情感。 李茂贞蹙了蹙眉,心口陨生蛊钝痛,不知为何没法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他稍稍偏头,沉默了一下发问:“……一别十年,岐国怎么样了?” 李云昭心中蓦然一沉,“岐国很好。”他明明应该知道的,她全都告诉过他的。还有,他为什么不关心自己了? 她这才发觉兄长这次现身,原是站在了假李星云这边。 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为什么?我明明告诉过你,告诉过你回到我的身边来。 她来不及多想,闪身挡在了李星云面前,代他接下了兄长蓄力一掌。虽然李茂贞见是她便出掌稍缓,内力有所保留,但凌厉的掌力仍是震得她喉咙腥甜。她挥手驱退抢上来要拦在她面前的幻音坊姑娘们,也没接受李星云好意的搀扶。 她端详了一下哥哥没什么明显波动的表情,突然仰头一笑,眼中滴泪。 她这时才不得不承认:只有她在自作多情。从来小心翼翼,不肯轻许,到头来却栽在了至亲至爱的手中,落得心灰意冷,两手空空。 那些比翼连枝、青青子衿的旧梦,随着心头一腔血,眼中两行泪,竟慢慢流尽了。 (番外叁 完) ⑤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出自《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 开放式结局,两种比较可能的情况:一个是按原作来,陨生蛊死,哥恢复记忆的同时死了,留妹妹一人;一个是哥又重新爱上妹了(哥就是要反复爱上妹妹的)。 第九十四回万事都如掌上冰 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 晨起的时候,李存勖显然有些意犹未尽,趁着李云昭昏昏沉沉还没完全醒来,吻着她睡眼惺忪的眉眼,一手扣住她后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想再欢好一回。李云昭眯着眼轻吟几句,并没有抬手阻止。 咚咚咚! 有人叩了叩门,有礼但不太多询问道,“岐王,二叔?” 李云昭一惊坐起,拍掉了李存勖环在她腰间的手,清了清嗓子喊了句“稍等”,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起身。 好好好,这下彻底提神醒脑了。 李存勖怒道:“这小子……是存心来气我的么?”他难道没有想整天腻在一起的心上人么?这么早起想干什么? 李云昭捏了捏他的手臂,瞧着上头留下的齿痕低眉一笑,“好啦。说好今日送你们启程的。你想出尔反尔?这可不像你。”她转过身,让李存勖帮着系上了外裙。李存勖衣着比她简单许多,三两下便换好了衣服。 她揽镜自照,也不多做装扮,只略略描了描眉,将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脖子上鲜艳的红印,左看右看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起身推门。 张子凡仔细瞧了瞧二叔黑如锅灰的面色,一脸无辜地推卸责任,“是六叔让我来请二位的。” 这里头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意思,但他不会说。 李存勖冷笑一声。 李存礼陪着两位母亲缓缓走来,对上二哥的冷眼十分有闲心地挑了挑眉,“二哥,你可叫母亲们好等。” 曹太后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她也有年少情深的时候,很能体会儿子眼下恋恋不舍的情态。 曹太后拉着儿子殷殷嘱托,时不时也照顾张子凡几句。张子凡耐心倾听着,习惯性伸手过去要挽陆林轩。 扑了个空。 陆林轩退到李云昭身边,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子凡……我想留在昭姐姐身边帮忙,尽绵薄之力。” “嗯???” “你想呀,昭姐姐和你二叔都处在风暴中心,都需要人手帮忙,你呢自然和你二叔更亲近,我呢自然更想在昭姐姐这边,雪儿姑娘和圣姬姐姐们都是我的老熟人了,相处起来不会有问题。” 之前一直都是昭姐姐在帮助他们,她也想回报她。 日后她和子凡正式成亲,要一同掌管天师府,怕是少有机会再走南闯北了。 张子凡想着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心上人,面上强颜欢笑应和。 李存勖心情大好,催促道:“贤侄,何必做小儿女情态。我们这就动身。” 张子凡惆怅想:他们用的是晋星刺,也不是回旋镖啊。 萤勾远远看着,旧事重提:“喂,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她手掌一横,在空中重重斫落,示意弟弟。就她这几日的观察,弟媳和那个李存勖在一起的时候多些,弟弟嘴上不说,心里可不知道怎么哀怨呢。 这次侯卿竟沉默了许久。 人生天地间,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①纵知得失往往不尽人意,机关用尽也是徒然,可人心苦不足,得陇复望蜀,得到了她的青睐,又贪心地想要更多。 “……多谢姐姐美意,不必。” 萤勾轻轻“嘁”了一声,见李存勖和张子凡这对叔侄已然走远,三步并作两步跳了出去,撞进李云昭怀里,脸上极自然变作阿姐性格的神态,毫不见外地在李云昭脸上重重嘬了两口,振振有词道:“弟媳妇,弟媳妇!我也要走啦,临行前道个别呗!这一口是替我自己亲的,这一口是替我弟弟亲的!” 侯卿心道:这个倒用不着替我…… 阿姐背对着弟弟,低头将脸蛋埋在李云昭颈间,一只眼睛突然盈满了泪水,声音轻得能被清风吹散,透着几分酸楚,“我不想去……你们是不是都希望我消失?” 所有人都把我当做鸠占鹊巢的那个人,你也是这样想的么,弟媳妇? “……救救我。”她恳求道。 李云昭脸上笑容一僵,瞥了一眼一无所知的侯卿,轻轻点了点头。 萤勾很快就夺过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搂着李云昭脖子的手臂也松了松。 李云昭面不改色地把怀里的萤勾掂了掂,礼尚往来地亲了回去,然后轻轻放下,“好呀。一路小心,多提防李嗣源这个人。还有……” “某人想做什么,自己到我面前来。”说着,她目不斜视,笑吟吟挽着降臣的手臂去书房下棋。 萤勾微微一笑,朝弟弟点了点头,背上比人高的行囊慢悠悠走了。 陆林轩去探望李星云,她和姬如雪决定把李星云就留在延州,这里是岐国境内,他自己就是良医,又有不良人守护,总不会有事。 这几日他和子凡避着她嘀嘀咕咕商商量量,令她大为不满。难道她便不关心昭姐姐的处境?难道她会不愿意帮助他们向李嗣源报仇? 他们自以为是的维护、宠爱,分明是蒙蔽、欺骗,她拒绝。 她是女侠陆林轩,身负青莲剑歌和乌柳心诀两项绝学,武功纵然比不过子凡和师哥,在江湖上也绝对能排得上号,怎能甘愿让他们看轻?她信能以此手中剑,斩断前路不平事。 降臣乐呵呵地同李云昭手谈了三局。她觉得自己在棋艺上精研百年,总不能输给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吧? 坏了,好像真有点下不过。 李云昭的棋风有野心有杀气,敢于取舍,精于计算,一子一地之争也毫不轻看,偶有飘逸出尘的神来之笔,倒是十分惊艳。 降臣气度豁达,连输三局也不以为意,“不错。” 李云昭笑道:“承让。” 降臣抿了口茶水,说道:“武学一道便如这棋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袁天罡一死,小姑姑的功夫已是海内独步,但漠北草原上,未必没有能和她匹敌一二的人物。” 她的长生之术不如小姑姑几近完美,当年为了自身修复,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鲜为人知的秘法,与室韦都护府的萨满教打过交道。 李云昭来了兴趣,催促道:“婉儿姐姐,你说下去呀。” “你听说过‘多阔霍’这个名字么?” “嗯,听说是萨满教信奉的一位女神,地位崇高。” “不错。名字是一个人极为重要的东西。漠北有一位多阔霍,她的具体出生年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是隋朝开皇年间,有人说是隋朝大业年间,还有人说是本朝武德年间……总之她的年纪是绝对不小了,但还及不上传说中与天同寿的神祇。她天赋极佳,修炼漠北秘法别有心得,又借助和女神一般的名字,窃取了一部分的信仰之力,得以不老不死,被无数漠北人视为神明。” 李云昭问道:“这位多阔霍之前有过什么大动作么?” “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和多阔霍达成了交易,多阔霍施法助长士气,而他许诺事成之后,将萨满教立为国教,这样她便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巩固长生。多阔霍的法术,和吐蕃的苯教巫师差不太离,效果是没什么的,纯粹是心理暗示,你不用太担心,但她本人和座下众弟子施展的秘法,确实在战争之初重创了唐军。” 统治者利用宗教控制百姓,其自身往往没有信仰。安禄山起事时信奉波斯拜火教,自称光明之神的化身,为了拉拢多阔霍,便能出尔反尔,改投萨满教,无耻得理直气壮。 “安庆绪弑父夺位,叛军内乱,多阔霍和她的弟子们突然销声匿迹了……如今想来,必然是小姑姑和袁天罡的手笔。小姑姑和我说过,她和多阔霍几番交手,次次压她一头,却始终无法杀死她,只能一点点消磨她的生机。如今契丹国倚重萨满教,信仰之力更为强盛,多阔霍比当年只强不弱。若述里朵请动了她,千万小心。” 信仰之力……李云昭抬起头,脑海中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我明白。”多阔霍的事情不可不防,但眼下还有一事值得关注。李云昭问:“萤勾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小姑娘嘛,小时候多是活泼可爱的,喏,就和阿姐差不多。” 其实降臣也早就猜测“阿姐”便是心态幼稚些的萤勾,只是萤勾自己好面子,不愿意承认。当年萤勾修炼功法走火入魔,身体里多出了阿姐这个人,为此离开玄冥教到处寻求解决之法,可此症暂无人能解,于是她恼怒避世,将身体让于阿姐,遇到危险时才苏醒过来。 就这几日来看,萤勾苏醒得越来越频繁,原本凉薄无情的性子也有些软化,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向阿姐靠拢的倾向呢? 洛阳城中,监国李嗣源设灵位祭奠大行皇帝。李嗣源厌恶李星云,孟知祥等人不愿屈尊为后生戴孝,都不约而同敷衍了事,仅在额间系了一抹白布。 孟知祥等诸侯偷觑着位列诸王之首的“李偘”,想从“他”冷淡的神色中揣度“他”的立场。之前郢王和岐王一唱一和,挤兑监国,如今岐王不在,不能为“他”撑腰,“他”还能强硬到底么? 李嗣源向李星云的牌位胡乱拜了几次,说道:“郢王沉疴难愈,本王公务繁忙,还没到府上探望慰问过,实在惭愧。” 李明达比他更加潦草,头也不低,手臂上下挥动两回算是拜过了,“多谢监国关心。老朽听说,边境上的契丹人有些异动。契丹向来野心勃勃,也不讲究中原礼教,若是趁着国丧期间来犯……” 李嗣源转过身来,望着一片低垂的脑袋,慷慨陈词:“契丹若要入侵中原伤害百姓,我李嗣源必将他们一一诛杀!” 石敬瑭揣摩着他这位泰山大人的意图,吹捧道:“监国有帝王之胸襟,枭雄之气魄,臣钦佩不已。今日群贤毕至,臣斗胆有一个提议。” 老成如杨溥、马殷已能猜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李嗣源道:“哦?说来听听。” “天子新丧,帝位空悬,然军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君,监国代行国事以来朝野清明,几近一统中原,劳苦功高……”他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臣,斗胆请监国即皇帝位!” “大胆!天子刚去,你便如此提议,是要陷我于不义么?!” 李明达微笑道:“监国出身西域沙陀族,父兄子弟,并受唐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今天子驾崩,天下无首,石大人却教唆监国倒行逆施,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②之恶逆,天地不容,是何居心?” 李嗣源不过是在走三辞三让的流程,发怒也是假装的,没想到李明达还真敢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给他安上谋反的罪名,倒叫他一时下不来台。他赶紧用眼神示意石敬瑭,让他反驳“李偘”。 石敬瑭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文绉绉道:“老殿下此言差矣。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监国受命于天,效隋文旧事,如何不可?” 李明达轻呵一声,不再多言。 李嗣源的党羽瞧郢王殿下似乎是被说服了,都放下心来,出列跪伏在地,恳请建国登基。几位诸侯看着同僚们纷纷倒向李嗣源那边,郢王殿下也不出言制止,脸上神色几度变幻挣扎,心有不甘却只能随波逐流,跪倒在地,“请监国登基称帝,佑我大唐!” 石敬瑭再接再厉,“此事事关天下苍生,还请监国尽快定夺!” 李明达侧过脸,眼眸微动,将跪着的诸人一一看去。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当面驳斥李嗣源,难道真是被他吓破了胆么? 李嗣源志得意满地站在台阶上俯视群臣,知郢王此刻无能为力,难以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堂,偏要为难一下这个没有向自己下跪的硬骨头,“郢王殿下,您说本王该当如何?” 李明达冷冷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今天她在这里说的话,一定能传到昭昭的耳朵里。这一句,实际上是送给昭昭的。 难道说郢王竟也服软了么?!几位诸侯心中错愕,但因为保持着下跪的姿态,实在没法看清楚郢王的神情。 这下也在李嗣源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因为郢王反覆的态度,反倒不敢一口答应下来,只道:“好,让我再考虑考虑。” 多阔霍的部分是我瞎编的,我会继续瞎编下去。 ①出自《古剑奇谭二 永夜初晗凝碧天》,为夏夷则台词。 ②霍光之子,因谋逆罪被满门抄斩。 第九十五回奇谋秘计梦一场 “那监国可要,好好考虑了。”李明达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甩袖离去。 一些瞧李嗣源势大而暂且依附的朝臣自觉无趣,起身寻了个借口告退,余人纷纷效仿。李嗣源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多加为难,一挥手大度示意他们都可以告退。 等诸王众臣退下之后,李嗣源留下石敬瑭,询问他与漠北王后述里朵的商议事项。 石敬瑭本人对述里朵的提议颇为心动,但关乎土地主权,他不敢便宜行事,与对方讨价还价一番无果后,便将述里朵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述给泰山大人听,请他定夺。 李嗣源果然不悦,脸色一黑,“这个契丹王后,还真是一步不肯退啊。哼,怕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和述里朵都很清楚,盟友关系不过是暂时的,待眼前心腹大患一除,他们两方只怕立时便要化友为敌。 幽州燕州等十六州之地不仅关乎脸面问题,更重要的是战略问题。可以做天然屏障的八百里太行山就在其中,唐代不修长城,便以山为屏,抵御北方敌人。当年朝廷极为重视幽州地界,累次派重臣出任幽州大都督,先帝昭宗未登基前也担任过这一职务,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若是割舍了这十六州,便要在平地上直面草原骑兵,实在对己方大大不利。 李嗣源颇为倚重这个女婿,想听听他的意见,问道:“敬瑭,你怎么看?” 石敬瑭恭恭敬敬道:“回泰山大人,小婿以为假如失却太行山天险,也可以武牢关、函谷关、潼关为屏障,拱卫洛阳、长安两都。何况孟子有云: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坐天下在德不在险。” “敬瑭啊,你跟我,实在不必说这些迂腐书呆子会信的话。” 李嗣源自有雄心壮志,绝不愿像朱温那般不思进取,当一日皇帝便快活一日。他心心念念的是再次建起一个统一的王朝,子子孙孙一代一代传下去。如果舍弃了幽云十六州,不出百年,王朝便会在边防问题上耗尽国力,断然无法长久。 石敬瑭能洞悉这位岳父大人的想法,而他自己心里也很有些小九九。 岳父年过四旬,膝下子嗣单薄,几个儿子有的年齿尚幼,有的浑浑噩噩,均无突出才智,远比不过昔日的张子凡。自己作为女婿也算半个儿子,未尝不可争上一争。漠北那位应天王后已经发话,若是他能协助促成幽云十六州一事,便在他岳父百年之后,助他夺得中原帝位。 和皇帝宝座相比,幽云十六州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着述里朵的承诺,他也算是豁出面子了。 石敬瑭低声道:“泰山大人,眼下我们的敌人是二叔……是李存勖和张子凡他们。若是咱们败在他们手里,连性命都保不住,何况这万里江山呢?这幽云十六州么,能割出去,便能收回来,不过是费些时日。” 李存勖和张子凡的名字,如连山绝壑一般重重压在了李嗣源的心头。他神情一变,颇有几分忌惮之意,语气再不如方才冷硬,“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石敬瑭知道岳父心中大大动摇,连忙给他递上台阶,“如汉武唐宗那等雄主,即位之初,方兴未艾,不也曾向异族示弱么?泰山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李嗣源狠一狠心,道:“既如此,你便去回复那契丹王后,若她能攻下岐国或生擒岐王,本王便甘愿将幽云十六州赠与契丹国。” “这……”依然岳父的意思,若是契丹赢不得岐王,岂非要一无所获了?那契丹王后能认下这个大亏么?但他也明白,如此已经是岳父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辛苦你再走一趟了。同契丹王后谈完之后也不要在边关吃沙子了,回来多陪陪永宁①罢。”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提拔这个女婿了。 石敬瑭大喜,磕头道:“多谢泰山大人厚爱!”他抖擞精神,向岳父告退后即刻赶赴檀州。 时当深秋,纵目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长的关外古道上,除了往来做生意的一队队骡马人伙外,惟有黄沙衰草,阵阵归鸦,景致凄然。得了岳父许诺的石敬瑭却是兴高采烈,回到檀州后一刻不停打道回府,去见那漠北贵客。 述里朵听完石敬瑭的转述,蹙眉不语。石敬瑭瞧她的模样,心中忐忑不安,怕办砸了这门差事。 述里朵身后,一直低眉充当背景的“侍女”一抹脸,抬起头来,扫了石敬瑭一眼。 那女郎相貌年轻娇美,腰插短刀,手持权杖,长辫垂肩,头戴金丝小帽,一身翠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显得黯然无色。别说塞外罕有如此佳丽,即令中原也极为少有。 石敬瑭暗道走眼:这样的风采,绝不会是一介普通侍女。 那女郎附在述里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述里朵嘴角绽开一丝笑意,“还是大祭司聪慧。”她转向石敬瑭,“石大人,请转告监国,就说本后允了他的要求。待来年春回大地,契丹再出兵伐岐,想来也不迟罢?” 李嗣源既然没有什么诚意,便怨不得我们怠慢了。他若不肯割舍,难道我们不能硬夺了来么?! 弱肉强食,这本就是天下间颠扑不破的至理。 契丹大祭司多阔霍用权杖点了点地面,拨弄着上面丁零当啷作响的铃铛,眉心突兀现出一抹恶念煞气,如猩红的花朵开至末路,行将腐烂,硬生生将她通身的神圣气度破坏殆尽。 李、云、昭。 她一字一顿呢喃着这个名字,似是要将这个名字拆解开,细细碾碎。 “刺史大人难道没有什么话要禀报给本王么?”李云昭瞥了一眼身畔几度欲言又止的延州刺史。 刺史心中一凉,心道终究是瞒不过岐王殿下的耳目。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前的汗,把心一横,道:“下官确有一事要禀报。” “说。” “殿下,这几日城郊似有鬼怪作祟!听说每当子夜时分,城郊便有女子歌声,俏皮谐谑,勾魂摄魄,路过的行人禁不住诱惑,被勾了去,再也没命回来。隔日被发现时已成了一句尸体,全身的血都放干了!这不是女鬼索命是什么?”刺史想起那些尸体的惨状,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李云昭面色一沉,“这么大的事你今日才报给我?便是这么视人命如草芥么?” “下官不敢!下官差了一批人去郊外查探过,只是他们也……”刺史脸上浮现出悔恨和悲悯交织的神色,以手遮额,“大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真是作孽啊……下官作为父母官,实在是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也无法应对那无影鬼魅,思来想去只好请殿下亲自出马。殿下自身武艺高强,身边奇人异士又多,想来定能应付得了。” 李云昭细细盘问女鬼出没的具体时候和地点,方道:“……本王知道了。下去罢,等本王回来,再治你的罪!”她恼怒地挥手让刺史退下,凝神回忆起以往看过的县志。 风水一道她只知道些皮毛,但延州除了夏主赫连勃勃墓算是一处大墓,其余的墓葬并无显贵巨富,这许多年来也风平浪静,并未有鬼怪作祟的传闻,应当是处不容易聚阴气引尸变的地方才是。 降臣是个跳脱的性子,这几日闲不住常出门闲逛,也听了一耳朵街上的惶惶人心,回来说与李云昭听。李云昭知她内行,便托她去查探了一番,此时恰好返回。 那女鬼要么是留有神智,要么是背后有高人牵引,知晓利害,降臣这一路寻去,竟未撞上。她逐渐缩小怀疑范围,大致择定了女鬼巢穴所在。 “昭昭可听过一则传说故事?延州妇人。” 昔延州有妇人,白皙,颇有姿貌,年可二十四、五。孤行城市,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数年而殁,州人莫不悲惜,共醵丧具,为之葬焉。以其无家,瘗于道左。大历中,忽有胡僧自西来,见墓遂趺坐,具敬礼焚香,围绕赞叹数日。人见谓曰,此一纵女子,人尽夫也。以其无属,故瘗于此。和尚何敬邪?僧曰,非檀越所知,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锁骨菩萨,顺缘已尽,圣者云耳,不信,即启以验之。众人即开墓,视遍身之骨,钩结如锁状,果如僧言。州人异之,为设大斋,起塔焉。 李云昭于杂学颇有涉猎,轻轻颔首。 降臣道:“延州百姓为锁骨菩萨所建佛塔就在城南三十里处,荒废已久,鲜有人往,应是那女鬼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李云昭道:“这厉鬼会不会同那位锁骨菩萨有什么联系?” “不会的。”降臣摆了摆手,“似这等厉鬼,或死时心怀怨憎,或生前不好相与,多半不是善终。据这传说故事看,这妇人不过秉性风流,也不是什么恶人罪人,应不至于有这等威能。” 如此……这作祟的厉鬼难道还是外来的不成? 降臣拍了拍手,摸出一盏精致的小灯笼递给李云昭,“那鬼怪确实厉害,但不是你的敌手。这盏灯你带上,若有厉害的鬼物接近你三丈之内,烛火便会转为碧绿色。” 李云昭双手接过小灯笼,道:“婉儿姐姐不同去么?” 降臣笑道:“怎么,害怕啦?想要我陪着?”她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李云昭似乎听到了十分清脆的咔咔声,“我刚回来,想休息休息。嗯,你若是怕寂寞,就带上……李存礼罢。” 李云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建议去找侯卿。他是尸祖,对付鬼物应该也很擅长。” 降臣斜身倚在桌边,起手打了个响指,李云昭提着的小灯笼发出荧荧橘色暖光。她懒洋洋道:“侯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么?你可千万别惯着他,适当时候冷一冷他,让他知道人心的可贵。” “这几日我与你切磋数回,察觉你武功进展一日千里,实在不凡。不过你练的《幻音诀》应当是走的纯阴的路子罢?”得到了李云昭肯定的答复后,降臣继续说道:“天地之道,以阴阳二气造化万物,故阴阳是人之根本。阴阳二气相生相克,循环往复,世间万物,皆出其里,万物之象,难出其外。到了你这样的武学境界,要想更进一步,便应该调和阴阳,互藏互感。侯卿的《泣血录》威力不小,但其实也是纯阴的路子。李偘那个双修的功法我大概了解一点,虽说对人没有要求,但最合适与你同修的应是李茂贞,可惜他不在这里。其次是修炼了某些纯阳功法的,譬如至圣乾坤功和五雷天心诀之流……你瞧,这么算下来可只有一个李存礼了。看你的神情嘛……不像是讨厌他,不妨试试。” 李云昭肃然起敬:能把双修说得那么清新脱俗,极具学术氛围,也只有尸祖降臣了。 降臣不知道李存礼同李云昭有些前缘,只以为李存礼单恋,于是有意帮他们培养感情。她鼓励地抛了个媚眼,“可不要浪费我一番苦心哟~” ①李嗣源的女儿,石敬瑭的妻子。 第九十六回此恨绵绵无绝期 大历年间,代宗以刘晏为盐铁使,整顿财政,使国家财政收入大为增长。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土地兼并现象虽无法扭转,但终究是让百姓从多年兵戈扰攘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手头有了些许闲钱,一州集资攒出了这么一座宝塔。 李云昭提灯照了照眼前荒废的佛塔,塔分七重,呼应七情,形体高大,外观呈楼阁式,青砖砌筑,灰浆采用黄土泥,内部各层设置木扶梯。代宗至今不过一百余年,这宝塔荒废也不过是最近几十年的事,因此虽有几处塌方,却不算严重,依然可以行走其中。 李云昭挥手在李存礼身前拦了一拦,阻止了他抬步踏入的步伐,“木头易腐朽,你且小心了。” 夜凉如水,星河璀璨,她昳丽的眉眼经暖色灯光晕染,柔和而清雅。痴痴地望着心上人,往日巧舌如簧的通文馆礼字门门主竟也笨口拙舌起来,讷讷称是。 风声飒飒,悠悠吹动她灼灼璨璨、如披霞光的罗裙,吹得她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明明暗暗,如同某种不好的征兆。她抿了抿唇,心道婉儿姐姐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坑我罢? 正自思索中,空出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李存礼低低笑了笑,“殿下也有犹豫不前的时候么?不要担心,存礼拼死也会护卫住殿下。” 一向是她保护别人,鲜少要别人来保护她。她不以为意,只淡淡回以一笑,轻飘飘踏上了第一层木台阶。 木台阶确有腐朽断裂之处,但以他二人的轻身功夫,这点小障碍自然绊不住他们。 正待他们走上第四层时,垮塌了一部分的青墙莫名刮来一阵冰凉的风,屋檐下有些锈蚀的风铃叮当闷响,身后传来一道长长的,哀怨的叹息。 微弱的月色从头顶投下,昏暗的烛影轻轻摇曳,这样黯淡的亮光也未能让这美貌佳人的容貌失色半分。 “……降臣尸祖?” 降臣对上李云昭疑惑的视线,微笑解释道:“本……我放心不下你,还是跟过来瞧瞧。” 李云昭极快地向下一瞥,叁人的影子投映在地清清楚楚。她沉默片刻,将灯笼递了过去,“既如此,这灯便物归原主罢。” 降臣连忙拒绝:“不必!” 李云昭掌力一吐,手中灯笼轻飘飘地飞去,犹如为一阵大风送过去一般。两人相距一丈有余,这灯笼材质又极轻巧,无所使力,这一下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 “何必客气!”李云昭冷冷道。 她一照面便觉得有鬼,向下看的其实是此“人”的脚步而非投影。任一个人轻功如何厉害,至多足不沾地,飘飘如仙,怎会似这“人”在地上拖行而过。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可这具女尸能幻化活人容貌,显然拥有神智,似乎不能将其视为寻常鬼物了。 “降臣”始料未及,霎时间衣衫点燃,烛光转绿,如碧磷鬼火飞舞身周。熊熊烈火之中,她面上的障目之法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了原来的面容。李云昭一瞥之下,只觉她容色娇艳,一双眸子含情带怨,我见犹怜。 下一刻那双含情目蓦然睁大,没有光彩的瞳仁诡异地占据了整个眼眶,颇为瘆人。烈火灼烧下她似乎察觉不到痛楚,咯咯娇笑,猛然抬手向李云昭抓去。这一下来势迅猛,那葱尖般的纤纤玉指上点缀的不再是年轻姑娘喜爱的蔻丹,而是一层色泽幽绿的尸气。 李存礼早在李云昭掷出灯笼时,便全神贯注地留意那女尸的行动,明知李云昭身手在自己之上,还是忍不住出剑为她挡下这一抓。那女尸的肌肤硬如铁石,这一下抓在剑刃上,发出锵锵的金铁之声。 李云昭跃开数步,见李存礼没有落败的迹象,便凝神看他的剑法。 之前他们二人并未真正交手过。 只见他剑招凝重,转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很有些超乎年龄的沉稳。内力修为与存勖大致在伯仲之间,同样以至圣乾坤功为根基。 女尸动作迅猛,却无章法,生前估计不曾习武。李存礼斜身闪在左侧,眼见女尸右肩处露出破绽,长剑倒翻上去,这一剑若是直削,非斩断她半边身子不可。李存礼手腕略翻,剑刃微斜,多加了几分劲力,重重砍在她的右臂上,可剑刃落下时却没有砍中东西的感觉。 那女尸行动如常,脸上表情愈发癫狂。 李存礼极是困惑,刺出一剑将其逼退后跃至李云昭身边,蹙眉道:“这女尸不寻常。方才那一剑分明应该砍中,但我却感觉不到实感。” 不错,李云昭同样注意到了。除了女尸上来那一抓撞上剑身发出了声响,其余时候只听到交手时带起的呼啸风声。 “确实古怪……”她正打算同李存礼分析一下眼前局势,侧身看见李存礼身体一晃,向前倾倒。那女尸猛然朝她二人扑了过来,李云昭想要拔剑御敌,手臂却似不是自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眼见那女尸尖利的指甲就要触碰到她的眉心。 李云昭后悔这次出来没带上那条小白蛇了,本以为凭自己的本事用不着它防身…… 那女尸突然缩手,腐烂见骨的头颈向后一仰,如避蛇蝎地弹出数丈远。她僵硬地甩了甩手,瞧着硬是多撑了片刻才昏迷的李云昭,嘶哑的语调不似人声,“我竟然动不得你……哈哈哈我动不得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李云昭首先见到的是一张极为精致的美人面。美人天生丽质,轻描蛾眉,浅浅作妆是极好,如此盛装打扮也不失天然风姿。 确实是个美人,就是长得忒眼熟了些。 ……是穿着宫装长裙的李存礼。这身衣裙上俭下丰,上臂收紧,袖口肥大,裙为多折裥裙,裙长曳地,下摆宽松,走动间拟态若仙,肖似《女史箴图》中的古典美人。 美则美矣,但依然对双目冲击力极大,仿佛有人在她眼前切胡葱。李云昭痛苦地想再度闭眼,然而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一手揽过李存礼的腰身,一手掐着他的下巴,碍于身高问题,仰头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朕?恃宠而骄?” “陛下不就是喜爱臣妾这点么?”真是难为李存礼了,用男人的嗓音硬生生凹出了几分千娇百媚,忍得他眼角轻微抽搐。只是他和李云昭情况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等着这出戏收场。 他大鸟依人地钻进李云昭怀里,在她脸上浅浅一吻,“我十四岁那年便入宫服侍陛下,陛下待我恩爱非常,当真是如胶似漆,快活似神仙。后来我生了病,太皇太后怕我将病气过给陛下,命我回家养病,后来还命我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嗯,她老人家向来不喜我这个亲侄女。” “我原也只能认命。孰料世事无常……太皇太后驾崩。陛下服丧完叁年,依旧对我念念不忘,将我迎往洛阳。如此深恩厚爱,臣妾一刻也不敢忘。” 李云昭从李存礼满怀爱慕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打扮。略带胡风的汉人衣冠,潇洒俊逸,比李存礼正常太多。 她用手指卷着他头发上点缀的丝带,哑然失笑:“你既然知道朕这一片深情,又为何要得寸进尺?皇后同你自家姊妹,待你向来极好,无失德之处,朕若要废黜她而改立你,难免惹朝臣非议。” 开头的新鲜刺激感一过,她瞧李存礼这身装扮倒也挺合眼。只是举手投足间缺了些女儿情态,减了韵味。 她不由得畅想:要是存勖妆扮起来,会是何模样? 李存礼掩面嘤嘤假哭,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膝,“陛下忍心让臣妾只做一个小小的昭仪么?” 李云昭被他哭得头疼,抓着他的头发把人拽过来,看见他梨花带雨、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不禁心软,轻轻拆散了他精心梳好的发髻,抚摸那柔顺秀美的长发,无奈地叹息:“等你服丧期满再说罢。” 她想了想,又道:“太皇太后和朕推崇汉学,道武帝传下来的手铸金人的礼仪可以免去。” 李存礼愕然抬头:天子居然愿意妥协到这个份上。虽说天子大力推行汉化,但许多祖宗之法依然保留,手铸金人册立皇后算是最温良无害的了。譬如那残忍的杀母立子的规矩,一直是宫内妃嫔长久的噩梦。 他感激地抱紧了自己的主君,娇滴滴夹着嗓子道:“陛下~” 他的语气欢喜无限,他的神态如同死灰,连那双狡狯的狭长眼眸都失去了神采。 李云昭也内伤深重,远胜于同一位劲敌交手。她扶起李存礼,不放心地叮嘱:“朕常年在外打仗,朝政交予恪儿处理,你是他嫡母,能帮衬就多帮衬些。你也是冯家的女儿,朕相信你不会比祖母差多少。” 两只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相扣,李云昭似入戏太深,心中升起无限爱恋之意,可下一刻胸口被满腔怒火填满。 这一幕幕切换得太快。 她重重地推开李存礼,瞧他伏地哀哭,心中生出丝丝快意来。李存礼身上的衣服悄然变幻,白衣单纱,素净得不可思议。 “毒妇!”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太好,勉强压着呕血的欲望,抚着胸口顺了会气方道,“排挤朕的其他嫔妃,逼迫彭城公主嫁人,和高菩萨淫乱后宫,如今你变本加厉,竟盼着朕早死,暗中对朕行魇镇之术!哼,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皇帝全都知道了! 李存礼如坠冰窟,如何能答,只拼命叩头谢罪。 李云昭伸手掐着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动作粗暴,不再似以往轻怜密爱。 长发委地,形容狼狈,但在皇帝眼中依然是往日最宠爱时的模样。 李云昭淡淡问道:“你不为自己辩解么?” 这个时候,他似乎又拾起些高门之后的贵气,轻轻道:“句句属实,臣妾如何能辩。陛下若要赐死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求陛下看在过世的太皇太后面上,不要追究冯氏和我母亲的过失。” 李云昭低下头看他,遇到了那泪水盈盈的眼波,蓦地里她刚硬的心肠软了,嘶声道:“看在祖母的面上,朕不杀你,也不废你,只是朕不想再见你。朕会让嫔妾仍依法度侍奉你,但恪儿不会再去朝见拜谒你。” 太子仁厚,不知道嫡母犯下了什么重罪,若是被煽动几句难免热血上头。 李存礼死里逃生,几乎忘却君臣之分,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扯着皇帝袖子谢恩。 虽结兰因,终为絮果。 李云昭早就知道这段故事,亲自体验下来嗟叹不已,挥了挥袖想要挣脱李存礼。李存礼死死拉住她袖子,俊美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用她从未听过的阴森绝望的语气道:“你说过不杀我的!” 他的语气重新弱了下来:“你说我违背妇德,自绝于天地。让我自尽,以皇后礼仪安葬,维护我最后的体面。这究竟是元勰元详矫诏,还是你真的要赐死我?” “陛下,元宏,你告诉我,哪个是真的?!” 李云昭无法回答,或者说冯润本人不知道答案。 只能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发问。 李存礼被冯润的意识控制着,泣泪道:“我怎么愿意相信是你想要我死?我犯下那些重罪,你都答应不杀我。自那以后我洗心革面,盼着安稳度过余生。可是……是你想要我死么?” ……李存礼这辈子的泪都要在这时流尽了。李云昭苦中作乐想。 她被冯润当做反复无常的情郎,被迫接受她的质问和怨气,实在忍不得。 “……痴儿。”她轻轻道。 冯润对待感情当然不忠贞,人也不够聪明,但这样深刻的执念实在不能不让人微生怜悯。 冯润大声尖叫,突然现身冲到李云昭面前,一张粉饰浓妆的俏脸几乎要贴在李云昭脸上,“你是谁?!” 李云昭这才发现刚刚那句已挣脱了这幻境的束缚。 北魏孝文帝和冯幽后的故事。幻境中,李云昭饰演孝文帝,李存礼饰演冯幽后,男女对调是恶趣味也是身份呼应。 第九十七回浮阎杳杳照幽影 怨憎与惊惧足以让光艳动人的面容变得狰狞,饮下金屑酒①后,冯润②也没能将那曾经令皇帝钟情的美貌保持到最后。 谥曰幽皇后,葬长陵茔内。 寥寥几笔,便是史书为这位声名狼藉的皇后盖棺定论。 偏偏有人要叫她永不安息,令亡者睁开了怨念深重的眼眸,将她从千里之外的洛阳孝文帝长陵“请”来了延州。 李云昭头向后微仰,横剑一挥,封住了冯润的来势,“冯皇后,往事如烟,逝者已矣。何必自扰自苦,平白无故夺人性命?” 李云昭的那句“痴儿”像是熊熊烈火锻过的刀,无声无息凌厉无匹地划开了现实与幻境的壁垒。他们眼前的景致变幻虚化,天地茫茫一片,空旷寂寥萧萧瑟瑟,像是鸿蒙初分的混沌,又像是余音未尽的挽歌,是极其宏大的生或死。 而神智尚存的亡者,恰恰站在阴阳分晓之处,面容一刻安详,一刻狰狞。 李存礼恢复了自由,朝李云昭靠近。他的手指搭在腰间软剑上,提防冯润暴起伤人。 冯润屈起僵硬的指头,擦过自己的太阳穴,在惨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不流血的划痕。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生。不会流血,不能呼吸,不知冷暖,她早已永远留在了太和二十叁年。 是她糊涂了,眼前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命数,两世都享尽人间富贵? 她忌惮李云昭纵横的剑气,退开几步怒目而视:“我只管自己舒心,哪管他人死活?岐王真是好气量,枉死的若是你,可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不然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老鬼,纵然耳聪目明,也不能一见面便识得她的身份。 “枉死……”李云昭咂摸着这两个字,“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么?” “哈哈哈哈!”冯润的笑声像断了弦的琵琶,嘶哑难听,听不出半分欢畅的意味,唯有无穷无尽的怨毒。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和那被帝王缢死的宠妃何其相似。 可笑啊,若当真用情至深,如何忍见红颜堕火窟?多少人将“恨”解作遗憾之意,令她们至死也不得仇恨那高高在上、掌握她们身家性命的帝王。 凭什么?! “我以为岐王以女子之身位列王侯,必然睿智圆通,识见非凡。没想到和那些臭男人一样庸俗浅陋!”她抬手指了指李存礼,冷笑道,“岐王自己和几位美貌郎君不清不楚,这位不正是其中之一么?你有脸面指责我放荡?” 她又不是瞎鬼,有情无情,难道觉察不出? ……嗯,真是有备而来。李云昭眼中露出怜悯神色,叹息道:“冯皇后是有意避重就轻么?莫非你真的以为在帝王心目中,放荡是最重的罪名么?” 冯润向她斜睨一眼,怒道:“你懂什么?!我与元宏十六载夫妻,如何不知他心思?” 十六载,她这是从初入宫算起。 “我不了解你的丈夫,却能揣度皇帝的心意。”李云昭生平临大事,决大疑,比当下更为难之事也遇见过几桩,是以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她侧过身,后背门户大开。冯润微抬手,似要突袭,又强行忍住。 她倒要听听这小丫头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李云昭道:“孝文帝为了新政推行,赐死违背己令的太子元恂,足见冷酷绝情。殷鉴不远,冯皇后居然还心存侥幸么?私通太医,施行巫蛊,干预朝政,哪一件不是族诛的大罪?”北朝民风再开放也不代表皇帝能容忍这些,偏偏孝文帝当时没有发作,叫冯润错觉他足够仁慈。 冯润激动道:“可事情败露时,他并未杀我!” “也许是维护长乐冯氏的脸面,也许是对你余情未了罢。”亦或者是希望你知道利害,自裁谢罪。这个猜测比较伤人,李云昭不好说出口。 “他若活着,你不必死。可孝文帝驾崩,继任者宣武皇帝深受汉学影响,面慈心软,无法违拗压制嫡母。冯皇后,你的榜样大概是你的姑母文明太后罢?可你只看见她招揽男宠,却不知她从不因为私情耽误国家大事,对待男宠赏罚分明,管理妥当。孝文帝岂能留下一个既不聪慧敏锐,也不安分守己的太后给自己的国家呢?” 她是皇后,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帝,权柄全系于皇帝的荣宠。她这样迫不及待做出这许多事来,只会暴露她在政治上的短见。 文明太后慧眼如炬,或许早就看出这侄女无心蛰伏,所以才千方百计阻她入宫。 冯润脸上又是惊骇、又是痛苦,又混合着深深的怨恨和惋惜之意,她涩声道:“便是因为这个?”她似乎在问李云昭,又似乎在问自己。 虽然这不过是李云昭的猜想,但她知道,她知道…… 这就是她想追求的答案。 李云昭不再言语,一双妙目凝视着冯润泛着青灰色的鼻尖。冯润脸上肌肉僵硬不动,神气和适才发愣时一模一样,身形似乎更纤弱几分,缓缓道:“好,好,好!世上男儿尽皆如此。”她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忧,似是情真意切,又似黯然神伤。 祖宗社稷,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李云昭明白她的意思,默然不语。 她心道:你原本也有机会做个青史留名、垂帘听政的太后,一如汉时吕雉、邓绥,一如文明太后。无论后世传闻是褒是贬,她们的的确确是了不起的女主,儿女私情看得极淡,社稷江山打理得精细无比。 谁道爱美人更爱江山是男人的专属呢? 她无意评判孝文帝和冯皇后孰对孰错,真情假意,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若是孝文帝,也决不会放任亲近之人祸国乱政,威胁统治。 冯润的身体摇摇欲坠,空空如也的天地映不进她黑漆漆的眼眸。李云昭拱手道:“我与冯皇后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冯皇后若满意我的答案,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若不然,莫怪我手下无情。” 冯润猛地抬头,她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时而伸展时而收缩,与她曳地的长裙交迭扭曲,像是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无比诡异。 李存礼忍不住轻笑一声:先礼后兵,她比通文馆中人更讲究。 冯润精致的面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修长的脖颈白皙如玉,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血色艳丽得惊人,看上去阴郁又妖艳。李云昭望着她,心中警铃大作:不对,不对!一具尸体怎会有如此好的气色,她方才还不是如此! “无冤无仇?岐王莫非忘了,你因何而来?”冯润目不转瞬地凝视着李云昭,伸出纤长的手指,怔怔地想要触碰一下眼前这张当世无双的面容,一股“我见犹怜”之意,油然而生。李云昭侧头躲过,一剑横在二人,不,一人一鬼之间。 “真是舍不得杀你……只不过我只差一点点便大功告成了,岂能就此住手,功亏一篑?”冯润喃喃自语。她华美的裙裾如潮水般起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涌动弥散。 李云昭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底划过一丝幽光,屏气凝神面对着冯润,时刻准备应招。冯润身形微动时,她蓦然间倒转配剑,刺向身后,立刻传来布帛开裂、皮肤被切开的声音。 “你怎么看得破!”身前的“冯润”像一张薄纸被轻风推开,而后缓缓化为碎片。那透着不可思议的语调来自她身后。冯润抓住刺中她心口的剑身,想要拔出,锋利的刃口几乎要割断她的手指。 李云昭淡淡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更不转身,将这一剑往前又送了几寸,“得罪了。” 适才冯润和李存礼动手时她便觉得古怪,于是乎多留了个心眼,侧耳倾听周遭异动。面前冯润的裙衫无风自舞,沙沙作响声却来自身后。 恐怕只有她掷出灯笼和李存礼出的第一剑,才真切和她交上了手。 她嘴上说着得罪,手里是一刻不容情。冯润被这貌美心狠的小姑娘气得几乎要呕血,后悔自己说了许多话给她机会反杀。她受伤甚重,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尸身光鲜亮丽,阴沉沉的死气重又笼罩了她的面容。 李云昭收回紫霄,退开几步打量着冯润,一时间竟没察觉已回到佛塔中,直到被李存礼一声“殿下”唤回了神。 她转过身,粘稠的血腥气糊了她一脸。 在佛塔的最高层,矗立着一座高大的观音石像。观音面庞圆润丰满,端庄妙丽,身披锦袍,盘膝坐于莲座上。她右手持杨枝,左手托着的却不是常见的净瓶,而是一个小小的石匣。那石匣微开一线,投射出堪比珠玉的宝气。 传说的最后,延州人以佛门习俗将锁骨菩萨火化,从骨灰中捡出舍利子来,建塔供奉。李云昭猜测那石匣中便是锁骨菩萨的舍利子。 佛门神圣清净地,化作尸山血海池。 那些从死者身上抽取的血液淹没了莲座,血线直达观音像的腰线,只要再朝上几寸便能触碰到石匣,端的是诡异狞恶,连带着悲悯端庄的观音像都似乎面露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人不寒而栗。 李云昭默然片刻,朝冯润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她满含怒意,原本对冯润的一丝怜悯之心荡然无存。 冯润形容狼狈,仍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瞪视她:“是又如何?要杀便杀!”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这回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摇尾乞怜,堕了身份。 “你想做什么?” 冯润倒很老实,直言以告:“我若能炼化佛宝舍利子,便可起死回生,重塑骨血。可恨那观音像佛光笼罩,我无法接近,便以凡人脓血污染雕像,毁去灵性。” “……谁教你的?”冯润一个贵族女子,生前碰到的都是些半吊子巫师,绝不可能学会这样邪恶的巫术。 冯润踌躇了一下,正待开口,一点微幽的白焰毫无征兆地扑向她,灼灼而上,丝丝缕缕地缭绕在她身上。她慌乱地扑打火焰,但于事无补,安静燃烧的白焰转瞬间将她化为一捧白骨。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纵然知道冯润罪有应得,李云昭也不能不为之唏嘘片刻。 一个身穿窄袖长袍的女人毫无敬畏之心地踏在观音像头顶。她高鼻深目,美丽苍白,一眼便知不是中原人士。她的眼睛沉静冷淡,里面灰扑扑一片荒芜,如同燎原烈火后死寂的草灰。她像是一具精美的人偶,没有丝毫的人气,身下的观音像都比她灵动。 她一只手握着权杖,上头未熄的白焰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就是冯润背后的人。 李云昭平静地抬头看去,笼在衣袖中的手指一颤,神情微变。 太诡异了……她竟然对这个陌生女人生出敬畏恐慌的情绪来,这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 好像站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尊需要顶礼膜拜的神。 李存礼眼中只有身边的岐王殿下,她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脸上作色?他握住她微微出汗的掌心,开解道:“当初在解梁,殿下对袁天罡都丝毫不惧,又何必怕她?这女人虽有些古怪,但总不可能比袁天罡还有手段。” 李云昭吐出一口气,精神一振。不错,再棘手的敌人比得过袁天罡?她微笑道:“不错,多谢你。”她一只手任由李存礼握着,另一只手仍提着剑。 诡异的白焰在那女人眼底静默地跳动,仿佛是她眼中唯一的光亮。她目光落在了李云昭的身上,冷淡道:“你就是岐王李云昭?”她的咬字有些奇怪,但不难分辨。 “正是,前辈有何指点?”她的眼底浸透着岁月和淡漠,绝对不年轻了,叫声前辈总没错。看她沉默不语,李云昭语调多了几分冷厉:“前辈难道不想解释解释这一切么?” 那女人不解道:“你也要死了,为什么要解释?” ①类似鸩酒。 ②冯幽后真名不见于正史,这里采用的一个普遍说法。